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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05 22:18:26| 人氣213|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七月七日晴《下》 By:樓雨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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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瀚宇打了另一把鑰匙,大致告訴她住家附近的地形,安頓好後,交代她有事等他下班再說。

  她看得出來,哥上班之前很走不開,擔心她人生地不熟的……

  其實他是擔心過頭了,這幾年沒他在身邊,她長大很多,也懂事很多,哥哥忙工作上的事已經很辛苦了,她會讓他看見她的成長,不用他分神挂心。

  所以,她利用了他不在家的時間,不但洗衣、拖地、擦窗、整理屋子,還找到了市場的所在位置,買了菜回家,準備幫他做一頓香噴噴的晚餐,慰勞他一天的辛勞。

  中午的時候,他不放心她,忙中抽空打了電話回來問她午餐吃了沒?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還告訴她,晚點會回來帶她出去吃晚餐,要她先想好要吃什麽……

  她看著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心滿意足地微笑。

  雖然只是兩、三道再平凡不過的家常菜,一點也不吸引人,但是哥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因爲那是她爲他做的第一頓飯。

  聽到鑰匙轉動門孔的聲音,她跳了起來,開心地沖上前迎接。

  「哥,歡迎回家!」她揚起甜美的笑,迎接他的歸來。

  沈瀚宇接受了她熱情的擁抱歡迎儀式,笑道:「今天還好嗎?」

  「很好啊!我有洗衣服、擦桌子、拖地、整理客廳,還有幫你縫扣子哦!」她仰頭,扳著手指一一細數。

  「這麽了不起啊?」他一臉稀奇。「那我現在聞到的香味呢?」

  「那是我煮的晚餐,你去洗一下手就可以吃了。」

  「難怪大老遠就肚子餓了,來吧,讓我看看妳煮了些什麽。」沈瀚宇攬著她的肩走向廚房。

  「只是一些簡單的家常菜,沒什麽特別的,我們兩個人而已,隨便吃吃就好。」她添了飯遞給他。

  沈瀚宇望住她,眸光柔了。

  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動作、再平凡不過的幾道菜肴,卻讓他有說不出來的感動……

  因爲有她,再一次讓他感到有家的感覺,以及被人等待的溫暖,胸口那顆死寂已久的心,再度活了起來,有了溫度。

  捧起飯碗正要開動,門鈴聲響了起來,他們對望一眼。

  「妳先吃,我去看是誰。」

  他放下碗筷起身,門一開,齊光彥立刻跳出來。「聖誕老公公送禮來嘍!」

  沈瀚宇白他一眼。「神經病。」離耶誕節還早得咧!

  身後的劉心蘋揚了揚手中的外食盒,柔雅地解釋:「昨天聽光彥說你妹來了,我想說你平時都不怎麽注重三餐,總不能要天晴也陪你隨便吃吃了事,所以和光彥買了點東西過來。」

  「不用了,晴有煮。」他淡淡地說完,回頭繼續吃他的飯。

  劉心蘋困窘地僵在那裏,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辦,沈天晴聽到,趕緊出面化解尷尬,拿出幾個盤子說:「剛好給我們加菜,如果不介意的話,一起過來吃嘛!」

  「還是我們的小美人比較懂人情世故,不像某人——」齊光彥適時一頓,瞥向某一方,意思很明顯。

  沈瀚宇埋頭吃飯,完全充耳不聞。

  一整個晚上,他幾乎只吃沈天晴做的菜,若不是沈天晴主動挾到他碗中的話,別的菜他恐怕連碰都不會碰。

  吃過飯後,沈天晴在廚房洗碗,齊光彥隨口問:「這一次,你打算讓她待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劉心蘋不解。

  「就是沒有一定期限的意思。」沈瀚宇答得理所當然,順手翻動整齊疊放在旁邊的報紙。

  「真的假的?」上一回的記憶猶新,對於這兩個兄妹令人難以理解的感情表達萬式,齊光彥可不抱任何希望。

  「她想走也沒地方去了。」沈瀚宇加注說明。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留她下來。」

  沈瀚宇皺眉。「我並不是迫不得已才收留她,你不要把晴講得像是累贅。」

  喲,現在可寶貝了?怎麽他們看到的不是這樣?

  齊光彥斜斜挑眉。「那上次是誰愛理不理,把她打包丟上火車的?」

  「我!」正想再說什麽,目光瞥見報紙上的紅筆記號,他注意力轉移,瞪著求職欄的內容。

  劉心蘋好奇地湊上前去。「咦?天晴要找工作啊?何必麻煩去翻報紙,看她想找什麽樣的工作,我認識的人多,幫她安排不是問題。」

  「嘿咩!不然我們事務所那裏也可以給她安插個位置,現在求職陷阱那麽多,晴丫頭一個漂漂亮亮的稚嫩娃娃,從來沒有在都市生存過,很容易被騙的,你當哥哥的人要鄉留意一點……」

  話還沒說完,沈瀚宇一把抽過報紙,直接往廚房走。

  「晴,這什麽?」

  沈天晴奇怪地看了他揚起的東西一眼。「報紙啊!」

  「我是說裏頭的內容!妳想找工作的事,爲什麽沒先和我商量?」

  「需要嗎?我想說,如果我出去工作,可以減輕你的負擔!」這是理所當然的啊,她不明白他爲什麽要生氣。

  「誰要妳減輕我的負擔?我說過,妳只要安心住下來就好,其他我會處理,妳爲什麽不信任我?」

  「天晴也是好意,你不要凶她,先冷靜下來——」見場面僵了,劉心蘋趕緊上前安撫他的情緒。

  「我沒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要你太累,而且我成天在家裏也沒事做……」

  「誰說妳沒事做?我已經計劃好了,妳給我好好念書,明年參加考試,繼續升學。」

  「我不要!你知道我從小就不愛讀書,讀那麽多書對我也沒用嘛!」

  「妳不愛讀書?真的是這樣嗎?沈天晴,妳要騙誰都可以,就是別妄想騙我,妳以爲我會不知道,妳其實是因爲家裏環境的因素,想讓爸媽全心栽培我,所以從不在課業上費心?」

  「才不是這樣!」她張口辯解。

  「是不是我心裏有數!晴,妳喊了我多少年的哥哥?這不是白喊的,我瞭解妳,比妳瞭解自己更多,妳的聰明才智並不下於我,我都能讀到大學,妳爲什麽不行?就算妳不愛讀書,那繪畫呢?妳從小就愛塗鴉,我生氣時還可以畫圖逗我笑,這難道不是妳渴望的嗎?聽哥的話,考上美術系,可叢讓妳畫得很盡興。」

  「我不要!那是你以爲的,我又沒有答應,我那麽笨,一定考不上的,你不要白費心機了,我討厭讀書!」要真聽他的去念書,那學費怎麽辦?雖然哥說得輕鬆,但是她不會無知到不曉得這是多沈重的負擔,她不要哥爲了她累壞自己。

  「妳要逼我說重話是不是?沈天晴,妳知不知道有個只有高職畢業的妹妹很丟臉?妳要是考不上,出去不要說我是妳哥,很沒面子!」

  「瀚宇!」

  「沈瀚宇!!」兩道聲音同時阻止,這番話就真的傷人到很欠揍了。

  沈天晴咬著唇,心裏難受,但是不敢哭出聲。

  哥哥說:嫌棄她……

  氣氛僵凝了三分鐘,兄妹兩互瞪著,沒有人妥協——

  這樣還是說服不了她嗎?這固執的丫頭——

  沈瀚宇歎了口氣,投降了。

  他上前一步,摟她入懷,終於鬆口說出心裏的話。「對不起,哥不是故意要說那些可惡的話,傷到妳,我道歉。我明白妳是在替我著想,但是晴,妳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因爲沒能及時發現妳的處境,讓妳這六年過得很辛苦,我已經很氣自己了,所以我希望可以盡其所能地讓妳快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連在我身邊,都還讓妳委屈,我會無法原諒自己,妳懂嗎?如果妳真的爲我好,就聽我的,好不好?」

  「可是——」她猶豫了。答應,會讓哥好過一點嗎7

  她由他懷中仰眸審視他。「那不然我們各退一步,如果我考上了,在不影響課業的情況下,你讓我打工——」

  他才剛張嘴,她立刻接續:「就算是學習人生經驗,這樣沒什麽不好。」

  劉心蘋把握時機打圓場。「好啦,瀚宇,我看就這樣說定了,大不了工作的事我來安排,我會幫你看好妹妹,一根寒毛都不少,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沈瀚宇斂眉凝視她,沈聲道:「那妳要保證,有問題一定要馬上告訴我,不可以隱瞞。」

  「我保證!」沈天晴伸出三根手指頭發誓。

  沈瀚宇握住她的手。「我相信妳。」

  「那好,既然要念書,那課本的問題得再想想辦法。我記得我有個朋友,她妹妹去年剛考完,高中課本應該還沒丟,我去問看看能不能弄幾本來。」劉心蘋偏頭開始思索起來。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劉姊?」

  「不會啦!」劉心蘋笑笑地揮手。「妳是瀚宇的妹妹,我也就當是自己的妹妹,妳有什麽問題儘管來找我,不要跟我客氣。」

  沈天晴擡眼看了下兄長,沈瀚宇清了清喉嚨,別開眼。「晴,妳先去洗澡,其他的我們討論完會告訴妳。」

  她點頭,乖巧地走出廚房。劉心蘋隨後也要出去,他突然喊住她——

  「心蘋,謝謝妳。」

  沒等她有所反應,他率先走在前頭,而身後突然被道謝的人愣得回不過神來。

  爲他付出那麽深的感情、做了那麽多的事,他從沒向她道過一聲謝,而現在,她不過是幫了他妹一點小忙而已,他卻輕易開口表達謝意了?

  難道說!他的妹妹對他來說,比他自己更重要許多?

  齊光彥拍拍她的肩。「習慣就好。」天晴對沈瀚宇的影響力有多大,三年前他就見識過了。

  沈天晴洗完澡,坐到沈瀚宇身邊,加入他們的討論,他看了她一眼。「去加件衣服,免得感冒。」

  「不會。」她懶得再動,直接靠向他,沈瀚宇單手摟住她提供溫暖,將剛擬好的進度表湊到她面前。「我想過了,妳畢業有一段時間,要自己溫習會比較吃力,我工作忙,不能完全兼顧,小齊和心蘋答應義務家教,小齊雖然看起來人痞痞的,史地方面還挺強的,文科就去問心蘋,數理方面我會負責。」

  沈天晴小心收好進度表。「謝謝你們。」

  「客氣什麽!我在想,既然妳要長期定居,改天我帶妳到處走走,順便介紹幾個朋友給妳認識,妳哥有自己的事要忙,也不能什麽事都仰賴他,妳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圈。」齊光彥搶著回答。

  沈天晴仰首看向哥哥,徵求他的意見。

  沈瀚宇想了下,點頭。「多認識幾個朋友,開拓視野也好。」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裏,除了他,沒有人可以跟她說話,日子難免寂寞,就讓齊光彥去處理這個問題好了。雖然這人的形象很禽獸,但基本上,人格操守他是信任的,否則也不會和他成爲好友了。把晴交給他,他並不擔心什麽。

  「那些朋友,哥也認識嗎?」她好奇地問。

  「認識啦,都是一些大學同學居多,有的還和你哥交往過,到現在還對他舊情難忘咧!」

  「真的嗎?」她偏頭求證,沈瀚宇不自在地別開眼。

  「你聽他在胡扯!」

  「我胡扯?你才說話憑良心,佳儀沒和你交往過嗎?韻如又是你的第幾任女友?還有,上次見到宛萱,她說現在想起你心還會痛,和你愛過這一場,就很難再對別的男人動心……你要不要才教教我,這到底是怎麽辦到的?換女朋友比誰都還快,面且每個和你交往過的女人,對你永遠只有懷念,沒有怨恨?」

  沈瀚宇嗆咳了下。「你一定要在我妹面前說那些有的沒的嗎?」

  怪了,爲什麽每次只要在天晴面前提他的風流情史,他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表情說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行不正、坐不端還怕人說?天晴,我告訴妳,我雖然看起來很能玩的樣子,其實骨子裏很純情的,哪像妳哥,表面上是正人君子,私底下玩得比誰都狠,這叫人不可貌相!」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齊光彥已經陣亡了!

  擋不住這張嘴,他改弦易轍。「時間不早了,晴,妳是不是該睡了?」

  「我要多聽一點哥哥的事,還不想睡。」

  「由那傢夥嘴裏出來的話通常沒什麽營養,不聽也罷!」

  「那我聽劉姊說——」

  「晴!聽話。」

  沈天晴不情願地閉上嘴,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他。

  「想去我房裏睡嗎?」他問。

  她點頭。「可不可以?」

  「睡內側,不然妳會滾下床。」

  「謝謝哥!」

  等她消失在門後,沈瀚宇回頭,接觸到兩張錯愕的臉孔。

  「你們!不會睡在一起吧?」齊光彥結結巴巴,嚴重口吃。

  「我們從小就睡一起,我還幫她洗過澡、換過尿片。」

  「那是小時候啊,她現在都這麽大了……」劉心蘋欲言又止。

  沈瀚宇淡瞥他們一眼,淡淡地道:「再大都還是我妹妹,她剛到陌生環境,我陪她有什麽不對?」

  「可是……」兄妹感情再好也有個底限,他們這樣會不會……親密過頭了?

  齊光彥吞了吞口水。「那個……你們……真的是親兄妹嗎?」

  看穿他滿腦子春色,沈瀚宇將報紙卷了卷,直接砸過去。

  劉心蘋沈然不語,若有所思地凝視他,並沒錯過他緊抿的嘴角間,那抹不輕易察覺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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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進房巡視,看著她沈睡的容顔,替她拉好被子,走到窗邊點了根煙,徐徐吞吐。

  好久沒抽煙了,以前在課業及生活壓力最大的時候,都甚少碰觸,他不知道其他人爲什麽抽煙,但是對他來說,抽煙能夠讓他感官麻木,腦子完全放空——

  「哥!」

  「煙味嗆醒妳了嗎?」他趕緊拈熄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火光,將窗戶開到最大,讓晚風吹散房內僅餘的煙味。

  她搖頭。「哥,你爲什麽要抽煙?」

  「看身邊朋友抽煙,自然而然就會了,那只是一種抒解情緒的方式,妳放心,我很少抽。」

  「你現在情緒不好嗎?」

  「沒有,妳快睡覺!」沈瀚宇丟掉煙蒂,拿了換洗衣物進浴室。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浴室裏的水聲停了,她另一邊的床位輕微下陷,沐浴過後的男性清香回繞鼻翼。

  一陣靜默過後,她輕輕開口:「哥真的——交過很多女朋友嗎?」

  他一僵,盯視她側身的背影,低應了聲:「嗯。」

  「爲什麽?」

  「因爲寂寞,因爲想要人陪。」因爲害怕!被世界遺棄的感覺。

  「那愛呢?哥愛過她們嗎?」

  愛?他被問住了。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愛,他只是需要有人能夠抱著他,以人類原始的體溫相互慰藉,趕走內心那一大片空得發慌的冷寂!

  換她不說話了。

  沈瀚宇閉了閉眼,胸腔悶疼。「晴會不會覺得哥很爛?」別說她了,連他都唾棄自己濫情的行爲!

  她突然轉過身,將他緊緊抱住。「我一直以爲,被遺棄的人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哥哥也被遺棄了——」

  沒料到她會這麽說,沈瀚宇一愕,旋即心痛地緊抱住她。

  她懂……她竟然懂!

  遺棄她的這六年,他同時也遺棄了自己,將心放逐在無邊的寂寞與罪惡煎熬中,這是懲罰,他從來就不比她好過。

  「心蘋姊!不一樣吧?」冷不防的一句話,問愣了他。

  他鬆手。「怎會這麽說?」

  「我感覺得出來,哥對心蘋姊不是全然不在意的,那爲什麽你可以和這麽多女生交往,對心蘋姊就不能隨心所欲?以哥的個性,愈是在乎的人事物,愈會往心裏藏,考量得太多,反而不敢輕易去爭取,我猜得對不對?」心,隱隱疼著。六年,能改變多少?是否哥哥早已不再是她的?

  他啞了聲,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良久、良久,她輕聲歎息!「哥,你心裏愛的到底是誰?」

  你心裏愛的到底是誰?

  幽幽淺淺的間句在黑暗中蕩開,蕩進他震顫的心扉,反復低回。

 二之三 守候

  齊光彥成了沈家的常客,三天兩頭門檻踩得勁之下,天晴自然而然也和他熟了起來,由最初「哥哥的朋友」的身分,晉升到可以談天的熟人階段。

  齊光彥是標準行動派的人物,說要幫天晴熟悉環境,就真的列了一張計劃表,按表行事,相處久了,她也慢慢知道,齊光彥畢業後的一年,存了點錢,也打出名號,便積極地和朋友合開了一間律師事務所,經營得還挺有聲有色的,難怪他會說幫她安排工作不是難事。

  以世俗標準來看,他的條件已經是一時之選,未來的前途是無可限量,有一次還半開玩笑地對她說:「現在發現妳齊哥哥我是世紀瀟灑純情優質美型男還不遲,看在妳是我好友的妹妹,又長得甜美可人的分上,讓妳享有優先預定權,要不要?要不要?這麽棒的男人,不早點定下是妳的損失哦,想預約請早!」

  她只是笑,被他耍帥的動作逗得開懷。

  除了心蘋姊,她後來又認識幾個人,包括宛萱姊——哥哥的前女友。

  那是一種女人特有的直覺,看穿宛萱姊心裏還是放不下哥哥,問她爲什麽會同意分手,她說——

  「分手是我提出來的。」

  「什麽?」

  「我不否認,我到現在還是很愛他,但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

  「哥哥做了什麽?讓妳……」

  「沒有,他什麽都沒做。所有人都說他花心,結束一段感情之後,總是能很快地再開始另一段,但是交往當中,他從不曾腳踏兩條船過,而且對女朋友是絕對的溫柔體貼,好到沒得挑了。」

  「我不懂……」既然他這麽好,她又深愛著,爲什麽要離開?

  林宛萱笑了。「就算再愛他,都還有基本尊嚴,他心底藏著一個人,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因爲他藏得太深、太好了,可是一個真正用心在感受他的女人,看得到這一切,我不清楚這女孩是誰,更不懂他既然愛得這麽深,爲什麽不乾脆去找她,反而和一個又一個他並不是真心想要的女人交往,我只是清楚的知道,他人在我身邊,靈魂卻是遠揚的,我甚至覺得他是在透過我想念什麽人,我不想再當替身了。

  「妳相信嗎?提分手時,我流的淚不是爲自己哀悼,而是爲他心疼,他心裏其實很苦,我甚至擔心,我走後,連個情緒寄託都沒有的他該怎麽辦?有時看著他荒蕪空茫的眼神,覺得他像是掉進大海的落水者,見著了浮木都會攀住,不管那是不是他要的……他從來就無心要傷害任何人,只是太無助,心太慌,只能緊緊抓住任何一個能給他溫暖的女人,不讓自己被淹沒在冰冷荒涼的孤寂之中……」

  「是嗎?」她怔仲聽著,想起那晚他們的對話……「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離開他。」她捨不得。

  林宛萱搖頭苦笑。「妳年紀還小,不會懂的,愛著一個永遠不會愛自己的人,是很苦的一件事。」

  「我懂!因爲能待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有些人連守候的立場都沒有,想念成了一種奢求,其實只要能看見他,知道他生活過得怎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她振振有詞,林宛萱聽愣了,開始用全新的眼光審視她。

  「妳!心裏有人了嗎?」那樣堅毅的神采、執著的眸光……這不是一個不解人事的少女能說出來的話。

  她抿抿唇,回道:「從小到大,我身邊只有哥哥,不曾有過熟到可以深交的異性。」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一個不識情滋味的少女,怎可能散發出這樣的光彩?那是一種爲愛燃燒的執著啊……

  既然是沈瀚宇的妹妹,果然也遜色不到哪里去,沈天晴!她是一個奇特、耐人尋味的女孩。

  除了林宛萱之外,她還認識了好多新朋友,有男的、女的,大多是沈瀚宇熟識的,每個人也都拿她當自家小妹疼愛,除了沈瀚宇這層因素外,當然也因爲她有顆玲瓏慧心,自然就能吸引別人的靠近。

  她喜歡親近他們,因爲他們代表了哥哥這六年的生活,由他們身上,她可以更瞭解哥哥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感覺又向他靠近了一大步,補足六年的空白。

  她會一點一滴慢慢地追回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所錯失的,她相信只要她夠努力,就可以再次追回以前的時光,包括記憶中她最想念的哥哥,以及——兩心相知的過往。

  隔年,沈瀚宇畢業,同時順利考取醫師執照,而她也不負衆望,如願考上大學,從心所欲去讀她的美術系。

  哥說得沒錯,她從小就對畫畫感興趣,在還不懂事的時候,就不安分地在他作業簿上亂塗鴉了,害他作業要重寫好幾次,又拿淌著口水對他無辜笑著的小娃娃沒轍;後來懂事了,別人用文字寫日記,她卻是用繪圖方式記錄心情。

  他的堅持,圓了她的夢。

  但是她也有她的堅持,在成爲大學生的同時,她也豪情萬千地宣告:她要自己打工賺取學費!

  這樣的生活很充實,也很平靜,她甚至希望,能夠就這樣和他相互扶持過一輩子,沒有大風大浪,平凡、踏實,這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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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近十一點就寢前,她到廚房倒了杯水,經過還透著燈光的房門,她敲了兩下,探進頭來。「哥,還在忙嗎?」

  埋首電腦桌前的沈瀚宇,十指在鍵盤上忙碌敲打著,瞥了她半秒,眼睛又黏回螢幕上。「進來啊!」

  她晃進房間,盤腿坐在床上,偏頭欣賞他工作時專注的側臉,但仍沒忘記問:「我在這裏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一邊回答,一串她完全看不懂的英文由他指尖流泄而出。

  今天參與一場換心手術,由三名醫師聯合操刀,其他兩名都是院內的權威醫師,只是沒想到這麽重要的大手術,資歷尚淺的他會在名單之內,有這難得的機會去吸收實戰經驗,連他都受寵若驚。

  這當中的栽培意味太過明顯,同期的醫師私底下又羨又妒,說他前途看好。

  肉體上很累,心靈卻很充實,他負責寫下包含手術過程與見解的完整報告,他有自信,交出一份精彩絕倫的報告。

  「哥,我有事跟你說,可以嗎?」

  「妳說。」

  「事務所禮拜天休假,齊哥說——」

  「齊哥?」他停手,半側過身。「你們幾時這麽熟了?」

  沈天晴抿唇輕笑。「他說『哥吾哥以及人之哥』,他和你感情那麽好,又那麽照顧我,我要是有點良心的話,就該拿出對你一半的敬愛分他。」

  沈瀚宇輕哼:「這傢夥!」連這點便宜也要占。

  「他說陽明山正逢花季,約我去走走耶,我可不可以去?」

  沈瀚宇思考了下。「記得多帶件外套,山上會冷。」

  「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回頭看一眼寫到一半的報告,繼續埋首努力。「可能沒辦法,這報告星期一要搞定,妳去吧,自己小心安全。」

  沒辦法多抽點時間陪她到處走走,讓他倍感愧疚,能有人帶她到處走走,別成天悶在家裏,他其實是贊成的,齊光彥這個人,只是愛在嘴上討便宜而已,人格還是有的,把晴托給他代爲照料,他很放心。

  他們該算是同類人吧,面對感情時,有顆不安定的靈魂,但從來都沒有刻意玩弄女人、輕視愛情,他們只是停不下來而已。

  沈天晴趴臥在床上,托腮瞧他,百看不膩。

  「我今晚可以睡在這裏嗎?」她喜歡看他工作的樣子,認真的表情很帥。

  「燈太亮,妳不好睡。」

  「不會!」她嘟著嘴反駁。

  他思忖了下。「把腳縮進去,被子蓋好,感冒我可不理妳!」

  她沒縮回亂晃的腳,而是跳下床,勾住他的脖子用力親了一記。「謝謝哥!」然後開開心心地鑽進被窩裏,滿足地閉上眼,沒留意到當場呆怔的沈瀚宇。

  右手輕撫上頰邊的印記,一記突如其來的親吻,震麻了他腦海所有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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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光彥和天晴愈走愈近,近到最後,她完全把他當自己人在看待了,這些全都是在不自覺中的。

  真正察覺到,是在沈瀚宇實習生涯即將結束的前一個月。

  那天,他接到齊光彥的電話|

  「瀚宇,明天我想約小晴出去。」

  「去問晴要不要去啊。你告訴我幹麽?」他回得莫名其妙。這傢夥搞錯物件了吧?

  「我也知道要問她,可是每次約她,十次有九次半她會回答:『我要回去問哥哥。』你不點頭,她哪敢說好?小晴把你的話看得比中華民國的法律還重要,不如直接來問你比較快。」

  值了一天班,精神有些疲憊,沈瀚宇放鬆筋骨,半躺靠在椅背上,隨口問了句:「你預備帶她去哪里?」

  「貓空喝茶,順便看夜景談心。」

  「喝茶?」他淡哼。「齊少爺,本人認識你快七年了,你連杯白開水都沒請我喝過,還看夜景談心咧!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談著、談著就獸性大發了?你說我放心把妹妹送進狼嘴嗎?」

  「被你發現啦?」齊光彥痞痞地笑道:「其實我垂涎小晴很久了,這麽甜美動人的女孩誰會不心動?同樣身爲男人,你應該很清楚的——」

  沈瀚宇唇畔笑意倏地一收。「齊光彥!你最好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是真的想追小晴。」不然誰會那麽閑,早晚噓寒問暖;接到她一通電話,再遠都不辭辛勞;一有機會就拚命猛約佳人,只差沒挖心掏肺給她,照顧朋友的妹妹也有個限度吧?

  所以小晴那句:「我要回去問哥哥。」才會讓他感傷到直想回家抱著棉被痛哭,他實在很怕哪天向她告白,她還傻呼呼地回他一句:「我要問哥哥可不可以讓你當男朋友。」

  有沒有搞錯啊!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沒必要事事徵求家人同意吧?

  這輩子他還沒對哪個女孩子如此用心過耶!偏偏小女主角老是在狀況外,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熱烈的追求誠意,淨說些殺風景的話。

  這下可好了,當初爲了想更親近她,抓了個「哥哥」的名義,沒想到反而作繭自縛,不管他對她再好,她都一徑地認定那是「兄長式」的疼愛,嘔得他直想拿頭去撞牆,死給她看算了!

  就在幾乎嘔出內傷時,他終於痛定思痛,決定遷就她。既然在她心中,哥哥的話佔有舉足輕重的分量,那他不如直接從沈瀚宇那一方著手,只要沈瀚宇同意,會比他彩衣娛親、耍盡上百種白癡追求花招還有效。

  雖然這種方法有點沒人格,但是天可憐見,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他是律師,只懂得善用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打贏官司,在愛情中也是一樣。

  但是,他沒想到,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大錯特錯!

  「齊光彥!我把晴交給你,是要你照顧好她,不是要你成天想著怎麽染指她,連朋友的妹妹你都不放過,你這禽獸還有沒有人性?!」

  齊光彥差點被吼破耳膜,隔了幾秒才把電話放回耳邊。「什麽叫染指啊?我可是認真地在追求小晴,你反應會不會太激動了?」

  「認真?女朋友換過幾個,你有沒有臉自己算算看?我警告你,離晴遠一點,她不是你能玩玩的物件!」沈瀚宇氣炸了,沒想到他從一開始接近晴就是居心不良!

  「那又怎樣?你換過的女朋友只會比我多,不會比我少,有什麽資格跟我說這種話?」齊光彥小小被惹毛,頂了回去。

  「我從沒說過自己有多乾淨,就因爲這樣,我很有自知之明,好女人我要不起,像我們這種人,只會讓女人傷心。」不管渴望得心有多痛,他永遠只能遠遠看著,不敢、也不能伸出手去爭取……

  「那是你,我不一樣。就因爲你莫名其妙的自卑,沒勇氣去爭取所愛,害心蘋傷了多少次心?可是我不同,愛上了,我會勇於面對自己的心,只要我想,就有絕對的自信給她幸福,你自己孬種,不要把我也算進去!」

  「愛?」他輕輕地笑了,在齊光彥聽來,竟覺那笑聲淒涼得鼻酸。「不要跟我談愛,你不會比我更懂,起碼你不曾體會過由天堂掉入地獄,一顆心必須狠狠剖開,挖空裏頭所有的東西再縫回去,假裝那些東西從來不曾存在過,讓日子麻木過下去的感覺——」

  將心挖空?那裏頭還剩什麽?

  他的意思是,他的心早就死了嗎?

  「既然割捨得那麽痛苦,爲什麽不放膽去要?我不懂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我!」沈瀚宇張口,卻無言。

  「我不管你怎麽說,反正小晴我是追求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是個值得我去珍惜的女孩,我不是玩玩而已。」

  沈瀚宇握緊拳頭。「如果我堅決反對到底呢?」

  「我還是會盡全力去爭取,絕不放棄。」

  「你以爲晴會聽你的,還是我的?」

  「那就各憑本事了,但是,容我不客氣地說一句:沈瀚宇,你真他媽的自私!利用妹妹對親人的重視,綁住她追求幸福的腳步,這樣爲難她,你算什麽哥哥?說得更坦白一點,你『只是』哥哥,不是她的丈夫,憑什麽獨佔她,不許她去追尋真愛?」

  一字一句,狠狠敲擊到他心靈深處,重重地、殘忍地敲擊著,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不記得他們最後是怎麽結束通話,他失神呆坐著,直到沈天晴由外頭回來。

  「咦?哥,你不是說會晚點回來嗎?我還沒煮飯呢!」

  他茫然擡眼,相映她臉上的盈盈淺笑,他連一絲虛弱的笑花都扯不開。「妳去哪里了?」

  「我去齊哥那裏拿照片啊!」她揚了揚手中成疊的照片。「上回去九份的時候拍的,本來齊哥說要送我回來,但我想說路又不是不熟,就沒麻煩他了。你要不要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沒留意到他神色不對勁,她興致勃勃地挨靠到他身邊,一張翻過一張,與他一同觀賞。

  「這張怎麽回事?」他指著其中一張她讓齊光彥摟著腰的照片,這舉止有多親密,幾乎有了情侶的錯覺,她不曉得嗎?

  沈天晴吐吐舌。「他在鬧我啦!知道我怕癢,每次都這樣,連拍照都乘機欺負我,我就躲啊,結果被他抓到,不小心就拍下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翻過幾張。「那這個呢?」

  他必須努力壓抑,才能不用力對她大吼——妳到底在搞什麽鬼?

  一個女孩讓男人親到拍照留念了,還能沒什麽嗎?

  她悄悄覰了他一眼,小聲咕噥:「是他說要和我賭這條階梯是雙數還是單數,我輸的話要我讓他親一下,我又沒答應,是他偷襲我。」她不笨,心底隱約也察覺到齊光彥的企圖,但他不明說,她也不能表明什麽,畢竟他是哥哥的朋友,總不能讓哥哥難做人。

  妳不也被偷襲得很樂在其中!

  沈瀚宇盯視她噘著嘴抱怨的小女兒嬌態,忍著沒說出口。

  終抄察覺到他異常的沈默,她偏頭問:「哥,你怎麽了?」

  「沒事。」

  「那禮拜六齊哥說!」

  「不許去!」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揚高的音量,連他自己都嚇到了。

  「……哥?」
  
  「女孩子一天到晚往外跑,這樣像什麽話?」他壓低音量,硬是繞了個彎自圓其說。

  「可是,之前也是哥說——」

  「我沒要妳一天到晚黏著他不放!妳自己留意到沒有?妳現在一天到晚滿口都是齊哥,妳書還讀不讀?還有沒有把哥哥放在眼裏?妳滿腦子只容得下他嗎?」

  現在的她,是不是沒他也可以了?

  他惴測著,突然一陣惶恐。

  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被需要,一直以來,她把他看得比什麽都還重要,直到另一個更重要的人出現,佔據他一輩子都無法扮演的角色……就連最後守護者的資格都失去,那麽,她身邊還有他立足之地嗎?

  他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哥——不喜歡我和他走得太近嗎?」她思考了好久,輕問出口。

  「我……」只有他才知道,這不是針對齊光彥,而是任何一個對她有企圖的男人,這種想獨佔她的私心,連他都自我厭惡。

  「妳知道!他想追妳嗎?」他困難地擠出聲音。

  「追我?」她瞪大眼。「誰說的?」

  「不用任何人說,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到!」

  是這樣嗎?哥也察貸到了,所以今天才會表現得如此反常,他——在吃醋?

  她淺淺笑了,靠在他懷中,溫柔地抱住他。「不管他喜不喜歡我,那都不重要,我只要跟哥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真的可以這樣嗎?以兄妹的身分,一生相守?

  她將柔柔情意揉進他的胸懷,卻沒瞧見他緊鎖的眉宇之間,那抹深深的、深深的愁。



  二之四 缺心

  大一結束,沈天晴以亮眼的成績領取獎學金,同時拿著成績單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挑眉向哥哥炫耀:「我沒丟哥的臉哦!」

  沈瀚宇不遑多讓地遞出一張人事命令,笑道:「哥也沒讓妳丟臉。」

  這什麽東西?她好奇地攤開來。「你要去英國受訓?」

  「妳不要緊張,才三個月而已。院長曾經暗示過,等受訓回來,我的職務和薪資會有所更動。」

  「噢。」可是!三個月耶!中間剛好卡到她的生日,今年他又沒辦法陪在她身邊了。

  她有些小失望,不過想起哥哥的前途,她強自綻開笑顔,不想絆住他。

  爲了慶祝沈天晴的成績優異、同時也替沈瀚宇送行,一群人興致一來,約了到錢櫃唱歌唱通宵。

  畢竟是年輕人,瘋起來完全不顧形象,一不留神,大夥兒都有幾分薄醉,開始搶啤酒杯的搶啤酒杯,搶麥克風的拚命飆歌飆到破嗓。

  「我的歌、我的歌啦,你不要搶!」一腳踢開學弟,林宛萱奪魁,得意地扯開嗓門,唱著唱著,聲音開始哽咽,原本故作無謂的表情,由臉上崩坍——

  「你像過去那樣走來  緊緊用雙手將我環繞
  你的溫柔其實如刀  要我還你怎樣的笑
  我明明都知道  這將是最後的擁抱
  你給我一個圈套  我不能跳不能遁逃
  我拿什麽和你計較  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經幸福的痛苦的  該你的該我的  到此一筆勾銷……」

  迷蒙的眼,在空中輿沈瀚宇交會,淚水自臉上從容決堤。

  吵雜的包廂淹沒了她無聲的淚,只有沈天晴——

  她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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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那首歌是唱給你聽的。」

  「嗯。」

  喧鬧的包廂之外,走廊盡頭傳來輕淺的男女對話。

  「我真沒用,連想好好爲你唱首歌都做不到。」她自嘲。

  「小萱——」

  身體一陣虛浮,林宛萱軟軟地將頭枕靠在他肩上,一如還戀愛時那樣。

  「今晚去你那裏,好嗎?」她伸手,圈住他的頸子。

  「妳醉了。」沈瀚宇輕扶住她的腰。

  她隨意抵靠在牆上,纏在他身上的手沒放。「我沒醉,你知道我的酒量,這不足以使我醉。我只是想再抱抱你,感受你的體溫,這樣而已。」

  沈瀚宇低頭凝視困在牆與他之間,她醺紅的醉顔。

  「我們分手了。」他輕聲提醒她。

  「我知道。但是你想要有人陪,不是嗎?」

  「不能是妳。」既然試過,清清楚楚知道給不起她要的,再去利用她的深情予馭予求,填補自身的空虛,這種行爲太卑劣。

  是啊,這就是沈瀚宇,他有他的人格、他的原則,也是這樣的他,讓她泥足深陷,愛得毫無理智。

  「從分手到現在,你老實告訴我,你曾經想念過我、有過一絲絲心痛的感覺嗎?就算只有一點點?」

  「……」

  「你知道嗎?有時真的很恨你,恨你太誠實,連欺騙我都不願意。」他從來都沒有騙她,是她太傻,以爲只要他和她肯努力,終究會盼到期待中的愛情降臨。只是,她終究還是失敗了,代價是一身的傷,這從來就不能怪他。

  「雖然分手是我提出的,我也不曾後悔作下這樣的決定,因爲我知道你給不起我要的愛情,可是你知道嗎?不管再過多久,看著這張俊俏的臉孔,心還是會痛得沒辦法再故做瀟灑……」

  沈潮宇只是沈默,安靜、有耐性地聽著她說。

  她苦澀輕哼。「多可笑,以爲自己夠理智,到頭來才發現,原來我比想象中的還要愛你,如果現在你要求複合,我想我一定會答應你……」

  他不語,而她也沒期待他表示什麽,徑自接續。「但是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像我愛你那樣地愛我,我也不可能遷就那樣殘缺的感情。知道我爲什麽要提分手嗎?因爲你沒有靈魂!我明白你很努力地想愛上我,但是眼睛騙不了人,你沒有心、沒有靈魂,只要你一天找不回來,你就永遠沒有辦法去愛任何一個女人!」

  她伸出手,輕輕撫著眼前這張至今依舊愛得心口發痛的俊顔。「每一個你交往過的女人都恨不了你的原因,就是在於你很認真地看待每一段感情,你從來就不是在玩愛情遊戲,愛不了我們,你心裏比誰都苦,所以我們沒有辦法恨,甚至心疼著這樣的你。瀚宇,我能問嗎?那個讓你失了心的女人,是誰?」

  「……不能。」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這是你心靈深處誰也碰觸不了的禁忌,但至少我有權利知道,你會和我交往的原因,是因爲『她』嗎?有時我會覺得,你是透過我尋找著什麽……」

  他垂眸,拇指指腹沿著她優美的唇形輕輕挲撫。「妳微笑時,頰畔會有淺淺的酒窩……」

  難怪,他總是看著微笑的她失神。

  勾下他的頭,她主動吻住他微涼的唇,這是最後一次,讓她好好記住與他纏綿的感覺。

  沈瀚宇沒有拒絕,輕擁住她,描繪他最愛的優美唇形,同時也嘗到滑過相貼唇畔間,她心碎的淚。

  「不管如何,你給過我最美的回憶,我由衷感謝,不管那個人是心蘋還是任何人,我都希望你能早日尋回那顆遺落的心。」她松了手,離開他的懷抱。「我先回去了,幫我跟大家說一聲。」

  「我送妳回去——」

  她搖頭,微笑婉拒。「你是今天的主角,怎麽可以先走?」

  「可是妳喝了酒!」他怎麽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

  「還沒醉到回不了家。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明明不愛,卻又對我這麽好,你知道嗎?這樣的溫柔對女人而言,其實更殘忍,有時冷酷一點,反而是解脫。」

  他無言了,默默看著她……

  「再見了,我最愛的男人,祝你幸福。」戀戀不捨地吻了下他的唇角,越過他,獨自走向沒有他的人生。他沒挽留,倚在牆邊,目送她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收回目光,轉身想回包廂,冷不防地對上一雙清眸——

  一張不言不語、幽然與他對望的清韻容顔……

  他心臟一陣揪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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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回家,沈天晴始終沒多說什麽,異常地沈默,他不曉得,她到底站在那裏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她不說,他也不問。

  連齊光彥都察覺到他們氣氛不對勁,頻頻關心探問。

  從進屋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陽臺抽煙,沈天晴洗完澡出來,在他身後站了好久,他都沒發現。

  「你現在的心亂,是爲了宛萱姊嗎?」

  一不留神,燒到了底的煙屁股燙到手指,他回神,趕緊拈熄。

  「心蘋姊的愛,你戰戰兢兢,不敢接受;而宛萱姊的愛,你接受了,卻還不起,她們都是你在乎的,你卻誰都傷害了。」

  不敢迎視她過於清亮的明眸,他狼狽地移開,再燃起一根煙。「妳才幾歲,懂什麽愛情?」

  「我懂!你知道我懂!我不像你,不敢面對,只會逃避!」

  他一霞,用力吸了口煙,再沈沈吐出,像要將心亂如麻的思緒,也隨著廢氣一同釋出體外。

  沈天晴凝視著繚繞煙霧中,朦朧的俊秀容顔,歎息輕問:「哥,你心裏愛的到底是誰?會不會把心藏得太深,連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他愛的是誰?這是她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

  他愛誰,這點從來就無庸置疑,但是,他能說嗎?

  如同上一回,他無法回應,只能沈鬱地吸著煙。

  「哥,你不能這樣,想要誰,要表示清楚,否則,你愛的人隨著你隱晦不明的態度擺蕩不安,得不到確切答案,你不愛的人又無法徹底死心,你這樣!會讓每一個愛你的人很痛苦,你知不知道?」她說著,聲音隱隱哽咽,背過身去,不願讓他看見她的脆弱。

  「晴——」他黯然,伸出了手,卻沒有立場給予撫慰,凝視著她清寂的背影,遲遲無法給她一記擁抱。

  「其實,那些愛你的人未必真的奢望得到什麽,她們要的,只是一個明確的答案而已,有這麽難嗎?」字字句句全是不可錯辨的怨懟,他不是不懂,只是——

  晴,對不起。

  他無聲地,在心中輕輕說著無法出口的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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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裏,門鈴響起,劉心蘋卸了妝,才剛躺上床,就被逼著離開溫暖的床鋪。

  沒料到的是,門外站著的人——

  「瀚宇?」她驚呼。幾個小時前才剛從錢櫃分開,實在料不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他。

  「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好啊!」伸手拉他,發現掌溫出奇的低,將他按坐在椅中,撫上他的臉,也是冰涼的。

  「瀚宇,你沒事吧?」她彎身關切地俯視他。

  他搖頭,擡眸看著這張沒有疑問的絕美容顔,她的眼中正盛滿不容錯辨的憂心與關懷了

  這樣一個高雅、聰明、內外兼具的女子,不論愛上任何人,她都可以很幸福,爲什麽!偏偏要愛上他?

  沈瀚宇眸光一黯,探手拉下她,出其不意地吻上紅唇。

  她微愣,剎那的恍神,只感覺到他唇腔的溫度。柔軟的探觸,芳心泛著酸楚疼痛的幸福,幾乎想就此沈淪不醒——

  但,也只是瞬間而已!

  她用力推開他,想也不想地揮了他一記巴掌。「沈瀚宇,你把我當成什麽!」

  他直視著她,神色沒半分改變。「妳還愛我嗎?」

  又一記巴掌造訪他另一邊臉頰。「你混帳!」他憑什麽這麽問她?憑什麽?

  「我懂了。」他貼頭.站起身。「對不起,我不該來的。」

  這是他個人的悲哀.不該拖任何人下水。他沒有權利要求她的無怨無悔,她也沒有義務永遠守候。

  他就這樣走了?

  劉心蘋瞪著他落寞寂寥的背影,一瞬間的心酸揪緊了芳心。「沈瀚宇,你站住!」

  他停住,才剛回身,柔軟溫香迎面撲來,怨懟地捶打他。「你好過分!憑什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先是莫名其妙地吻了我,又不給一句交代地疏遠我,假裝一切都沒發生,我不怪你,因爲感情的事勉強下來,看著你女朋友交了一個又一個,再一次又一次地分手,我只能靜靜守在你身後,陪著你在感情世界中浮沈……可是,你爲什麽又要來招惹我?這樣戲弄我很好玩嗎?就因爲我愛你,所以你就可以這樣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我也有尊嚴啊!你還要糟蹋我的感情到什麽地步才罷休?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愛你,看到你幸福就夠了,從來都沒奢求過什麽,有這麽難嗎?爲什麽要失魂落魄地跑來找我?爲什麽要這樣折磨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看了會心疼,明知道我放不下你,明知道……我已經愛到連尊嚴都沒了……」

  她放聲痛哭,每說一句就捶一下,他也沒反抗,由著她發泄,直到她捶累了,雙手不知幾時纏上他腰際,緊緊拒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沈瀚宇捧起她淚痕斑斑的面頰。「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傷害妳。」帶著滿心歉疚,低頭吻住她。

  她閉上眼,流著淚,心碎酸楚地回應他,因爲她知道,這是她唯一能擁抱他的機會,她不想放開,她知道這樣很傻,但是就算只有一夜,只要能真真實實地擁抱他,以她的體溫去溫熱他空涼的心,她願意!

  「心蘋——」他及時打住,神情複雜地凝視她。「如果我是妳,會立刻放手。」

  「我知道。」但是她不想。雙手將他抱得更緊,仰首主動接續未完的吻。

  這一夜,她成功留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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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後,她進浴室沖澡,圍了條浴巾出來時,他已經穿回衣服,沈默地在床頭抽煙。

  她注視著煙霧彌漫中的面容,他什麽都不說,就只是神情凝重地猛抽煙。她苦笑,不打算爲難他,主動開口問:「要回去了嗎?」

  他擡頭,瞪著她。

  這句話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在問他:就這樣了嗎?一如數年前,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不要這樣看我,你知道我沒有表面上的瀟灑,我也想任性地留住你,但是,我可以這樣做嗎?你允許我這樣做嗎?」

  沈瀚宇靜默了下,熄掉煙蒂,認真地望住她。「心蘋,我很感謝妳這樣對我,總是在我最寂寞無助時陪伴著我,看著我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妳從未離開一步,我不否認,今晚會來找妳,是在藉由另一種方式逃避某些事情,這一點妳也很清楚,可是妳還是留下了我,在我需要妳的時候,用妳的柔情擁抱我,給了我女人最珍貴的愛情與純真,就因爲這樣,妳的無私寬容才更令我汗顔——」

  「你沒有義務向我解釋——」今晚的一切都是你情我願,他不需要有壓力,更不需要愧疚,儘管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但是我想。因爲我知道,這世上最愛我、而我也該去愛的女人是誰,所以我想真實地面對妳,也面對我自己。」他站起身,一步步堅定地走到她面前,指著胸口一字一句說道:「裏頭的這顆心破了一個洞,不論你給得再多,付出得再完整,都填不滿它,我是個殘缺的男人,所以不敢輕易拿這樣殘缺的自己去褻瀆你,你值得擁有更好的,而我,什麽都沒把握給你,也許執著到最後,你什麽都得不到,就算是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劉心蘋沒想到他會對她說這些,動容地直搖頭,眼淚甩出眼眶。「沒關係,沒關係——」

  沈瀚宇捧住她的臉,拇指劃去上頭的淚痕。「不用我說,你也清楚,你對我而言意義是不同的,雖然那還不是愛情,但是我希望有一天它會變成愛情,你願意陪我等到那個時候,和我一起修好這顆心的缺口,再將你完完整整地放進來嗎?」

  她咬著唇,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再點頭,眼淚落得更急。

  他沈沈歎息,收攏雙臂,將她密密圈抱住,已經分不清這樣的決定是對是錯,多怕這一回,會再誤了一個好女人……

  每錯一次,便要多背負一分愧疚、一分罪責,心已千瘡百孔,他真的希望這一回能有所不同,他不想再錯下去了,那種一再尋覓卻總是落空的感覺,好苦,好折磨——



  第三部 秋纏

  如果,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僅有的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化爲秋蟬,爲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三之一 失衡

  在前往英國受訓前的最後一個禮拜,沈瀚宇和沈天晴之間的關係,有意無意地疏離了。

  他忙,她也忙,少有機會坐下來談心;共處時,也常陷入僵冷怨言的局面,當她用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發一語地審視他時,他會下意識規避。

  記不得從幾時起,她再也沒去和他共睡一張床,或許是發現他身邊睡了另一個人,再也沒有她容身之地。

  記不得從幾時起,她的笑容少了,或許是從那一晚,她問他——「你心裏愛的到底是誰?」隨著他的無言,她的笑容也沈寂了。

  她不再喊他哥哥,從那一天發現劉心蘋站在他身邊,很甜、很幸福地喚他時,就不再喊了。

  心蘋姊那一聲柔柔的「瀚宇」,也許融了他的心,卻炙痛了她的魂。

  於是,她也試著讓那聲纏綿的音律由她口中喚出,換來的卻是他指關節輕敲上她額頭,嚴肅糾正:「我是妳哥耶,沒大沒小!」

  不一樣的,不論怎麽喊,都不可能一樣,別人傾盡溫柔的呼喚,能夠換來他輕憐蜜意的擁抱,而她,得到的只有訓斥。

  不是她不想親近他,而是他將心層層封鎖,不容她靠近。

  分離前的這一個禮拜,原本該好好珍惜,卻虛擲在無言的僵凝之中。臨行前,她請了半天假陪他到機場,在他上飛機之前,以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幽幽告訴他:「無論如何,我等你。」

  他沒回頭,而她的淚,落在他不願眷憐的身後。

  三個月後,他如期回來,心蘋姊說要在家裏準備幾道美食給他接風,用著讓她椎心的甜蜜口吻,問她瀚宇喜歡吃什麽……

  她以爲可以由他眼中讀出思念的痕迹,可是他回來了,第一個擁抱的人是心蘋姊,思念的痕迹留給了那個他懷抱中的女人。

  她,什麽都沒有。

  看著他們濃情蜜意,眼波流轉間交換無盡默契,她的心好痛!痛得超乎她所能承受的預期,濃稠的苦滿得幾乎泛出喉嚨,她必須拿些什麽,將它壓回胸臆,於是那瓶爲他準備的紅酒,有大半瓶入了她的腹。

  她的思念,沒人可以說;她的溫柔,沒人可以收留;就連心痛,都沒有表達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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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將醉得一塌糊塗的天晴扶進房間休息,擰了條熱毛巾幫她擦臉。

  「妳一定要讓我操心嗎?不會喝還喝那麽多……」他歎氣,拂開她汗濕的發。

  她今晚的反常,恐怕連光彥和心蘋都察覺了。

  光彥私底下還扯了扯他衣袖,悄聲問他:「你確定小晴是第一次喝酒嗎?」一不留神,大半瓶就讓她解決掉,大家全被她嚇壞了。

  「據說是。」他面無表情地回答,抽掉杯子,不讓沈天晴再沾一口。

  她瞪著他,滿臉的哀怨,他裝作沒看到。

  分離了三個月,他該做的是和女朋友廝磨纏綿,傾訴別後相思,可是他卻送走了女友,留在這個喝得爛醉的丫頭身邊!

  沈瀚宇,你在做什麽?

  沈天晴,妳又在做什麽?

  他閉了下眼,矛盾的心已經給不了自己答案。

  起身想換掉冷了的毛巾,她探手扯住,不讓他走。「宇!」

  他僵住,無法移動。

  她糾纏著,將臉埋在他肩頭。「我不要喊哥哥,你本來就不是我哥哥,爲什麽要逼我接受兄妹身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好不甘心,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就有立場和她們公平競爭了對不對?」

  「晴……」明白是一回事,親口聽她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他震撼著,發不出聲音來。

  「我不要當兄妹,我只想愛你,用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心情,我明明比你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女朋友都還愛你,從小就愛,好多年、好多年了……爲什麽你看不見,寧願擁抱她們也不看我一眼……不,你其實看見了,你比誰都清楚,可是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十五歲那年丟棄了我,二十三歲這一年,又一次丟棄了我……」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是愛情遺棄了他們……

  溫熱的感覺湧上眼眶,跌落在她水光氤氳的眸中,交融了他與她的淚,跌出眼角,他抱緊了她,炙痛心屝地吻住她的唇。

  無聲的淚一顆顆落著,在他們交纏的唇齒之間,鹹鹹澀澀、苦苦甜甜,交織成揪腸蝕心的酸楚……那是愛情的滋味,對他們而言極盡奢侈的愛情滋味……

  凝視著她沈靜的睡顔一整夜,天亮前,他走出房門,同時,將那些酸楚的、深情的、甜蜜的一切,留在昨日的夜裏,那些說不出口的糾葛心事,再一次壓回深不見底的靈魂深處,永不開啓。

  他去了齊光彥的住處一趙,大清早被吵醒的齊光彥一臉困倦,搞不清楚狀況地看著門外的他。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對看是認真的嗎?」

  「嗄?」清晨六點整按他家的門鈴,就只爲了問這個?他咬著牙,沒好氣地回答:「很認真!認真到就算你半夜三點來按門鈴,我也不敢掄拳揍未來的大舅子!」

  「好,那就放手去追求吧,追得到,她就是你的了。」他表情空寂,聲音聽不出情緒起伏。

  齊光彥又愣住了,僅余的睡意全嚇跑光光。「你說真的還假的?」之前不是還誓死反對,只差沒和他翻臉嗎?

  「再認真不過。」

  「有附帶條件嗎?」突然對他太好,他會怕怕的耶!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給晴幸福,永遠永遠不要讓她傷心。」

  「那有什麽問題,大舅子!」齊光彥眉開眼笑地喊了聲。

  「不用叫得太早。等追到手再喊也不遲。」

  「安啦、安啦!你等著看好了!」沈瀚宇肯點頭就已經成功一半了,還有什麽問題!

  「還有,沒結婚前,你給我規矩點,不許對她亂來,否則你皮就繃緊一點,我的手術刀還沒解剖過活人!」冷冷地說完,他轉身離去。

  喂,這種威脅很變態耶!

  齊光彥還想上訴,一腔不滿憋在胸口。

  清晨薄霧尚未散去,他獨自走向那片霧茫,絲絲涼意沁入肌膚,但是他並不覺得冷,因爲靈魂早已寒透。

  他太高估自己,以爲夠理智,把持得住,卻悲哀地發現,面對她,他完全脆弱得不堪一擊,他可叢讓靈魂沈入罪惡的深淵,從此不見天日,但是她呢?她還那麽年輕,有好長一段美好的未來,怎能拖她下地獄,陪著他萬劫不復?

  他早就該放手,讓給得起的人,去許諾她另一段充滿希望的人生,而他相信,齊光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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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在躲她!

  很快的,沈天晴就發現這一點。

  他近乎刻意地將兩人獨處的時間縮減到最少,以往還可以偶爾一同吃個飯、逛逛街,現在不是多了劉心蘋,就是邀了齊光彥作客,有一回還將電影票扔給齊光彥,讓他陪她去看電影。

  哥到底在做什麽?他想把她推給齊光彥,是這樣嗎?

  他難道不曉得,除了他,她心裏再也容不下第二個男人了?他該知道,這樣做會有多傷她的心!

  可是如果不是,爲什麽最近她和他相處的時間少了,和齊光彥在一起的機會卻愈來愈多?這難道不是他刻意促成的?

  他的做法,一次又一次傷透了她的心。

  有一回,四個人約了一同出遊,他卻在用餐時,臨時說要看電影。

  好,她也沒意見,可是他竟拒絕她同行。

  「爲什麽?」她用受傷的眼神瞪著他。

  「小晴晴,妳得體諒一下戀愛中的男人,妳這樣寸步不離當個超強電力的飛利浦,會剝奪妳哥的『幸福』!」齊光彥笑得很曖昧,一副過來人的瞭解表情,把劉心蘋調侃得羞紅了臉。

  「是這樣嗎?」她目不轉睛地直視沈瀚宇,非要他親口說出來。

  沈瀚宇避開她的目光,乾笑道:「還是男人比較了男人,我們要去看十八禁電影。」

  笑得那麽假,他到底在騙誰?

  「我明白、我明白,你們放心去『自由發揮』吧,我和小晴會自己打發時間。」齊光彥正中下懷,笑得合不攏嘴,順手搭上沈天晴的肩。

  這算什麽?她不是泥偶娃娃,任他們捏圓搓扁!

  「我不要,你們要去就去,我會自己回家。」揮開肩上的手,她冷著臉起身,奔出餐廳。

  「喂,小晴!」齊光彥一驚,趕忙追上去。

  「這樣好嗎?」劉心蘋憂慮地問。這樣會不會造成小晴對她的不諒解?就算要撮合她和齊光彥也有更好的方式,沒必要引起她的誤解,認爲他見色忘妹,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

  可是,他好象就是存心這麽做……

  她淡顰起眉,看了遠去的身影,再看看身邊無意識地握緊椅子扶手、強自壓抑的沈瀚宇。

  其實,他才是最想追上去的人吧?

  當發現追上來的人是齊光彥時,她的心冷了。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追來又有什麽用?

  這樣的狀況一再發生,齊光彥亦步亦趨,固執守候,而沈瀚宇和劉心蘋親密的形影時時出現眼前,不曾顧慮過她的感受,她再遲鈍也看得出他的決心,無所謂了,反正麻木的心,已經無法再更痛了。

  直到這一天——

  氣象報告說有颱風形成,大約傍晚登陸,沈瀚宇當天沒值班,早早便回家,預先做好防台準備。

  吃過飯後,兩人各自回房。這種情況已經維持有一段時日了,以前還會在飯後一起坐下來聊聊瑣事,現在同住一個屋檐下,卻是各自爲政。

  更晚時,風力轉強,幾株脆弱的樹枝被吹斷,掉在鐵窗上,稍稍嚇到了他。沒多久,連電都停了,四周一片漆黑,大概是強風不曉得破壞了哪里的供電系統吧!那是台電該煩惱的問題,反正他們有準備蠟燭和手電筒。

  就寢前,他謹慎地再次巡視屋內一圈,確定門窗都有鎖好,正要回房,經過浴室時,裏頭傳來輕細的叫喚:「哥……」

  他停住腳步。「什麽事?」

  「那個……我在洗澡,裏頭太暗,我衣服不小心掉在地上,濕掉了……」她聲音困窘。「你可不可以……」

  他幫她介面:「要拿衣服嗎?在哪里?」

  「衣櫃,在第一格。」

  他點頭,到她房間打開衣櫥,順手挑了最上頭那件她常穿的家居服,看著旁邊整齊疊放的內衣褲,猶豫數秒才問:「貼身衣物要不要?」

  「……不用了。」叫他做這種事,簡直羞愧欲死。

  沈瀚宇拿好衣服,輕敲門板,背過身去,將衣服遞出。

  浴室門打開一小縫,她不敢探頭看他,伸手靠感覺去摸索正確位置,一接一放間沒拿穩,衣服掉在地上,偏偏兩人太有默契,一個開門、一個轉身,同時彎身去撿——

  畫面定格!

  足足有五秒鐘,誰也無法有更進一步的反應,然後,他像失手殺了人般,倉皇狼狽地轉身逃開,回房將門緊緊關上,閉眼重重喘息。

  儘管只是一眼,也足夠他將赤裸嬌軀一覽無遺,牢牢映入腦海!

  從沒想過。那個他親手洗過澡、換過尿片,流著兩管鼻水跟在他身後的女孩也長大了,有了成熟女子該有的誘人體態,足叢讓任何身心正常的男人發狂——

  停!沈瀚宇,你在想什麽,這是意淫!你怎麽可以有這麽下流的思想!

  他一手按住狂跳的胸口,皺著眉,深感自厭!

  敲門聲在身後響起,他差點失聲尖叫地跳起來。

  「什……什麽事?」像看見什麽洪水猛獸一樣,他遠遠退開,瞪著房門,聲音低沈慌亂得連他都不認識。

  沈天晴主動旋開未上鎖的門。

  「妳……妳……很晚了……那個……」他語無倫次,心頭慌得發麻,這一刻他絕對不適合與她獨處。

  「你在緊張什麽?」相較之下,她沈著多了,定定審視著他。

  「我!沒有啊!」

  「沒有嗎?我是你從小看到大的,這麽熟悉的一個親人,就算無意間看到我的身體,了不起就是尷尬而已,只是妹妹的話,你根本不需要那麽大反應!」

  「我說我沒有!」

  沈天晴沒將他強烈的否認放在心上,繼續說道:「你是在騙我?還是連自己都騙了?如果真的不在意,就不會表現得如此失常。你其實不如表面上說的那麽不在乎我,對不對?我不明白你爲什麽不肯坦白面對,已經存在的東西,不管你怎麽極力否認,它還是存在——」

  「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

  「瀚宇!」

  「喊哥哥!我的名字不是妳叫的!」

  「不要再拿兄妹當藉口了!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想再當你妹妹!」

  「如果不當兄妹,我們之間就什都不是了,妳要這樣嗎?這是妳希望的嗎?」

  「你!」他固執得讓她生氣!

  被逼急了,她管不得其他,衝動地拉下他的頭,湊上嘴。

  思緒,一片麻。

  腦袋當了機,失去運作能力,他只能憑著本能,擁抱這個揪住他整顆心,讓他不能呼吸的女孩——

  溫軟唇腔帶給他最銷魂的甜蜜滋味,這些年來尋尋覓覓,找的也不過就是這種能夠讓他神魂震蕩,不顧一切去沈淪的感覺,但是繞了一大圈,才悲哀地發現他仍在原點,依舊只有最初的那個女孩,才能給他最真實的悸動……

  他收緊臂彎,失了自製地與她糾纏,雙手順著柔軟的曲線遊移,貪渴得想感受更多,補足這些年的酸楚等待,指掌順著衣衫下擺深入,碰觸到柔軟渾圓,她沒有穿內衣……

  他倏地清醒過來,用力推開她,呼吸濁重地喘著氣。

  「這樣還叫什麽都沒有嗎?你會這樣吻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女人?」

  「我會!」他真的會!他甚至可以麻木地和不愛的女人做愛!

  「既然這樣,那你在顧忌什麽?反正我又不是第一個!」
  
  「我會!」他真的會!他甚至可以麻木地和不愛的女人做愛!

  「既然這樣,那你在顧忌什麽?反正我又不是第一個!」

  「沈天晴!」他大喝,退開一步,歪讓她再靠近。「妳把自己當成什麽?一個好女孩,不該隨隨便便跳上男人的床!」

  「爲什麽心蘋姊可以,我卻不行?你不公平!」

  「因爲她是我的女朋友。」

  「那你愛她嗎?」

  他一怔,僵硬地別開臉。

  「你並不愛她,對不對?那爲什麽要和她上床、讓她當你的女朋友?」

  「這不是妳該問的問題,讀好妳的書,我的事用不著妳操心。」

  「那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我的!」她用力吼出來。

  他愣住,無言以對。

  「如果你真的不愛我,那一夜爲什麽要流著眼淚,那麽傷心地吻我?那些女人你明明一個都不愛,可是你卻寧願和她們在一起,也不肯回頭看我,接受我真的有那麽困難嗎?」她哀怨地問他,眼淚順頰而落。

  「就因爲是你名義上的妹妹,所以就不能愛你嗎?這是多麽不公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們,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和她們交換,就算只能陪你一段也好,總好過現在,?span class=”highlight”>晴C睜看著你和別的女人好,卻連傷心的立場都沒有,我才是那個愛得最悲哀的人……」

  「夠了,晴,不要再說了!」他蹙眉,壓抑地低吼。

  「你會心疼嗎?那些被你棄如敝屣的感情,你曾經在意過嗎?」指尖撫上他痛苦深蹙的眉宇,她悽楚地笑著,淚也落著。

  沈瀚宇抓住臉上深情撫觸的小手,閉了閉眼,逼回眸中的水光,再睜開時,深處壓抑著掙扎,他退開一步,拉出距離。

  「不要逼我!晴,我真的試過,但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妳只能是妹妹……」

  「你騙我!」她絕對不相信他一點也不愛她!

  「不管妳信不信,這是事實。」不敢再看她傷心欲絕的面容,他拋下她,轉身離開,步伐踩得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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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他在深夜造訪,當看見門外一身濕透的他,劉心蘋沒有疑問地收容。

  他熱烈地擁抱她、糾纏、熱吻,用著幾乎焚盡一生熱情的方式,瘋狂地與她纏綿,來勢洶洶的情欲,幾乎令她無力招架。

  屋外狂風驟雨漸歇,而屋內狂濤駭浪的激情也逐漸止息,劉心蘋起身,披上睡袍下床找醫藥箱,坐在床邊幫他上藥。

  剛剛開門,看到額頭流著血,淋雨淋得渾身濕透的他,簡直嚇壞了。

  「怎麽弄的?」她一邊問,撕下透氣膠帶固定紗布。

  「來的時候,不小心被掉下來的樹枝刮傷。」

  處理好傷口,她關注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不然他不會在颱風夜來找她,她感受得到他一身絕望無助的氣息。

  他抱著她,在她體內縱情時,眼淚沒有停過。

  「沒有。」他轉過身,蒙頭想睡。

  「不要瞞我!」她不容他逃避,伸手扳過他,正奸望見兩顆眼淚由他眼角滑落。「瀚宇,你這樣讓我很擔心。」

  「我只是……想麻痹而已。」用感官的極致去麻痹心靈的絕望,他知道他很爛,但是那都無所謂了,只要能夠忘卻痛苦,不去想起那張淚眼淒傷的清顔,他不在乎自己有多爛!

  「是因爲小晴嗎?」她語出驚人,換來他驚愕的瞪視。

  「不必那麽驚訝,我早就看出不對勁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互動太不尋常,不是一般兄妹該有的。」

  「……」他輕笑,用沒有靈魂的空洞神情。「妳要我說什麽?承認自己很變態嗎?」

  
  她搖頭,輕聲道:「從認識你的時候開始,你身邊從來就不缺女人,很多朋友都說你不好,奉勸我別對你認真。但我總是固執地認爲,你不是那種玩弄女人感情和身體的人,雖然你的戀情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一段接一段,從沒見你失意過,可是——我還是不相信,如此溫柔的男人,會壞到哪里去,那,到底是爲什麽?你不愛她們,卻和她們交往的動機在哪里?

  「我一次次地觀察,一直到後來,總算明白,她們都有個共通點,在某些地方像極一個人,也許是眼睛,也許是鼻子、嘴巴、眉毛、神韻,甚至是微笑時兩頰淺淺的酒窩,你只是在用這種方式,去拼湊記憶中深深想念的女孩的模樣,寄託內心深處無法宣泄的情感。偏偏你又矛盾地知道,無論再像,她們都不是她,也無法取代她,於是,你一次又一次犯著相同的錯,也一次次地失望,飄泊的感情無法停靠。其實,你從來就不是他們所以爲的濫情,相反的,你就是因爲用情太深,才會把自己陷在絕望的感情漩渦中,回不了頭。

  「我嫉妒那個幸運女孩,也很氣她爲什麽不好好把握你,讓你傷透了心,不得不在別的女人身上療傷止痛。直到看見小晴,再慢慢去拼湊那些你交往過的女孩的模樣,我什麽都明白了,就算是我都不例外,你曾經說過,我有一雙很美、很有靈氣的眼睛,所以你總是會不經意地撫著我的眉失神。也許連你都沒發現,只有在那時,我才能在你身上找到一絲愛戀的痕迹,卻不是針對我,而是在透過我,去看那個你深深愛戀,卻一輩子都無法碰觸的女孩。我不嫉妒她了,甚至同情她,雖然她擁有你的心,但是她和你的距離,比我更遙遠——」

  「夠了!」他憤怒地打斷。從沒有一個人,將他剖析得如此透徹,甚至連那些他不敢面對的隱晦心事,都被赤裸裸地揭露開來,無所遁形……

  與其說憤怒,倒不如說是恐懼,恐懼透過她雪亮的眼,讓他更加看清自己……

  「我說這些,不是要揭你瘡疤,只是想告訴你,我懂你的無助,所以不論何時,我都會在你身邊,讓你有支撐下去的力量。」她的溫柔如流水,輕輕撫過他的臉龐,流進心底,包容他無法見容于世人的黑暗靈魂。

  一陣水霧浮上眼眶,他悸痛地抱住她,顫抖地哽咽道:「爲什麽不是妳……」

  爲什麽……爲什麽他愛的人不是牠?

  劉心蘋張開雙臂,收容他的軟弱,他像個孩子似的,埋在她柔馥胸懷中無助地落淚——



  三之二 剪愛

  「我們結婚吧!」那一夜,在她懷中流幹了淚,他語出驚人地說了這句話。

  當時,她又驚又喜,質疑他的清醒度有多少。「你——確定?」

  「我確定。」他異常堅決地點頭。

  然後,她用力地抱緊他,換她在他懷中落淚。

  她知道就這樣答應他很不理智,也很清楚他只是在利用她,來牽制即將失衡脫軌的感情,但她還是願意嫁給他,以一生爲賭注。

  因爲她明白,他已經走投無路了,半身懸在崖邊,他向她伸出了手,她沒有理由不去緊握,?span class=”highlight”>晴C睜看他摔得粉身碎骨,就算!最後她會陪他跌落崖底。

  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他因爲愛,所以娶她,而她也是因爲愛他,同時也成全他愛另一個女孩的心,所以嫁他。

  沈天晴得知喜訊時,反應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平靜到近乎面無表情。

  「妳——沒什麽要說嗎?」就因爲接受得太淡然,沈瀚宇反而不安。

  「你要我說什麽?恭喜嗎?好啊,你想聽,我就說。恭喜你,親愛的『哥哥』!」溫溫的、沈靜的笑顔,看在他眼裏,只覺心慌……

  近乎刻意的,他三番兩次讓劉心蘋在他房裏過夜。

  直到某天晚上,她突然來敲他的房門,問了他一句:「你是認真的嗎?確定要娶她?」

  他視線定在某一處,不敢看她。「我以爲,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好。」她點了一下頭,擡手緩慢的一顆顆解開衣扣,沈瀚宇被她的舉動嚇到,整個人彈跳開來,撞倒身後的臺燈,雜物掉了一地。

  「沈天晴,妳在幹什麽?!」

  「我已經沒有更多的要求了,至少這一夜,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女人就好,反正你可以和不愛的女人上床,不是嗎?」

  「沈天晴!妳把我看成什麽?要是連自己的妹妹都能亂搞。我還是人嗎?」

  「我不是你妹妹,你要我說幾遍?我不要當你的妹妹,你可以不愛我,但是我痛恨你拿兄妹當藉口!」

  「妳是!在我心中,妳永遠是我妹妹,不管妳承不承認!」他重重喘了口氣。「把衣服給我穿好,立刻離開我的房間!」

  「原來,我就連主動送上門,你都不屑一顧。」她輕輕笑著,笑得悲哀,穿回衣服,失神地離開。

  沈瀚宇仿佛榨幹了全身的力氣,虛脫地跌坐在地上,矛盾地抱著頭。

  他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還斬不斷他們之間的糾纏嗎?是不是真的要他遠遠逃開,不再見她,才能徹底了斷?

  在那之後,她有如變了個人,單純的生活突然多彩多姿起來,她不再推拒齊光彥的邀約,同時也不推拒其他男同學的邀約,他們對她有好感,她就大方接受,這些人的存在,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是有人關心、有人在乎的。

  短短半個月,已經讓沈瀚宇撞見好幾次男孩子送她回家,在門口吻別的畫面,而且都不是同一個人!

  一開始還看得到齊光彥的人,到後來完全消聲匿迹,而她的交友關係卻更精彩絕倫,最後還讓他看見那個送她回來的男孩子將手伸進她上衣裏頭……

  他差點沖出去殺人!

  這一天,他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衝突,他甚至口不擇言地說:「沈天晴,妳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那麽賤嗎?妳知不知道妳現在的行爲像極了妓女!」

  「你憑什麽說我?你自己也乾淨不到哪里去!爲什麽你能玩,我就不能?就因爲我是女人嗎?」


  啪!

  一記巴掌,是他給她的回報。

  他希望打醒她,所以下手重得完全沒有留情。

  她哭了,撫著熱辣辣痛著的頰,悲哀地告訴他:「這一巴掌,竟然就是你對我感情的回報……沈瀚宇,我會牢牢記住的!枉費我們認識了一輩子,你太不瞭解我了,你以爲,我真的會在乎什麽女人的貞操嗎?貞操之所以重要,是因爲要把它留給最重要的男人,如果這個男人不屑一顧,那我還拘泥什麽?既然你愛不了我,我只是想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找一點愛情的感覺,你沒有權利阻止!」

  她的話狠狠打擊了他,愣愣看著她沖出家門,他甚至沒有力氣去追。

  從小,大人們都說她叛逆,但她總是不在乎別人的觀感,是非分明,只求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就像國小時,導師冤枉了她,她就和同學賭導師的內褲顔色,讓她春光大泄。

  就連對自身的貞操,也只是因爲她在乎的人在乎,所以她在乎。

  她自有一套獨特的思考邏輯,誰都改變不了她,有時,他會覺得是他一手造就了這個愛恨分明的她。

  而現在,也是他親手毀了她的愛情、她對人生的熱忱,她的每一句話,重重敲進心上,烙印腦海。

  他所造成的傷害,是無力去彌補了,但是齊光彥呢?這傢夥在搞什麽鬼?他不是滿口說著有多愛晴嗎?爲什麽放任她沈淪,卻袖手旁觀?

  想到這裏,他隨後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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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麽?」齊光彥沒什麽好臉色地讓他進屋,連水也沒倒一杯。

  「晴有沒有來你這裏?」

  「怪了,她是你妹妹,又不是我的,怎麽討人討到我這裏來了?」齊光彥答得更諷刺。

  「我和她發生一些不愉快……」說到這裏,沈瀚宇停下來看他。「你和晴到底怎麽回事,她最近的行爲你都不管嗎?」

  「怎麽管?」他挑眉,神情竟有些嘲弄。「我充其量也不過是她的衆多男友『之一』而已。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沒結婚前,大家都有交友的權利啊,就多交幾個,比較看看嘛,你不也是這樣?」

  沈瀚宇臉色一沈,再遲鈍也感受得到他的敵意。「小齊,我在和你談晴的事,你不要字字句句都針對我。」

  「有嗎?」他笑哼。「你真是雙重標準。自己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就沒想過會有報應,哪天自己的妹妹也會被人玩弄嗎?」

  砰!茶几被撞倒,齊光彥跌坐在地板上,一管鼻血湧出,沈瀚宇緊握的拳頭還停在半空中,怒瞪著他。「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你要我怎麽相信你愛她、你會珍惜吔!」

  齊光彥滿不在乎地站起身,隨手揮去臉上的血漬。「換句話說,你比我愛她、珍惜她是嗎?那你去啊!爲什麽要裝模作樣地把她讓給我,讓我當個出盡洋相的小丑?沈瀚宇,你虛僞得讓我想吐!」

  沈瀚宇臉色一變,怒斥:「你鬼扯什麽!晴是我妹妹!」

  「妹妹?有哪對兄妹會像你們這麽變態,動不動就抱在一起睡,哥哥結婚妹妹失魂落魄,就連我吻著她,和她做愛時,她都流著眼淚,嘴裏直喊你的名字!」

  砰!沈瀚宇又一記拳頭揮了出去。「你要怎麽說我都可以,反正我早就是一灘爛泥了,但是我不許你污蔑她!」

  「說說都不行?要真這麽在乎,爲什麽不抓牢她,要讓她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求慰藉!」齊光彥脾氣也上來了,忍無可忍地還他左頰一記重擊。

  沈瀚宇顛晃了下,咬牙忍住痛楚,與他扭打成一團。「我警告過你,不許對她亂來的,如果你真的愛她,爲什麽不能耐心等她、包容她!」

  「因爲我還有尊嚴,不管我再愛她,都不容許一個女人這樣糟蹋我的感情!我和她根本什麽都沒有,你以爲一個女人在我床上,心碎地喊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時,我還做得出什麽事嗎?事實上,毀掉她的人是你,不是我!」用力吼出最後一句話,一記猛拳往他腹部重擊而去。

  沈瀚宇踉蹌地跌坐地面,喘息著恍惚失神,再也說不出話來。

  是他,毀掉她?!

  齊光彥看他這樣,簡直火到最高點。「我都說成這樣了,你還不跟我說實話!沈瀚宇,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你要我!說什麽?」他,早就無話可說了。

  「說什麽?說你和小晴根本沒有實質的血緣關係!她什麽都跟我說了,如果你再死咬著身分當藉口,愚蠢地放棄她,我會狠狠揍死你!」

  他仰起頭,輕輕地重復:「她是我妹妹。」

  「你、再、說、一、遍!」齊光彥磨著牙,準備殺人!

  「她是我妹妹。」他逐字不漏,語調死寂地重復。

  「沈、瀚、宇!」一把揪起他,拳頭正欲落下——

  「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這一次,多說了幾個字。

  拳頭定格在半空,齊光彥見鬼地瞪著他。「你、你說什麽?」

  「晴是被我家收養的,這點,我和她都知道,她唯一不知道的是,爲什麽我爸要收養她?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在那時,一個家境不算寬裕的家庭,生我一個孩子已經很勉強了,有什麽理由多收養一個小孩來增加負擔?」

  齊光彥傻傻地松了手。「你是說——」

  沈瀚宇退開幾步,跌坐在沙發上,將臉埋進掌中。「你以爲我沒試過嗎?我比誰都愛她,如果可以,我爲什麽要放手?你不是我,不會明白我從小看著她長大,一點一滴堆疊下來的感情有多深重,你知道她十五歲那年的生日,我想送她什麽嗎?是一輩子的愛和幸福!可是就在我告訴父親這個決定的時候,一記巴掌還有殘忍的真相,卻是我唯一得到的!
  
  「晴從來就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她的父親和我是同一個!不只是我,連我媽都被蒙在鼓裏。你能想象這件事一旦爆發開來,對我家的衝擊有多大嗎?媽媽是傳統的婦女,一輩子隻知道爲丈夫、兒女奉獻,在她付出了大半青春之後,才發現她換來的是一個對家庭不忠的丈夫,而這個對不起她的丈夫,還將背叛的鐵證放在她面前,日日看著、還疼惜著!她的無怨無悔瞬間成了最大的諷刺!沒有人有辦法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我走了,媽媽也崩潰了。

  「現在,你還要我說什麽?承認我確實病態,愛上自己的親妹妹嗎?是,我愛她!比你、比任何人都愛,隨你說我骯髒也好、齷齪也好,這個亂倫的罪責,我已經承受八年多了,不差這一回!」

  齊光彥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晴……不知道吧?」

  他搖頭,疲憊地閉上眼。「不要說,一輩子都不要說,這個罪我來扛就好,亂倫的罪愆很難捱,反正我的人生已經毀了,我不想再毀掉她。」

  原來……他所有無情的舉動,只是因爲情太深,想保住他最愛的女人。

  「可是……這樣她會恨死你。」

  他苦笑。「無所謂,就讓她恨。我只拜託你代替我好好守護她,把所有我不能給她的,完完整整地讓她擁有,總有一天,她會知道你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儘管,永遠都不能以一個男人的身分,光明正大地愛她、擁有她,但是只要看到她燦爛無憂的笑顔,那便足夠。

  他甘心將她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上,延續疼她、愛她的任務,看著她幸福、看著她繼續歡笑,到死也不讓她知曉,他對她付出了什麽樣的感情……

  這輩子,他只會是她的兄長,在她無助時,只要回過頭,他會一直在她身後,當她永遠的依靠、永遠的娘家、永遠的……哥哥。

  他,只是哥哥。

  只是……哥哥……

  咚!盆栽被撞倒在地面的聲響引起他們的注意,仰起尚未來得及掩飾淚水的臉望去,他和齊光彥同時倒吸了口氣,誰都反應不過來。

  小晴……幾時站在門口的?又聽到了多少?

  該死!他們該先把門關好,而不是只顧著幹架!

  她臉色死白,一轉身,向外狂奔。

  身後,兩個男人全愣得回不過神。

  「快去追啊!她一向只聽你的話,都這時候了,你還在死守什麽顧忌?萬一她想不開怎麽辦!」齊光彥伸手推他,他猛然驚駭,拔腿追了出去。

  晴會想不開嗎?

  會,絕對有可能!當一個人用盡一生心力所構築的美夢被摧毀時,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尤其是烈性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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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夢!這絕對是一場可怕的夢,誰來告訴她,是他搞錯了?還是她聽錯了?這怎麽可能……

  她和沈瀚宇是兄妹?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居然是她的親哥哥!這是什麽惡劣的玩笑?!

  她縮在枝椏間,緊緊環抱住顫抖的身體,她覺得……好冷,一股無法克制的惡寒由體內泛開,寒透四肢百骸,她甚至……投懷送抱,一心想把自己給他……

  原來,她滿心期待的美好愛情,只是不堪一擊的泡沫,她渾然不覺地遊走在禁忌邊緣,一失足就會萬劫不復,他用僅余的理智在支撐著她的平衡,她卻沒領過情,甚至……無知地怨恨著他!

  她寧願什麽都沒聽到,寧願繼續無知下去,好過面對殘酷現實的打擊……

  現在才知道,能夠無知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他嘗過這樣的煎熬,所以不要她也步上他的後塵,他用這樣的心情在保護她,可是她卻什麽都不知道,她只是一直在用自己的無知爲難他、傷害他……

  「晴,妳下來!」找遍了這附近所有能爬的樹,在發現蜷縮在濃密枝椏間的身軀時,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他完全沒有任何的把握,只是憑著直覺,想起她從小到大的習性,只要遇到難過的事,就會找棵樹把自己藏起來……

  聽到他的聲音,她差點摔下樹去。

  「妳抓牢點!」沈瀚宇驚吼,心臟差點被她嚇出胸口。

  「你……你走開……我不要看到你……」她狼狽地背過身,把自己藏在枝葉間,不讓他瞧見。

  她沒有臉見他!

  「我知道妳怨恨我的隱瞞,不管怎樣,妳先下來再說。」

  「我不要,你走開!」她有什麽資格怨恨他?是她的存在,造成他的家庭破碎,她終於領悟媽媽說那些話的意思。

  是她執意愛他,逼走了他;也因爲違反倫常的感情,爸爸大受打擊,一病,就再也沒好過;還有媽媽的詛咒和怨恨……

  她說,她毀了她的家庭,她會不得好死……

  現在才知道,她的罪孽好重,那些苦都是她該受的.她從來就沒有資格大喊無辜……

  如果沒有她,他本來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這些都是她的錯,是她毀了他的人生,該怨恨的人是他!

  「好,妳不下來是不是?我上去!」沈瀚宇言出必行,挽起袖子往上爬。

  「不要!」她驚喊,阻止不了他,又不知道該怎麽辦,眼看著兩人的距離逐漸縮短,她沒勇氣面對他,心慌意亂地往後縮,一不留神,栽下樹去,沈瀚宇連考慮都沒有,第一時間伸手拉她,卻沒來得及穩住自己,與她一同跌了下去。

  下意識裏,他緊抱住她,用身體保護她,落地的剎那,撞擊的痛楚幾乎令他痛昏過去。

  「晴,妳有沒有怎樣?」他咬牙問道。

  她害怕地睜開眼,看見他手臂上大片擦傷、瘀腫,有一道傷口還流著血……

  眼淚再也止不住,一顆顆滾落下來。「你爲什麽不先保護好自己?我每次都只會拖累你,從小就是這樣……」

  小時候害他摔斷腿,長大了還是讓他受傷,連人生都被她拖累了,甚至連親生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把他害得好慘,這樣的她,哪里值得他再去拚死維護?

  「如果保護不了妳,我不需要把自己保護得太好。」凝視著她的淚眼,他輕聲說道。

  所以,如果今天她跌下的是萬丈深淵,他也會毫不遲疑地陪她墜落?!

  她咬著唇,泣不成聲。

  沈瀚宇無言地將她收攏入懷,他靜靜擁抱,而她靜靜流淚,誰都沒起身,月色殘光照在他們交疊的身影上,流泄淡淡酸楚的溫存——

  「我讓妳很難過嗎?」不論是他隱瞞的真相,還是他與心蘋結婚的決定。

  她埋在他胸前,只是專注流淚。她不須回答,因爲答案誰都清楚。

  「我希望妳明白,妳對我來說,比我自己更重要,所以我不惜一切都要保住妳,不管我做了什麽,目的都只有這一個,妳懂嗎?」他不再隱瞞,敞開心事讓她看見。

  她點頭,再點頭,發不出聲音。

  「如果,我不結婚,妳是不是就會好過一點?」他撫著她的發,輕問。

  她愕然仰首。

  「如果這是妳希望的,我可以一輩子不結婚。」只要她不受傷害。

  「不可以!心蘋姊是個好女人,你不要放棄她!」她已經連累他半輩子了,她不要他連最後可以掌握幸福的機會都錯過。

  「可是妳——」

  「你不結婚,並不能改變什麽!我們是兄妹!不是嗎?這是你一直告訴我的一句話,現在我懂了,我懂你在說這句話時的無奈和悲傷,也諒解你的選擇,這樣做對大家都好,所以你去,我不會怪你。」

  「晴……」看著她強忍眼眶的淚,佯裝出笑臉,他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關係,真的。只要你結婚,我就會死心,這不是你當初這麽做的目的嗎?那就不要改變它。你一向都很理智的,怎麽現在反而猶豫起來了?」

  是啊,他一向都很理智,因爲還得保護她,不得不清醒,現在反而由她扮演起這個角色,他比誰都清楚,這角色有多苦、多難……

  「好,我聽妳的,但是晴,有些話,妳要好好記在心裏,無論何時,都不許忘。」

  「什麽話?」

  他稍稍鬆手,讓她枕著他的肩,同看星空。

  「妳記不記得小時候敦妳看天文,妳曾說過,我就跟我的名字一樣,像是片浩瀚宇宙,而妳只是宇宙之下小小的一方晴天,有時妳覺得和我比起來,妳好渺小,這輩子都只能活在我的羽翼下,永遠離不開。其實,妳有沒有想過,浩瀚宇宙再大,也只有地球能讓生物存活,至少目前人類智慧探索到的是如此,我所有的生命力都留在這片晴空當中,妳是我所有的寄託,又怎麽會是渺小的?不管我在哪顆星球停留,都是荒蕪的,所以妳得爲了我,好好護住這最後的生命力,好嗎?」

  她,是他生存的動力和希望!

  懂了他的意思,她含淚而笑。「我答應你。」


  三之三 別離

  他和劉心蘋的婚禮仍是如期舉行,在一座小教堂當中,只有雙方少數親友觀禮,正式成爲夫妻。

  劉心蘋出身望族,家裏希望能夠爲她舉辦盛大熱鬧的婚禮,但沈瀚宇推說工作忙,舍掉繁文耨節,一切從簡,而劉心蘋一切全依他,讓父母對她頗有怨言,但是她不在乎,排場不重要,重要的是,嫁的人是誰。

  齊光彥與沈天晴成了婚禮上的伴郎與伴娘。

  看著他爲心蘋姊戴上戒指,這一回,她沒落淚。

  因爲,她要笑著看他迎接幸福。

  因爲,她要一個人好好走下去,替他護住最後的一片晴空。

  她,會像她的名字一樣,活出朗朗天晴。

  誰都沒留意到,俯下頭親吻新娘的新郎,目光是停留在伴娘身上,淚水無聲墜跌,只有她,清清楚楚看見了。

  他的心,她懂,不管外在形式、相聚還是分離,那都不重要了,因爲他們的心靈從來不曾分開過,世俗不容他們相愛,所以他們以靈魂相依。

  花了好多時間,她終於懂了這一點,所以今天她可以笑著祝福。

  她要他過得好,她最親愛、最親愛的哥哥。

  入夜了,今晚是哥哥的新婚夜,他的同事以及大學摯友吵著要鬧洞房,有人提議買十幾二十個小鬧鐘,設定成不同的時間藏在房裏不同的角落,每隔半個小時響一次,讓新人疲於奔命,虛度春宵。聽說這惡毒手法是由網路上學來的,她沒有跟著起哄,趁他們沒留意時,悄悄找出每一個鬧鐘。

現在的他,應該正擁著新婚妻子,度過最寧靜溫存的新婚夜吧?

  她相信,心蘋姊會以她的溫柔,撫慰他疲憊滄桑的身心……

  只是……好孤單,在這樣的夜裏,特別覺得無助,好像又回到十五歲那一年,遍尋不著他時的心慌……

  這樣的感覺很不該,她明知道她從來都沒有被拋棄,他的無奈和她一樣深,她怎麽可以埋怨?怎麽可以想流淚?忍了一天的心酸,全在這時破柙而出……

  「宇……」因爲知道他不會聽到,她放任自己,一遍又一遍,讓那纏綿的音律繞在舌尖,重溫愛他的心酸與甜蜜。。

  「這次,是妳要下來,還是我上去?」樹底下,傳來低沈喑啞的嗓音。

  她驚愕望去,不敢相信他會出現在這裏。

  「你來做什麽?」他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飯店裏過他的新婚夜,明天按計劃去度蜜月嗎?

  「妳這樣喊我,我能不來嗎?」

  「你回去!去陪心蘋姊,我不需要你!」她心慌地趕他,怕再多猶豫一秒,她會任性地留下他,不讓他走。

  「妳說謊。」他不爲所動,定定望住她。不需要他,不會用讓人心碎的聲音,一聲聲地喊著他。

  「妳不下來,我上去。」

  「哥,你不要——」來不及了,他已經付諸行動!

  她不敢移動,也不敢再出聲干擾他,怕他分神。比念書她或許沒他拿手,但是比爬樹,他絕對不比她俐落,這輩子他就爲她爬過兩次樹,也跌了兩次。

  好不容易看到他安全到達,她松了口氣,撲上前用力抱住他。「我發誓,我真的再也不爬樹了!」她好怕他又跌下去,她再也不要讓他爬樹來找她了!

  他淺歎,柔柔撫著她的長髮。「妳知道,我一定會來找妳的,不管妳躲在哪里。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嗎?」

  是啊,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不管躲到哪個角落,只有他能夠找到她,把在外頭野了一天的她拎回家吃飯。

  一回到他的懷抱,就再也離不開,埋在他胸前,鼻頭酸酸的,雙手戀戀不捨,放不開。她悶聲道:「你應該去陪心蘋姊,我們這樣——對她好不公平。」

  「我沒有辦法,我想見妳。」一整晚,他滿腦都是她離去時,那雙空寂落寞的眼神,他也知道不該,但是他壓抑不住飛奔向她的衝動。

  她吸吸鼻子,忍住心酸。「那心蘋姊怎麽辦?她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不能——」

  「我知道!所以今晚是我最後一次放縱自己,過了今晚,就真的只是兄妹了,所有的感覺都要牢牢地收起,我當我的好丈夫,妳追尋妳全新的美好人生,淡淡的手足之情是唯一能留下的……妳還忍心在這個時候趕我走嗎?」

  「不想!」她悶悶地送出話,小臉依戀地廝磨著他的胸膛。

  她懂他的意思,今晚,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沒有道德的牽制、身分的考量,將違背倫常的罪愆遠遠拋在身後,這一刻,他們只是單單純純的男人與女人,以心相依——

  算她自私好了,心蘋姊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擁抱他,而她,卻只剩今晚了。

  「會不會冷?」

  她搖頭。「不會。」有他在身邊,她永遠不會冷。

  他背靠著樹幹,將她密密摟在懷裏,她的雙手圈在他腰際,傾聽著他的心跳,貼靠著、倚偎著,就像是對纏綿了一生一世的愛侶。

  「那你會不會不舒服?」她是靠在他身上,被他呵護著,但是他就不一樣了,坐在樹上、靠著枝幹的滋味不會美妙到哪里去。

  「不會。」他同樣回答。和她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

  「晴,有樣東西給妳。」

  「什麽?」頸膚一陣冰涼,她低下頭,一條銀鏈系上頸間,是兩顆鏤空重疊的心形墜飾,小巧精致,在月光下閃動著幽淺流光。

  「同心鏈。本來打算在妳十五歲生日那年送給妳的,並不值多少錢,明知道再也沒機會送出去,卻還是捨不得丟棄它,一直保留到今天。現在,我把它交給妳,就當是紀念。」

  同心鏈、同心鏈,永結同心。

  他對她從來就不是表面上的無情,他愛她的歲月比她想象得更早、更久。

  她偎著他,胸臆間熨貼著同心鏈,以及他與她,互動的心。

  「好可惜,這棵不是楊桃樹,我現在好想吃楊桃。」她喃喃低語,多想再次重溫那年無憂純淨的情懷!

  「我們現在去買。」他坐直身,當下就要拉她下去。

  「不要啦!」她趕緊拉住他。「我隨口說說的,現在又不是楊桃的産季,而且又那麽晚了,時機不對。」
  
  沈瀚宇沈默了。

  小小一顆楊桃,讓他領略了愛情的滋味,可是也一如她所說,他們愛錯了時機。

  身分不對、方法不對、地點不對,相愛時機,也不對。

  所以,他們永遠只能嘗到,酸酸澀澀、難以入喉的楊桃滋味。

  她握住胸前的銀鏈。「哥,你會過得很幸福吧?」

  他回眸,無法答復她。

  「心蘋姊很愛你,我相信有她在身邊,你一定可以過得很好。過去那一段,錯都錯了,我們都把它忘掉,各自重新開始,好不好?」

  「……妳忘得掉嗎?」

  「嗯!一定可以的。」深怕說服下了他,她用力地點頭,再點頭。

  「夠了!」他捧住她的臉,對上她淚光閃動的眸子。

  「答應我,哥。你一定要過得很快樂、很幸福,連同我的分,一起幸福下去,這樣,我才能死心……」

  「連同妳的分?那妳呢?」

  「我也會找到我的幸福,你不要擔心我。」她強忍酸楚,說著違心之論。

  「齊光彥嗎? 」

  「或許。你不能否認,他對我真的很用心,除了你,就只有他對我最好了。」

  「妳會像愛我那樣,把所有對我的感情……都給他嗎?」

  「我會!你也要這樣做才可以,心蘋姊值得。」

  他閉了下眼,強自壓抑地點頭。他沒有資格抗議什麽,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宇……」她心疼著,輕撫他沈痛的面容,他不去思考,將她緊攬入懷,絕望地吻住她。

  這是最後一次,他放縱自己的感情,在彼此交融的淚水中擁吻,同時嘗到他與她鹹鹹的淚、炙熱的唇。往後,在沒有她的人生裏,他永遠會記住這一晚,有個女孩,與他交換這輩子最刻骨銘心的吻。

  無法告訴她的是,不管這一生他會有多少女人,心中最深的摯愛是她,同時,卻也是他這輩子永遠不能擁有的人。

  他放手,不是怕毀了自己的人生,而是想保有她的人生,她還有無限可能,有太多男人等著愛她,她會找到更好、更適合她的,而他會永遠將她放在心中,永不忘懷這一生,他曾如此深愛過一個女孩。

  這樣就夠了,他並不遺憾,至少這一刻,她還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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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新婚夜失蹤,一夜不回的他,後來是怎麽向心蘋姊解釋的,也或者什麽解釋都沒有,不管他做了什麽,心蘋姊只是一貫的體諒。

  但,她是看在眼裏的,她是他們之間的一個阻礙,儘管心蘋姊什麽都沒說,默默包容。她比誰都清楚,只要她還在的一天,他們就永遠沒有辦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

  於是,在下一個學期開始時,她告訴沈瀚宇,她要去學校住宿。

  「家裏住得好好的,爲什麽要搬去學校宿舍?住在外面多不方便。」

  「我在家裏,你更不方便吧?」她眨眨眼,若有所指地輕笑。「家裏隔音效果實在不太好,我搬出去以後,就不用再讓大嫂『消音』了。」

  沈瀚宇不爲所動,眉頭皺起。「不要跟我嘻皮笑臉,我不是不瞭解妳。」笑得那麽假,她是在騙誰?

  她放棄撐得牽強的笑容,歎了口氣。「不然你要我怎樣?待在這裏,對我真的就比較好嗎?答案你很清楚!既然早晚都要放手讓我走,你現在還在拘泥什麽?」

  「我……」他被問住了,答不上話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她補上一句。

  「一定得這樣嗎?」能割捨的,已經什麽都割捨了,他只是想看著她,知道她過得好不好而已,連這樣都不行嗎?

  「如果你真的爲我了,就讓我去,好不好?」見他愁鬱不語,她又道:「而且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來,寒暑假我還是會回來住啊,到時可能又要委屈你禁欲了,我要求良好的睡眠品質。」

  她都說成這樣了,他再不願,也只能放手。

  事情成了定局,但是交換條件是要她辭去原來的打工職務。現在的他收入穩定,經濟狀況許可,沒必要讓她這麽辛苦。

  就這樣,她搬去學校宿舍,開始她單純的學生生涯,和同學上圖書館找資料,聊聊校園八卦,偶爾也看得到她和齊光彥牽著手一同出現,等到假日空閒時,回家陪兄嫂吃頓飯,知道他們過得好,才能真正放心。

  大三下學期,期中考剛考完,一時興起,回家繞繞,放鬆緊繃的心情。

  「嫂,妳在煮什麽?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了。」一進門,她將鑰匙擱在茶几上,丟開背包往廚房鑽。

  「小晴,吃過飯沒?」劉心蘋一邊洗菜,微笑著向她打招呼。

  「開玩笑,都要回家了,當然是打算空著肚子來吃垮哥。」

  劉心蘋輕笑。「吃不垮的,妳哥還求之不得呢!」

  「我知道啊!」她挽起袖子。「妳在煮什麽?我來幫忙。」

  「不用了,這裏我來就行,妳去陪妳哥聊聊。」

  她停下準備切菜的手,關心地問:「大嫂,妳和哥——還好嗎?」

  劉心蘋扯了扯唇角。「還好啊!妳有空也多回來走走,瀚宇很挂念妳。」

  「可是我覺得妳怪怪的……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妳不要瞞我。」總覺得今天大嫂心事重重的……

  劉心蘋頓了頓,關掉水龍頭。「學術研究的事,妳哥有告訴妳嗎?」

  她一愣,搖頭。「什麽學術研究?」

  「國外有個醫學機構在邀約,原本的人選並不是他,後來聽說那位醫師爲了女朋友而放棄,院方希望他去,但是他說,他沒必要頂替別人不要的,沾這種光並不值得驕傲。其實,他根本不是會拘泥這種小節的人,誰都知道那只是藉口,他是放不下妳。」

  「妳跟他談過嗎?」

  「談過,但是他根本聽不進去。」劉心蘋歎了口氣,眉心淡顰。「你們的感情有多深厚,我很清楚,他放不下妳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替他惋惜。」

  「你們吵架了?」

  「這一去,多少年很難預估,有妳在,他怎麽可能走得開?他的心情和那個放棄機會的醫師是一樣的,結果,我一碰到他的致命傷,他就動怒了……」

  說到底,又是因爲她嗎?

  她心情沈重,問出口:「妳要我去勸他,是嗎?」

  「對不起,小晴,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但是現在只有妳能說服他了,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多少人搶破了頭,他卻說放棄就放棄……」

  「不要這樣說,要不是因爲我,你們也不會鬧得不愉快,該說抱歉的人是我。」要不是她,大嫂可以得到更完整的丈夫,解鈴還須系鈴人,她知道該怎麽敞。

  劉心蘋搖頭,苦澀一笑。「我明知道情況是這樣,還是決定要嫁他,就沒什麽好怨的了,我早就做好包容一切的準備。」

  「不會更糟的,我會說服哥,讓妳和他到另一個沒有我的地方重新開始。但是妳一定要相信哥,我和他沒有開始,也不需要結束,丈夫是妳的,沒人搶得走,就算是我也一樣,能夠給他幸福的人只有妳,我是這樣認爲的,妳也必須如此深信才可以。」

  「小晴……」在她溫柔寬容的眼神下,劉心蘋在她面前感到自慚形穢,頭一回覺得自己好狹隘膚淺。她怎麽可以怨懟小晴故意霸住沈瀚宇的心,讓他走不開呢?她一定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今天才會對她說這番話吧?

  沈天晴淺淺笑了。「請妳讓哥快樂,這是我唯一要求的。」說完,她轉身離開廚房。

  劉心蘋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一瞬間恍然明白——

  原來——小晴才是那個最愛沈瀚宇的人!雖然她從來不曾真正擁有過他,但是對他的感情,從來就不比任何人少,甚至,就算是她這個當妻子的也一樣!

  如果不是血緣開了他們一個大玩笑,今天,他們應該會是世上最幸福、最相愛的一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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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他們經歷了一場爭執。

  她要他好好考慮自己的前途,但是對他而言,再美好的前途,都不及一個她重要。

  「我答應過爸,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會好好照顧妳!」一直到後來,他逐一回想,才明白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父親語重心長對他說的那些話背後的深意。

  在當時,他以爲那是託付終身,後來才知道,是父親清楚自己的健康出了問題,也預料到這個家早晚會容不下晴,在父親走後,他就是她唯一的血親了,才會要他好好保護她。

  可是他卻因爲身世的衝擊,選擇一走了之,讓她平白受了太多委屈,他絕對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因爲他無法預料,這次要是再離開她,下次回來,看到的會是怎樣的她!

  她這個人就算受了苦,爲了不爲難他,也會隱忍著不說,他永遠記得母親去世時,與她重逢的情景,這種感覺,一次就夠痛到骨子裏了,他絕對不要再來一次,絕不!

  「我這麽大了,不需要你照顧啦!就算要照顧,也還有齊哥啊!大不了我答應你,每個月定期寫信,有事一定打電話告訴你,行了吧?」

  「我不相信妳。」他完全不給面子。

  「你!」她爲之氣結。「沈瀚宇,你不要逼我生氣哦!」

  「我就是逼妳生氣又怎樣?」他是哥哥,她能教訓他不成?

  可——惡!她火大,抓起枕頭朝他砸去。

  被砸個正著,沈瀚宇怒瞪著她。「沈天晴,妳!」

  她不馴地昂首,回瞪他。

  一秒、兩秒、三秒。他歎了口氣。「沒有用的,妳就算逼我生氣,我還是不會去。」

  她深吸了口氣。「好,那我們誰都別生氣,冷靜下來談。你要我怎樣保證才肯去?」

  「妳怎樣保證我都不會去。」抓來看到一半的書,懶得和她多費唇舌。

  她隨後抽掉書,扔在旁邊。「好,你不走,那換我走,下學期我就申請看看學校有沒有什麽交換學生的,萬一我客死異鄉,罪過你要背。」

  「妳再說一遍。」沈瀚宇站了起來,一拳重重捶上桌面。

  「說一百遍都沒問題,你敢揍我嗎?」

  劍拔弩張的氣氛持續半晌——

  沈瀚宇泄氣地揉揉額際。「妳難得回來一趟,就爲了趕我走嗎?我這麽礙妳的眼?」他很受傷。

  「對,你就礙了我的眼。你不知道我也很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過我精彩的人生嗎?你時時在我眼前晃,要我怎麽重新開始?我想要一個全新的人生,而那個人生,不需要你。」

  明知她只是在用話激他,但他還是被打擊到了。

  她,不需要他,所以,她要他走。

  他在她的人生中,已經是多餘的了……

  「妳確定嗎?」真的……再也不要了嗎?

  「原諒我這樣說,但這是事實,而我也不想看到你爲了我耽誤自己的前途,那是沒有意義的,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多爲大嫂想想嗎?可是我看到的並不是這樣。哥,你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說話要算話,不要讓我對你失望。」

  「……」沈瀚宇背過身去,看著窗外不說話。

  「哥?」

  「我還能說什麽?」她都說成這樣了。

  她是他的致命傷,一旦她鐵了心要說服他,他是無力招架的。

  「妳真的——會過得很好嗎?」

  「我以童子軍的名譽發誓!」她舉出三根手指頭。

  「省省吧,妳從來就不是童子軍,拿別人的名譽發誓,算什麽好漢。」

  「反正你相信我嘛!」

  「一個月一封信,兩個月最少一通電話,我會算時間,遲了我會立刻回臺灣。做不做得到?」

  「沒問題!」她連連點頭。

  他忍不住又是一陣歎息。「妳倒很瀟灑,一點都不難過。」

  「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啊,又不是生離死別,你還會再回來的嘛,不要一副見不到我最後一面的樣子好不好——」

  「不要亂講!」他驚斥!說不上來爲什麽,在這時聽到這句話,讓他心驚膽跳,有股很強烈的不祥預感……是心理作用嗎?

  「我隨口說說的,你不要緊張啦!」她感到歉疚,伸手安撫地握住他。他一反掌,拉過她緊緊抱住,臉頰摩挲著她的發頂。

  「不要騙我,知道嗎?不然,我絕對不會原諒妳。」

  「嗯。」她輕輕點頭。

  其實,他錯了,她不是不難過,只是把淚流在心底,不敢讓他看見。

  失落的歎息悄悄吞回腹中,他這一走,今年她的生日,他又得錯過了……



  三之四 思念

  一個細雨綿綿的下午,沈天晴送走了生命中最親、也最愛的男人,從此,獨自過回一個人的生活。

  臨上飛機前,沈瀚宇將她的手放到前來送機的齊光彥手中,對他說:「我把妹妹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我回來時。她要是少根寒毛,你小心我的拳頭!」

  齊光彥點頭允諾。

  她目送著他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直到再也看不見,她輕輕抽回手,向齊光彥輕輕說了聲謝謝,率先走出機場。

  他懂她的意思,謝謝他的配合,沈瀚宇走了,他們也不需要再演戲了。

  她會和他同進同出,也只是想讓沈瀚宇安心而已,她從來就沒有打算拋棄那段感情,她騙了沈瀚宇,騙了所有的人,爲的只是讓他能夠放心地走,開創他全新的人生,而她,在沒有他的餘生,默默追憶。

  所有人,包括齊光彥、甚至是她最愛的那個男人,大概都料不到吧,她對他竟用情如此之深。

  沒有沈瀚宇的日子很平靜,沒有什麽大風大浪,幾乎可以說是平淡到幾近無趣了,只有每次坐在書桌前寫信給他時,才能感覺到心的起伏與跳動,但是她又不敢把信寄得太頻繁,怕流泄出思念的痕迹讓他察覺。

  哥,我好想你。

  這一句話,只能一遍遍在心裏低回,不曾化諸文字。

  滿篇的家書,謹慎地挑著日常瑣事來寫,告訴他,她日子過得有多精彩、多快樂,要他別挂心,從不敢任性地訴說思念。

  一年、兩年過去了,除了每年農曆春節來去匆匆外,只能靠書信與電話聯繫。

  畢業之後,她在美術館找到一份待遇不差的工作,但他還是定時彙來生活費,她抗議過,但他不爲所動,說她要是嫌錢太多,可以存下來當嫁妝。

  不知他是否曾留意到,他們的分離與相聚,都以三年爲重要資料。

  十五歲那年,他們分離;十八歲那年,她去見他;二十一歲那年,母親辭世,他歸來;二十四歲這年,他結婚,帶著新婚妻子遠赴重洋……

  今年,她二十六歲了,再等一年,她可以期待另一次刻骨銘心的重逢嗎?
 
  現在,她偶爾也會提筆畫點東西。去年他的生日,她就是畫了一幅記憶中的畫面,寄給他當生日禮物,畫中,他與她背靠著背坐在窗邊,窗外細雨斜陽……

  他說,這樣的雨後會有彩虹。

  最後是不是有彩虹,她不記得了,只記得她就是在那一天……吻了他。

  好奇怪,她發現年紀愈長,反而愈常想起以前的事,尤其是那一段在鄉下,有他相伴的日子,純真,無憂。

  只要想起他,她就會有滿滿的衝動,想提筆將它記錄下來。或許是害怕吧,怕她有一天會老得什麽都記不起來,所以她要趁還記得的時候,將它保留下來。

  有人說,因爲心中的感動很滿很滿,所以用文章渾灑滿篇感動,現在,她終於懂了這種感覺,她現在就是有很滿很滿的感動,所以用圖畫表達。

  就這樣,關於年少記憶的作品愈來愈多,一幅幅全是繞著那個溫柔男孩打轉。直到有一天,館裏辦展覽,館長與她約好到家裏討論細節,不經意發現了那些圖,驚爲天人。

  「我不曉得妳有這麽高的繪畫天分,在我館裏當個小職員實在太埋沒妳的天分了。」館長抓著其中一張油彩畫左瞧右看。「畫中這個俊俏的男孩,是妳很重要的人吧?我看妳每一張圖都是以他爲主軸。」

  她只是淺笑不語。

  後來也不曉得是怎麽演變的,館長爲她引薦國內知名畫家,積極幫她籌備舉辦展覽事宜……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很茫然。她從不以爲自己的畫有什麽特別值得注目的地方,更不曾想過繪畫天分這回事,但是他們說,她的畫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因數,她揮灑在紙墨上的不是色彩,是情感,所以他們看到的也不是畫,是深沈的情感。

  這陣子爲了展覽的事,有許多細節要忙,還要交出足夠的作品,令她嚴重睡眠不足,有幾次畫到一半,視線突然一陣模糊,她想應該是太累了,休息一陣子就會沒事。

  這一天,接到齊光彥的電話,想起好一陣子沒見面,約了一起吃飯。

  現在的他們只是朋友,她清楚地告訴過他,不想再和任何人在感情上有交集。但是他說,他答應過哥哥要照顧她,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雖然他嘴裏不說,但是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吃過飯後,他們興之所至地逛街,她想起要買些繪圖顔料,順路繞到美術用品社,在過馬路時,雙腿仿佛一瞬間失去了力氣,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跌了下去。

  「小晴,妳沒事吧?」

  「我……」那一瞬間,視線是模糊的,只有一片霧濛濛的白光,她伸手摸索他的位置,找到他伸出來的手,靠著他的力量站起。

  「小晴?」他覺得怪怪的,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要晃了,再晃還是五根手指頭。」視線恢復清明,她輕輕吐出口氣。感覺雙腳比較使得上力。「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我只是最近太累,有點體力不支而已,忙完這一陣子我會好好休息的。」

  齊光彥搖頭。「我看不妥當,醫院就在前面,去檢查一下好了。」

  「不要啦,又沒怎樣,你不要浪費醫療資源。」

  「大不了我出錢,確定沒事不是更放心嗎?妳要再有意見,我直接打電話向妳哥告狀,說妳不乖。」

  一搬出沈瀚宇,她只能乖乖閉嘴。

  沒辦法,這三個字是她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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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ultiple Sclerosis?」

  坐在一旁陪她等報告出爐的齊光彥,乍然聽到陌生名詞,抓了抓頭髮,一臉茫然。這什麽東西啊?聽都沒聽過。

  「中文名稱叫多發性硬化症。」

  還是不懂。「那會怎樣?和感冒差不多嗎?吃藥多久會好?」

  「呃?」醫生滿臉黑線條。

  光看醫生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問了個蠢問題。

  好啦好啦,他承認他孤陋寡聞,他又不是學醫的,哪會知道Multiplo Sclerosis是什麽鬼東西?今天要是沈瀚宇在,大概就不會問這麽白癡的問題了。

  回頭看見沈天晴茫然失神的表情,他問:「看來妳聽過,要不要解釋一下?」

  「基本上,多發性硬化症算不上是遺傳疾病,但是可能和基因有關,也就是說,親族中有人患過此病,機率會比較高。」醫生發揮專業素養,向他解釋。

  沈天晴恍惚地點了下頭。「我爸!就是死於多發性硬化症。」

  「什麽?會死人?」唬、唬爛他的吧?「那、那她……」

  「不一定,視個人狀況而定。有些人會頭暈、疲勞、抽筋、視力模糊,吞咽困難,四肢無力,更糟一點,可能會下半身癱瘓,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這得看她病情控制得如何。」

  這麽嚴重?!齊光彥傻眼,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們要先有心理準備,有什麽事沒做的,把握機會,目前這種疾病還沒有找到根治的方法,所以,我們也不能保證——」

  「媽的,什麽叫不能保證?!」齊光彥火爆地拍桌叫喝。這蒙古大夫的意思是說她會死嗎?

  「光彥——」她神色空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什麽事?小晴。」他趕緊繞回她面前。

  「不要……」

  「什麽?」他傾耳,捕捉她輕細的音浪。

  「都這時候了,妳還滿腦子只顧著他!」齊光彥不由得火大起來。她能不能自私一點、多愛自己一點啊!她這個樣子……真他媽的讓人心痛!

  「不要告訴哥……」她喃喃重復。「拜託,不要讓他知道……我不要……耽誤池……」微弱的力道揪扯著他的衣服,心慌地說了一遍又一遍。

  「好,我不說、我不說,妳不要緊張!」他一張手,用力抱住她。

  她松了口氣,擠出虛弱的笑花。「他好不容易,可以過平靜的生活,我不要……不要再成爲他的負累……不可以……」

  她不記得那天是怎麽回到家的,在床上睡了一整天,齊光彥也在她身邊陪了她一整天,寸步不離。

  那些絕症病患在得知自己病情時都是什麽樣的心情,她無從得知,奇怪的是,睡醒之後的她,居然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思緒從來不曾如此清明過,許多以前沒想過的事,全都浮上腦海。

  她很認真地告訴眼前的齊光彥:「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對我的用心,我都感受到了。對不起,我的心太滿,已經沒有空間容納你了,如果我先遇到你,一定會愛上你的。」

  「笨蛋!不必這麽早就交代遺言!」他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抱著她掉淚。

  他看起來比她還無法接受她的病情,他說,她這輩子不曾快樂過,老天爺一直在玩弄她的人生,他替她不平。

  誰說的呢?她快樂過啊,認識了哥,就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她從來就不曾後悔走過這一段。

  她還有很多事沒做,沒有多餘的時間沈浸在悲傷和怨天尤人當中,她要趁還能畫的時候,好好將生命中最美的那一段記錄下來,因爲有一天,她會連畫筆都拿不起來……

  別人或許不懂,但是哥,他一定會懂的。

  她希望他看到這些畫之後,能夠支撐著他熬過失去她的悲傷。

  生命會結束,但是這一段段最美的回憶、最純淨的感情,卻留了下來,陪伴著他。他不需要難過,因爲他們親密的從來就不是肉體,所以不管他們人是不是在一起,靈魂始終不曾分離過,這一點,他與她都很清楚,擺脫了肉體與世俗的規範,超然的心能夠更自由的愛他。

  這或許是上天賜予她,最後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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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國.倫敦

  沈瀚宇站在窗前,觀賞窗外絲絲細雨。

  多雨的倫敦,一年四季少有晴天,他懷念臺灣的陽光,以及——他生命中那片小小晴空。

  晴!她現在還好嗎?

  他無時無刻都有飛奔回臺灣的衝動,但是她說,她要過新生活,他的存在會阻礙到她追求幸福的腳步……

  就爲了這句話,他壓抑著,不敢任性。如果這樣能讓她平靜,他是該走得遠遠的,小心收拾好滿溢的思念,不能、也不該再去干擾她。

  近來的陰雨綿綿,讓他想起她的生日又要到了。臺灣的天氣如何呢?依往年經驗去猜,十之八九又在下雨了吧?

  她老是在盼著天晴,讓他帶她出去遊玩,度過最快樂的生日。現在呢?她還在期待嗎?還是現在已經有另一個人陪在她身邊,她早忘了那個最原始純真的期盼?

  是啊,光彥會陪著她的,她會有一個最甜蜜的生日,不需他操心了……

  回過身,目光定在桌面上的信件,他斂眉凝思。

  她答應過,每個月一封信,近三年來,固定會在十五號收到她的信,從沒有例外過,這個月卻整整遲了一個禮拜,是她忘了嗎?


  他挑了幾封觀看。每次收到她的信,總要反復讀上數十次,內容早已倒背如流。晴的字體很漂亮,工整娟秀,看得出她一筆一劃很用心地在寫這些信,可是近幾個月,字體愈來愈潦草,最後的兩封還是用電腦打字。

  她說,是因爲最近太忙了。辦畫展的事,她很得意地告訴了他,然而太多事令她焦頭爛額,覺得二十四小時不夠用,如果不是怕他飛回臺灣扁人,還真想寫E-mail比較快,省時省力又省郵費……

  她一直想讓他覺得,她日子過得很充實、愉快。

  他回信時,特別叮嚀她別累壞了自己。

  可是,真的有這麽忙嗎?忙到連寫信給他的時間都沒有?

  這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中已經逐漸淡去?

  最近老是心神不寧,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他將信折好放回信封。「進來。」

  鐘點女傭看了看他。「先生……又在看妹妹的信了?」

  「嗯。」他淡應。「這麽晚了還不回去?」

  「那個……嗯……有件事,可不可以問你?」他看起來很重視這名親人……

  他疑惑挑眉。「問吧!」

  「先生是學醫的,那,你知道什麽是嗎?」

 
  「Multiplo Sclerosis?!」收好信,他偏頭回視。「多發性硬化症,這病很麻煩哦,它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方面的疾病,因爲我們神經纖維的外層叫『髓鞘』的物質受到破壞而引起的;也算是自體免疫系統疾病,由於免疫系統無法分辨自體細胞與外來侵犯物而攻擊身體內的組織,白血球會通過血腦障蔽進入中樞神經系統中攻擊髓鞘,造成髓鞘和神經的損傷。」

  「你說得好複雜,我聽不太懂。」

  他淺笑。「簡單的說,當這些髓鞘被破壞之後,神經訊號的傳導就會變慢,甚至停止,然後出現不同症狀,而這些症狀是因人而異的,一般多發生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女性比例又高出男性兩倍,有血緣關係的親屬,爲求保險起見,最好也去檢查一下。」

  說完,他起身倒水,順口間:「怎麽?妳認識的人有這方面的困擾嗎?我唯一能給的建議,就是叫病人的親友多陪陪他吧,目前爲止,多發性硬化症的成因還不清楚,所以至今尚未研發出能根治的辦法,干擾素算是目前經臨床研究證實,可以延緩惡化的有效藥物,也就是說——」他搖搖頭,給了她一記「懂了吧」的眼神。

  「會……會死?!」是這樣嗎?她嚇到了。

  沈瀚宇點頭。「失明、殘廢,甚至於死亡,都有可能。」

  「那……」她欲言又止,思忖著,她該說嗎?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應該會很難過吧?

  他喝了口水,停下來看她。「妳到底想說什麽?」

  「先生在臺灣的妹妹……」

  一不留神,水杯掉落地面,尖銳的瓷器碎裂聲,劃過惶然跳動的心。他彎身去撿,怔忡擡眸。「晴?」

  「對,好像是這個名字,那天打掃時,聽到太太在講越洋電話,好像就是說硬化症,還有那個叫什麽晴的女孩……」

  雪白的瓷器碎片染上殷紅,豔色血河順著掌心往下滑,彙成彎流,一滴、兩滴……

  
  三之五 永恒

  這是一個名爲「回憶」的展覽。

  一展出便造成轟動,擄獲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站在每一幅畫前,每一個人都屏息著,被畫中所流露的強烈情感震懾,沒人捨得移目。
  
  從年幼時,楊桃樹下捧著書本的沈靜男孩和他懷申恬然安睡的女孩;到少年時,斜雨窗下並著肩,溫柔俊秀的少年與純情無邪的小小少女,沒有人會懷疑,畫中男女有多麽深厚的感情。

  有時,也看得見稍稍年長的婦人與男子穿梭其間,威嚴的面容,慈祥的眼神……像是一部成長記錄片,記錄著最幸福的年少時光。

  一名沒沒無聞的年輕畫者,一夕之間備受矚目,各大報藝文版爭相報導,將其譽爲最有潛力的明日之星。

  這是一個成功的畫展,同時,也是最深情的畫展。

  在畫展展出的第六天,一名男子佇立在某張畫前,整整三個小時。

  畫中,繪出男子的側影,迎著光,模糊的輪廓隱約勾勒出絕俊容顔,半斂的眼眉,藏住深潭裏的沈晦心事,身處陽光中,背景卻是一片黑暗。矛盾,卻也強烈。

  那張畫名爲「光與影」。

  畫名之下的簡介,只寫了幾行娟秀的字體——

  光與影  晝與夜  潺潺流光的輪替
  男與女  生與死  愛情天平的兩端
  天堂  地獄  永不交集的  你和我

  男子沈然而立,良久、良久——

  沒有人留意到,兩顆清淚悄悄自他的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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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笨 × 匡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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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 × 鼻〞♀
 
  結局在這ˊˇˋ



  病房的門輕輕開啓,床上安睡的女孩立刻醒來。

  「看護小姐,是妳回來了嗎?」

  來人一步步輕緩地走上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她眼前輕晃了兩下,鎖不住焦距,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

  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他壓抑地轉過身,用顫抖的雙手,將帶來的花插上。

  「我聞到野薑花的香味了。妳終於買對一次花束,我很喜歡野薑花的香味哦!」她淺笑,下意識地伸手撫向胸前,觸不到本該存在的東西,笑意一收,她驚慌地摸索。「看護小姐,麻煩妳幫我找找看,我挂在身上的那條鏈子不曉得掉到哪里去了,那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它——」

  他回眸,目光搜尋到落在枕邊的煉墜,拾起放回她手中。

  她撫觸著墜飾的輪廓,收進掌心,然後松了口氣,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我記得妳曾經問過我,爲什麽這麽寶貝這條鏈子,它看起來價值不高。其實妳錯了,它對我來說,意義等同於生命,因爲這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送的,是他愛過我的見證。他長得很帥哦,如果妳見過他,就不會老是問我,像齊先生這麽好的人,爲什麽我不接受他了。生命中有了他,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對任何男人動心。

  「可是,我把他趕走了。我說,我不需要他了;我說,我要重新開始;我說,他的存在會阻礙我得到幸福……其實,那些全都是騙他的,我只是想放他自由,失去他之後,我生命中已經沒有幸福了……」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眸底的淚,擠出酸到不能再酸的笑容。「看,我很厲害吧,他一點都沒有懷疑哦,虧他還那麽瞭解我,有時想想都好佩服自己,居然能夠成功瞞過他,而且一瞞就是三年,他要是知道一定會氣死,呵呵!反正我也等不到這一天,他就算不原諒我也無所謂,可是……可是……我好想他……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再也撐不住顫抖的笑容,她哽咽地說出口。

  「所以,每次想他想到承受不住時,我就會緊緊握著這條項鏈,感覺他還在我身邊,它是我寄託思念的依靠,這樣,我就有勇氣繼續撐下去……」

  他雙手緊握住桌沿,怕自己會失控地沖上前,不是狠狠痛揍她一頓,就是緊緊擁抱到揉碎她。

  眨去眼角的淚光,她動手想將項鏈戴上,扣了幾次沒成功,她羞澀地笑笑。「可能又要麻煩妳了,幫我把鏈子戴上好不好?我看不到!」

  他吸了吸氣,咽回喉間酸澀,二度幫她系上這條同心鏈。

  「呃,還有,我這麽久沒寫信給我哥,他會擔心,可不可以麻煩妳寫下我念的內容,用電腦印出來,不然他會認出筆迹。我不想再麻煩光彥了,我每次都做讓他很爲難的事情,這次要他幫我隱瞞我哥,我哥知道後,一定會揍掉他半條命,可惜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辦法幫他說情了,真的對他感到很抱歉……」

  想說情也來不及了,在問出醫院的地址後,他把齊光彥揍到必須去醫院挂急診的地步。

  「看護小姐,麻煩妳扶我起來,我有點渴,想喝水。」

  他倒來半杯水,插上吸管,伸手扶她。正欲接過杯子的她一頓,怔然松了手,水杯掉在地上,蕩出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哥……?」

 
  他抿緊唇,咬牙不吭聲。

  「哥,是你對不對?我感覺得出是你……」他的氣息、還有被他碰觸的感覺,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她迫切地探向身後貼靠的胸膛,順著肩膀往上移,找到那張日夜思念的面容,她貪渴地撫摸著,以指掌記憶著深深愛戀的俊貌,然後牢牢摟住他的脖子,喊出聲:「哥,我好想你!」

「妳還有臉說,沈天晴,妳這個大騙子!」沈瀚宇喑啞地低吼,用力回摟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伴隨著淚痕,死命地糾纏。

  「來不及了!我說過,妳要是欺騙我,我絕對不會原諒妳,我們這筆帳有得算了!等妳好起來,還有商量的餘地,否則,妳就給我走著瞧!」他眸中也有淚,說著狠話時,懷中的身軀卻不捨得稍放。

  才離開多久,她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他果然不該離開她!十八歲時離開,讓她受盡苦楚,二十七歲時離開她,竟然是躺在病床,連命都快沒了,而她還可惡的打算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

  他就知道不該輕易相信她的保證,一輩子沒當過童子軍的人會有什麽童子軍人格?他真是笨得該死!

  「哥,你不要生氣,我們這麽久沒見面了,我真的好想你哦,你不要一回來就凶我,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你的手足之情。」她軟聲低噥,鼻尖依戀地輕贈他頸膚。

  「少來!撒嬌也沒用了,誰稀罕跟一個把我要得團團轉的人有手足之情!」說是這樣說,雙手仍是忙不叠地在她身上遊移。她瘦了好多,幾乎只剩一把骨頭,他用力抱著,位於心臟的地方狠狠抽痛。

  稍稍松了手,他上下打量她。「來,讓哥好好看看妳。」

  「我現在……變得很醜吧?」怎麽也沒想到,分開這麽久,一回來竟然讓他看見她病得最憔悴的模樣,他會不會很失望?本來還曾經在心中仿真過無數個見面時的可能性,她要打扮得美美的去迎接他,現在全毀了。

  「不會。」他聲音沙啞地回答,五指輕輕梳順她的發,他還看過她流著兩管鼻水。頭髮都沒長齊的樣子,在他心目中,晴就是晴,從來就沒有美醜之分。

  「可惜,我現在看不見你了……」她好想、好想看看他。三十歲的他,一定更有成熟男子的魅力。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臉上,低聲說:「妳可以感覺我。」

  纖細的手指開始在他臉上滑動,看不見之後,觸感反而更加敏銳。「和我想的一樣,還是那麽帥,一定有更多女人被你迷倒了,對吧?」

  「我不知道。」那從來就不是他關心的重點。「想知道的話,自己爭氣點,趕快好起來,就可以親眼看到我了。」

  「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會。我會在妳身邊,看著妳好起來。」

  可能嗎?他也是醫生,應該比誰都清楚,這種病是好不起來的……


  「哥,你知道嗎?在我知道自己的病之後,我並不難過,只是擔心而已,我擔心你不能承受。光彥、心蘋姊、還有我認識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會傷心,不過那總會過去,可是你不一樣,我不要你在我身邊,看著我被病痛折磨,然後殘忍地要你目睹我的死亡,我知道那會讓你崩潰,所以我歪讓任何人告訴你,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沒日沒夜地記錄著我們的過去,我交代他們,將這些畫全留給你,日後你要是看到,就會明白,我掏盡生命中最後的光熱,把畢生的感情都留給你,而這些足夠支撐你熬過所有的悲傷……

  「我拚命地畫、拚命地想你,不斷和時間賽跑,爭取每分每秒,一直到看不見、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覺之前,我手裏都還拿著畫筆,看見角落那幅畫了嗎?那是我畫的最後一幅畫,也是最捨不得與人分享的一幅。」

  「看見了。」樹影之下,沐浴在月光中的男人與女人倚偎親吻,女孩胸前,靜靜躺著雙心項鏈,交融著吻與淚,淒傷卻也甜蜜。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情感紀錄,在他新婚那一夜。

  「可惜的是……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麽,我現在卻連筆都握不牢了……」

  「例如——光與影,晝與夜,潺潺流光的輪替?」

  「你看到了?」

  「嗯。」他輕應。「我來替妳補上,好嗎?」

  「好。」

  得到她的許可,他拿起筆,凝思了一會兒,在一旁輕輕寫下:

  偷  一晌貪歡
  換  一世情懷
  從此  南方北方
  地球的兩端
  聚也相思  離也相思

  「天堂地獄,愛情天平的兩端,永不交集的你和我」,不該是他們的結局,這,才是他要的。

  「你寫了什麽?」

  「不告訴妳,這是懲罰。」

  「哥!」她抗議。

  「晴,我們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語,對不對?」


  她靜默了下。他繼續又道:「我們已經錯過太多、太多了,是不是兄妹又如何?有沒有血緣又如何?我們之間親密的從來就不是肉體,妳那些畫想告訴我的,不就是這些嗎?那麽,世俗的規範又有什麽關係呢?看了妳的畫之後,我一直在回想妳十五歲以前的日子,同樣是妳,同樣是我,爲什麽要有差別?人類的生命是那麽脆弱,這一次,我想放縱自己,只要我的心沒變,妳的心也沒變,這樣不就好了嗎?」

  「哥!」可以嗎?真的可以這樣嗎?

  當一個人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許多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她想把握住僅剩的生命,爲他燃燒最後的光熱。

  輕輕地,她笑了,她想,這會是她這輩子最美的笑容。靠在他臂彎,低聲問:「哥,你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打死我都不敢忘。」

  「外面……是不是又在下雨?」她聽到雨聲,也聞到泥土的濕氣。

  「沒關係,很快就會停的。」

  「那,等雨停了,你不可以食言哦!」

  「放心,我這不就趕回來了嗎?妳現在就可以開始想,雨停後要去哪里了。」

  「我想看雪。感覺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在掌心裏,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雪呢,可惜這個時候,臺灣看不到雪……」

  「沒關係,我可以帶妳去日本、去瑞士,去所有看得到雪的國家,保證讓妳看到一大片皚皚白雪。」

  「可是,我現在看不見了……」

  「妳可以感覺。」

  「我的腳,沒有知覺,不能走了……」

  「我可以抱妳、背妳、幫妳推輪椅,辦法多得是。」

  「我體力大不如前,很容易疲倦,走不遠。」

  「那就不要走遠,等妳累了,隨時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我體力比妳好。」

  「我會抽筋、疼痛,像針刺一樣難受。」

  「我幫妳按摩,做物理治療,別忘了,我是醫生,懂得怎麽照顧妳。」

  「我會拖累你……」

  「胡說,妳只會給我快樂。」

  她說一句,他答一句,終於,她展顔笑了。

  「真的嗎?那,哥,你快幫我祈禱,讓雨早點停。」她已經等好多年了,這也許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個生日,再等不到,她恐怕……再也沒力氣繼續等下去了。

  「好。」他輕道,喉間湧出的酸意,強自咽下。

  「哥,你窗戶沒關好是不是?雨水打進來了。」她摸了摸臉上的濕意,一顆、兩顆,滴在她臉上。雨水,是溫熱的嗎?

  「對不起,我立刻關上。」他忍住哽咽,胡亂抹去臉上的淚。

  「不用了,你不要走。我好累,你抱著我,讓我睡一下好不好?」她疲倦地沈下眼皮。

  「好,妳睡,我一步都不會走開。」他小心摟抱住她,輕輕拍撫。

  「嗯,你說的哦?不可以不見,不可以再讓我找不到你了哦!」

  「誰會像妳這麽皮啊!從小到大,每次亂跑的都是妳,要我滿村子找人,把妳拎回家。」不論過去、現在,他一直都在原地守候,不曾走開過一步。

  「呵——」她相信,不管她躲到什麽地方,他一定找得到她的。她安心地閉上眼,聲音逐漸模糊!「哥,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一句話了……」

  「什麽話?」

  「等我醒來……等我醒來後,一定告訴你……」

  「好,我等妳。」他輕聲承諾。

  微風吹動未完成的素描手稿,一頁頁隨風翻飛,定在其中一張淩亂的字迹上——

  如果  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  僅有的  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  化爲秋蟬  爲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風乍停,窗外紛飛細雨止息。

  二○○三年七月七日,天空,放晴了。


  【全書完】



 《補述》

  在那之後,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沈天晴是否仍活著,成了衆人心中解不開的謎。

  整整半年,劉心蘋尋著丈夫的足迹與訊息,始終沒有著落。

  直到隔年初春,她收到一封遠方背來的消息,信中,只寫了短短幾行字:

  今生,我欠妳。
  我與她,生死纏綿。

  沒有稱謂,沒有署名,就像他們留下來的那幅畫以及手稿。愛情至此,很多事反而不需要說得太清楚了。

  她循著信中郵戳的發信地,來到了屏東一處淳樸鄉居,只找到一座新墳,上頭,有他的名字,以及他摯愛了一輩子的那個女孩。

  她不曉得,埋葬在裏頭的,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絕望的心,死去的愛情?

  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爲她知道,這不只是一座墳,同時也代表了他的重生,這一生,他們都愛得太苦太累太煎熬,至少,他們不需要再去顧忌世俗與道德的譴責,他和她,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她終於看清,有些愛情是超越生命的,在參與了這樣一段愛情之後,她還有什麽好拘泥的呢?許多事她已釋懷,這份愛情從來就不屬於她,一路走來,她戰戰兢兢,握緊了,怕捏碎;握松了,怕失去。她也倦了,不屬於她的,就放掉吧,他們的解脫,同時也是她的。

  爲他們點上三炷清香,同時,將沈天晴的手稿一張張地焚燒,凝視著火光一寸寸帶走他們的深情。

  如果  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  僅有的  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  化爲秋蟬  爲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屬於他們的。全還給他們吧!她還他們,相愛的自由。

  她相信,真正的愛情並不會隨著生命的終止而消失,它會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再度抽芽,茁壯。

  離去前,耳邊傳來蟬聲唧唧,像是溫柔淒美的情纏旋律,吟詠著不爲人知的永恒愛情。

  秋蟬,秋纏。
2007-10-05 22: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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