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CNN不斷重複播出他的照片、影片,我在工作的間隙,幾乎只要一抬頭,都可以看見他的臉。
憤怒得要燒起來的眼睛,猙獰而激動的臉部肌肉,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大部分的人要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但是我想問,這麼深這麼重的仇恨,是怎麼夜以繼日地背到他身上去的?他究竟怎麼了,允許仇恨這樣啃噬他,一口一口帶血地咬掉,直到什麼都不剩?
仇恨,如同其他的情緒、想法、念頭,都是從種子般大小開始。一顆種子,可能順利得到陽光空氣水,然後長大,也可能一腳,就被踩扁,踢到路邊從此不見天日。
長大了的,未必都是有甜美果實、香氣、好樣子的大樹,長大了的,也可能是毒樹、毒果、毒花,即使長在千百年沒有人會經過的荒山僻野,仍舊頑固地散發著肅殺之氣,一個人,這麼樣地堅持,要用仇恨的能量傷害自己。
是的,仇恨會傷害的是自己,你以為我要說什麼?你以為仇恨是什麼魔法師的神奇棒子,隨意一點,就可以令你憎恨的一切都消失嗎?不,首先要消失的,肯定是你自己。
可是我們多麼容易就想要復仇,不必要什麼血海深仇,不必要什麼民族國家悲壯的情事,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多少瑣瑣碎碎的鳥事,這樣不順心的、不如意的,相較於浩瀚而漫長的生命,本該是芝麻綠豆大的,這樣的鳥事。
一些愚蠢而只能使著小奸小惡的人們,無心或有意地丟了什麼想要傷害我們的東西過來,我們傷著了,又或者沒有,我們摀著淌血的傷口,又或者只是燃起滿滿的憤怒。
然後呢,我們大可提醒自己這些只是「愚蠢而只能使著小奸小惡的人們」,對他們自己本身可能都不具意義的行為,不該在我們的生命裡留下痕跡,我們的人生方向不該為了這樣的事情倏然轉向,那不值得,不須要,不應該。
有人背棄了我們,有人沒有信守承諾,有人忘恩負義,有人不知好歹,有人辜負我們逝去的青春和濃烈的愛情,有人枉費我們的信任、誆了我們一場,有人用他惡毒的嘴巴抹滅我們、傳送莫名的流言。
又或者,沒有什麼「有人」,而是你怎麼稱呼都好的「老天爺」、「命運」、「未知的力量」,啪的一聲就奪走你心愛的人的生命,啪的一聲就讓你得了無藥可救的怪病,啪的一聲,你手上原本捧著這樣美麗有著粉紅色花朵的甜蜜蛋糕,整個就跌在地方,慘不忍睹。
我跟你說,你連個憤怒的對象都沒有,卻依舊可以燃燒滿滿的恨,映照著灼熱的你的臉。
或者真的受傷了,痛不可抑,但我們怎麼回事,不趕快療傷止痛,竟將這些點滴遭遇,化成一根根銳利的針,紮在自己的身上,怎麼樣都不肯拔下來,直到流血流膿,發臭為止。
然而要不曾被傷著、不曾心存怨恨的人,來說「寬恕」這兩個字,是很容易的,但寬恕(或者你要說「原諒」,或者就只是「放下」,這麼簡單),並不是貼在牆上、寫在紙上,漂亮的字眼,寬恕是,你已經不顧一切地提起來了,玉石俱焚在所不惜地提起來了,而後,必須無條件的放下。
難是難在必須無條件地放下,只是怎麼可能無條件呢,你心裡一定要這樣哭喊,你要對方付出代價,曾經感受到的痛,承受、忍耐著的哀怨、受損的自尊、重創破損的情感,分毫不差的,你要複製在對方的身上,你要聽見對方發出同樣的嚎叫,即使那是個依舊深愛著、不想分離的人。
如果你曾經近乎發狂了似的,想要以牙還牙,但你沒有,你腦袋裡轉啊轉,想著要對方也怎麼痛,怎麼生不如死,但你沒有,你終究沒有付諸行動,那麼你確知重重地提起,而後到底手一鬆、放了下來的滋味。
或者攸關生死,或者真就只是雞毛蒜皮的事情,你沒辦法掛一張牌子在身上,叫人們別傷害你,你沒有辦法決定世事的險惡,什麼時候要翻牌,而你會得到什麼,你可能沒有辦法,再怎麼嚴密的保護和防範,可能沒有辦法,但你可以拒絕仇恨的壯大——嘿,聽我說,認真聽我說:你可以一腳踩扁這顆種子,你可以決定,你有權利,你可以說,我不要,我不同意,這件事以任何形式,再繼續傷害我。
美國影集《六尺風雲》裡有一幕,費雪家的長子忿忿地對已經死去的爸爸的幻影說:「你什麼時候才肯停止折磨我?」爸爸好整以暇、毫不在乎地瞥了他一眼說:「那你就不應該繼續這麼在乎我啊!」
記得傷害這回事的,往往是受傷的那一方,而甚少是施行傷害的那一方,於是我們像個傻子,滿地揀取對方眼中餅乾屑般微不足道的事件,用盡心力,一輩子耿耿於懷。
我心疼的,是有人放棄了這樣的權利,在自己可以作主的範圍裡,竟還允許仇恨那黑暗的能量,將自己,逼到了死角,終至,永不得翻覆。
轉載自蕾娜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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