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真是個鳥日。……
本來這樣起了頭,是想給一個什麼都不順利的日子做紀錄,但打完這一行字,在螢幕前停了幾秒,突然想起我的高中國文老師,蕭蕭。
這位與我同樣來自彰化、曾經送給我一整套林青玄的著作、老認為自己是蘇東坡轉世、簽起名來像畫了隻蟑螂的詩人老師,他要是看到我這一行字,一定會皺起眉,說,「為什麼要說『鳥』日,不好聽,很不文雅,女孩子不要這樣說。」
我的老師蕭蕭,曾經連「爛」這個字都不許我們說,然而時至今日,我們家的衣櫃裡,甚至有一件寫著「幹!綠島好熱」的T恤,在真的覺得不公不義至極、卻又莫可奈何的時候,我還會在心裡連說好幾次的「幹」。
這樣的我,老師會不會覺得,那些日子費心教導我們國學常識、古典詩詞,通通都是枉然?
這幾天,我後知後覺地迷上了James Blunt的〈You’re beautiful〉。
第一次從廣播聽到這首歌,DJ和企製一到副歌就瘋狂跟著大唱 」You’re beautiful. You’re beautiful. You’re beautiful、it’s true.」 怪聲怪叫地,讓人沒聽到這首歌的乾淨純粹。
後來再遇見這首歌,上網路搜尋相關資料時發現,不少網友對第二段歌詞出現的,究竟是flying high還是fucking high,有一番討論。原來James在CD裡唱的是fucking high,但在MV或是上Live節目時,唱的是flying high.
所以,不能說fuck?
有沒有非說某個字不可的理由?當然沒有,尤其有些人覺得這個字不雅,有些人覺得被冒犯,但是說了會怎麼樣?是不是說與不說,又是一刀兩斷,有些人因而高貴,有些人變得低俗,馬上是兩邊的人,水火不容?
我自己是一個媽媽,我要不要讓自己的小孩說這個字?
我想由不得我,即使我能在他成年之前維持一個無菌的空間、並且將他囚禁於內,總有一天,這個字還是會出現在他的世界。
所以,這不是要不要的問題,這是他一輩子能不能擁有足夠表達想法與情緒的字,以及當他決定用某些字的時候,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用的問題。
說過了,我自己有時候也會用這樣的字眼。
我們這種還算有一份工作的人,不是賺得很多,但也不是賺得太少,有一點能力和關係,可以影響一些人,但也不是誰都肯賣我們面子。
像我們這樣的人,我們關心的,除了家人和朋友,還會再多一點,我們會想把自己微薄的力量放進浩大而混亂的世界,試圖改變一些什麼。
因為我們覺得自己有一點「餘力」,因而有一點「責任」。
然後,我們也常常因此感受到更多的挫折和無能為力。
為什麼老是有孩子被打?為什麼老是有孩子被虐待到命危的地步?為什麼常是孩子身邊的人在傷害他們?為什麼有孩子沒有飯吃、不能上學?為什麼有孩子不能擁有來自爸媽的關愛?為什麼那麼小的孩子眼神裡有恐懼、臉上沒有笑容?為什麼那麼小的孩子必須孤伶伶?
此時此刻的台灣,並不是處在實質的、槍火砲彈亂竄的戰爭裡,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孩子,竟然顛沛流離得,像是這個島嶼早就崩解了一樣?
我們可以認養小孩,可以定期捐款,可以在路上看到有人打小孩就雞婆地報警,聽到鄰居有哭聲和吵鬧聲趕快通知家暴中心,但那個似乎分秒都在變得更大的破洞,縫補的動作卻怎麼也追趕不上。
手裡的力量相形這樣微弱,讓人好憤怒。社會能不能再光怪陸離一點?政府能不能再漫不經心一點?人們能不能再冷漠無情一點?彷彿一切都還不夠糟似的。
一九九○年,《首都早報》以斗大頭版標題〈幹!反對軍人組閣〉,宣示它反軍人干政的立場。那時我還在讀高中,常常因為不經意脫口而出「好爛喔」,被我的國文老師責罵。
十七年後的此刻,我聽著James Blunt唱歌:
Yeah、she caught my eye、as we walked on by.
She could see from my face that I was、fucking high,
And I don’t think that I’ll see her again,
But we shared a moment that will last till the end.
在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忍不住被她深深吸引,
她從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可以讀得出來,
那個瞬間,我有多麼興奮而開心,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遇見她,但是,
我們已經擁有了一個,永不抹滅的,相遇的瞬間。
去聽聽這首歌,你就會知道,那種感覺,當然是fucking high,必然是fucking high,無庸置疑。
轉載自中時作家曾維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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