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去世了,我是看報才知道的,
他和我當年是大學商學系的同班同學,畢業以後,兩個人都成了億萬富翁。
我們常常見面,有的時候也免不了會互相吹捧一番,
畢竟有億萬家產的人也不多。
老王說我和他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我們對數字非常敏感,
因此我們會感覺到美國利率可能漲,澳洲幣值可能跌,
我們更會知道我們設廠的時候該投多少資金下去,該向銀行貸多少錢。
說實話,這些事情,多少要靠一些天份,
我常看到一些人僱用了大批所謂的財務專家,使用了大批的電腦程式,
我和老王就憑我們的經驗和直覺,
輕而易舉地打敗了這些號稱專家所用的電腦。
老王最近很少和我們見面,聽說他已失去興趣賺錢了。
我仍在忙自己的事業,沒有時間去問他是怎麼一回事。
老王的追悼會由他兒子辦的,我和我太太坐定以後,
發現禮堂的第一排留給家人坐,後面的兩排卻寫了“恩人席”,
我左想右想,想不通老王有什麼恩人,
像他這種賺大錢的人,該有個 “仇人席” 還差不多。
典禮開始以前,一輛校車開到了,幾位老師帶了一些學生下車,
老王的兒子趕緊去招待,
令大家不解的是:這些老師和學生大刺刺地坐進了恩人席。
謎底終於解開了,追悼會中最有趣的一段,是老王生前的錄音,
他在病榻之上,將他晚年的故事錄了下來,
我現在就我的記憶所及,將老王的敘述記錄如下:
“一年以前,我有一天在台北街頭等路燈變綠,
忽然發現一個小孩子糊裡糊塗地穿越紅燈,一時交通大亂,
一連串汽車緊急煞車的聲音,將那個小孩子嚇壞了,
可是他好像仍要往前走,我只好衝上去將他一把拉了回來。
孩子緊緊地拉著我的手不放,我問他名字,他說了,
可是問不出來他家在那裡,我和我司機商量的結果,
決定帶他到附近的派出所去。
派出所的警員告訴我,有一所智障中心曾打電話來,
說他們有一個智障的孩子走失了,他們有他的名字,比對之下,果真是他,
我打了電話去,告訴負責人孩子找到了。
那裡的人高興極了。
孩子仍拉著我的手不放,我反正沒有事做,決定送他去。
我從此變成了這所智障中心的座上客,我常去智障中心,
也是出於自私心理,我們這種有錢人,一輩子都對別人疑神疑鬼,
有人對我好,我就會懷疑他是衝著我有錢來的,
惟獨在這所智障中心,孩子們絕對不知道我是何許人也。
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中心的老師們也把我當成普通人看,
去中心做義工的人不少,很多人顯然認出了我,可是誰也不大驚小怪。
我發現這所智障中心雖然有政府的補助,可是開銷極大,
因為要請很多老師的原故,我決定送一筆錢給他們。
沒想到那位負責人不肯拿這麼多錢,他說需要錢的公益團體非常多,
他的原則是不要有太多的錢,因此他只肯收一半,
他勸我將另一半捐給別的團體去。
對我來講,這是第一次知道有人會感到錢太多,我過去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有一天,有一個小孩快樂地告訴我,他們種的盆栽都賣掉了,
我順口問他,每盆多少錢?
這個小子居然說“一塊錢”,旁邊的一個老師很難為情,
他告訴我,這些孩子的智商都在四十左右,大概是幼稚園程度,
他說很多智障的孩子一臉聰明像,有時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最好測試的方法就是問他有關數字的問題,
不相信的話,可以問他年齡,果真這孩子說他現在三歲。
那位老師又說
“王先生,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對數字有觀念,
這個孩子固然對數字似乎一竅不通,
就以我們這些人,其實也都不知道怎樣賺錢。
人家捐來的錢,我們只會放在銀行裡。”
當天晚上,我的總經理給我看我們最近的業績,
我在一個月之內,又賺了幾百萬台幣,
我賺了這些錢有何意義﹖我開始懷疑起來。
對一個沒有什麼錢的人來講,賺錢可以增加安全感,
對我而言,可說是毫無意義。
像我這種年紀的人,
還要不斷地再賺幾百萬,居然有人說我對數字有概念,
我覺得我對數字才真是毫無正確的認識,賺了這麼多錢,還要拼老命賺錢,
我覺得我和那些智障兒,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我惟一的兒子很有出息,不需要我的財產,
我留了一個零頭給他,其餘的錢,
我成立了一個基金會,所有的財產都進入了這個基金會,專門做慈善工作。
當年我從社會上賺的錢,又回到了社會。
我自認我現在對數字有正確的看法了。”
追悼會完了以後,我和我太太走回汽車,車上的大哥大響了,
我的總經理很高興地告訴我,香港的一筆生意成交了,我又賺進了一千萬。
車外是個萬里無雲的大好天,我忽發奇想請司機停車,太太被我拉下了車,
我要和她輕鬆地找一家飯館吃午飯,我和太太找了一家吃牛肉麵的地方,
老板問我們吃大碗﹑中碗或是小碗,我們都點了小碗,再加了一盤小菜。
我太太說“老頭子,麵只能吃小碗了,錢卻要拼命地賺,
我問你:"我們賺這麼多錢有什麼用﹖連吃都吃不下了”
我不理她,她知道我要怎麼處理我的財產,
我和老王一樣,對數字都有正確的認識,我會正確地處理我賺來的錢,
錢從那裡來,就應回到那裡去,我總不能被人笑成了智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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