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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23 13:43:09| 人氣75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花開金銀蕊之楊少奶奶智斗紅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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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嘉裕在老一輩生意人的眼中,覺得他吃得開,無非是紅毛人的緣故。十多歲就在碼頭上混,學得一口半咸淡的紅毛話。為人喜開創,愈冒險愈有興趣,梅苑酒家不過是生意之一 。那老伙計親口透露一段秘辛:說他之所以開梅苑,完全是因為一個女人。
据傳他看上品月軒的二小姐,是在中秋節的前几天。鍾嘉裕當年才十九歲,只身南來已五年,身上穿著一件湖色汗衫,赤著腳站在品月軒門口,嗅著飄浮著的甜膩餅香來解饞,柜面一個紫衣女郎,睨了他一眼,冷笑:“要買餅赶快買,不要在這里阻門阻巷的!”鍾嘉裕也不气,反而賴著不走,涎著臉追問女郎的芳名;女郎粉面紅脹,不知是嗔是羞。老伙計還垮口曾看過鍾嘉裕的舊照片,絕對稱得上是美少年,公子貴生的酒渦和他并無兩樣。
說來也是那二小姐的前生宿緣。她在嘴頭上句句刻薄,絲毫不讓,一方面又以俏目偷窺;鍾嘉裕笑盈盈的,只盡問店里那一塊餅是她親手做的,定要找來入口嘗嘗云云。二小姐銀牙一咬,順手包了個月餅,扔在柜台上,罵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個乞丐,給我拿了過路走人!”他啟齒一笑:“多謝施舍,以后我開了自己的酒樓,請你大姑娘做掌柜老板娘。”一語成簽,梅苑帳房坐鎮的第一女人,便是品月軒的二小姐-----鍾嘉裕在二十三那年娶了她。至于后半段他金屋藏嬌,養小星,气死老婆,已是破坏佳話,老伙計不愿意多講了。
金蕊听見旁人提及,那出身品月軒的家姑的作風有點像她-----大概是指手段厲害,只是說的人語气婉曲含蓄而已。金蕊叫老佣人找出她的生前玉照,一睹究竟;打開泛散檀香味的相本,細心翻開輕如蟬翼的紗紙,是一個躲在橢圓蛋形鏡里的婦人,疏眉細眼,滿臉病容,頭戴著鑲珠眉勒,完全是戲里老旦的裝扮,沒有一點光艷的模樣。
金蕊一笑,對著丫鬟阿柳說道:“還以為是大美人,不過如此,說我們兩個相象,不知從何說起。”又与貴生當笑話提了一遍,貴生卻淡淡道:“那是我母親四十多歲拍的照片,她從前的年輕照片,确實是大美人。”金蕊一時無話可說。過了一段時日,愈想愈气,也不便發作----和死去的人爭風頭,簡直可笑。金蕊臉上不動聲色,趁了個下午,坐了一頂竹轎,到坡底的雲仙影館去。
也幸虧影館的老闆見慣一些大戶女眷的排場,沒有讓金蕊嚇壞-----一行六個僕婦,有的負責提裙攙手,有的帶了鏡奩箱柜,准備梳頭修甲,有的端著銅盆毛巾侍候,另几個或立或蹲,絞臉拍打水粉,以鑷子拔細柳眉,甚至研好胭脂口紅,替金蕊點在櫻唇上。過后她瞄了那綠野小橋流水的畫片背景,只說:“不好。”老闆立即叫伙計七手八腳換上新的畫片。阿柳看在眼里,笑不可仰,金蕊白了她一眼,不著聲。直換了一幅雕金玉欄遍地錦繡富貴牡丹開的屏風,金蕊才滿意;側邊的畫片,畫了一個窗洞,里面一丸金黃飽滿的圓月,有如諸事皆吉祥人月團圓的气象;她看了,頷首說好。
金蕊叫阿柳遞了一面紈扇過來。她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纖指執扇,凝眸嫣然,只是笑不露齒,一付名門淑婦的風范。
雲仙影館的老闆善于修塗照片,手藝杰出;那洗出來的黑白照片,讓他施朱敷白,調顏弄色;看了樣本,金蕊打從心里贊嘆。那所謂背景畫片确實分明已略有陳舊褪色,但相片上仿佛煥然全新,儼然是官家富戶的內府廳院,壁上塗了一大片橙黃金紅,她坐在當中,整個人恍如古畫的美女,又像傳說中的仙姑,她簡直不認識自己了。
金蕊畢竟眼利,沒有兩下就發現了瑕疵,埋怨那裙下金蓮原本是辣椒紅,怎么\\\\\\\\\\\\\\\變成水紅色?又怪那柳葉眉被畫成八字眉---雲仙影館的老闆三進三出,改了好几回,才賺到這鍾家少奶奶的錢:她一口气洗了三打。
她又將照片放大,挂在臥房鏡台上端;另一疊小張的則裝在嵌螺鈿福漆拜盒里,視之如珍寶。
偏是那阿柳多事,擅自拿出給底下人看。一次大意,遺留在大廳,正好擱在茶几上。鍾嘉裕請了好几個紅毛人在那儿用下午茶;其中一人竟發現了那幀如花艷影,興味十足欣賞起來,然后依次傳閱\\\\\\\\\\\\\\\。鍾嘉裕也不好意思攔阻,唯有微笑不語。將近离開時,他們突然瞧見帳房的簾子被一只白皙的手掀開,步出了一位東方佳麗;她看見金毛綠眼的异族,卻也不惊惶失措,反而淺淺一笑,點頭行禮,之后一手扶著婢女的肩,翩然而去;惊鴻一瞥,紅毛人鎮靜片刻,方省醒簾下人就是影中艷。他們忙不迭的問鍾嘉裕可否介紹這位女士,鍾氏回敬一句:“這得要問一問犬子,她是他的蜜糖兒呢》"紅毛鬼急急道歉,說密斯特鍾好福气。他們皆稱走遍印度支拿南中海一帶的蕉風椰雨,雖然不乏熱情的土著黑牡丹,而中國女子不是面色蜡黃便是瘦骨嶙嶙,在礦湖洗琉瑯的婦人尤其如此;至于青樓娼妓多半是商賈流連之所,不接外國客,碼頭咸水妹卻淨是姿色平庸,令人倒胃;難得一見真正高貴端庄的絕色艷婦;他們竟瞪大了淡綠色的眼珠子,嘖嘖聲稱贊。躲在一旁的丫鬟仆婦無不掩嘴偷笑。
傳到金蕊的耳中,心里難免喜孜孜的,臉上只淡然無事一般,不便透露出來。暗地里思量,梅苑酒家不過是公公的小生意,与紅毛鬼合作才算貨真价實的大買賣;她只恨貴生沒有本事,不能討得公公的歡心,學不著自己親生父親的見識膽識。一方面金蕊又旁敲側擊打听,約摸曉得這批東印度公司船上的大副二副,偷偷替鍾嘉裕運入印度群島的魚翅燕窩乾貨海味之類,即使紅毛人索价略高,但一比較, 還是值得。稍一轉手給唐山或金山花旗,又可再賺一筆錢;且梅苑廚房一直有廉价的上品用料-----另一方面,金蕊就難以判定是真是假:說是羅爺街一排煙館的貨,几乎是從紅毛人那儿來,鍾嘉裕接頭,抽取可觀利潤,等于變相的販賣鴉片。
可是這話不能隨便講,鍾氏有有頭有臉,在殖民地的華人商會里,他是常年理事;每年頒發貧寒獎學金或照顧孤苦老人----他總是出席到會,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背后自有背后捉刀的師爺,引經据典,子曰詩云一番,加上他一口台山腔官話,許\\\\\\\\\\\\\\\多年后,仍舊有人印象深刻。
鍾嘉裕在前街置有一樓一底的房子,討了個姨太太----當年亦是風塵中人。金蕊親自上門拜會過几次,只覺得這姨太太耳聰目明,生就一幅七竅玲瓏心;不過是留金蕊吃了一次飯,下回煮的菜肴全是金蕊愛吃的`。金蕊一有空,便經常過來和她學說紅毛話:午后剛喝了蓮子百合湯,就雙雙走入偏廳,從五斗櫥里找出一冊看圖識字的本子,一頁頁翻開,邊看邊讀。金蕊念一句學一句,目光巡過紙上的新奇畫面:汽輪船、女仕陽傘、燕尾服、自鳴鐘、火車、眼鏡、洋煙---有時發音极其別扭,念得不能連貫;金蕊笑著調整唇舌,再難也得學上口。姨太太樂得有女弟子相伴,打發深閨光陰,越發用心栽培。
于是金蕊見識了大喇叭留聲机。一片片黑漆漆奇重無比的七十八轉唱盤,從洋鬼子的約翰史特勞斯圓舞曲到唐山內地出品的京戲選段,姨太太一一指點說明,舉出其中的妙處;金蕊則在一旁欣然受教。
偶爾興之所至,她便攜同金蕊翩然地出現在吉隆坡的西餐\\\\\\\\\\\\\\\廳里-----中午南洋日磙K熱金黃,廳里的紅毛人眼睜睜的看著玻璃門緩緩推開,鬧起一陣香風細細,款款走進兩位端麗的中國婦人,眉目如畫,裙移蓮動,是熱帶火輪下展開了一片婉妙嬌媚的春花盛開圖。那內壁挂著瓔珞水晶吊燈,大白天也點起,而儷影雙雙一如輕燕鸞鳳飄進來了;姨太太游氏一件天雲色藍鳳仙襖,蔥白拖地百褶裙,一手舉起葵花色檀香扇遮住半邊臉,一手挽著金蕊,金蕊禁不住要去瞟迎面的大鏡子,見自己粉耦色琵\\\\\\\\\\\\\\\琶襟緊身衫子,底下是火紅繡鑲著鳳凰牡丹的長裙,她的一把黑色灑金折扇欲開未開,反而扇子垂下來的翠綠流蘇鮮亮得映襯出腕間的一段瑩白-----他們洋鬼子以為只有瓷器才有的白,竟然在東方女子身上找著了,而且瑩白柔膩,自有一种血气鮮麗。
她們選擇里內的一張桌子,飯前點了錫蘭紅茶,之后又叫了酒,有人塞錢給歐仆打听這兩位麗人的來頭,是風塵打滾的鶯歌燕舞,還是大戶人家的絕色姬妾,一對對眼睛綠光閃動,渴望知道這宛若并蒂山茶花的背后种种。
金蕊其實很享受類似皇后微服出巡的奇妙感覺。
一道道菜煮上來,姨太太教金蕊運刀動叉,切割肉塊;她們輕輕咀嚼,低笑交談,不時以餐\\\\\\\\\\\\\\\巾抹凈嘴角----是演戲,模擬著他人的奇風异俗。到底也有一种樂趣。金蕊特別喜歡他們的“太爺雞",皮軟肉滑,澆汁香濃四溢;過后好几次嘴饞,又不敢整天約游氏,只好吩咐梅苑廚房的多叔七姐燒煮,吃著雖不算差,但老是缺少什么\\\\\\\\\\\\\\\。
后來若有所憾的与姨太太說起,對方立即輕笑一句:“同一道菜在不同的地方吃,根本兩回事。”等到金蕊歷盡滄桑變幻,賦閑在家頤養天年時,一談起飲食事業,不乏有類似的見解:“---怎能比呢?我們唐人菜非得好吃不算,好吃就有口碑,不像紅毛人,他們講究吃气氛吃情調,手握住紅酒,坐在風扇下看風景也能看個老半天。過去還有喝了洋水的假紅毛人,喜歡到卡哥撒或瑪哲迪斯酒店去,反而是正宗的紅毛鬼,還有興趣來唐人街走走,當然可別介紹什么\\\\\\\\\\\\\\\釀冬菇燜海參豬腳酸之類,紅毛鬼消受不起,嚇壞他們的膽子也說不定----”梅苑的老伙計學著金蕊倚老賣老的口吻,重复著她的理論;想必在骨子里,已然徹底的對這悍辣多謀的小腳慈禧折服傾倒了。
在梅苑酒家的歷史里,創辦人的影子逐漸淡化,而楊金蕊的影響力卻一如黃昏時慢慢籠罩上來的巨大山影。若有人翻查酒樓飲食公會多年來的紀念刊,總有印著她的芳名------從籌辦新年春茗聯歡到后來的慈善千人宴,她永遠占著一個位置。
用一面放大鏡去搜尋,一字排開密密麻麻的人頭像里,依稀可以辨認得出一個梳髻的婦人,攏袖正坐,眼睛一直望著前方,決不左顧右盼。裙底的金蓮穩踩著時代的風火輪,滑過一個十年,兩個十年,繁華与磨難,輝煌与挫傷;即使交替遭逢,她的眉梢也不揚高半點,一直沉住气迎接這一切。
老一輩南來發跡上了岸的過番客,回憶起梅苑鍾大少奶奶,不管是發泄式的謾罵,還是客觀的褒貶分析,終歸她是受爭議的人物-----數落之后,還是少不了佩服;而忌憚她的能耐之余,也不得不批評其手段的可恥。
她笑盈盈的在人們的槍矛与盾牌之間悠然穿梭而過,百毒不侵。
直到一次鍾嘉裕貪嘴,吃多了肥膩難消化之食,兼佐以生冷水果,因而腹瀉不止;隔日又得与紅毛人見面談判,主要是他們欲坐地起价。鍾嘉裕這次偏又生病-----姨太太馬上游說,推荐金蕊臨時上場;他無法,便順遂依從,只希望金蕊做個傳話人,暫時緩一緩時日,就等于圓滿了事。但金蕊偏一心好強,抱著出奇制胜的想法,暗地里卻另有主張-----何況她剛學了一口半咸淡紅毛話,挂帥上陣即使不像穆桂英樊梨花那樣凱旋而歸,至少也不能當個遞送降表的使臣,憑白讓紅毛綠眼占了便宜。
這一場戰役,在當時沸騰頗久,全靠底下人偷傳出去,語气壓低,表情分明是興奮莫名,一泄露了,眾口津津樂道-----當日交鋒地點,就是金蕊的巢穴“梅苑”。她說的很得体:“招待外賓,理應用道地的中國菜款待。”三位紅毛鬼心里早存低估之意,顧著鑒賞金蕊的美色,連帶放松戒備。進入樓上廂房,擺\\\\\\\\\\\\\\\開宴席,由伙計送上頭盤湯:一口鐘形炖盅,金蕊打開蓋\\\\\\\\\\\\\\\子,熱煙冉冉,三人一望,湯水黑墨墨一片,看不出所以然;她親自替他們舀湯,一碗碗盛滿了。剛欲開動,忽听見紅毛鬼齊聲惊叫上帝,原來碗里皆橫擱著一只雞爪;金蕊若無其事的拈了一個,就吮咬起來。她迅速地嚼肉啃骨,雞爪已屍骨無存,另一只手卻用大勺子撈出湯底一件物体,含笑解釋:“------用蛇肉蛇骨煲湯,再加雞爪紅棗,是最補的了。”三位紅毛鬼強笑搖頭:“不,不---”金蕊打個眼色,一碟碟菜立刻上桌擺\\\\\\\\\\\\\\\滿了,紅毛鬼惶惶難安,不敢下莇;有些煮得汁液模糊,有的在茸茸綠菜葉上雜間著碎碎點點的褐色食物,似肉非肉,似虫非虫-------金蕊极力勸食,他們總是無膽嘗試。
金蕊竟一個人不客气的吃起來,筷子夾得飛快。一時眉頭緊縐,好像不滿意;一時寬眉頷首,与伙計笑語,似嘉許\\\\\\\\\\\\\\\稱贊。三位紅毛鬼眼睜睜看著她吃得香汗淋漓意足暢快;吩咐叫斟酒上來,然后用竹簽一下下的剔著牙縫,并柔聲說:“你們不能品嘗美味,真是遺憾,跟鍾先生不能答應你們的要求一般,也是遺憾。”其中一人沉著聲道:“那些貨物難道鍾先生也不要么\\\\\\\\\\\\\\\?他真的舍得?”其他人也隨著冷笑起來。
金蕊將手上牙簽一甩,淡淡笑道:“鍾先生不要這幫貨。也不見得會破產,論身家他早該享福,而你們攬著這批貨不能脫手,賣給誰?誰會接手?到時候錢未到手,又讓上頭知道你們私運貨物,我看送你們回祖家是极有可能的,發財倒不一定輪道你們呢。”她語句斷續,不大連牽,發音不準,文法不通,但是意思卻一句句分明清楚,紅毛鬼臉上隱隱白里泛青,默默不吭\\\\\\\\\\\\\\\聲,仿佛木塑泥雕的羅剎鬼王,叫人心寒。
可金蕊嘴角含著一朵笑,態度异常輕松自在。
他們于是放軟了聲調。一來一往的講起條件。金蕊也爽快,他們降低要求,她亦把口气放松,笑咪咪的展開拉鋸戰。索性叫人拿了算盤來-----這女人滴滴搭搭打起烏木珠子,一筆賬一筆賬算出,就連過去鍾嘉裕与他們交易的細節,也被她套出個一五一十,點滴清楚絲毫不差。金蕊不動聲色,心里記得滴水不漏,一邊又施展她糾纏不清理還亂的計算方法,弄得紅毛鬼暈頭轉向,大叫投降,一切都依照金蕊所說的就是了。
金蕊微笑,開出一個价碼,紅毛鬼心里洞亮雪明,曉得還是有賺頭的,便一口答應。一片笑聲中,大家把酒言歡----事后他們吃了啞巴虧,也就作聲不得,原本就是事先說好種種條件,一個不提防,著了她的道兒。

台長: 宋宣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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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站分類: 圖文創作(詩詞、散文、小說、懷舊、插畫) | 個人分類: 花開金銀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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