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妳會抽煙。』我說,站了起來。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她拿著菸的左手輕輕抹過沾淚的臉頰,食指與中指在上,姆指在下,像沒出什麼力道似的輕輕夾在菸腹;然後再次把菸移到唇邊,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中沒什麼情緒。
這是我第一次看女人抽菸還覺得很端麗。
也許是因為,她本身依然是美麗的。
伴隨著如今眼神中淡淡的憂傷。
『想說嗎?』
「想聽嗎?」
『不想。』我想到那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當初午後三時般的笑容。
「那就好。」煙霧從她嘴裡輕輕的飄了出來,她看向窗外的雨。
現在出現在她腦子裡的,是那個男人聽到她提分手時的反應嗎?
我很好奇,但我不想知道。
原因很簡單,現在塞在我腦子裡的,只有雁婷的臉。
是的,對我來說,只有雁婷回來,才是我的光。
「吶,」她突然出聲,將菸捻熄在琴蓋上的煙灰缸(什麼時候在那裡的?),接著靠近一步,湊到我面前。「來接吻吧?」她說,眼角還留著淚痕。
『?!』我嚇了一跳,身體不自覺的往後傾。
「沒聽懂嗎?」她再往前湊了一步,ESSE的味道和一種淡淡的花香一起往我的鼻子裡竄。
一種很近的距離,她的眼睛就在我眼前,顏色是深邃卻很透的茶色;鼻息輕輕地劃過我的臉。
『妳是認真的?』我問,很遲疑的。
「不是。」很乾脆的回答。
一種很複雜的感覺竄上來。『…那妳是在說什麼意思的?』
「說心酸的。」說完,她退回琴邊,瞇著眼睛開始笑了出來。
『……』我愣在原地。
『……妳這樣很危險。』看著她收了我的杯子走回吧台,我這麼說。
「會嗎?」她洗著杯子,漫不經心的回答我。
『會,妳要慶興我還算個正人君子。』我很認真的說著,回到剛剛坐的坐位上。
「是不是正人君子我不知道,」她將杯子收好,甩了甩手上的水滴。「不過你是個爛好人。」她淡淡的瞟了我一眼,很認真的語氣。
『什麼意思?』怎麼覺得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有諷刺的味道?
「觀察。」
『從哪裡?』
「你跟妳女朋友的互動。」
『怎麼說?』
「你太沒主見了。」她淡淡的說著,點了一根菸。
〝你太沒主見了!!〞
這句話狠狠的撞到我的胸口上,一陣胸痛;我想起雁婷說這句話時的眼淚和音調。
『真的……是這樣嗎?』
「嗯。」她帶著ESSE的味道走到我面前,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下,丟了個東西到我面前。
「MILD SEVEN,給你吧。」她盯著菸盒,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他的東西,我用不到了。」
『妳怎麼確定我會?』
「如果不會,就丟了吧。」她回答,依然是毫無情緒的音調,ESSE的味道淡淡的飄散。
『……我會。』我摸出褲子右後方口袋的打火機。
她笑了一下,身體依然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眼神很認真的盯著我。「可以說了嗎?」
MILD SEVEN,很熟悉的味道。我慢慢的吐出一口煙。
很多回憶,很重。
壓得我好累。
『我很愛雁婷,無庸置疑的愛。』
「我知道。」
我冷眼看著她。『妳好像什麼都知道?』
「如果看的人不夠多,我就不會是這裡的老闆了。」她回個冷眼給我,「少廢話,繼續。」
『那為什麼妳不知道我對橘色卡農的感覺?』
「因為你是第一個對它有反應的客人。」她突然地笑了,眼神鎖定在我眼底。
『是嗎……』
「所以,繼續吧。」
『……她和我在一起,有壓力。』
「我知道。」
我再次給了她一個冷眼。『要不要讓我說?』
她噗嗤的笑了出來,捻熄手上的菸。「請。」
雁婷是我高中時認識的,非常可怕的一個人。
會用『可怕』形容她,不是她有什麼怪癖或會咬人。
而是她的活力和行動力,十分的強,強得讓人無法招架。
我會和雁婷在一起的原因,其實現在想起來,我已經不是很清楚。
也許是因為她在我徹徹底底的失去瑞芹後,不斷的給我溫暖和活力。
現在想起來,一開始,只是這樣而已。
瑞芹是我的小學同學,這個同學的緣份一直持續到國中、高中。
很多人都說,我們有浪漫的青梅竹馬感情。
是的,我們是青梅竹馬沒錯,,但卻沒什麼感情。
這裡的〝沒什麼感情〞是指瑞芹對我。
而我,很喜歡瑞芹,很喜歡很喜歡。
高中二年級那一年,瑞芹說她認識了一個網友,在彰化唸高中,當時是班代身份的她在班會時以這個理由提出聯誼,全班興高采列的通過。
我不喜歡聯誼,因為這樣她有機會認識更多的男生,我生怕她會被別校男生咬走。
是的,我喜歡瑞芹,卻僅止於暗戀。
原因無它,瑞芹是很脆弱的人,一點變動,可能會全盤影響我們的友誼,所以,我什麼也沒說。
於是,約了一個星期六,班上有半數以上興高采列的在台中一家茶館聚集,我也去了。
當時,只是為了防範有其他男人對瑞芹有非份之想而已。
『我是我們班的班代,我叫董雁婷。』雁婷梳著短短的馬尾,站了起來,臉龐亮麗的笑著。『如果大家對我們班的哪個人有意思,可以私下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們牽紅線喔!!』她活潑的說,這番話引來一陣笑鬧,不少男生拍手叫好。
其實一開始,我不是很喜歡雁婷的個性。
她太亮了,女強人的性子,直覺這樣的女孩會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正當我盯著她的臉這麼想時,她的視線剛好對上我的眼睛,然後對我微微一笑。
我低下頭,喝著面前的白開水。
雁婷坐下後,換瑞芹站起身,對我們班的人說:「雁婷就是我說的那位網友,如她所言,大家如果對她的同學有好感,不要客氣,盡量讓她做媒吧。」她將眼神移到對方班上:「而當然如果各位喜歡我們班的人,我也可以替你們效勞喔。」瑞芹輕輕的笑著,還稍稍的彎下了腰。
這下子事態嚴重。
我開始聽到對方男生群傳來:『哇靠,他們班班代很正!』『溫柔型的感覺。』『有沒有人想把她?』……
我右手緊掐著水杯,把那群眼睛全黏在瑞芹身上的癩蛤蟆,用我最殺人的目光掃了一遍。
掃到最後一個時,正好對到雁婷好奇地盯著我的眼神。
我又低下頭來喝開水。
然後我聽到雁婷傳來一聲輕輕的笑聲。
那一場下午茶,我喝得很痛苦。
因為我必須在對方班的『江瑞芹,妳真的很漂亮。』『長得這麼美不愧是班代,應該也是班花吧?』『江小姐,下次有榮幸單獨約妳出來喝茶嗎?』聲,還有瑞芹很輕靈的笑聲中,混和著想把那些男生千刀萬剮的情緒,將那一杯既貴又要命難喝的紅茶一起喝下肚子。
當時我想著:『我們班上是沒有其他美女了嗎?』,然後環顧全場一圈,我才發現我們班除了瑞芹,真的沒有什麼美女……(真正的美女不會來聯誼,因為都被追走了。)
喝完茶,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間,一群人又無聊的提議要去唱歌。
瑞芹顯然玩得很開心,欣然的同意了。看在我的眼裡十分吃味,但是雖然萬般的不願意,我還是去了。
騎士的角色終究該扮演好才行。
然後問題來了。
要去唱歌的人數總共17人,有12個人有機車,剩下的5個人都是女生,3個他班2個我班,其中包括瑞芹。
我自告奮勇的要瑞芹上我的車,對方班的男生卻開始起鬨,說這是聯誼,理應讓對方班載才對。
他媽的!當時的我這麼想著,然後一個很清亮的聲音冒了出來。
『你可以載我嗎?』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雁婷,站到我面前,用十分耀眼的笑容看著我。
「所以說,她第一次見面就愛上你囉?」水藍蒲公英的店長睨了我一眼,用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對我說。
『我一開始不知道。』我低下頭,將臉埋進兩手手背,吐了一口煙。
這包MILD SEVEN,感覺起來有點苦。
『其實我想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放開瑞芹,去看見雁婷。』
「但你還是放開了不是嗎?」
『不是我放開,』我冷冷的笑了出來,抬起頭看著她。『是瑞芹從來就沒想讓我抓到過。』
「那麼,你抓住的是雁婷?」
『……正確的說法是……』菸燒到了尾端,我把它揉進煙灰缸裡。『雁婷很適時的停靠在我手上,……她就是這樣的人。』
「很溫暖的一個人嗎?」她支著下顎看我,微笑的眼神柔柔的。
『是的,』我不自覺的回給她一個微笑,腦子裡浮現出的是雁婷朝陽般的笑臉。『很溫暖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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