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藍蒲公英別館』是一間很特別的店。
但是要說它特別倒不如說它奇怪。
至於它會奇怪,我想,應該是店長的問題。
它座落在一個寧靜的住宅區中。整個社區,包括這間店,完全沒什麼特別突顯的目標,它們安安份份的,存在於這個城市的一個小角落。
這家店甚至安份到連個讓過路人一眼就可以看見的顯眼招牌都沒有。奇怪的店長只奇怪的在木頭大門上簡單地掛上一個精緻的小木牌,淺淺的『水藍蒲公英別館』刻印上塗著水藍色的漆。
説真的它一點也不顯眼,而且光從門外看,根本就不曉得她葫蘆裡賣什麼膏藥;有誰會光憑這樣簡單的七個字和一方木牌就聯想得到這是間茶坊呢?但是莫名其妙的,這家店有某種程度的名氣。每天下午六點,就會陸陸續續有人潮朝這兒聚集。
告訴我這家店的人,就是雁婷。
『那個店長真的很奇怪喔!』有一天雁婷跑來我家找我,雙手環胸,噘著嘴,神秘的對我說:『整家店就只有她一個人,對客人當然會有一些客套上的往來,但是大部份上,客人點單,她做單,然後客人走,過程中沒什麼交集。』
『都不跟客人講話?』我很納悶,好失敗的店長。
『嗯,最奇怪的是,雖然位置明明就夠,但是她會限制顧客人數。店裡的位置至少有三四十個吧,但是她可能一個晚上只放十幾個客人進門,門口就掛上CLOSE的牌子。』雁婷皺著眉頭,吐個舌頭作了個可愛的鬼臉。
『這樣她怎麼賺錢?難道開店只是好玩,其實還有別人養?』我不以為然,好不要命的店長。
『有啊,我朋友有問過她。她說店確實是她自己的,但是經營那家店,只是一種心情的問題。』
『……有回答等於沒回答一樣。我就不信她這種經營方式那家店存活的下去。』
『我也這麼覺得。』她聳聳肩。『但是就算是熟客,雖然都不懂,不過卻都有個共識:在水藍蒲公英別館,你要來就來,她歡迎你就歡迎你,你因為吃了閉門羹而自己不爽,也是你的事,跟她無關。但是大部份來說,只有是跟她有某種程度熟稔的客人,她都對他們很好,甚至來個不定時全店大請客之類的。我們覺得根據她的說法,那間房子是她居住的地方,開這種不算店的店,就像她講的,只是一種心情。所以你根本不能把它當一般茶坊看。要說她開的是店,倒不如說是休息站或招待所。』
『很好,她很有風格。但是那間店最好不要哪天被澳客潑汽油點火。』我可不是危言聳聽,現在的社會,什麼樣的怪人都有。『拜託,再怎麼樣,妳開一間要賺人錢的店,如果有客人特地花了時間要來讓妳賺錢,妳還趕人家走,最糟糕的是那個客人連他為什麼進不去的理由都不知道,只因為妳一句「我今天的心情不適合賺太多錢。」;妳想他會心服口服的回去,還笑嘻嘻的告訴妳他下次會早點過來?』
『……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遇過這種問題。』雁婷哈哈的笑了出聲,手在我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可是你別只光這樣想。可能是反向操作吧,那家店可是很奇妙的有名喔。』
『再有名也會被她弄垮。』我不以為意的喝一口水。
『不不不,』她搖了搖一根食指。『我說的,反向操作,懂吧?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到後來,演變成上門的客人都知道這個規矩。簡單嘛,吃了閉門羹而不爽的人當然會去號召天下;但同樣的同意那店長理念甚至覺得她做法有趣的人也會去號召天下,而再引進一些以她的作法為樂的無聊人。所以囉,現在那邊的客人都是她的熟客介紹的,而且以能被店長邀請進入為榮,甚至店長今天會在店裡留幾個人還會無聊的變成睹注咧。反正呢,不同意她做法的人只去一次就不會再去了,但是其他的人可是一個拉一個,而且風評越來越好。』
『為什麼?』
『飲料很特別。整間店除了紅茶綠茶奶茶這些基本東西外,還有很多她自己研發的、名字很奇怪的特調。』
『例如說?』
『我只去過一次,那天我點的東西叫作星空愛情海。』雁婷朝我湊了過來,攬住我的臂膀撒嬌。『我只喝的出來藍莓的味道,其它的就喝不出來了。但不騙你,味道真的很不錯喔!!』
『……妳想幹嘛?』我看著她偎在我懷裡不動聲色地用眨巴眨巴的眼睛盯著我,忍不住挑高一道眉毛好笑的睨她。
『陪我再去一次嘛。』她開始對我放電,嘴角甜甜的笑。
『才不要。』我盯著她那櫻桃色的嘴唇微微的向上畫弧,禁不住伸出右手捏了一下她嫩嫩的臉頰。『特地去花錢還要冒著被趕出來的風險,這種有失顏面的事我不幹。』
『去嘛去嘛~』她皺著鼻子,嘟起嘴巴開始晃我的手臂。『地點很幽雅耶,裝潢滿美的耶,店裡滿安靜的耶,而且啊,大廳有一台鋼琴,如果店長閒著沒事又心情好的話,還會去現場彈琴唱Live喔。』
『能聽嗎?』我哈的笑了出來。
『你又沒聽過怎麼知道?』她氣鼓鼓的對我抗議了,嘴巴噘的半天高。『陪人家去陪人家去陪人家去啦~~』
『…給我一點酬勞我就考慮一下。』我笑的很壞心眼。
『喂!趙均逸!你很超過喔!』她做勢要掐我脖子。『本姑娘心情好跟你來個星光約會還要付你……』
我抓下她的手,把她的臉拉到我面前:『一個吻算不算超過?』
她愣了兩秒,然後笑得很開心地伸出一隻手臂勾住我的脖子。
我得承認第一次陪雁婷去水藍蒲公英別館的時候,聽到店長對我們說出第一句話時的感覺,就是『靠!』。
『不好意思,今天客滿了。』這就是她出來應門時說的第一句話。
『是真的客滿?還是妳今天的心情不適合看到太多客人?』我承認我的語氣有點不客氣,雁婷偷偷踩了我一腳。
店長原本微微低下的頭抬起來看了我一眼,眼神涼涼的溫度就這樣映在我眼底。
我第一次正眼看著她的容貌,不得不承認。
她是美麗的。
她甩了一下長髮,退後一步,拉開門,讓我們直接面對屋內那場高朋滿座的盛況,證明她所言非假。
『我今天的心情還算不錯。』她往我瞥了一眼,只有一眼,然後就直接面對屋內,像在喃喃自語的說著:『不過現在你搞砸了。』
雁婷緊張又帶著斥責的看著我。
屋內走出一個男人,看了看我跟雁婷,笑著轉向她。『新面孔。新客人?』
『是的。』她靜靜的回答,轉過頭的她讓我看不見表情。
『那就別怠慢。』他笑著在她頭上輕拍了兩下;身為一個男人,我無法不認同那是一種會讓任何人卸除武裝的溫柔笑容。
他轉過頭看向我和雁婷。『歡迎光臨,我剛剛坐的是兩人桌,現在留給你們剛好;水藍蒲公英別館是間很不錯的店,』他轉頭看了看門上的小木牌,哈哈的笑了出來,笑聲像午後三時的陽光。『以後歡迎常來光臨。』
『當然。』雁婷回答。
男人又對我們笑了笑,然後回過頭對店長說:『那麼,我走囉。』
『路上小心。』她微笑以對,擺了擺手。目送男人離去後,回過頭,勾出一抹職業性的笑容,45度微微彎腰:『請進。』
我以為她看我的眼神會繼續夾雜著不客氣,結果沒有。平靜無波,像汪映著月光的深水。
水藍蒲公英別館的外表貌不奇揚,裡面卻很驚人。
所謂的驚人不是指它裝潢的很前衛,相反的,它十分溫馨。
溫馨的就像雜誌上那種每個人都望之興歎的高雅客廳。
木質地板,鵝黃色燈光,線條優美的吧台,挑高的窗子,白紗的窗簾,桃木色的桌椅,最大的落地窗外偶爾會落下一道水簾。
最惹眼的就是擺在大廳中央的那架鋼琴,直接落在琴上的那展斜斜的燈光,給氣氛多了一道神秘的優雅氣質。
我最後注意到的,是牆上的幾張相片,和埋伏在四處的相框。
是貓的相片,仔細一看其實只有三拍,其餘的都是加洗。只是每一張透過不同的相框、剪裁貼圖,看起來變的繽紛許多。
『請問需要什麼?』捧著托盤的店長突然出現在桌旁,我嚇了一跳。
雁如捧著MENU,皺眉噘嘴,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抿著嘴巴笑著問。『有沒有酸酸甜甜的飲料?』
『有。瓦那卡夏日舞蹈。』她笑了笑,指了指MENU上的某個格子。
我低頭看向MENU上被劃分在冰砂類的『瓦那卡夏日舞蹈』。如果她指的真的是紐西蘭的Wanaka,那這個飲料名取得很有意思。Wanaka是紐西蘭南區的渡假勝地,氣候宜人且四季分明;在Wanaka的夏日,瓦那卡湖是著名駕帆、滑水、划船與風帆板的樂園;那麼這一杯『瓦那卡夏日舞蹈』,應該是一杯很熱鬧且充滿夏天氣息的飲料。
『請問您需要什麼?』她填好雁婷的單,轉身問我,臉上連職業性笑容都省了。
很顯然還在記恨。
我把整張MENU瞄了一遍,突然注意到某樣東西。
“橘色卡農”。
『為什麼是橘色?』我指著單子問她。
『因為那杯看起來真的是橘色。』她面無表情的回答。
『不…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是橘色“卡農”?』
『……』她臉上還是沒有表情,眼神卻像在脅迫我少廢話。『等你試過,有了點心得,我就告訴你。』
『喔。』我點點頭,將單子遞給她;她將單子擺在拖盤上,彎腰,說了聲請稍後,就回到吧台。
在她做單的空檔,雁婷一直很興奮的跟我討論這家店的佈置。
『你看很漂亮吧。』這通常是她下的結尾。
『嗯。』這通常是我的回答。
『這一隻貓好可愛喔。』她開心的拿起桌上的相框,專注的望著。
『野貓。』牠體形和長像和台灣家貓差不多,不過那忽褐忽黃的毛色應該是野貓沒錯。
雖然毛色很雜,不過大大的眼睛確實很可愛。
『就算是野貓也好啊,真的很可愛耶。我覺得每個女孩子都有撿小動物回來養的憧憬吧。』雁婷靜靜的看著照片,眼神中出現一股迷濛。
這表示事態嚴重。
果然。『我改天也去找隻貓來養好了。』她興奮的說。
『不行。』我果斷的回答。
這下她嘴巴噘的半天高。『為什麼啊?』
『因為妳沒養過貓,而且不知道怎麼養,最主要的是養貓很麻煩。』只要想到以前看別人養貓的情形,我就覺得累。
『哪會……』
雁婷還沒跟我抗議完,店長捧著托盤,突然出現在我們桌旁。『養貓確實很麻煩,但是如果你真的愛牠,牠帶給你的樂趣會遠大於你所付出的。』她瞥了一眼雁婷手上的相框,用一種很深的神情凝視了一秒鐘,然後收回眼神,遞上我們的飲料。『牠叫MuMu,我還是學生的時候養的。』
『怎麼不帶來當駐店店貓呢?』雁婷笑得很開心,拿起相框再仔細端詳。『牠好可愛呢。』
她笑了笑,『謝謝。』接著嘆了口氣,轉身。『不過我的家人一直不願意接受我養貓,所以牠有一天被偷偷丟掉了。』
『啊……』雁婷微張著嘴的驚愕表情目送她回到吧台的身影。
『好可惜喔。』雁婷湊到我面前,小聲的說。
『傻瓜。』我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妳再不喝冰砂會溶喔。』
雁婷的瓦那卡夏日舞蹈確實豐富,有優格及檸檬香味的冰砂中還有情人果的碎片,最上端有櫻桃和萊姆片裝飾,還有一球冰淇淋。
相較之下我的橘色卡農顯得單調,高腳杯中的冰塊溶在整杯的橘中,唯一的裝飾是杯口嵌著的檸檬片。
瓦那卡夏日舞蹈只比橘色卡農貴沒多少,看起來卻差那麼多,我曾一度認為這個看起來不好惹的店長是故意的。
但是說真的,橘色卡農很香,這是我當時的念頭;那種香不是花果茶或香片那種濃郁的香味,而是一種淡淡的、會不由自主讓人溫暖的含巨大包容力的味道。
看著雁婷已經沉醉在瓦那卡夏日舞蹈酸甜甜的味道裡,我笑著欣賞她可愛的表情;啜了一口我的橘色卡農。
然後,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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