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長格言──
概論的第一堂課老師不是說了嗎?收起你們的五顏六色,保持一顆透明澄澈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別讓大學變成大染缸啊!
我關掉了GPS導航(沒那個必要),習慣性地沿著台1省道向我的母校中原大學前進。
求學時除了搭火車外,這條路線是我當年考到機車駕照後,每個禮拜往返時的必經之路;儘管台北和中壢相距不遠,但都二十幾年了,畢業之後卻再也不曾回去,這一次公務在身,不得不走這麼一趟,看著沿途街景不斷和記憶裡的畫面重疊,打從心底逐漸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想到主任說的「重溫舊夢」,我搖搖頭~「得了吧,就公事公辦、速戰速決。」
「大助,你幹嘛不說話,你一定在緬懷逝去的青春對不對?」來自駕駛座右側的女聲將我拉回現實。本想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單刀赴會來趟知性之旅,沒想到被硬塞一個「拖油瓶」,也只能苦笑了。
「大助,看你笑得那麼無奈,你一定覺得我是累贅對不對?」我驚訝地看著薏珊,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女生都會讀心術,差別只在於程度的不同而已,可惜我不會《哈利波特》裡石內卜教授的「鎖心術」,心裡想啥都瞞不住。
今天薏珊把她修專題期末上台簡報時的「戰袍」穿了出來,上白下黑的套裝配上黑絲襪、再上點淡妝、及肩的波浪捲髮,手上還抱了一台Apple,還真是有模有樣的秘書裝扮。當下打個哈哈:「我是在苦惱該用什麼形容詞來讚美你今天的打扮,如此的…嗯~妖嬌美麗(台語)。」
只見她面容一正,冷冷地說:「邱先生,請注意你的言詞,我認為這是對我的性騷擾。」我心頭一凜,想到前陣子農學院某助教只因為一句「學妹,妳好漂亮,讓我忍不住心神蕩漾」就上了系評會被檢討,於是立刻說句對不起,目不斜視、專心開車。
不料她又繼續加碼,在手機滑了幾下,拿到我耳邊,我聽到自己還算誠懇的聲音:「哈哈~我是在苦惱該用什麼形容詞來讚美你今天的打扮,如此的…嗯~妖嬌美麗。」完了,居然忘了她的「好」習慣;以前實驗課時,這位大妹子每次都會把和我、其他助教的Q&A及組員間的討論錄下來,也常看她自己對著手機說話,說是什麼「右半腦刺激記憶學習法」,不知是真是假?看她在那邊假鬼假怪,我們助教群也不禁暗自納悶,但當事人左領書卷獎、右拿斐陶斐倒是不爭的事實。
然而現在卻刺激到我的左半腦了,這下鐵證如山,就算跳進系館旁的「坐花潭」恐怕也洗不清,想要解釋,但不幸本人是拙於言辭的中年大叔,多說多錯,不如嘴巴閉緊,準備靜待系評會查處。
「大助,你還好吧?」
「……」
「誰叫你剛剛都不說話?想說刺激你一下,不然有夠悶的。」
「……」
「不會吧?大助~是不是上了年紀就禁不起別人開玩笑啦!」
「……」
「啊!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只聽她對著手機說:「關閉錄音。」手機還真聽話,立馬回答:「錄音程式已關閉。」接著對我說:「這樣可以了吧?」
「……」
「你很愛計較耶!稍等喔~」
我又聽到自己誠懇的聲音再次被撥放一遍,然後這位大妹子對著手機說:「刪除。」手機回答:「檔案已刪除。」薏珊把空空如也的資料夾畫面「督」到我面前說:「這樣總可以了吧!」
「……」(OK~威脅消失。想整我?《整人專家》上映時你還沒投胎呢!)
「欸!好啦好啦~~」這位大妹子故意像是有點不甘願、又有點小生氣似地,把我的公事包從後座拖過來拉開拉鍊,再把自己的手機放進去,自言自語起來:「本人不遵守實驗室規則,手機暫時被沒收。」然後把自己包包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象徵性地在我面前一晃而過,確保沒有任何錄音錄影的穿戴式裝置,最後才開口:「好了吧!現在就算真的發生性騷擾也沒憑沒據了,要是這樣還不行,就是逼我這個前副會長出大絕招囉~」
「……」(本來已經要放過她了,現在反而勾起我的好奇心)
只聽她嘆了一口氣,故意裝出楚楚可憐的神情、用很嗲很假的聲音說:「我就知道,你其實是想要我跟去年一樣,給你那種『好康A』對不對?」說完便把自己的A字裙慢慢…慢慢地往上撩了0.1公分。我立刻喊「卡」:「學妹~別鬧了,現在輪到我被性騷擾啦!中年人的心臟受不了這種刺激,你手再往上1公分的話,我馬上休克給你看。」
「沒關係!我也有駕照,這邊往林口方向開15分鐘可以到長庚沒錯吧?」
薏珊和我同時笑了出來,車內氣氛終於恢復正常。
※ ※ ※ ※ ※
上一次像這樣子在台1線單獨載著未婚女性應該是在大四那年吧!
──「寢聯」,沒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成功的寢室聯誼。雖然室友們早在升大二時就搬出了男生宿舍,但還是以「寢聯」的名義招搖撞騙,四處約女生聯誼。然而,聯誼這款代誌真的、真的很吃緣分,尤其對我這一寢來說,有夠遙不可及,常常出發前告吹而被迫流局殘念,什麼小狗死了主人悲痛欲絕全寢禁歡樂、再不然就是室友拉鍊拉到割包皮不能走路、還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女生居然約在NBA季後賽公牛和爵士決生死的第六戰,鬼才去聯誼啦!
總之,那唯一成功的一次發生在大四下,當時研究所幾乎一個禮拜考一間,從三月考到五月,我們這群死黨幾乎是氣力放盡,等畢業的那最後半個月裡,大夥兒拖著殘花敗柳之軀,想說在大學畢業前做最後一搏,留個回憶。
──聯誼對象是當時的長庚護專,而且還是巧合到不行的巧合!
基於男生電腦D槽的深遠影響,原本護校就是本寢聯誼目標的首選,記得當天是禮拜天,風光明媚,雙方約在林口台北體院的人工湖前集合,本寢八條單身狗(喂)…八條好漢,外加一名亂入者,九位大男生懷著滿腦子憧憬等待小護士們現身。
未料一等再等卻不見芳蹤,當時手機尚未普及,聯誼主要還是靠雙方事先用BBS聯絡,當下也只能乾著急,而最後不得不接受被放鳥的事實。
在室友們排山倒海的積怨爆發之前,我這位主辦人只能先假借尿遁暫避其鋒──而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爐主不只我一位。
「春芳,怎麼辦?那群該死的『140點135』說什麼要期中補考,不來了,我剛剛上線才看到,Vicky學姊那寢人都已經到了,我完了我…下禮拜實習等著被修理了~」
我一聽,有如天降綸音,要知道那個BBS盛行的年代,各校間發展出一套相互辨識的密碼,如:「140點116」是成大,那裡的夢之大地上有著盈月與繁星;「140點115」則是中央,那兒住著一群搶了本寢無數次聯誼的龍貓;至於本校最具代表性的「中原電機心站」,它的IP位址便是140.135.12.1──這下有救啦!
我立即表明自己就是九位「140點135」的代表人,不過我們並不該死,而是值得護士們疼惜的好人。
「小波,我覺得可以耶!應該可以過關。」春芳小護士看著她的室友。
「嗯~也是,反正誰都沒見過誰,那乾脆將錯就錯,別浪費今天這個好天氣。」
我連連點頭稱是:「我們原本打算去虎頭山烤肉,你們呢?我們有9台摩托車。」
小波說:「真巧,我們原本也要去烤肉…哎呀~不要去虎頭山啦!去好幾次了,你們學校那群電機的本來要帶我們去滿月圓,你們知道路嗎?」
儘管是在沒有GPS的年代,但當下說不知道路的鐵定是蠢才!我又把頭用力地給它點下去。
春芳在旁邊有點小聲地對同伴說:「可是小波,我們兩間寢室加起來只有八個人…」
只求不被室友挾怨報復的我立即豪氣干雲的說:「沒關係!為了室友們的幸福,我可以犧牲。」
兩位小護士對看一眼,意味深長地露出笑意,小波又問了一次:「你確定?不後悔?」
我再次做出擔保:「我邱某人做事只求問心無愧,絕不後悔!」
於是乎,本校電機系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就由本寢來彌補。隨後當我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宣佈之時,室友們歡聲雷動,差點把我像職棒總冠軍的教練一樣拋起來。而隨後發生的事,他們的歡聲雷動被寂靜無聲取代,而剛剛想把我拋起來的人,大概會任由我摔入人工湖而不管我的死活,只為了飛奔而去──投向南丁格爾們的懷抱。
聯誼對象來了。九位視覺動物的眼睛也亮了。
電機系的同學們,對不起啦~是你們背棄了命運,本寢則是順天應時,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 ※ ※ ※ ※
中原有門必修的通識課叫做「宗教哲學」,那位大學四年幾乎每次都不請自來、起碼亂入50場次以上的專業聯誼人每每大放厥詞,說什麼要是哪天讓他碰到一次正妹比率超過一半的聯誼,他就相信世上有神。
這傢伙事後回想起來說:「這是一場正妹比率100%的聯誼,我見證了神蹟,我決定受洗。」
不蓋你!
八位女生,八位正妹,清秀、火辣、冷豔、可愛、溫婉、嬌俏、端莊、亮麗,剛好把我所認知的正妹形容詞一口氣用完,從室友們的表情我完全相信剛剛要是被他們拋起來掉到湖裡的話,絕對沒人會聽見我聲嘶力竭的呼救聲。
八位女生,真的都很…漂亮(sorry~我終於認知到自己形容詞的匱乏),總之就是以我當時的審美觀來說,任何一位,只要任何一位是我的女朋友都會讓我高興到連作夢都會偷笑。別的不提,就說小波和春芳吧,春芳是我欣賞的那種清秀佳麗、而小波…嗯~應該叫「大波」才對,這樣你應該就懂意思了吧,而我很清楚某位室友就喜歡這類型的女生,因為他的D槽其實應該要叫做「G」槽(我親眼確認過),希望他的鑰匙等下不要被小波抽到,不然來自後方的波濤洶湧肯定會讓他失控打滑,樂極生悲。
剛剛之所以立刻決定移花接木,就是因為這群素未謀面的女生中,光是這兩位就夠啦!就好像四個打席擊出一支安打,對教練團已經可以交卷了,殊不知……邱鈞傑選手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議的「完全打擊」,外加單場四響炮!
接下來,則是殘酷的時候──九位男生VS八位女生,九台摩托車、九個空出來的後座,而女生只有八位、偏偏八個都是要人性命的大正妹!
善良的南丁格爾怎容男性同胞們自相殘殺、浪費醫療資源,小波從陣陣海浪中越眾而出,替大家排難解紛:「你們的室長很夠義氣喔,他說啊~為了室友們的幸福,他願意犧牲,而且無怨無悔。」
喵的咧~我後悔死了,好你個莊不全,誰准你今天亂入的?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載不到正妹,而是正妹一口氣來了八個,你卻一個都載不到!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法克!雪特!天公伯啊,這是冤屈不平事件,我要上訴!
室友們都以為我看過這「長庚八美」後仍做出如此無私的奉獻,因此看著我的眼神逐漸迷濛,彷彿難以仰視我身上散發的聖潔光輝。出發前十七位「蟀」哥美女還合影留念,後來這張照片登上系刊的「風雲人物」專欄,系學會下了這樣的標題──「專訪:聯誼之神邱鈞傑──教你如何第一次聯誼就上手」。
※ ※ ※ ※ ※
薏珊看我自顧自地笑,便問了我。我把回想到的往事跟她說了,她聽到這邊毫不吝嗇地給予我有失第三名系花身分的哈哈大笑:「大助,原來你風雲人物的稱號是這麼來的…我還以為是去國外參加研討會發表期刊或是奧林匹亞數學競賽…等類的,好膚淺喔~」
「當年哪那麼多花樣?何況你說的那種人叫做『菁英』,不叫做『風雲人物』,那個專欄應該是比較偏向奇人軼事。」
大妹子對我的註解不置可否,卻突然對我說:「你一定沒有投給我對不對?」我「蛤」了一聲,隨即醒悟──她指的是這學期期中考後「之夜」的系花票選活動,便實話實說:「是啊。」(不好意思~本人說話就這麼直白)
薏珊半真半假、有點生氣地嬌嗔著:「大助你很不夠意思耶~虧我好幾次實驗課完還留下來幫你收器材…」而本人向來公私分明:「所以我在學習態度的項目已經加了你不少分啦!選好人好事代表的話我一定毫無懸念投你一票…怎麼?第三名還不滿足喔?這其實是順應天意啊!」
大妹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奇道:「天意?怎麼說?」我笑著告訴她:「依琪、亞萱和你,名字注定名次,不是剛好一、二、三?不要逆天啊!」薏珊又發出爽朗的笑聲:「對吼~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可是…我名字也有『一』耶?」
幸虧我這位二十年前的風雲人物反應仍不算慢:「這代表你第一次參選就拿第三,以後必定漸入佳境。咦~你怎麼還不問我投給誰?」身邊這位小學妹卻把頭朝車窗外微微上仰、裝模作樣地哼了一下:「我才不在乎呢~我比較想問的是,在那八個形容詞裡面,哪一個屬於我?」
我看了她一下,想了想便說:「冷豔吧!尤其是你對著錄音筆喃喃自語的樣子,不過…」(她果然將耳朵豎起來)「…這一、兩個月頻頻來準備室跟我啦咧、凹我的飲料,今天坐我的車還那麼皮,已經轉型為嬌俏和亮麗一半一半,再更熟一點的話就難以分類了。」
她聽完後,卻露出溫婉和端莊一半一半的笑容:「裝可愛我學不來,火辣倒是有機會可以嘗試改變一下造型。好啦~回應一下你剛剛的疑問,你當然是投給晴語啦,還用猜嗎?」(這小妮子真的會讀心術)
長庚八美之一的春芳固然清秀、也無可挑剔,但我大學時喜歡的是另一位清秀佳人,清秀和可愛一半一半的國貿系女孩。
※ ※ ※ ※ ※
看到元智大學後,我將車子駛進內線車道,從台1線左轉進入環中東路。時值盛夏,當初也是這般,老爸開車載著在楊梅當軍官的老哥,以及大學聯考考得差強人意的我與兩箱行李,從中山高一路南下,自對向車道右轉進環中東路,鐵路平交道依舊在前方叮叮噹噹地要我等上一等,但當年那間讓我對中原留下良好第一印象的肉粽和碗粿專賣店卻只能在記憶裡回味了。
一路直行,看到新中北路時右轉,前一晚google的路線與我的潛意識合而為一──那是以往從台北老家回宿舍的老路。我把車轉進薄膜中心的停車場後,和薏珊兩人一起下車步行。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記得以前這邊可沒那麼熱鬧,還有稻田及養鴨的水上人家哩!往馬路對面看,可以看得到當年升上大三才蓋好的「新」系館,我知道如果在男生廁所旁的小平台往下看,眼力好的人便可以看到這邊有個中年大叔傻乎乎地與他對望。
而往新中北路的方向看過去,體育館和運動場離這邊不遠,再往前一點,便是我大一時的住處──「力行宿舍」。
「大助,曾經滄海難為水…你該不會迷路了吧?」在回憶的畫面還沒成形前,身旁的拖油瓶用一句促狹把我拉了回來。
「愛說笑。正經點,要辦正事了。」由於系主任已經事先打過招呼,加上第三名系花露出亮眼的笑容,立即獲得現場學弟們的鼎力相助,所以「取經任務」進行得相當順利,我將公事包裡意外抄獲的手機還給薏珊,請她幫忙掌鏡並配合刺激右半腦的學習方式,將操作流程記錄下來,我則開始檢視操作參數及相關注意事項。
這一忙就到了中午,我已經把類似條件下的模組修改得差不多,薏珊那邊剛好也告一段落,於是我將調整好的數據輸入後,便開始跑模擬程式,由於我將網格(Grid)設定為「精細」,因此需要一段時間,便提議大家先用餐。
基於懷舊的私心,原本屬意去附近的不倒翁牛排,結果那位與薏珊配合的研究生自告奮勇說要帶遠道而來的朋友吃點不一樣的,看我沒意見,又立刻冒出兩位、三位、四位學弟說要一起去。(唉~理工的男生嘛…我完~全理解)
也罷──別說學長不照顧你們,咱們CYCU的全人教育最講究的就是人情味了。
「我還有點私事要辦,順便看看幾位老朋友,就不掃你們年輕人的興致了,這樣吧~你們代替我招待一下這位同學,她剛推甄上T大,碩論跟膜過濾有關,以後說不定還有合作機會,各位不妨先培養一下默契也不錯。」知情識趣的傢伙總能換得眾人讚揚的目光,學長幫你們也只能幫到這裡,剩下的得靠你們自己了。
話雖如此,也有點擔心大妹子會不會因為人生地不熟而嚎啕大哭,於是對薏珊說:「放心啦!我們中原的男生都是善良好人…」而一轉頭看到她又恢復成冷豔型的酷樣就知道自己想太多,畢竟人家在系學會裡各式各樣的活動也沒在怕,但還是追加一句:「模擬預估會跑90分鐘左右,我們約兩點這邊集合,你先到的話就收一下data,不然我就只好去行政大樓廣播找人啦!」
※ ※ ※ ※ ※
我目送五男三女興高采烈地一同外出覓食,留我這位中年大叔得償所望地緩緩獨自散策…
不倒翁牛排館果然依舊健在(還是倒不了),不過我不急著用餐,往前走到力行宿舍的門口停下腳步,以前的旋轉門也已經換成磁卡了,剛好一群男生刷卡進入,我朝紅底白字的「女賓止步」看了一眼,確認自己的性別應該不受限制後,便跨了進去,回過神來,已是自然而然向右轉的狀態。
到這邊其實有點擔心,萬一我這位校外人士被舍監查獲該如何解釋,但轉念又想,自己身為校友(即便並不傑出)總不至於大卸八塊或是押送「m門」問斬吧?
既來之,則安之。畢竟從前違規的事幹太多,要是今天被逮,算是還給母校一個公道,沒有怨言。信步前行,通過以前那間「X寢室」後左轉上行至三樓,來到20幾年前自己的寢室門口,看著重新粉刷過的門板,彷彿還看得見自己在搬離當天,用奇異筆在藍色木門左上角寫下的「奧爾斯」。
──是的。奧爾斯,OURS。
緊閉的門扉突然打開,一個男大生與我面面相覷,可能是我眼神比較深邃的緣故,霎時間,只見他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被發現的表情而有點驚慌,刻意地提高聲音:「請問找哪位?有什麼事嗎?」我連忙出聲安撫:「沒事沒事~我不是舍監,也不是老師,我是畢業的校友,回母校洽公、順便來以前住過的寢室看一看。」
我瞄了一眼他穿在身上的T恤,從顏色上應該可以斷定是本系的學弟,因此就順口提了一下當初求學時系上幾位老師的名字。學弟身上的警戒立刻鬆懈了下來,頗有禮貌地說:「學長好!要進來參觀嗎?」我喜出望外,便說:「那就打擾了。」
物換星移,寢室格局自是大不相同。但在我腦海裡浮現的仍是當年的模樣……
※ ※ ※ ※ ※
老爸把我載到男生宿舍的門口後閃起了雙黃、準備丟包,老哥幫我將行李提下車,撂下一句:「老弟啊~你知道『由你玩四年』要修幾個學分嗎?」本人忝為家族中第一位念大學的子弟,正打算反問是必修還是選修之際,他就用比著「三」的右手讓我閉嘴,一臉正經地對我說:「其實只有三個,課業、社團、戀愛。任何一科被當掉的話,別跟人家說你念過大學。」
在一旁抽菸的老爸耳尖,也晃過來湊熱鬧,他很絕:「小子~給我聽好了,小賭怡情、適可而止就好啦!我也不介意早點抱孫子,但你要是敢給我吸毒,老子一定打斷你的腿。」他倆一左一右跳上銀色COROLLA,臨走前還對我送出一波警告意味濃厚地賊笑。
有沒有搞錯?這是父子兄弟離別時正常的對話嗎?話說回來,課業和社團應該不成問題,但戀愛嘛~單從這兩個字的筆劃來看,就知道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噢!不過對於剛念完三年男校的我而言,內心深處卻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動……
我拎著行李走過旋轉門,看著手中的住宿通知書,嗯~「力行樓宿舍316寢室」,究竟室友會是些什麼人呢?
答案是──沒有人。
我依照舍監的指引,走到寢室門前敲了兩下,門打開是一位本系的大三學長,他說:「學弟,歡迎入住316頂級雅房,我叫阿甘,是316的前寢室長。」我立刻標註了這句話的關鍵字:「前?」阿甘學長不慌不忙地說:「我升大四了,要準備研究所,因此想搬出去一個人好好閉關苦讀,今天是湯教官特地要我回來跟你交接…沒錯!因為你是第一位入住者,所以即日起,你邱鈞傑就是力行316的室長啦!」
交接工作其實不值一提,就是一個長方形小紙盒和一本住宿公約,公約的印製日期是三年前,由於書頁都還非常的新,所以我猜大概不怎麼重要吧!阿甘學長象徵性地唸了幾條住宿生常鑽的漏洞條文後,就帶我認識環境。
本寢最大的優勢在於離廁所和浴室非常近、而離舍監的管理室有好長一段距離,隔老遠就可以聽到他老人家帶有濃濃鄉音的大嗓門,絕對來得及把撲克牌或其他違禁品收好,最棒的一點為房門旁就是飲水機,吃泡麵時非常方便。
格局方面,寢室的深度和寬度目測分別約為8公尺、4公尺(最多),而挑高約3.6公尺,約莫10坪的空間裡最多可以住8個人(天哪!拜託千萬不要住滿)。
推門進去,右邊是一整排書桌,劃成8等分、8盞台燈,每人有兩個抽屜,書桌上方牆壁是上下兩排書架,同樣劃分成8格;左邊部分,靠門的一半是8個衣櫃,剩餘的一半則是可供擺放鞋子及盥洗用品的置物架。床則利用挑高空間做成高架床,左、右各4張;有小學算術根底的人,不難發現床的長度十分有限(如同養蠶寶寶的盒子般),基本上,身高超過180公分的都可以理直氣壯地去跟舍監申請殘障寢室。
此外,阿甘學長亦透漏了身為室長不為人知的(小小的)特權及義務。本校為培養合作樂群的團隊精神,故外縣市的大一新鮮人除特殊理由外,均以統一住校為原則:男生為力行宿舍、女生為信望宿舍,等到升大二時,女生多半可以移至恩慈宿舍繼續住宿生涯,而男生若要繼續住在力行宿舍,則必須是僑生、身障…等特殊身分者,或經過申請、抽籤後的幸運兒才行,而擔任寢室長且無違規紀錄者,「據說」中籤率通常極高!
當然,權利伴隨著義務,對室長而言,有一項不成文、卻極具挑戰性的規定,那就是必須謀求室友們的幸福(不然會被公幹),沒錯──就是寢聯,寢室聯誼。不幸的是,咱316寢約莫在八、九年前中了一位國貿系學姊的「口琴魔咒」,迄今為止,無數條月老們辛苦牽來的紅線均告付之一炬而功虧一簣。
由於事關重大,我忙追問傳說中的魔咒所謂何來?阿甘學長相當嚴肅地娓娓道來……
某年某月的晚上,男主角是本系學長、也是當時316室的室長,女主角則是一位國貿系的學姊,事發地點就在力行宿舍二樓和活動中心相連的「喜鵲橋」上,存在過這麼一段眾說紛紜、卻又歷歷在目的對話,經本寢歷任室長深入挖掘並拼湊後,大致如下──
………
………
女:「你說啊~你說啊~~你不說話是不是?」
男:「你不要鬧了好不好?這裡那麼多人,大家都在看…」
女:「別人,別人,你就只在乎別人,有沒有在乎過我?」
男:「我當然在乎你…」
女:「你閉嘴!你花多少時間陪我?考試考試,除了開學前兩週,你哪一天不用考試?」
男:「阿就真的考試很多嘛~我沒騙你,真的。」
女:「沒騙我?那我問你,昨天在懷恩樓穿堂跟你恩恩愛愛的女生是誰?」
男:「什麼恩恩愛愛?什麼女生?」
女:「你不要裝傻~我告訴你,你他X的不要給我裝傻!」
男:「你不用那麼大聲,我真的沒有…啊~我知道了,那個是我家族裡的直屬學妹,我們在討論功課…」
女:「我們?你和她叫做『我們』,那我是誰?路人嗎?討論功課用得著那麼親密嗎?是不是改天就討論到床上去了?」
男:「我和她哪有親密?我唸理工的不跟你玩文字遊戲,你不要無理取鬧!」
女:「對對…我不像你念理工的腦袋聰明到只會扯謊。」
男:「拜託~你不要亂講,他是我室友的…」
女:「又來了,你又來了…什麼都往室友身上推是不是?既然你問心無愧,那我打電話去316找你,你那群狐群狗黨幹嘛還騙我說你正在洗澡?」
男:「……」
女:「無話可說了吧?」
男:「我跟學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位室友跟他女朋友鬧彆扭,就是那位學妹,但是又放心不下,所以才託我用直屬學長的名義拿筆記過去,她有不懂的我順便教她,我室友那樣講,是因為不想讓你誤會。」
女:「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
男:「我很難跟你解釋,總之,君子坦蕩蕩…」
女:「對~對~你是君子,我是愛猜忌的小人。你對學妹好、對室友好,為什麼對我不像對你室友那麼好!」
男:「你冷靜一點,那不一樣~你聽我說…」
女:「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已經聽你說太多太多謊了…我不要聽~」
(據說女生就是在這邊哭出來的)
女:「你曾幾何時為了我而付出過,嗚嗚~~」
男:「你說你喜歡聽口琴的聲音,還送了一支給我當生日禮物,我不是去社團學了嗎?」
(男生說完就將書包裡的口琴掏了出來)
女:「通識課的時候,我同學剛好在廁所聽到你跟你室友講說自己根本不喜歡,還說那是『靡靡噪音』,這個我可沒冤枉你了吧?你只是在敷衍我而已,你心裡根本沒有我,嗚嗚嗚嗚~」
男:「隨便你怎麼說,敷衍又如何?正因為我願意去做我原本不喜歡的事,不就正好可以證明我在乎你嗎?你我之間如果沒有體諒和信任,只有懷疑和剝削,那麼這段感情不要也罷!」
(據說男生在這邊也火大了)
女:「要分手是不是?好讓你趁心如意去跟學妹光明正大的卿卿我我,好啊!我成全你!誰稀罕!你只在乎你室友,我詛咒你,詛咒你和你那群316的豬朋狗友,你們別想在這個校園裡得到幸福快樂。」
從這邊開始分成兩個版本──
【版本一】
女生說完一把搶過曾是定情信物的口琴,朝男生的臉猛力一砸,然後──自己就從「喜鵲橋」上往馬路的正中央跳了下去……
【版本二】
女生說完重重甩了男生一個耳光,然後一把搶過曾是定情信物的口琴往回飛奔,然後突然爬上「喜鵲橋」邊欄,猝不及防地一躍而下……
………
………
阿甘學長的「幹古」其實我一開始不怎麼相信,畢竟剛從成功嶺大專集訓回來,軍中鬼話聽了不少,嚇不倒我,只當成是鄉野奇談;但畢竟男女吵架的情節引人入勝,兼且其中一位主角曾是本系學生而令我有種代入感,聽得津津有味的同時,不由自主地把玩著手上的小紙盒,
聽到女生哭出來時,由於臨場的畫面感十足,一個閃神手上物件竟「溜手」了一下,幸虧我反應快,在半空中成功抄截,只覺入手一陣冰涼,當下不及細看,等到這齣現場LIVE的玫瑰之夜堪堪扯完,才低頭看了一眼。
──居然是一支口琴(靠夭~一端還有明顯的污漬)。
我頓時一陣天旋地轉,雙肩即時被阿甘學長用力穩住。
「那個女生後來…後來她怎麼了?這口琴哪來的?」
「學弟,你終於認真聽我說話啦!別擔心,聽說那位女生被送到敏盛急救後生命無礙,家裡替她辦了休學,後來也順利畢業了。這口琴便從那時成為本寢代代相傳的信物,現在就交給你了…」
「那…那所謂的魔咒還是詛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學弟你別太當真,我們學理工的不應該迷信。」
有種被抓交替的感覺!想起老哥說的大學三學分,不由得一陣心慌:「學長,這攸關我往後四年的幸福,請您行行好,指點可愛的學弟一條明路。」誠懇又謙卑的態度果然獲得正面的回饋,阿甘學長有點無奈地說:「說也奇怪,從那時開始,只要住進我們316寢的人,已經有女朋友的都必定分手,沒女朋友的就注定單身四年。我剛開始也是將信將疑,不過…這三年~我盡了一切努力,寢聯一定約不成,就算約成也會破局,即便成行,最後也會被放鴿子,沒辦法就是沒辦法…」說著說著還邊搖頭邊苦笑。
「現在退宿還來得及嗎?」我看著手中已與自己肌膚相親的口琴還抱著一絲希望。
「來不及了,學弟。從你收到住宿通知書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是本寢的一員了。」阿甘學長的話語聲宛如一柄利剪,將最後一條地獄的渡魂索給「喀擦」掉。
「呃…我聽我阿嬤說,被人下符咒可以去『祭改』什麼的,有用嗎?」
「關於這點,我直到這學期終於體認到自己塵緣已盡,所以前陣子開始修佛,禪學社的師父倒是點醒了我一些事情。」
可能是我雙眼的神采飛揚了起來,學長不賣關子接續著講:「師父說冥冥中自有因緣,我覺得喔,你可以朝兩方面著手,一方面找到一個你喜歡的女孩真心為她付出,另一方面又能設身處地為室友們著想,把當年男女主角未能如願的那段因緣完成,或許有機會化解這個魔咒的制約。」
我點點頭,同時心中也為了男女主角無言的結局而感到惋惜:「謝謝學長,我會努力!」
「那就祝你們好運了。對了~開學前你還會有室友陸續搬進來,到時生活注意事項和環境介紹就由你負責告知,至於剛剛這事就莫再提,不然他們疑心生暗鬼,也是徒增煩惱。」(煩惱的人越少越好是吧)
阿甘學長臨走前,拿起胸前的奇異筆在門板的左上角不知道在寫什麼,我好奇心大起:「學長你幹嘛?該不會是在畫符還是魔法陣吧?」我開玩笑隨便說說,未料居然被我猜中。
「『奧爾斯』?什麼意思?」我問。
他說:「前一任室長搬走時我也這麼問,他說這是我們316的事,我們自己解決,把口琴理的怨靈封印在裡面,不要讓它影響到其他人,So~It’s ours,懂嗎?」說完擅自將那隻銀色奇異筆插進我的褲袋,揹起自己的包包半轉過身子對我說:「那麼,學弟,你們慢慢窩,我先走一步。」
(好瀟灑的背影,果然是敢做敢當的理工人)
看來,還沒開學,愛情這個學分已經交給我往後好幾年份的作業啦!
※ ※ ※ ※ ※
我悼念完自己已然逝去的青春後,轉身對學弟們說:「謝謝啦!先預祝你們下學期工數all pass,我先走一步,你們慢慢窩。還有啊,衣櫃裡的火鍋可以拿出來了,再不攪拌就要『黏底』啦~很難洗!相信我。」
看著他們誠惶誠恐地面面相覷,我帶著一肚子偷笑,緩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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