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哈囉哈囉~~兩位,你們誰理我一下好嗎?」被晾在一旁的胡鐵花心有不甘,順著兩位同學的視線延伸過去,出了餿主意:「不如讓我來幫你們多P幾張留念,就叫做『亮麗風中的背影』如何?」鳥蛋不說話,用手穩穩按下偷偷伸出一半的鏡頭;身分被揭發的假萬梓良對他的白爛道友說:「『亮麗風中的照相機』今天下班了,這麼愛亂P,當心早晚會出事。」(沒想到還真的一語成讖,幹!)
鳥蛋終於變回吊兒郎當的『本大爺』了:「喂~原來你們認識哦!怎不早說?介紹費分你一半啦!」阿閔正想假意推遲一番,那邊廂的胡鐵花又放砲了:「你當他是什麼人?他視虛名如浮雲,視錢財如糞土,跟他談錢?俗氣俗氣…我說的沒錯吧?老臭蟲。」說完還從書包裡,拿出那種工地大人在喝的扁酒瓶,對著嘴有模有樣地灌了兩口。
阿閔見怪不怪:「這…那當然。」250元像是被剜掉的一塊肉,讓貪財的香帥心中一陣絞痛,只能腹中暗罵:「好你個死酒鬼,揭我醜事、斷我財路,改天要你好看!」(別急別急,他的報應快來了!天國近了!)
一旁的鳥蛋失聲道:「Oh My God~你喝酒?太屌了吧?」又是那種白爛的笑聲:「哈哈哈哈…這膨風茶啦!」這小子自從小一、小二在阿閔家看免錢的『楚留香新傳』時,閔爹一句:「你叫胡德華?還是胡鐵花?」之後為了符合形象,他家裡是開藥房的,中藥西藥都賣,當然能弄到那種蔘茸藥酒的空瓶,沒事放個麥茶、烏龍茶什麼的混淆視聽,倒也其樂無窮;無奈賊星該敗,小二那年,有一次他又興沖沖的把『冬瓜茶』和桌前桌後的男女同學分享,大家不疑有他,一口乾掉之後,卻有將近一半的人同時噴了出來,原來他拿錯拿到他爸私釀的虎鞭酒,隔壁班的招治老師挺著大肚子走過來聞到一陣濃濃酒味,入內察看後,驚呼一聲:「你們這群夭壽死囝仔巴,小小年紀竟然大白天喝壯陽藥酒?」破口大罵之餘還吐了一地,連禁說方言的校規都忘了。
當天全班有好幾位男生回家後精神異常亢奮,還被家長寫聯絡簿投訴的事情自是不在話下;基於這檔糊塗事,老酒鬼之名自是鐵打的招牌,沒得躲~怎知現在還是死性不改?而老酒鬼的好友,常常說長大後要買一條船,船上要載很多像蘇蓉蓉那樣的絕世美女的阿閔,自然就是老臭蟲楚留香了,這也是為什麼阿閔幼時有陣子苦練彈小石頭、練到十根手指都流血的原因。
※ ※ ※ ※ ※
在鳥蛋好奇的連番追問下,胡P遂娓娓道出過去與阿閔相識的種種趣事,無奈記憶久遠、時光機不堪超載,兼且有人酒醉上路、亂踩煞車又強搶操縱桿,根本是危險駕駛,因此唬爛成分居多,此處僅略提一二作為交代。
阿閔小一那年由於太過頑劣之故,家中老佛爺聽鄰居們說,練武的小孩不會變壞,因此被送去當地頗負盛名的跆拳道館進行深度管訓。道館的館長兼總教練具有拿過亞運金牌、銅牌的國手資歷,叫做李鑑明,只見其人兩道劍眉間內蘊正氣、目如朗星卻略帶一絲憂鬱,口齒清晰、溫文儒雅的形象,活脫是『雲州大儒俠』的化身,再加上挺拔的身高、厚實的胸肌,深獲地方婆媽們的信賴與喜愛。
「胡媽媽請您放心將孩子交給道館,我看他天資聰穎、骨骼清奇,將來必成大器,我一定盡我所能傾囊相授,努力教導讓您孩子成龍成鳳。」李教練有條不紊地對來訪家長如是說。
當時長得還沒那麼像萬梓良的阿閔,聽著十分鐘前的同一套說詞,在換了第一個字以後,又重新播放了一遍,心裡頭就不是滋味,尋思:「天資聰穎、骨骼清奇的人不是我嗎?怎麼又多了一個?」看著身邊那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小鬼,心想有機會倒要和他比劃比劃。
目送家長離去後,『大儒俠』文雅地轉身,走近後蹲下來輕拍兩位『大器之才』的肩膀,用文質彬彬的表情惡狠狠地說:「你們這兩個小王八蛋給我聽好了,我不會讓你們變壞的,因為我比你們還要壞!從現在起,要是誰打鬼主意讓我發現了,我就把他的皮扒下來包水餃,聽見了沒有?」
兩位六、七歲的兒童駭然失色,頭比較大的那個拔腿想跑,後領早被一把揪住提了回來,而看起來傻呼呼的那一個扁著嘴嚎了出來:「你不是史艷文,你是藏鏡人!」現出真身的李教練溫和地說:「我不是史艷文、也不是藏鏡人,我只是一個愛吃水餃的人。」接著回頭對道館裡邊喊了一聲:「張廚子,來了兩顆新餃子,把他們帶下去包起來!」
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兩位不良兒童展現了求生意志,拼命的掙扎……無奈還是被張廚子抓了進去,只見地上放了兩團白色的水餃皮,他隨手一指,面無表情地說:「1分鐘,穿好出來,我抓超過的人煮湯。話講完剩50秒,49、48、47、46……」邊倒數邊走了出去,順手將門帶上。
兩位新生才剛同班沒幾天,不料今日緣盡於此,頓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發了聲喊,飛快地脫下衣褲,撿起地上的『水餃皮』把自己包好,堪堪完成動作,張廚子已推門走了進來,看了看後便齜牙一笑:「好新鮮哪~等一下看哪個先下鍋。」說完還發出黃玉郎漫畫裡反派的那種專屬笑聲,桀桀桀桀…:「還楞著幹什麼?走!」粗聲粗氣地在待宰羔羊後頭推了一下。
上到二樓,隔著牆板還聽得到裡面傳來的吼叫聲和哀號聲不絕於耳,阿閔全身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忍不住出聲相詢:「張廚子,您行行好,快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您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張廚子陰側側的沙啞嗓音從後頭傳來:「這個,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人嘛…從哪裡來就往哪裡去。」接著又是桀桀桀的笑聲:「這裡邊的,都還半生不熟,樣子難看,別看了。」然後又往上一指:「給我走~上邊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皮都還沒扒呢~得先洗乾淨,慢慢來…咱們…慢慢地來。」
冰冷的鐵梯發出一聲聲沉重又不甘願的悶哼,灰暗的長廊也僅上方不遠處的一燈如豆發出慘白的微光,彷彿象徵著一切都即將走到盡頭……而終於,三樓,到了。
難聞的氣味透過門縫刺激著兩位兒童的五感和想像力,張廚子尖聲尖氣地問:「都準備好了嗎?」裡面像是有幾十個餓死鬼發出了怪叫回應著他,門推開的同時霎時大放光明,阿閔和胡同學不由瞇起了眼睛,只聽張廚子大喝一聲、猛然一推:「餃子兩顆帶到,綁起來!下鍋!」阿閔正想做垂死掙扎,卻已被人七手八腳的牢牢按在地上,肚子像是有一條繩子越勒越緊…越勒越緊……,只能咬緊牙關苦撐:「老媽,對不起!下輩子再做您的孩兒罷!小咪,對不起!老是借你的手帕擦鼻涕,其實我有帶,只是故意要跟你說說話而已,再見了……」
※ ※ ※ ※ ※
「起來!你們兩個是要躺多久?」一個陌生的聲音。
「李館長、張助教,拜託兩位可不可以不要再玩這種把戲,他們才多大?小一而已耶~上次那個小胖弟都尿褲子了,害我教拳教到一半還要穿著道服跑去買尿布,有夠怪的,再這樣下去招不到學員我不管喔~」阿閔立刻睜開眼坐了起來,面前是一個穿著水餃皮的阿姨,身旁四周全是和自己一樣裝扮的『餃子』,差別在於腰帶的顏色有藍有黃,但是大部分和自己一樣都是白色,只有眼前這位阿姨的腰帶是黑色,上面寫了好多字,嗯~陳…筆劃好多,看不懂也不會唸。
張助教嘻皮笑臉地說:「有學姊夫這根台柱在,這邊的婆婆媽媽們超愛,不怕不怕!」接著捏了一下阿閔的腮幫子,變出『張廚子』的聲音說:「你這顆大餃子剛剛打了我兩下很有力啊,還撂倒兩顆咖哩餃~我就愛這口感,嚼起來特別帶勁兒,桀桀桀……」
「你還玩?還不去看另一個三魂七魄回來了沒?學長,你也真是的,都已經快要當爸爸的人,還這樣瞎鬧?」
愛吃餃子的大儒俠這下又道貌岸然了起來:「學妹太座您有所不知,這年頭會被家長送來道館的孩子,在家都是張牙舞爪野慣了,不先殺殺他們的威風,等爬到我們頭上,到時可就難教了。」
「學長、學姊!這一個…他……」張助教指著攤在地上、動也不動的胡同學,說不出話來。水餃皮阿姨迅速移過去趴在地上把耳朵貼在胡同學的胸口,又用手指探了一下鼻息。隨後,抬起的臉龐帶著一絲茫然和驚異……
「老公!這個睡著了。」陳助教這麼說。
「學長!看來我們今天收了兩個奇葩。」張助教這麼說。
※ ※ ※ ※ ※
於是乎,在電視劇楚留香迭創收視紀錄的同時,小酒鬼與小臭蟲和另外23名天資同樣聰穎、骨骼同樣清奇的師兄、師姐,在貌似斯文的大儒俠門下進行著各種修業。
李教練的教法很不一般,阿閔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堂課。他先教了第一招:馬步正拳、然後又教了第二招:弓步正拳、然後…然後就沒有了!?
──「你們兩個新來的,立刻給我去穿護具,等一下和師兄們開始進行實戰對打。」
「什麼?我們都還沒學呢?」
「不要懷疑!剛不是教你們兩招了嗎?」
「………」
雖然師兄們一個個都已手下留情、儘量點到為止,但毫無根基的難兄難弟還是被修理得很慘;張廚子在一旁說:「教你們那兩招,不代表就只能用那兩招啊,笨死了!」
有了張廚子的提醒,幾個月下來戰績總算有了點起色,但如此一來,學長們也不再放水,所以被修理得更慘;這一次卻換陳助教說了:「亂打也只比不會打好一點點而已,最多就這樣,教你們的,得自己找機會加進去,學了不用幹嘛學,笨死了!」
如此又過了幾個月,兩位武學奇才總算勉強趕上其他人,即使實力上有所不及,但身體素質上起碼頗能經得起打,在小二升小三的暑假,兩人已從白皮餃子升為咖哩餃,黃帶之後,依序是藍帶、紅帶、紅帶黑頭,最後則是黑帶;而兩人一年參加檢定一次,小四那年均已穩穩升上藍帶,過程異常艱辛,每當有人吃不了苦,終於說服家長忍痛離開大儒俠門下時,中原群俠們便會用羨慕的眼神加上嘲笑的聲音代替珍重再見歡送他們,好一個溫馨的大家庭!
道館裡的教練嘴巴一個比一個賤,那句『笨死了!』聽了不下千百遍,有一次阿閔忍不住問了:「踢就踢、打就打、想那麼多幹嘛?又不是考智力測驗?」李總教練『賤』明先生臉色一正:「你是人還是山豬?野獸才靠本能,那不需要道館來教,路邊混混都會,跆拳道是現代技擊的智慧結晶,教你善用本能並且隨機應變,當然要多觀察多紀錄、活學活用,有腦子不用那不如煮來吃!」年僅10歲的資深兒童深有同感,除了最後一句。
三位教練嘴巴賤歸賤,卻不約而同地很會煮東西,阿閔甚至覺得他們會不會是為了替將來萬一招不到學員而預留後路,道館改行做餐館,像少林寺的火工頭陀那樣──冬天煮薑湯、雞絲麵,夏天煮綠豆湯、杏仁茶,舊生都知道,道館一樓後面的廚房,不定期可以吃到美味的料理;大鍋大鍋的,花樣層出不窮,算是少數值得回味的樂趣之一;唯獨有一次挺著大肚子的陳助教笑咪咪地包了兩大盤餃子,卻發現端出來過半晌連一顆都沒少,才知道這群孩子心中的陰影,恐怕比整棟道館的榻榻米加起來還要大。
道館三樓內的『將來必成大器』之人來來去去,比阿閔資深的師兄師姊也由原先的23人逐步汰減,到了四年級的時候,小臭蟲和小酒鬼都已經被叫做七爺八爺了,領到藍帶過後沒幾天,兩人第一次無意中撞見這種好康,當然不知節制的猛灌,沒留意到師兄師姐們都很克制的適量服用,導致阿閔後來劇烈練習後,一個人在廁所把綠豆湯吐了半桶回來,那位白爛道友卻渾然沒事,令所有人嘖嘖稱奇……未料,下半場的對打訓練卻成了往後道館的招牌好戲──『蝴蝶劇場』。
阿閔先上場,由於吐過一輪全身發軟、腳步虛浮,勉強撐過一個回合後,自己跑去廁所吐了第二回合就沒再回來被判定棄權;換花蝴蝶上場了,他老兄拳腳上的功夫差強人意,但不知為何卻異常的耐打,可能跟長年偷喝自家老爹私釀的虎鞭酒有關,連阿閔都有被KO擊倒的紀錄,他卻全部都是因為得分較低或是犯規扣點而落敗,由於怪招連連、令人防不勝防,所以是同級師兄弟中最不想抽中的對手,因為跟他對打等於是在考驗自己的當日運勢。
當天運氣不佳的倒楣鬼叫做鍾夫強,外號『功夫強』,當時五年級,已是紅帶中頗為厲害的師兄,壓根不把四年級的藍帶小鬼放在眼裡;果然戰況一面倒,不過胡鐵花這個小酒鬼倒了又起、起了又倒不知幾次了,搞到師兄都開始懷疑對手是不是生化人,終於覷準空隙,一個後側踢正中對手小腹,只見胡同學雙目瞳孔放大、臉也異常腫大…不,是嘴整個鼓了起來,然後將蓄滿綠豆湯汁的『波動砲』射得師兄滿目瘡痍,魂飛魄散的功夫強立即左滿舵全速迴避,卻不想能量填充完畢的『波動砲』不發則已、一發驚人,戰鬥意志頑強的胡鐵花猶如穿花蝴蝶般邊吐邊追,而所謂春蠶到死絲方盡,所到之處遍地狼藉、鬼哭神號,連裁判張廚子都被掃到退避三舍。
當張廚子小心翼翼地提著鍾夫強的袖角,將他的手高高舉起宣布:「藍勝。」全場對滿頭滿臉一蹋糊塗的幸運兒報以最熱烈的掌聲,至於苦戰得勝的師兄,從他空洞的眼神中不難發現,勝利的喜悅早化作男兒淚無聲地流下。
這傢伙食髓知味,隔沒幾天,抽到要跟阿閔對打,還故意在好友面前大口大口地灌下海量酸梅湯,令實力原本高出一籌的阿閔疑神疑鬼,同樣陷入意外苦戰的泥沼,直到第三回合再也受不了了,拋開競技規則的束縛,用一記自創的掃腿將這廝掃倒,撲過去按住他要開不開的嘴狠K他可疑的肚皮,才讓這場兄弟鬩牆的鬧劇以違反運動精神的名義取消。
往後的歲月中,『蝴蝶劇場』接連上演,不是拉著對方的腳滿場游走、就是不小心從護甲的縫隙中準確地偷了對方的桃,再不然就是被踢倒的同時猛扯對方的腰帶,有一次失手,扯斷了人家的褲帶,害得贏家的手被陳助教舉起時,另一手還得提著自己的褲子。
最絕的是,某日他感冒抱病上場,自己踢得太大力,一個重心不穩,竟然整個人旋身滑進對方懷裡,師兄郭文晉是位白面書生型的翩翩佳公子,順手扶住這個天外飛來的溫香軟玉,四目相接的定格畫面好比雙人探戈,羨煞所有師姊師妹;文晉師兄敬謝不敏,正待推開,卻聽一聲哈啾,大量的病菌化作成千上萬個小花蝴蝶鋪天蓋地襲來,嚇得白面書生捏住鼻子暫時停止呼吸、連連後退,最後乾脆跳出場界搖手棄權讓他撿到一勝……諸如此類罄竹難書,迫使裁判在蝴蝶劇場開播前,朗讀競技規則的時間一再延長並且不時修正更新。
怪就怪在即使他本人循規蹈矩、老老實實地比賽,可還就是會發生莫名其妙的事;有一回跟別間道館舉辦交流賽,共三場,前兩場雙方一勝一負,第三場原訂是由實力堅強的龍傑師兄出馬壓軸,卻因臨時身體不適只得臨時找人頂替,而為了發洩平常被教練們荼毒的苦悶,大家舉手異常踴躍,最後決定抽籤,結果是由『土城劉的華』代表中原群俠出陣,這令大儒俠憂心忡忡──替對方擔憂。
上場前,張廚子在胡鐵花耳邊嘀嘀咕咕,對方或許以為是面授機宜臨陣磨槍,但阿閔的順風耳卻聽到『不可偷桃』這四個字最起碼被提了不下五遍。裁判右手一落,對方便如出閘猛虎般地節節進逼,小酒鬼醉醺醺的往後連退、一退、再退,阿閔心下暗自著急:「平常看你不三不四、無法無天,該不會不偷桃就武功全失了吧?」突然,不知是腳沒踩穩、還是前一場選手流汗過多的緣故,這酒鬼腳底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對手也是!只不過是面朝下,鼠蹊部恰好撞在胡鐵花曲起的膝蓋上,只聽慘嚎一聲──他終究還是偷到了桃,不過這回是桃子自個兒掉下來的,沒有犯規、無須扣點、不用禁賽,這老小子又撿到一勝。
時光荏苒,道館三樓的七爺八爺持續承受著皮肉之苦,就在兩人升上小五沒多久,練習場所也被調整到二樓。如果三樓是第十八層地獄,那麼下方的二樓,便是第十九層!師兄師姊平時個個和藹可親,可一旦在場界內面對面對打時,卻個個化身索命的厲鬼、面目猙獰,當初隔著牆板聽到的吼叫和哀號原來是這麼回事;除此之外,就只剩擊破木板的爆裂聲和教練的口哨聲,以及纏繞不休的『笨死了!』吆喝聲。而小五結束前,酒鬼與臭蟲雙雙晉級紅帶。
為了紀念這個人生的里程碑,兩位十一歲的小鬼決定幹一票大的以茲慶祝──由於音樂老師潘夏末公然批評胡鐵花五音不全,為了維護自身顏面,當事人決定翹掉一堂音樂課當做身為男性的復仇,可惜賊無賊膽,硬要拉人做陪。阿閔原本屬意翹掉批評自己紙雕傑作有如狗啃的美勞課,至於音樂課嘛……由於坐在中間第一排的VIP位置,可以得天獨厚地欣賞音樂小老師巧莓同學彈奏風琴的天籟,因此對老友的提案興致缺缺。
對付重色輕友之人當然不得不使出非常之手段,平時鐵公雞一隻的胡德華同學拍著老友的肩膀:「兄弟啊!我真的真的不是針對潘老師,我像是那種雞腸鳥肚的人嗎?靠~你還給我點頭!我是為了兄弟你啊!這個禮拜四上午11點在後火車站旁的遠東百貨8樓,你知道誰會在那裡嗎?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整天就只會看草莓,不會去看攝影雜誌呀!我告訴你,這一期的攝影雜誌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呀!」話說完,胡鐵花便裝腔作勢地要老臭蟲附耳過來傾聽。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嗎?」阿閔霍地站起。
「當然啊~『北台灣特攝迷大會師-影友聯誼會』,主辦單位將邀請相關戲劇的演員親臨現場哦!包含你的偶像第一代太空戰士金虎,還有金龍、金鳳全員到齊,而且還有特別來賓,聽說是維尼坦星還沒露面的神祕戰士喔!小三那年我們錯過了太空戰士見面會、小四那年我們錯過了哈雷彗星、今年要是再錯過這個,你活著還有意義嗎?」
「喔喔喔喔!!!!」阿閔的熱血被徹底點燃了。
……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化成一道光彩
不管是黑夜黎明 不管狂風暴雨中
我絕不怕邪惡強權挺立風雨中 迎接未來……
正義的旋律一響起,立即驅走腦中風琴的靡靡之音;老酒鬼打蛇隨棍上:「入場費每人150元…」在阿閔眼中的光彩還來不及黯淡之前,趕緊添柴加火:「我對發票中到400元,我們兩人進場,結束後還有錢去打電動、去『儂特利』吃炸雞喝奶昔,兄弟我請客全包了,好哥兒們,一句話,去不去?」
「一句話,我去!」
「還看不看草莓?」
「還是要看。不過草莓天天有,金虎只有這一次!」
人在福利社買草莓麵包的巧莓同學不知為何噴嚏連連。
※ ※ ※ ※ ※
體育課一結束,阿閔與好哥兒們胡德華,拚著殺頭的風險爬出H小的校牆,跳上公車307航向『維尼坦星』…不,是後火車站旁的遠東百貨。阿閔今天全身上下充滿著積極的正面能量,覺得人生充滿希望、世界充滿愛、對生活充滿信心,至於翹課這種小事嘛…不要被世俗限制了,成大事者又怎能拘於小節?而朋友,則是一生的財富,能得一知己夫復何求呢?吾友胡鐵花,實乃平生摯友也。(稍晚一點就會想將他一把掐死了,諸位等著瞧…)
搭著電梯直上遠百8樓,門還沒開就聽到正義的旋律在聲聲呼喚……8樓終於到了,等到親眼見到氣球拱門旁等身高的龍、虎、鳳人形立牌,回想起兩年前錯過見面會時的悲痛欲絕,阿閔當下差點哭出來;終於相信這一定是夢,不過是即將成真的美夢,看著身邊摯友憨厚的臉,連直接親下去的心都有了!
只見胡鐵花神氣活現地走到入口處,大方地將發票遞了出去。殊不知──同一時間,阿閔突然想到:「發票,他手裡拿的是發票…」,一陣莫名的恐慌自內心深處襲來,有不好的預感……
「先生,我們這裡只收現金不收發票喔!」大方的手僵在半空中。
胡鐵花乾笑兩聲:「請問要到哪邊換現金?」問題不大,應該不難解決…吧?(想得美)
「今天28號,中獎發票要到下個月6號以後才能領獎你不知道嗎?」工作人員的話語和阿閔的心念同步,在他的胸膛上打出一排排無情的彈孔。
他老兄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嘻嘻一笑:「老臭蟲抱歉啦…一時不察,身上剛好沒帶錢,真不好意思。我們回學校吧!」
阿閔登時萬念俱灰,一顆心直往下沉、下沉、再下沉…沉到那本『寰海探奇』裡所說的馬里亞納海溝深處,沉到他媽的第二十層地獄裡。金虎沒了,草莓也沒了…唯一支持著他的信念,就是在人生完全變成黑白之前,親手宰了這個偽酒精中毒的混球。
大概是看到老友眼中缺乏善意的回應,以及逐漸漫出全身的殺氣,『土城劉的華』趕緊陪著笑臉:「不然這樣好了,你在立牌旁邊擺個『正義組合』的POSE,我幫你P一下,保證帥氣,來過就不要錯過。」阿閔搖了搖頭,只能抱著無以復加的失落和沮喪,一個掉頭便朝電梯走去,他的最佳損友則如影隨形,真箇是『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
下到一樓,初夏的陽光依然明媚,但阿閔的心境卻已是大不同啊大不同;他覺得全身上下充滿著消極的負面能量,覺得人生毫無希望、世界沒有愛、對生活失去信心……而誤交損友,則是一生的負債,賊人胡鐵花,我要殺了他!
心情激盪之下,一陣亂走,突然肩膀不知被什麼撞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卻見自己已然身處遠百後方錯綜複雜的巷弄之中。
※ ※ ※ ※ ※
「撞到人不會道歉是不是?」一個流里流氣的口音。阿閔心下一驚,趕緊道歉。不料對方卻引用一句漫畫裡最討人厭的老套台詞:「對不起可以了事的話,那世界上就不需要有警察了。」阿閔這才抬頭看去,這句台詞的主人果然是混混,身邊還有五位同樣穿著C中制服的傢伙。
帶頭的混混開誠布公地表明對於解決這件事情的看法與期許:「小弟弟,我被你撞得好痛,要去看醫生,你身上有沒有錢可以借我?」──顯然,這就是朝會時大人所一再提起並告誡過的『不當的金錢借貸行為』,簡稱勒索。
一比六!
那討厭的騙人精居然不見蹤影,分析利害得失之後,阿閔從淺薄的口袋裏,心不甘情不願的掏了又掏,拿出身上所有的財產。
「24塊?騙肖ㄟ膩?」混混們顯然對於這個每人新台幣四塊錢剛好整除、卻連一道電動都玩不起的獲利不甚滿意,因此頭頭順應民意地往阿閔的肚子送上一個善意的提醒:「聽說現在的小學生都很愛講白賊哦~」阿閔跪趴在地上、狀甚痛苦的表情,對這不痛不癢的一下給予適度的尊重,同時命令腦袋開工。
「欸~原來你在這兒,我還以為你跑到另一邊去哩!要不要喝冬瓜茶……咦~這些人是你朋友,我只買兩包,不夠喝怎麼辦?」阿閔對他說:「還不再去多買幾包回來請客?」正欲飛離的花蝴蝶,卻被兩位混混勾著肩膀帶了回來:「不用那麼麻煩了,你把錢給我們,我們自己去買。」
二比六!
現場狀況一目瞭然,再怎麼白爛也該清楚了吧?而咱們這位胡德華就是有辦法屢屢突破自我、超越巔峰,他遲疑了一下便胸有成竹的開口:「各位各位~我給你們100塊錢可以放我們回家嗎?」阿閔心想:「這傢伙總算有點義氣,危急關頭還是朋友重要,甘願把暗槓的身外之物交出來,看來我錯怪了他。」而混混們的眼神驚喜交集,均想辛苦的勞動終於有了回報,帶頭的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便將手伸了出來;而談判成功的胡鐵花再次大方地將發票遞出,平平整整的放在此路是我開的山大王手裡,於此同時,一副理所當然地也將手伸了出去:「這張發票中到400元,下個月6號記得去領獎,找我300元,謝謝!」
突如其來的行徑由於超出常人可以理解的範圍,令混混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所措,帶頭的愣了好幾下才想起該怎麼做,於是飛起一腳將這白爛的二百五踹了個狗吃屎,但演技不佳的胡德華反應過快,還順手幫他把穿在右腳的愛迪達脫了下來。
趁著白爛道友胡扯之際,阿閔一邊尋思:「這群國中雜碎不怎麼樣,死酒鬼再不濟事也可以糾纏住兩個,自己也差不多…好吧!在這節骨眼就甭謙虛了,自己應該可以勉強頂住三個,可是對方有六個…」小五數學即便還沒教到『不等式』,但阿閔功課再爛,『3+2=5<6』的基本認知能力還是有的。
──要拚嗎?正當阿閔的本能和算數斤斤計較時,突然聽見一聲清亮的嗓音:「大欺小,袂見笑!」從長巷暗處轉出一個瘦高的身影,重點是,他雖穿著便服外套,但露出來的上衣下擺,明顯的是H小的體育服,是友軍!
這下子三比六!阿閔緩緩地握了握拳頭,胡鐵花也揉揉屁股,一骨碌地爬了起來……然而對方也有增援,從巷尾又鑽出兩隻,阿閔正待重新估算不等式,怎知那位生力軍甫一抵達就迫不及待地投入戰場,已經迅雷不及掩耳的擊倒一名雜碎,好個先下手為強!
既然已經表明立場,阿閔也不再做無謂的數學習題,手腕一翻,直接將已經按在自己肩膀上很久的那隻手拗到他的主人唉出來為止,再順勢推出,讓他跟另一個雜碎一起朝胡鐵花撞去,然後便往帶頭的混混衝去來個擒賊先擒王,閃過他那不像樣的踢腿(請問你這是小狗撒尿嗎~『笨死了』!),同樣朝他的肚子回敬一個惡意的體諒,在他還來不及彎下腰前,手刀已俐落地砍中他的後頸,痛都來不及唉就倒了下去,向旁一瞥,見那新夥伴身手矯捷,以一敵三毫無懼色,在躲開敵人拳腳的同時狠擊對方鼻、腰等柔軟部位,端的是硬爪子、好幫手;而斜後方傳來兩下尖細的嚎叫,太熟悉了,阿閔無須回頭就知道那是男性獨有的珍貴桃兒被偷走的痛呼之聲,眼看戰況正逐步控制,朝優勢邁進……
「幹!底佳啦~」
「衝三小!這麼多人還搞不定三個小朋友喔!」
對方一口氣又來了五、六個,將大禍臨頭的小學生們團團圍住,其中一位竟然掏出一把藍波刀,瘀青腫大的嘴唇發出殘忍的預告:「雞掰咧~恁北今天要讓H中將來少收三個新生。」還穿著H小制服的酒鬼與臭蟲,在得知未來的註冊費會在今日一次付清後,顯然不認為這是值得高興的事。
失職的外交官胡鐵花此時趕緊端出牛肉進行深度交涉:「等等!我們回家馬上改戶口、換學區,你別衝動!來~這個先還給你,有話慢慢說…」說完便將一直拿在手上當武器的那隻愛迪達充滿善意地遞了出去。可惜,『腫唇藍波』並不買單,一把撥掉和平的橄欖枝,用狂熱的眼神宣告談判破裂:「我不准!那個不需要!叫恁老北老木明天直接去申請除戶證明。」
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勉強擺出『正義組合』的姿勢,而包圍網越縮越小,距離冷冽的刀鋒也越來越近……
※ ※ ※ ※ ※
忽聽得丈許開外一聲悶雷似的虎吼:「你們在幹什麼?」只見長巷盡頭傳來一陣陣澎湃的引擎聲浪,令混混們不由得轉頭為之側目──
只見一位頭戴全罩式安全帽的男子,身穿黑色皮衣和牛仔長褲,騎著一台藍白相間的大摩托車,赫然是全宇宙最ㄆㄚ、最屌的『王牌』,突然間,燈光大亮、油門全開地衝了過來!輾過中途的一個水坑後,車上騎士整個人立了起來而顯得異常高大,跨下的摩托車彷彿是身體的一部份似的,前輪竟也跟著高高抬起,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喇叭聲,猶如噬人猛虎般地張狂咆嘯著!
天~那是電影裡頭才看得到的『抓孤輪』,雖是一人一騎,卻勝過千軍萬馬!當真是神威凜凜、霸氣十足!衝到近前,前輪一個打橫便向前壓將下來……混混們嚇得膽戰心驚四散逃逸,跑最慢的兩個從姿勢上看來,絕對是方才遭到『蝴蝶穿花七十二式』光顧的店家。
那位騎士眼看賊眾竄逃,有道是窮寇莫追,於是見好就收,將車子安安穩穩的停下,身旁沙塵便再沒揚起一絲一毫,實已臻收放自在、人車合一的境界。
三位小學生眼看得救,心頭七上八下的水桶頓時散落一地,就地坐了下來,阿閔喘著氣向路見不平、揮拳相助的少俠道謝:「多謝啦!」接著便說了自己和發票老弟的名字,那人站了起來邊拍灰塵邊說:「恁係北七喔!翹課還明目張膽穿制服,我叫嵐仔!」
砰砰聲響,那騎士緩緩掉頭靠了過來,隔著面罩問:「上學時間你們為什麼在這邊遊蕩?」嵐仔斜睨著臉:「要你管。」那人不理他,又說:「趕快回學校,不要讓老師和父母擔心。」隨即輕催油門,便要離去。
阿閔突然大喊一聲:「金虎!你是金虎!對不對?」王牌的車後燈紅光一閃,黑色騎士停了下來,阿閔趕緊追上前去。
「你怎麼知道是我?」『金虎』移開了反光的面罩。
阿閔半是興奮、半是緊張的說:「雖然跟片頭主題曲唱最後一句時的飛車畫面不一樣,但是…但是有一集你抓孤輪的時候,就像剛剛那樣把輪胎橫過來,我不會記錯的!」
金虎拿下了安全帽,露出廬山真面目,只見他留著像『李麥克』那樣的長捲髮,這隻虎和小虎隊的任何一隻比起來一點都不帥,但那雙眼睛像會燙人似地炯炯有神、比錯過的哈雷彗星還要亮一百倍!
他首先跟阿閔道歉:「其實,我不是金虎,也不是他的替身,我只是劇組裡的一位工作人員,有一回金虎的替身剛好家裡有事臨時請假,導演只好從工作人員找,剛好我有在練散打,身材又差不多,所以臨時當了一集替身,抓孤輪是我那陣子常跟朋友在大度路上玩的把戲,剛好派上用場,沒想到你從我的習慣動作就把我認出來了。」說完表情似乎有些得意。
一旁的嵐仔卻對阿閔潑冷水:「你北七喔?那攏嘛假的。」金虎聞言,將車停妥後向他走去,左手突然迅疾無倫地向他抓去,嵐仔反應奇快,右手立即格擋,眼看就要攔住,突然金虎左掌向外一翻一蓋,反將嵐仔右手拍下,於此同時,將藏在懷裡的右掌向上翻出,以掌背向嵐仔面門彈去,嵐仔一驚向後急退,卻慢了一步,整張臉已盡在金虎翻轉過來的虎爪掌握之中,金虎笑問:「金ㄟ啊假ㄟ?」這左右齊發、虛實交錯、連翻三次的絕妙高招,令人看得目眩神馳,阿閔在旁眼睛眨也不眨地全看在眼裡,臉上盡是滿滿的欽佩之色,手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比劃起來。
金虎看到又笑了:「你也想試試看啊?」左手同樣地向阿閔猛抓,儘管剛看過一次,心裡已有準備,但一模一樣的情形卻再度重演,不到半秒鐘,阿閔的大頭同樣也在虎爪的掌握之下。他又問了一次:「這是真的還是假的?」阿閔感受到從金虎手掌中透過來的溫度和信念,又是敬佩、又是感動:「難怪連宇宙黑帝的手下大將天蠍妖女都被你消滅了。」
金虎豪邁地哈哈大笑:「就是那一集。導演要我自由發揮,沒想到加上特效後,連武指老師都覺得效果不錯,就保留了下來。」接著正色道:「這招『風翻荷葉』攻敵必救,練熟以後,百發百中。最後那一下不管是攻敵雙眼還是咽喉,非死即傷,出手前務必三思。」
年僅11歲的少年點了點頭,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一點點,有些感慨地問出那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其實,世界上根本沒有太空戰士對不對?」沒想到金虎卻說:「誰說的?有維尼坦星的地方就有正義,有正義的地方就有太空戰士。」
「維尼坦星在哪?」
金虎不說話,只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心臟的位置點了兩下,又在阿閔的胸膛點了兩下。隨後,這位王牌重新跨上王牌,撥下面罩、發動引擎,離去時再度秀了一次獨門的抓孤輪絕技,阿閔再也壓抑不住,發出興奮的吶喊,無名英雄則用最帥氣的背影,和一聲喇叭長鳴來回應今日無緣進場的忠實影迷。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