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吹來了.
梔子花開了..
往事浮現了...
當時，
還是個國小五年級的孩子 。
校園子裡有高大的樹、芬芳的花草，
而那幾株一層樓高的梔子花，深深吸引著稚幼的我，
是她純白的花朵、
與一股淡雅的清香..
戀到不可自拔處，每天早上總是趕搭頭班公車，
趁校園子還冷清，我爬上樹作賊，
盜採夢寐以求的梔子花，
藏在書包裡....
接下來的一整天，
我是那麼滿足與勝利。
上課時，總不時看著，
沉醉在淡淡的香味兒裡。
回家擁擠的公車，老是讓我極度不安，
直到進了家門，如渡難關地狂喜。
便要偷來廚房裡的瓷碗兒，
小心翼翼養著她們。
陪著入睡…
這樣的私密行為，得逞了好些日子。
直到一天，
樹下傳來老伯伯的叫喊，用一種鄉音極重的腔調：
「小朋友兒！ 小朋友兒！危險呀！ 快下來！」
我驚慌失措，花掉了一地。
卻卻地跳下來，將藍色的百摺裙
跳成一朵荷葉…
蹲在地上 抬不起頭來…
老者蹲下身來，
一面撿起散落的花，
一面扶起我問：「摔疼了沒？」
並將花兒放在我的手心。
我抬起頭，乞憐的、認錯的淚
紛紛掉落在花上…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者，是學校的工友，
我們叫他“李背背”。
他總是笑著，提著工具箱到處走，
為小朋友修理桌椅、
為教室修理玻璃、講台…
校園子裡大大小小的困難，
他都可以解決。
誰都喜歡他，
老圍著他要他講故事。
雖然我們總聽不懂他的口音，
可 那終歸是件開心的事兒。
他牽著我， 要我別哭，
不會打我、不會捉去訓導處。
但“李背背”卻
和我交換了一個秘密約定…
“李背背說：
「小朋友兒！ 爬樹太危險！
妳那麼愛花兒 ，
以後 ，每天早上打掃完自修前，
妳到“李背背”宿舍窗口來
我自然有花給妳。
可是妳要聽話， 不許再爬樹嘍！」
我看著他， 擦乾眼淚，
用力點頭 ，笑著跑開…….
第二天，我拼命打掃，
了事後，馬上飛奔到約定的窗口。
記得 是在保健室後方的小房間，
當時個兒小， 總要掂著腳尖、
雙手抓著鐵窗條、 把下巴抬得老高，
才看得到裡頭。
“李背背”總是等在邊兒上了，
小心地將花遞到我的手上。
必定囑咐我 ：「抓好鐵條
別再摔疼了！」
我仍只是滿足快樂地看著他，
一句謝也說不出口，就跑開。
這樣甜蜜溫暖的日子，
幾乎持續整個梔子花開的季節。
直到有一天，
校長在台上宣佈：
「各位小朋友！“李背背”生病了，
身體漸漸不好要住到醫院裡頭幾天，
所以 ….. 」
以下種種對於新的工友伯伯的介紹，
我以全然不知，腦袋嗡嗡作響。
但，狐疑也清明了。
這是週一， 所以我更是急躁，
一早便去掛在鐵窗上。
可一直沒等著“李背背”，
等到升旗典禮的信號來
才落寞走開。沒想，竟是這種結果。
據說“李背背”還摔了一跤，我整個人都失律，
不想講話，下課就走到梔子花下發呆。
…….
雖說已是五月天，
梔子花已是零落晚熟 三兩朵，
我仍每天去窗口。
後來，有沒拿到花已是其次，
好像就是一天的開始。
在六○年代裡，老師與學生間溝渠之寬、 之深，
儘管我多想知道“李背背”的情況，也不敢問。
更別提什麼到醫生館去探視的盼望了。
只好，繼續去掛在窗口、去園子裡亂走。
一個星期後，“李背背”終於回來！
可一直沒見他四處轉悠。
校長又宣佈： “李背背”雖回來，
可仍病著，小朋友有事 也別去煩他！
我當然不聽話，每天又去掛著，掂著腳拼命望裡瞧。
有時，可以稍微瞥見“李背背”的身影，
可 他總躺著，不知我來。
這一天，我決定再重新爬到樹上
我奮力去採了一朵微開的梔子花，
藏在手心裡，奔到窗口去。
好像“李背背”與我心有靈犀，
當我穩當熟練地掛好時，
“李背背”剛好坐起來 看到我。
他極勉強地起身，扶著壁走過來。
他沒有了往日的光彩，哪種憔悴我忘不了…….
可他仍然微笑著，然後慢慢一字一字說：
「小.. 朋.. 友兒 ！“李背背”生病 了，
沒有 去 採花兒，所以…….」
我看著他 ，緊緊閉著雙唇。
心裡激動萬分， 要開口 卻..
「乖！ 回教室去上課 ，等“李背背”身體強壯了，
再去採花。」
然後，“李背背”慢慢回到床上躺下，
我 我 還是說不出一個字兒！
便將採來的梔子花放在窗口，
頻頻回頭 ，不甘地走開。
眼淚這時才又掉下來…
心裡說著：
「 “李背背”！ 我不是來要花兒的！
我是來看你的…….」
那正是暑假開始的前一天，
我被迫 中止校園子的徘徊行徑。
修業式後，又回到花下，覺得 樹也沒精神了。
我去請梔子花 一起和我為“李背背”祈福！
然後，又去窗口掛了一會兒才離開。
那竟是我一生最漫長的暑假！
好不容易等到開學第一天，
趕搭早班車衝到學校。
沒進教室，就跑去找“李背背”。
經過暑假，我長高了許多，不再那麼辛苦了。
我掛好後， 等著“李背背”出現。
已預習不下百遍，我要勇敢告訴“李背背”，
是來看他的。
又在心裡練習的同時，有人走到窗口，
我抬頭說：「 “李背……. 」
「小朋又在這兒做什麼 ！快回教室去！ 去！」
沒想出現在眼前的 不是“李背背”，
是新的 工友伯伯， 我不知他姓什麼。
他好大聲 嚇壞了我！
只好又帶著狐疑與不安回教室。
開學典禮上，校長宣佈了：
「各位老師！ 各位同學！很遺憾..
“李背背”在暑假期間不幸去世了…….」
這真是晴天的霹靂！擊痛我整個人！
許多老師和小朋友都哭了。
座中泣下誰最多？我想就是我了。
所有的悔恨，全哽在喉嚨，
不能相信這是事實！
那些沒說出口的感謝 和歉意，
都來..不..及..了…….
我像失了魂，游游蕩蕩，不知所措，
仍無端徘徊在熟悉的窗口與樹下…….
畢業前的那一季梔子花，
好像沒那麼燦爛，雖然是香如故，
可 就覺得少了些味兒，
是“李背背”的愛吧！
如今，我年過三十了！
那些往事總還停在心頭。
每年 南風吹來、梔子花開
便跟著浮現。
是一種甜甜的溫馨 。
我想，
“李背背”一定懂我當時的心意，
雖然，我從不曾說過一句話，
而他一定也發現了我留下的那朵花。
人與人之間，有時是不需言語的。
當然 我還是有種遺憾！
是舊時代感情封閉的常情罷！
“李背背”一個人在台灣，
他走的那一刻，
心中繫念著的對岸的家人朋友
也 一起放下了吧！？
此時，
梔子花正開著呢！
在我的案頭 陪著我回味這
心..頭. 往..事…….
~~~~2010.04.19寫到.... 如今我已年過40 這心頭往事 從不曾淡忘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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