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
一葉知秋。外出時走出家門轉到沿公園圍牆的長巷,滿地的落葉伴著間或襲入衣襟的涼意,很容易感受到:秋,真的到了。
沿公園圍牆的長巷。大姐剛掃過的落葉,又是一地。
秋風送爽,吹開了不少艷陽帶來的熱氣,這時晚餐後去公園散步簡直就是享受了。
我最喜歡邊散步邊跟二姐閒聊。
二姐至今的人生故事特多,說話時用詞有趣不說,她還頭腦清楚,雖沒念過書,遇事卻自有她獨特的見解,會立時讓我開了眼,從另一個角度看事情。
話題是從她一談就笑咪咪的子孫扯起。二姐的兩兒一女十分孝順、兩個孫子很會念書。別人不問她不會提,有人問,她可笑開了懷:「我那大孫子打小就會念書,這回他也考上了第一中學。600滿分他可給考了586。這可是免費的。」
這我知道,繼父跟我提過,說是很難得,要給一仟元獎學金。
「什麼免費?」大陸學制我不懂,既然是吉林市立第一中學,不是理當少繳錢嗎?聽了半天我才約莫是弄懂了。以吉林一中來說,它是明星學校,自己考進去的全免費。但它若有十班,免費班只收五班,保留五班給那些比錄取最低分只差一兩分的學生。這保留席可狠了,學費一年得一萬八。
這,讓我想到了凡凡。
凡凡是我繼父在大陸的長曾孫。初次見他是十五年前陪我娘回去探親時,當時他是個一歲多剛會走會跑的白胖娃娃,可愛得不得了。十五年後見他已是少年,中等個兒,五官清秀、戴眼鏡,說話音調不高總是帶著笑容,是個讓長輩易生好感的孩子。
凡凡今年考高中,成續太差,等了半天才有高密五中通知繳一萬元即可入學。我繼父在臺灣時接到消息,不贊成他去讀;出錢的是他老人家,老先生可不想沒事兒燒錢玩。「沒底子,念也白念,去念職校學們技術才是正事。」
凡凡這個孩子命不好。他不受寵又有癲狂症(羊癇瘋)的父親早早去世,年輕寡母原本就随著丈夫不得寵,後來帶著孩子回娘家住更糟。凡凡的成長期周圍長輩大都是鄉下沒念過書的,加之這些長輩中有那無知貪財的亂給出主意。寡母惹火了一心想領養並栽培凡凡的太爺爺,為免日後麻煩,老人家因而放棄了這孩子的教養權。
倒霉的凡凡在求學念書的過程中被一群不識字和不識大體的長輩給誤了。我這麼想。
凡凡的爹小名濱,在未去世前,老人家每次回鄉下將一切看在眼中,對他特別疼惜,總想好好幫一下這個父母不疼弟妹嫌的長孫。「濱不笨。因為病,有時候行動看來遲緩了些而已。他媳婦也不好,成天跟婆婆吵架……妳大哥這老婆也是……唉!」
以前繼父每跟我談到這些都是嘆聲連連。
凡凡的爹去世後,他年輕母親曾做了椿天地不容的大錯事。在鄉下地方幾乎人人攀親帶故。這錯,直到今天老先生談起來仍是餘怒難消。
有許多事,老人家聽的是片面之詞,看得也是浮在表面的情事。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心七轉八彎,想看透深層,哪這麼容易呀。
大姐、二姐和新大嫂倒是很疼凡凡,經常在我面前說他懂事。這三個老女人盡管際遇不同,可全是踏著大風大浪一路活過來的,口徑一致地誇凡凡,自是有許多事實佐証她們的看法,這不去多提它。
「寡婦門前是非多。」二姐平心靜氣:「千錯萬錯,凡凡她娘就是犯了那麼件大錯,但那不是玩意兒的男人錯更大。可要講能幹吃苦,日頭下,她一個女人田裡全部的活也全做了。那可是粗活,體力不好男人還不見得一人做得了。」
寡婦跟爛男人攪和,說起來頂多是小寡婦笨或倒霉;除非她是跟有婦之夫。還不止此,論輩份,這男人竟是同宗爺爺輩的。雖說這男人在村子裡是出了名的爛,但惡毒的矛卻全指向了沒有任何靠山的小寡婦。
我同情她嗎?是的。若非當年的「張叔叔」出現,我母親帶著我三姐弟該如何熬過來,誰知道?我知道已去世的大嫂在濱生前就不喜歡這長子,吃飯時,濱想坐下來吃,做母親的卻常故意不叫他入座。
人窮志短。持平而論,我那已往生的大嫂也不是那麼惡劣的女人,沒錢卻一堆人要吃飯,最沒用的該少吃;她可能是這麼想的。但處在這環境裡,濱的老婆天天看在眼中,會不會跟婆婆一樣全身就只剩了張吐毒氣的嘴巴?
臨回臺灣前,我跟繼父深談。說及凡凡的母親現在力爭上游,在工廠做工自力更生,真心關懷兒子的未來,是講理講得通的女人。她犯了錯,自己家人不包容體諒,外人豈不更落井下石。何況,在她孤立無援末犯錯前,除了她不明事理的娘家,夫家的人有誰與她為友扶她一把了?
「我母親當年有你,凡凡他娘有誰?」我問老人家。
老人無語,半响後嘆了口長氣。
為了懂事卻不愛念書的凡凡,我衷心盼望大家長愛屋及烏能以更寬容的心對待犯了錯的長孫媳。寡婦難為嘛。
(末完待續)
◎難得有機會回山東,父親建議我去給我姥姥、老爺上個墳。應該的。欲知上了墳卻末掃墓是怎麼回事,請看下回《郭家臺子》。
2006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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