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就像男人在某個時候突然有感而發，溢於言表地歌頌起一路為其受苦受難的身邊女性，並冠之以非常夢幻的名詞——推動搖籃的手！而身為這推來搖去的手主人，對我生命中的幾個近親男性，最近我也反過來思索起——我“曾經”做過什麼？苦思良久……實不相瞞，一句話——乏善可陳！
但說到這幾個男人對我的影響呢，啊呀呀，這可說來話長了！我得趁自己還未痴呆前，趕緊把記憶匣打掃清理一下，挖挖挖……
不說別的，您瞧，我有兩個父親，兩個兒子，一個老公﹝阿彌陀佛……﹞，以作文來說，光是單一的人物介紹就得寫一大篇了，我得寫五個人耶。五個，認真回憶從前，這可是不小的工程，但也難說，既是回憶，就免不了丟三落四，想不起來時，就如我一貫的作法——死皮賴臉裝死去也——
柾簡介出場人物——
兩個父親，一生父一繼父，都是軍人，AB型，瘦高，帥……。兩個兒子，一虎一龍，一急躁一內歛，以前一胖一瘦﹝弟弟胖哥哥瘦﹞，現在還是一胖一瘦，只是倒過來了……。一個老公，違反公豬天性，勤勞得如裝了強力馬達。
這五個人，個性長相南轅北轍，但沒一個是軟腳蝦，在我至今生命中，命定與他們相處的日子，酸甜苦辣澀，五味雜陳！
很多事，可以一以蔽之。很多事，欲言又止。更多的事，只能輕描淡寫。我隨心所欲的寫，您隨便看，失真處，怪我文筆，怪我記憶，不怪這被我出賣的五個男人！
爸、叔、老公、兒子們，得罪了！
32003-04-21 19:58:04
【我的父親】上
『我的父親』，這個國小初學作文時常被用到的題目，和「我的母親」一樣，不管好壞，每個小孩子多少都因有些和父母間的記憶而較易下筆。
小學時，這個題目我挺喜歡的——父親是「跑來跑去」的職業軍人，很嚴肅，很高……把這些多幾個形容詞，再加一個小故事，很容易就湊成一篇150字的標準作文了。
父親逝世的多年後，讀初中、高中，再有類似的題目，我不再寫了。我自訂題目，寫一大篇，國文老師也從無異議過。因為，我有兩個父親，不知寫哪個才好——對過去的，目前的，我都不想厚此薄彼！
在父親往生近半世紀的今天，我突然驚覺到——我從未以成年女兒的身份，對父親以文字致敬或感謝過！！
雙親在子女幼時因天意而永遠缺席，並不意味著做子女的可以就此當親人不存在。這一點，我可說是不孝的！
「父親」，在我小時候只是個不定時出現的高大男人。小時候的我，或許乖巧，或許調皮，但「這個男人」出現時，我一定以模範生的態度，抬頭挺胸“清楚地”喊他一聲“爸”——帶兵官不允許子女畏首畏尾！
我小學四年級時父親在金門去世。
我依稀記得傳令兵帶惡耗來的那天。那是個夏日七月午後，阿姨蒼白著臉拜託鄰居去請在護理站當班的母親——“快點回來，有急事！”。
阿姨身邊捏著帽子站著的傳令兵，是不是經常在父親身邊那個？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但我記得一身雪白護士服的母親，在匆匆趕回聽完消息後那『天塌了』的茫然絕望神情，被鄰居媽媽們架著才沒倒下的身子，還有，那一聲聲由胸腔深處擠出的哀鳴——“你這一走…我怎麼辦呀…孩子這麼小……”
那年，我九歲，大弟六歲，父親最疼的么弟三歲。
目睹母親的哀慟，我抱著么弟曾在心底告訴自己：媽，別怕，我會幫妳，我會保護妳……
父親未曾做到的，年少的我更是力有未逮——這是後話了……
對父親的記憶，因相處時間過少過短，許多事都已模糊，但我還依稀記得幾件印象較深刻的事。
父親後來是輜重營營長，經常載送軍用物資南北環島各地，那時電話不普及，所以，父親在外的日子我很難跟他親近什麼。
小學低年級一個下課時間，導師笑咪咪叫過我：「妳爸爸來看妳了喔！」還加了句：「妳爸真帥！」
我將信將疑，因為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一身深綠軍裝的父親，修長挺拔的背著我站在高年級教室前的走廊邊。幼小的女孩突然害羞不好意思了。我有些畏懼——這個男人並不是和藹可親的人耶……
「爸……」蚊蚋聲中，他回過頭，接著轉過身子，上彎的唇角軟化了他嚴肅的五官，伸開的大手輕撫我頭頂：「吃過午飯了沒？」我仰臉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陌生”男人，除了點點頭，也不知道要說什麼。2003-04-22 20:58:16
【我的父親】中
父親一手仍在我頭頂上，微笑垂首，很“溫和”地提議：「要不要一起去買點水果吃？」
那時我還小，並不知道一個父親“應該”是什麼樣子，更沒有所謂的比較基礎，我知道的是——眼前這個一向不苟言笑的『爸爸』，笑起來很好看，感覺很親切，而我一直在老師跟前蠻受寵的，便搖搖頭，以跟老師說話的“大膽”語氣要求道：「我想吃冰棒！」
在那個物質短缺的年代，有五毛錢吃根“枝仔冰”，很奢侈了！
父親微訝的皺眉。現在回想，縱容孩子吃衛生堪慮的清水加糖冰棒，一定有違他一向的原則，是經常性的缺席使他內咎，還是我聲音中的渴望使他心軟？總之，他鬆開了眉頭，笑了笑，問我福利社在哪？
生怕他反悔，我趕緊帶他到高年級教室尾端的福利社。父親看了看木箱中排排站的“枝仔冰”，搖搖頭，問老板娘還有沒有其他種的冰棒。有！在圓桶中，是加了牛奶的紅豆冰。
我一輩子沒吃過那麼好吃的冰。
父親笑著看我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咬著冰棒，又摸摸我頭頂，閒聊般告訴我，他是路過臺中，好久沒看到我了。“長高了”，那時，他那麼說，並要我好好照顧弟弟，聽媽媽話。我只是抬頭幸福地對他笑笑，並目送他以軍人步伐堅定地離去……
那是記憶中，唯一一次“溫暖的”父女間親子互動。
我後來才聽母親說，父親個性公而忘私，就像大禹一般，經常“過門而不入”的！因此，這唯一的一次珍貴回憶，如同他為我取的男性化名字，難有其他類似回憶可以取代。
父親的嚴肅和一板一眼是出了名的，所以，小學三年級時，我在耶誕節收到的一大包禮物，使他一下子由不可親近的男人，升格成聖誕老人！
那是一大包漫畫！內有香港進口的「兒童樂園」和當時很流行的反共漫畫——牛伯伯打遊擊、老油條……等。是不是母親曾告訴他，我把有限的零用錢省下，由市郊走路到城裡買漫畫看，他才如此做的？現在也無從得到答案了！
現在回想父親的寄漫畫和買冰棒舉動，應可証明他不是像他外表那樣的嚴肅。若他至今還在，也許有機會“學習”成為我姐弟三人的“正常”父親——這也難說，幾乎每個人都告訴我，“妳爸呀，連走路都像在地上畫好了線，每一步用尺量都一樣……”
記憶中的父親寡言。
偶爾休假的日子，家中並不見父親影子。其實，那時沒電視，雜誌，要人呆在家中確實挺不合理。那時，我們住醫院配給的窄小房子，家中既不見他，往醫院福利社去找，總見他抱著當時才一歲多的胖么弟在裡頭專心看報紙，我若夠膽進去，而運氣好被他“發現”了我，他就會笑笑叫我去拿枝棒棒糖，從頭到尾不會跟我說一個字。
2003-04-23 16:59:08
【我的父親】下
那時我很羨慕我小我六歲的弟弟。皇帝重長子，百姓寵么兒——父親經常會對小弟笑，跟他說話，餵他吃東西……這些慈愛的言行，已稍懂事的我少有記憶，半解事的大弟沒有記憶，得到最多的小弟卻一無記憶！老天惡意的玩笑收回父親，使我姐弟三人的回憶都缺了令人遺憾的一角！
今天回頭想想，記憶中「高大」的父親，很可能是孩子必需“仰望”大人而產生的錯覺——雖然說176公分並不算矮，但“小孩子的我”可是一向認為『我爸爸像巨人那麼高』……
我想，有這錯覺應該不止是“人矮看啥都高”，而是父親身上當今已少有的一些人格特質使然。
小時候，有兩件與父親有關的記憶至今難忘。
我有一個父親曾帶我們去臺中公園玩的記憶。我不記得那時自已多大，但記得那時的車站和公園等公共場所，有很多的各式各樣叫花子﹝乞丐﹞！在公園外圍步道邊就有一個在坐地上髒兮兮的叫花子，伸著枯枝般的污指討錢，我看他好可憐，便抬頭問父親要五毛錢。一問清要錢做啥，打量了一下那叫花子，父親一語不發拖著我就走。
一段距離外，父親對心中嫌他小氣的女兒嚴肅道：「不恰當的同情心不需要！這人有手有腳又不老，不工作卻乞討，毫不值得同情！手心是要向下努力工作，不是朝上乞討用的……」﹝大意是如此﹞
還有一次我年紀應更小些。我們住的是空軍醫院眷舍，那年頭不止人窮，國家也窮，空軍跟美國買的二手舊飛機失事率相當高。那回失事，父親剛好休假在家裡頭，鄰居媽媽以看熱鬧心態興奮地嚷嚷著：「太平間有幾個屍塊喲～～快去看，快去看……」
父親幾個大步追上我，一把拎起我拖回家。那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原就嚴厲的五官，加上冰刀似地語氣，事後我還嚇哭了！
父親聲色俱厲道：「死人有什麼好看！跑去看人會活過來嗎？活不過來，妳去看熱鬧，看人家哭沒了丈夫沒了爸爸沒了兒子，妳開心，是不是？飛機摔下來是最最可怕的悲劇，不是讓妳看著玩的……」
這兩件事影響我至深——至今，我不曾盲目地施放同情，也絕不會在別人發生悲劇時湊熱鬧圍觀。（我很遺憾地發現，五十年後的今天，我們老百姓的人文素質並未進步多少，凶案現場常如遊園會，還有賣便當香腸的……）
父親十分清嶎節儉。
父親不喝茶，只喝白水，他認為最健康的飲料就是白開水。他的勤務兵曾很感慨的對母親抱怨——他自己一絲不苟，公私分明，還要底下的士兵也如此，害他們日子好難過……
其實，母親更委屈！父親公私一點都不分——他倒貼自己薪水加公務汽油，因為，“國難當前，能為國家省一分就省一分”！結果，父親的薪水少有機會拿回家，若非母親把護士証書帶了出來，找到份穩定工作，母子四人還不知會多慘！
父親當時的官階是什麼，因年代久遠，我已不復記憶，我記得很清楚的是——父親有輛吉普車。那個小駕駛兵很想載我們姐弟去兜風玩，但他不敢！想也知道，連公務汽油父親都要為國家省，又怎可能假公濟私？當然，我們也就從無機會坐他的吉普車了。
父親的“倒行逆施”還不止此。那年頭流行『軍愛民，民敬軍』，父親如何軍愛民我不知道，但民敬軍的結果是——每次他回來，就見駕駛兵搬著一箱箱或一簍簍或一打一打的各式水果、汽水……這些或吃不動或不見得愛吃的物質，全在他“不貪小便宜”的觀念下，“硬”付了錢給搬了回來的！
難怪母親養育三個孩子都快累死了，卻怎麼也不敢辭職在家當專職媽媽，我們是雙薪家庭，卻只有一份可用……
父親英年早逝，39歲就離開我們，他若活著，以他“耿直不知變通的臭脾氣”（母親的批評），不是遇伯樂直上青雲，便將是抑鬱不得志落落寡歡以終！
由經常缺席到永遠缺席，父親並未扮演好『爸爸』此一角色，但身為子女，我不能不說——做為一個黃埔軍人，對國家，父親並未辱沒覆蓋於他骨灰罈上的那面國旗！
【父親生於民國7年12月12日，卒於民國45年7月26日。】
2003-04-24 19:58:55
【我的父親二三事】
事實上，在回憶父親曾在我幼年扮演的角色，我倒又記起，他是個多麼多麼嚴厲的『爸爸』！
幼年的我，很野，很皮。眷舍旁那時是一大片稻田，稻田再過去，有一片製糖用的甘蔗園。有次，甘蔗快收成時，我跟鄰居男生們潛進園中偷折甘蔗吃，被休假在家的父親發現，後來的事，是我阿姨和鄰居媽媽們告訴我的——我被吊起來用皮帶抽打，如果不是鄰居立刻跑到護理站找到母親搬回救兵，我也不確定今天的墨綠存不存在……
成年後的我，倒是很能體會這在今天可構成虐待的體罰方式——父親律己待人同樣嚴格，他是對自我要求十分高的人，對子女亦然！不能說這事對我沒影響，在我教養兩個兒子時，所立下的三大家法之一就是不可偷竊，若是觸犯此一“不可”，絕對是家法侍候的。我可不信不可體罰子女這種事！
以下為我大弟Frank寄給我的mail，這，補強了我記憶中父親的人格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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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曾說——她是在父親過世後,才曉得父親的薪水有多少。因為當時軍人待遇微薄，他的薪水多用以接濟部屬，有多餘的才拿回家用。
因當時環境不好，駕駛兵表示錙重營就是汽油多，有意將一桶五十加崙的汽油拿回家用，結果被父親怒斥！
父親死亡原因探究：
當時時局不穩，金門是一個堅強的反共跳板，因此能派駐金門的軍官，都是優秀菁英份子。父親是第一位派往金門的錙重營長(中校)。個性好強，素來以身作則的父親，因不黯水性，不會游泳，為求不辱使命，特致函母親，要求購買泳褲一條寄去。媽媽說泳褲已買好尚未寄出，但求好心切的父親，卻在一次游泳練習中，被大浪捲入海中溺斃。
撫恤令上記載的是因公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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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死因很特別。謹慎的他，為何選退潮時分去練習？父親好學又優秀，十分受長官器重，這意味著他遭嫉！事後父親身邊的幾個小兵面對母親的責問，吞吞吐吐，說不出所以然。這是母親內心深處一輩子的冤痛——夫婿真正的死因不明！父親的袍澤，後來權傾一時者眾，倔強的母親絕口不提認識這些人，更遑論為任何事去請託幫忙！
2003-04-25 16:59:02
預告
年輕未亡人帶著三個稚齡兒女，生活中各類煎熬已是惶然難度，家中突然多出的數名陌生男子，一再強橫上門拜訪，更如火上加油。
沒有男主人的家，豺狼虎視眈眈，賢淑的母親，成了某類男人欲惡意吞噬的對象。慈母深夜無聲的低泣，稚女看在眼中，焦急在心頭！
所謂“寒天飲水，冷暖自知”，孤兒寡母的日子難過！
為保護母親，稚齡女兒兩度舉起柴刀，狠狠朝“敵人”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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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的繼父】中將陸續挖挖挖……
2003-04-26 14:58:55
【我的繼父】前言
在一個悶熱的夏日午後雷陣雨中，母親帶著我姐弟三人搭了四小時火車北上，準備次日早上去松山機場，迎回父親骨灰罈。那晚，我們借住母親好友韓姨家。尚未完全感受喪父之痛的我，還因這次的“遠足”和韓姨家的『富麗堂皇』（當年小孩子的看法）興奮得差點睡不著覺。
那時，我還不知道，所謂“孤兒寡母的日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死亡』，對孩子來說，意義是很抽象模糊的，而本來甚少見面的父親一旦永遠不回來了，當時年少的我，並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悲慟。可是，一種我似懂非懂的無情現實，伴著夜間迷糊中聽到的母親低泣聲，卻如巨大陰影，鋪天蓋地的籠罩著我們那沒有男主人的家。
首先，過去我從未見過的男性“老鄉”，一個個冒了出來。其次，原本我很熱悉的鄰居媽媽們，突然變得陌生了——老是在見到我時“嘖嘖嘖”，我轉過身，背後又傳來陣陣竊竊私語……
鄰居媽媽們眼中所傳達的訊息，我不懂，但無知的小小心靈，卻莫名地深深感受到了傷害！可是，真正讓小女孩長大的，是來自那些——自稱“叔叔”的男人們醜陋的嘴臉！
因為這些男人，使我不自量力地迫切想保護母親，也因為這些男人，使我“一夜間”萌生的凶悍遠近馳名！
那時，莫名其妙突然熱衷往我們家跑的男人，目前我記得的有三個。因為我“覺得”他們對我剛守寡的母親心懷不軌，居心叵測，我為夜裡會偷哭的母親擔憂害怕。而為了保護母親，我曾毫不留情的揮刀蓄意“殺死”他們。
一個背部被我用劈柴刀砍下，刀痕結疤，數十年後他見到我，還不忘揶揄我當年的凶狠，並作勢脫上衣要我看看當年的傑作！另一個我最恨的，可惜被他驚覺逃過，沒傷到他一根汗毛——但可讓他見識到了小姑娘我有多難惹！還一個一開口就沒好聽話，我每次都是把他罵到苦笑自動離去。
第一個叔叔長著一張笑臉，雙頰有淺淺酒窩，但我討厭他，理由很簡單——每次他來，母親總是躲在布簾後假忙，挨到他走後，母親又總是唉聲嘆氣，滿面哀悽！他的糾纏，使得閒言閒語四起，終於在那個傍晚，小姑娘的理性失擪了——就在他背對著我，跟鄰居媽媽嘲笑我層出不窮的“捍母”行動時，我拾起劈柴刀，在驚聲尖叫中毫不猶豫地砍了下去……
後來的事由下意識接管，我完全沒記憶！
而另一個令我討厭到發抖的，是個空軍士官——滿臉豬肝色橫肉、言辭粗魯、跛腳、還會惡意虐待他的狗——一個男人最低劣的範本！
每次他來家裡，都趾高氣揚地說要當我爸，用糖果等下流手段討好我兩個弟弟，還頤指氣使的自認為是我們家男主人……啊呀～～恨透了！！，
我跟母親叫嚷不准他來家玩。
母親哭了！
母親哭了，居然讓我賢淑沉靜的母親哭了——母親流淚跟我說『她不敢！』，
“我不敢”。這是個有三個年幼子女、沒男人保護的年輕寡婦內心深處的恐懼。面對蠻橫的男性力量最深沉的自我否定。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怕他，也怕他那隻總是露出森然獠牙的大黑狗，但我更不喜歡——當母親不可避免非面對他不可時的無奈和畏縮！
他的自大，使他愈來愈膽大妄為！
那個我正常放學的午後，當我在門口看見那隻大黑狗，心中已是不高興，進得門來，見一向在大床上午睡的么弟睡在小床上，而那人居然敢大白天睡在母親床上——那張床，我爸爸媽媽的床……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衝天的怒氣還是黑狗曾發出警告，我已不記得，我記得一刀狠砍下時他敏捷地翻身躲過，接著劈手奪下我手中劈柴刀。我氣瘋了，踢、咬、抓……口中只一逕哭嚷著“那是我爸媽的床，你憑什麼……”
是不是這件事讓他深感無趣？還是自認不必自討沒趣？記憶中，他後來好像沒再出現過了。之後，聽說他出了車禍往生，母親曾想收養那隻大黑狗看家，但忠犬念主，老黑掙脫了鐵鍊帶傷直奔主人身邊，守在空屋日夜哀嚎不吃不喝而終！——『劣主忠犬』此謂之也。
還好，這之後出現的男人，只靠小丫頭我的伶牙俐齒便夠讓他們尬尷而退，但不足十歲的小女孩，所謂的堅強能幹也只是表相，只能說我運氣好，未遇上真正惡人……
老天畢竟未拋棄無依的孤兒寡母，改變我們母子四人命運的人——張叔叔出現了！
2003-04-30 10:59:03
【訂正：父親去世時，么弟三歲、大弟六歲、我九歲。】
【我的繼父】上
張叔叔的出現，其實也是蠻突然的。之前我從未見過他，也從未聽母親談過他。有一天放學，就見一高大男人坐在我們狹小客廳的椅子上，我的胖小弟坐在他膝上咯咯笑著。
母親微笑著要我叫他張叔叔。
張叔叔標準山東大漢，180公分身高，說話和笑聲都十分爽朗。之前已把惡劣男人一竿子打翻的小女孩，疑懼的小心靈並不容易輕信陌生的成年男性。母親要我喊人，我就喊。要我“客客氣氣”，我就有禮有節。總之，外表上，我是個無可挑剔的乖小孩，內心中，我等著，等著看你露出“狐狸尾巴”！
張叔叔那時在基隆某部隊，每個週末下臺中來我們家。“雞籠”，好奇怪的地名，我這麼帶刺地嘲笑他。他只笑笑，告訴我基隆在臺灣北部，多雨，是雨港。語氣平和，未因我是小孩子而反諷我。
但，讓我把張叔叔由“不要臉的男人”中挑脫開的關鍵是——有次晚餐後，母親在外頭公共水龍頭忙著，小么弟見張叔叔來玩，人來瘋，莫名其妙地吵鬧不休，淨提些無理的要求。母親裡外忙，心煩意亂便處罰小弟，那處罰也不外是責罵打手心什麼的，但小弟一向受寵，不服管教更加哭鬧，母親便罰他站牆角。
我見小弟哭泣，心有不忍——他一直是我在照顧的，母親罰他我心疼。我便要求張叔叔去跟母親說好話。通常，別的男人就會為了討好小孩子這麼做了，但張叔叔不！
「媽媽要上班又要照顧你們，還要做飯洗衣服，你們應該乖點聽話些，不要讓她操心。小弟不乖，媽媽罰他站，最難過的還是媽媽呀……弟弟做錯事，現在不罰，他以後就不懂事非對錯……」（大意如此）
我被震憾到了！
這是第一次，除了我父母外的大人未將我當小孩，而以待成人之態度與我說“道理”——這個男人跟別人不同。我當時這麼想！
慢慢地我發現，張叔叔跟別的男人不同的地方還很多。我年紀小，說不出確切的原因，好像在一些小地方——他在時，我和弟弟的功課有人教。他會把家裡弄得乾淨整齊。他會笑著說故事，也會嚴肅地指正我們不當行為……
另一方面，我也在一些較大卻不明顯的地方感受到他的不同——較之前幾個糾纏不休的男人，鄰居媽媽們拋過來的竊竊私語和異樣眼光愈加不堪。連小女孩的我都感受到了！
但這次，我絲毫沒有仇視心，更沒有動刀的念頭！
直到多年後小女孩成年了，成年的我恍然大悟——那些媽媽們，以她們扭曲的心，為我苦命又親愛的母親貼上了紅字標籤！
小女孩並不了解大人世界中的規範模式，腦中心裡只有母親雙臂圍起的小窩，在這有母親的方寸之地，如今因為張叔叔的存在，豺狼不再出現，母親臉上有了笑容。最重要的，我未再因深夜的低泣被不安地吵醒過！
我覺得母親很喜歡張叔叔，我也很喜歡他常來家玩，但當時我並未想到也不知道，身為一個單身自由的男人，為了我母親，他肯犧牲到什麼地步。
2003-04-30 15:58:57
【我的繼父】中
因為張叔叔的定時出現，我們家恢復了原本的安靜單純，但這單純卻又因張叔叔的存在而有所不同。因果之間，小孩子無所分辨，只是，我和弟弟們由喜歡張叔叔的出現到習慣他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順理成章。特別說，他並未以其他男人討好我們的手段——不當的賄賂和虛假的善意來待我們。
當時，這山東大漢是以什麼吸引了三個小孩的？尤其是責任感和猜忌心等重的長女我，放下心防的過程居然是在無形間！
這也是小姑娘成年後才了悟的——張叔叔有著和我父親迥然不同卻異曲同工的人格特質，我們在不知不覺間信賴他、尊敬他！
我很信任張叔叔，其程度到爽快地將母親嫁給他。當然，這是說得好聽，事實是——我幾乎迫不及待地，一口就應允了張叔叔煞費周章的“懇談式”求親儀式！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日期我不記得了，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張叔叔很誠懇地說要我跟他上街“走走”，我立刻換好衣服追在他高大的身邊往外走，臨時還發現這回他沒帶著我兩個弟弟。小女孩感覺到有事，記得那時還曾數度偷看身邊的大人臉色。瞧不出啥來，反正不像在生氣，小姑娘便安心快樂地享受著左顧右盼的逛大街！
走東走西的，一大一小不知走了多久。
成年後我才明白，一個男人向女人求婚的過程，簡直就是剖心挖肺般的心情，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而這個大男人的難處不在最困難的當事人，而在有名的小妞難纏。現在想想，張叔叔當時的窘境真夠令人同情！
非常可惜，我忘了當時父女倆的全部對白了——那麼關鍵性的重大事件，答問間一定是既精彩又戲劇性……我不記得，我居然記不得全部了！！
好在我大約記得：不知經過中正路的中央書局幾次後，男人開始自言自語式的嘮叨，不外是些——妳媽獨力帶三個孩子很辛苦……孤兒寡婦易受人欺侮……什麼什麼的一些我早就知道的事。小女孩心中還疑惑著：你跟我說這些幹嘛？
跟著，男人說道也是問道：「以後我來照顧妳們好不好？」
「好！」我立刻回答！
「我是說，我住到妳們家，大家住在一起……」
「你要跟我媽媽結婚是不是？」這是我唯一關心的。
「嗯……也就是說……」
「好呀，這樣壞男人不會再來找媽媽麻煩，我們功課有人教，媽媽也不必一個人又要工作又要做家事，很好呀！」
「這個……嗯，是呀……」可能是準備了許多臺辭都沒用上，張叔叔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來接。
「那你跟我媽結婚了，我以後要喊你什麼？」這是我其次關心的事！
「這個就隨便妳們吧，自己叫著順口就好，不一定非稱呼我爸爸不可！」
「那我們以後就叫你叔叔，把“張”去掉好不好？」我鬆了口氣立刻反問。
「很好，以後妳們姐弟就喊我“叔叔”吧！」
可憐的張叔叔就是這樣上了賊船的！！
把母親快手快腳地應允跟叔結婚，是不夠聰明的小女孩這輩子所做的，最最聰明的決定。但對叔來說，一個寡婦身後拖著的三個小拖油瓶，卻是他這輩子所背負最最沉重的負擔！
2003-05-04 19:58:34
預告——【我的繼父】下
當年十歲的小女孩，快手快腳地將母親嫁給了信賴的叔叔，以小女孩來說，是鬆了一大口氣——總於把守護母親保護幼弟的責任推給適當的人了！但對一肩擔下三個拖油瓶錢坑的張叔叔，這卻是他今生貫徹始終的無悔承諾！
小女孩時的我，並不知道所謂“未來、以後”代表的是涵蓋跨世紀的一輩子，也不知道肩負這承諾所需付出的是怎樣無私的犧牲！
無私的人格特質和無悔的付出，同時持續了近半世紀，是什麼樣的動力致此——對我母親的摯愛和責任感致之！！
叔叔到底為我們做了什麼？
有形的衣食無缺，無形的做人處世。仔細一一算來，當真數不勝數。
關於我叔曾做過什麼，請看【我的繼父】下
2003-05-06 20:58:47
【我的繼父】下
回想起來，從叔叔住到我們家開始，第一樣跟以前不同的，就是正在念小學的我和大弟每週都有零用錢了。
有零用錢可用，對今天的孩子來說——有是正常，沒有則是反常。但在四十多年前的物質不足年代，這是足以讓我記下一筆的大事！
念書的孩子都有零用錢——這樣孩子可以“有自尊”地隨意買些零嘴小東西，也可以存起來買些想要的大東西，這是叔給孩子零用錢的主因。但直到我讀到大學，經由聊天我才訝然得知，在我和弟弟因天熱而有零用錢買蜜豆冰吃時，在法院當執達員的叔，艷陽下騎著單車東奔西跑執行公務時，連花五塊錢買杯路邊攤檸檬冰水都不曾有過！
「呵呵，那冰水甜甜的，喝了更渴，忍一下回家喝水還好些！」山東大漢不改其一貫的爽朗大笑如是說……
在我們由狹小的房子搬進醫院配給的，有前後小院和混著泥巴稻草的牆面平房後，鄰居也稍有些了不同，但喜歡說小話的婆媽並未減少。那時，叔和三個孩子間已發展出“正常的”父子之情。也就是說，孩子犯錯，叔就像一般父親，會給予必要和適當的處罰！
「嘖嘖嘖，昨晚我們都聽到妳叔在罵人，弟弟哭得好大聲，妳叔在打妳弟是不是？嘖嘖嘖……」
「對呀！」我理所當然的回答。
當時我念初中。
「真可憐啊……」圍在一堆的鄰居媽媽們之中的一個，滿臉悲憫的瞧著我。
一時沒搞清狀況。等腦子弄懂了鄰居媽媽們眼中的意思，我很不高興：「對，我叔昨天罰我弟，因為他不聽話，但我叔也會在我們很乖時給我們獎品。他每個星期六都帶我們去看電影吃小館。對不起，張叔叔從來沒虐待過我們，還是要我去把弟弟叫來問問？」
很長一段時間，叔和媽媽真的每個星期六都帶我們去看電影吃小館。那時我還小，但我記得，東海戲院初開幕時的頭十幾部電影我們一部也沒少看。（沒記錯的話，東海戲院第一部片子應是『指拇仙童』^^）
通常我們都是下午出門，逛逛累了就在外面吃小麵館的餃子，吃飽了才進戲院看電影。那時娛樂少，家家戶戶晚上幾乎都是十點左右入睡，所以我小弟每次都很生氣他沒這些回憶——在電影院，他總是從頭到尾呼呼大睡……
在我長大後得知的不止是——叔叔即使在外工作得又累又渴，也從未捨得花點小錢為自己買杯冰水喝，卻能毫不猶豫的在我們身上做任何花費！
叔叔天資聰穎，曾一舉考上國中教員轉業考試！
那時我讀初中，兩個弟弟小學。國中教員甄試並不易考，但考取了得去花蓮還是哪裡的偏遠地方受訓半年。
得離家半年！
叔叔掙扎許久。三個孩子都正是需要人照顧之時，媽媽是正式護士，大小夜班輪流，孩子不能沒人管，他從軍中尉官退下，原就是為了我們……
他放棄了這機會！
以叔的聰明能幹和處世圓融，我毫不懷疑，他若留在教育界，絕不止只做到教員程度退休！
這之後，他先是考取稅捐處，做了一年，發現待遇不夠好，我姐弟三人先後讀的全是私立學校，開銷愈來愈大。他再改考法院執達員，也是高分一次考取。法院執達員是基層工作，很辛苦，但領的是中央配給，連米都比地方或軍中的好，此後，為了一個家的安定，他不曾再動過任何升遷考試念頭！
叔的無私，從一點看出——媽媽曾懷有個寶寶，因媽媽屬高齡產婦，身體又不佳，寶寶在肚子裡四個月大時流掉了，是個男孩。
「也好，」帶些悵然也有著坦然：「有，很好，我很愛妳媽，也希望她生個孩子，男女都行……現在沒了也好，做妳們繼父，有了自已兒子，難保沒私心，對妳們也不公平……」
那時我也是初中。
另外還有件事不能不提。在我們小時，每年提醒我們姐弟父親的忌日，並帶我們去廟裡為父親燒香燒紙錢的，全是叔。每年，沒一次藉故不帶我們去。直到我們長大能自已行動，
直到今天，兩個弟弟每年都會在春節前下臺中，一起去放父親骨灰罈的廟裡上香燒紙錢致意，不能不說，這是叔一年又一年努力的結果。
我不知那家的繼父，曾像叔這樣無私的做到如此地步！
在我初入社會工作時，叔曾語重心長送我一番話：「在外工作千萬記住——做事容易做人難，做人比做事重要！」
此番話至今我受益無窮，但以叔來說，他豈不是這句話最完美的註譯！？
2003-05-08 13:48:55
【註：最初叔都是騎單車執行公務，後改騎機車，再之後，法院大約跟新興的計程車業合作，因為後來叔都是坐可報公帳的計程車……】
【我的繼父】二三事
在我的成長階段和結婚後，幾乎每個認得我的朋友和要好鄰居，都會常看到叔忙碌的身影。而且，都會很羨慕的跟我說：「妳叔好好喔……」——雖然，他那口山東國語並非人人聽得懂，那可並不影響晚輩們對他的敬愛。
我過生日，笑呵呵下廚做菜、招呼嘰喳不停小少女們的是叔。我結婚，忙進忙出的是叔。婚後，擔心我不會持家常來探視我的，還是叔。
甚至當我一人移民紐西蘭，他擔心一向迷糊又語言不通的笨丫頭在人家的土地上該怎麼辦？他以近八十高齡，一句英文也不會，竟帶著耳聾的母親一路由臺灣經奧克蘭轉機到達威靈頓看我。直到見了我能開車上學、購物、逛花園，還敢跟鄰居打屁哈啦，他這才放了心！
我外表強裝出來的凶悍加上伶牙俐齒，不熟的人常會以煀“這女人”很是精明能幹，但家人和死黨好友，全了解我的迷糊懶散外加冒失、沒耐性和要強。這要命的組合，令叔叔一直對我不大放心。
我還記得高三時，近大學聯考前，我留在學校念書，原是艷陽天的午後，突然雷雨大作。時間一分分過去，已是放學時刻，傾盆大雨不曾稍歇，大家著急又無奈……突然有個趴在窗口的同學大喊：「校門口的那人好像妳叔！」
的確是他！
知道我一定會不管三七廿一，淋著大雨也會騎半小時單車回家——之前我就有這不良紀錄，而且著涼發燒了好幾天。快考試了，他擔心我，便由臺中女中附近的法院騎機車回家，拿了我的雨衣再騎到樹仔腳的宜寧給我……
婚後，第一次跟老公鬧意見，脾氣來得大的新嫁娘，二話不說掉頭走人！在母親面前我狠命細數另一半的不是，叔代媽訓斥我：「嫁了人就是他家的人，一吵架就往娘家跑，妳要妳公婆和我們怎麼做人？等下他來接妳，妳就給他臺階一起回去。以後回來玩可以，吵架不許回來！」
近三十年來，我不再有賭氣回娘家之舉！
叔前個月曾騎機車出過車禍，當時的各項檢查都看不出問題來，殊料四月開始竟經常摔倒，左手左腳也日漸無力。
我陪他去榮總檢查。由膝蓋、腰脊到腦部，最後發現腦中有血塊。五月一日，檢查出血塊當天，門診醫師立刻要叔去急診室。下午，便緊急安排叔叔做腦部引流手術。五月四日排便可進流質食。五月六日返家。
現在母親依賴叔叔日漸嚴重，對我們姐弟，對母親，我但願叔叔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2003-05-10 14:58:19
預告——【夫在丈外】
細心觀察體會，不能不佩服咱們老祖先在字詞創造上的智慧。就拿“丈夫”這兩個字組成的名詞來說好了——丈夫，丈夫，很明顯的，這意思就是告訴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媳婦們：您家相公，也就是妳丈夫，他老兄在妳眼睛看得到的一丈之內才是妳夫，出了一丈之外，妳看不見了，很可能他就如脫韁野馬，變成別人之夫了……
以上之言純屬個人曲解古人，胡說八道！
說了那麼一堆，主要是因為——我家相公，我的良人，我那比天還大的丈夫，他，經常不在眼前，乃“丈外之夫”！
夫在丈外，是小姑獨處時代的我—明智的抉擇。同屬父母雙忙的“老大”，兩人都慣於做主、下令——一山豈容二虎，拉開距離以策安全……
人生觀、價值觀、生活態度……許多許多地方都背道而馳的一對男女，在荊棘遍佈的人生路途該如何前行？寧願為友，不做夫妻——叫嚷了幾十年，為人妻的我，這回，打算把老公放在顯微鏡下仔細檢視一番……
可是呢，每次談到我老公，通常，一開始都是欲言又止，一旦開了個頭，又直如黃河潰堤，一發不可收拾……啊呀呀，千言萬語，一言難盡，就趁我還對許多事記憶猶新時，試著例舉記錄一二——明日，請收看【夫在丈外】！
2003-05-14 11:58:10
【夫在丈外】上
真的，有一種人，屁股好像裝了彈簧，一坐下就會彈起來，這種人，在我小時候，師長父母都是罵那坐不住的孩子——猴子屁股——我老公就這種人！
好動坐不住，這也罷了，我家大人的“過人之處”多矣，諸如——喜歡修東西，喜歡找失物，喜歡把妳安排已成習慣的東西照他的意思重新排列組合，喜歡囤積舊衣舊貨新衣新貨……
仔細分析，這些奇特的喜好和習慣，應該和他打小幫助媽媽掙扎著生活有關。
這話，得先從我公公說起。我公公，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婚前婚後我都不怎麼“尊敬”他，這種打心眼發出的不尊敬，相由心生，直接反映到臉上，就是可套上“七出之條”把我休回娘家的『不屑』——說白點，也就是瞧不起！
若非老公有次找我“懇談”，曉以大義，告訴我老人家再強，如無意外也活不過我們命長，再說，『老子就是老子』！
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呀，公公三代單傳，身為地主獨子，他活著不是為他人，是他人為他活！你能要一個生下來不知「責任」兩字怎麼寫的人如何？
想通了，我的『不屑』沒了，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像對婆婆那般自然而然的喜歡。沒辦法，我們同住一個眷村，打小我就聽多了公公的賭名。
在那物資百般短缺的年代，公公的能賭好賭，使得婆婆即使有份護士工作，都難以應付日常開銷。
與我父親將薪水支助屬下和加公務油的不同，老公的父視是空軍文官，一沾上了賭，大半生也就賠進去了，經常不見人影不說，薪水更是從不拿回家，甚至變賣糧票等，有的軍需官好心，還會想辦法託人叫婆婆快去領回，多數時候婆婆都得自力救濟的。
與公公的不負責任相比，我的婆婆不僅吃苦耐勞，而且十分疼兒女，除了想法子“變”出好吃又營養的食物，省吃儉用全拿來給三個子女讀書。
老公和兩個妹妹全讀到大學畢業，但好長一段時間，婆婆是日夜三班的工作外加以會養會的方式來籌子女的學費！她放棄對丈夫的任何期望，整個精神全放在兒女身上，說她是為兒女而活一點也不為過！
以前，婆婆在忙工作時，照顧年幼兩個妹妹的責任，自是落到了長子——老公的身上！是不是眼看母親辛勞，使得老公長大後凡事以都母親為第一？
老公十分孝順，不是那種成天買東西或送錢討好的傳統孝順，他的表達方式是順母顯母外帶當老萊子。
這也是為什麼——當他沒趕上婆婆去世前見最後一面痛入骨髓時，我敢理直氣壯的告訴他：「你不必痛心難過，媽未能長壽到享受與你多相處，但是，以品質來說，你這兒子無愧天地！」
是的，我的確敢這麼說！
婆婆生前吃苦一輩子，日常言語間不免怨氣重重，但一談到這個兒子，她立刻眉飛色舞，直如白髮宮女話當年，可以一一從頭細數這個“天下第一”聰明的兒子——在我跟婆婆相處時，她可以就只談寶貝兒子談他千遍也不厭倦。老公討老母之歡心，由此可見一斑！
我的婆婆到了可享福時，卻以七十之齡早早離去，但我公公卻愈老愈“穩重”，先是在長青學院練甲骨文書法小有成就，一再被入選去國外參展。加入了書法協會，更是往來無白丁，牌不打了，平日喧嘩的牌友不見了，儼然成了“文化人士“！
公公小有“盛名”時婆婆還在，每見有人向夫婿求字或出國參展，不見她有一絲妻以夫榮的喜悅，只有更多的不快——這一輩子的委屈哪……
婆婆去世後，公公由兩岸書法協會作媒，立刻再婚，娶了小他近三十歲的成都藝術學院副院長。公公對新婦的喜愛自不待言，老公看在眼中，隱藏起對母親的心疼不捨，對我無奈笑道：「沒辦法，爸就是有這個命——他年紀也老了，只要他快樂就好……」
老公是這樣一個順母敬父的人，但生長環境也使得他在天性外，不覺間養成許多奇特個性與習慣，這些個性，在嫁給他後為我造成不小衝激與困擾。
一山難容二虎，夫妻相處的學問無人教授，我該如何是好？
2003-05-15 14:58:34
【夫在丈外】中
當男性化的我結婚時，我的同學好友除了不能置信的哇哇大叫外，最令她們好奇的就是——這傢伙嫁給了誰？沒“見”她談戀愛呀！！
談戀愛？開啥玩笑！！我可是看夠了我那幾位好友“所謂戀愛”的下場——戀愛，是生命所有負面的總合！
戀愛意味的是悲慘世界——這是她們的戀愛史給我的他山之石！
所以，我不“談”戀愛——這可不表示沒有男生對我“感”興趣，但我可是有“他山之石”在抱的人，一有機會出現被我認出跡象，我立刻變成最強的閃躲高手！雖然在男女情愛方面我很遲頓，但是粉紅炸彈把好友們炸得暈頭脹腦時，對於“我是怎麼把自己弄到這步田地的？”這疑問，也不斷在我腦中叫囂著！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結婚的。因為我不記得在哪地方、什麼時間、為了什麼——曾應允過這件改變我一生的大事，最最重要的我不記得有人曾求過婚。
這筆談起來就讓老公痛心疾首的糊塗帳，事到如今也沒啥好追究的了，反正都已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可是，在莫名其妙上了賊船後，歷經歲月洗禮的新婦，日漸發現失去了自由還是小事，跟那比天還大的夫婿相處，才真是大學問一椿！
老公頭大肩厚五短身材異人類！
頭大，聰明絕頂。人聰明，一不小心就會流於自大自負，這尤其在教我母子三人數學上可看出。本以為我人笨，嫁了個聰明老公或可改善基因，下一代會比老媽聰明，我怎麼知道我的笨基因較強呢！！
「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你這種頭腦的是少數，我們這種人佔了絕大多數，少數服從多數，你要適應比你笨的人，懂嗎？」在一次為了不知啥事他大爆脾氣後，我終於忍無可忍地跳出來反抗了：「不是人人都像你，什麼都是一學就會，我們這種人就是一學不會，再學不一定會，學了又學才可能會……怎樣！？」
關於“我們這種人”，還有一件事是把我惹爆到大叫大嚷的。因為聰明，老公學什麼都快，學會了，他就自認是專家，見我笨手笨腳他就急，老想要“指揮”我導入正途，偏偏有許多事是——別人愈要你照做你愈是做不來。特別是每件事他在你做時都盯著，然後插手不斷建議！
「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像你，什麼都是一學就會，“我們這種人”就是得一而再再而三，從錯誤中學習並成長的，你有你聰明的方法，我有我的笨方法，你可不可以讓我自己來就好！？」
老公不掩一臉深受傷害狀。他永遠都弄不懂——我為妳好，我關心妳，妳怎麼這麼不上道……
一定是小時見多了父母對家庭關念的兩極反應，他極端的重視家庭並關心家人，而且養成了家中責任一肩扛的習慣。但他的『重視』和『關心』再加上『以愛之名』，卻成了我一再反抗的導火線！
老公的職業是船員，而他當船長的時間，久得足夠他養成『高級主管癥候群』——只管下令和驗收，不管你做的中間過程！這使得當我辛苦完成一件事時，他聽完或看完會立刻“抓出”問題所在，並嘮叨不已。
因為嘮叨範圍太廣太頻繁，在我，已造成了經常性的負面情緒——這人專愛找碴挑毛病！例一，我買房子，房子牆不正、地不平、廁所門角是歪的……總之沒一個地方是他滿意的。例二，他要我打電話問銀行貸款事，我問完回他話，他立刻追問我沒問到的……兩次後，我把電話號碼給他：「你秘書太難做，你行，你自己問！」例三，例四……不勝枚舉！
大小事都愛管還不算，他尤其不能忍受——“他的”家，“他”居然不熟悉！於是，每當他休假在家，就見他把大小物件依他意搬東挪西，還順便勸戒拙妻：「東西，就是得這樣放才像個家，原來太亂了！」
這每回他在家就會有的『大挪移』，造成我經常找不到東西的神經焦慮感，特別是他一再侵略我最後的地盤——廚房後，原來順手方便的調味料、器皿都“不見了”時，還得被迫聽他沾沾自喜地強調他如何“改造”了“我的”東西。這不夠的話，他還會以『我在廚房陪妳』為名，不斷開冰箱拿出超出我計劃外的菜要我做或加熱……
「廚房是我的，我僅有的“私人”地盤，我的東西天天要用，我方便才重要。冰箱的菜我會做，你拿出來我多做，永遠都有一大堆剩菜……剩菜丟了可惜，麻煩你永遠不要進來，眼不見心不痛！」
這是我忍耐到極限，摔鍋子丟鏟子的哭叫。有成效？有，不很大。他實在太喜歡管東管西了，不管，他彆得慌！即使我一再強調——盡管他在船上是船長，下了船回家，他頂多是大副，船長是我。我覺得他是有聽沒到！
所以，以此延伸出他另一奇特個性——喜歡找東西。老公喜歡“找失物”已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為什麼？請容我賣個關子，且待下回分解！
2003-05-16 21:58:39
【夫在丈外】下
老公是個靜不下來的人，很久前我就發現：要是今天他“沒什麼事”待辦，那，他今天的日子就變得很難熬了。所以，萬一不幸他勤勞地做光了“勞力工作”，我都得趕緊想辦法“找”事讓他做，否則，日子難熬的就是我了——他會盯著我管東管西！
可是發現老公除了喜歡找事忙，喜歡玩家具大風吹，他還超喜歡找東西，這可完全是意外！
不記得多久前，也不記得自己喃喃自語地說了什麼“奇怪，東西在哪呢？”，但我記得老公眼睛一亮，興奮地大聲問：「什麼東西找不到？我來！」下一秒，就見他翻箱倒櫃、爬椅子鑽床底……
我瞠目結舌地瞧他拉開最小的抽屜，一樣樣拿出小東西時忍不住了：「我的東西不可能在這，放不下！」
那次，東西找到沒我是不記得了，但他在衣櫃頂找到了他以為我丟掉了的一堆花花公子和閣樓雜誌，在兒子抽屜翻出幾支日本A片……嘿，我可記憶深刻！
一直到好久之後，我小心求証了幾次，確定了老公喜歡找東西的奇特“嗜好”，除了『找到了東西』可顯出我母子有多笨外，其實，還有一個主因——他痛恨家中大小事物不在他掌控中！
不知是『男女大不同』還是天生使然，一樣是老大，我對人事物的看法是：『做事要認真，做人要輕鬆。』，而老公篤信——人呀～說話，要說有用的話，做事，要做有用的事——雖然他也常自以幽默的以冷笑話應和我一本正經的詢問，但總覺得他老把芝麻小事或八卦當國家大事看，凡事都認真得過了頭。
試舉例一：大家都知道，小孩子的工作就是嬉鬧遊戲，而老公看著兩個還未上幼稚園的兒子在客廳開心地跑來跑去玩，竟怒吼：「妳就不能叫孩子坐下來做點正經事嗎？」
例二：老大聰明不愛讀書，卻意外給他考上海專。放榜當天晚上，打了場勝仗的兒子歪在床上看漫畫，日後可能跟兒子是同行的老公，興沖沖地找出一堆——他認為可增兒子實力的參考書，抱個滿懷，走進兒子房間：『程度差，你要未雨綢繆早點準備功課……』
例二、例三……不勝枚舉。
可能是一路眼見婆婆為生活掙扎，老公惜物——可是惜過了頭。不管什麼東西壞了他都不肯丟：「太可惜了，花錢買的呢，有空我來修修看。」修東西要工具，我家工具不齊全，他會很天才地翻找“代用品”，這代用品往往比真的工具還貴，他用過，原本的用途也壽終正寢了！
能修的還好——往往都是電器品，修好沒多久，壞得更徹底，尤其是洗衣機，我將就而忍耐地用到他一上船立刻淘汰。那有些不能修的，已換新的了，舊的他也捨不得丟。像床墊，力勸不成，他硬說“以後也許有用”。在頂樓積了兩年濃灰，趁他不在，我花了六百元請人運走……
惜物，當然不可能買貴的東西（任何名牌都甭談），老公篤信——便宜就是好貨，所以，穿著上，他最喜歡買一下水就走形的的199或100元兩件，200元三件的衫褲——先說清楚，此例我母子三人排除在外，僅他一人享受此樂趣。當然，已褪流行或穿不下的衣服，他是絕不可能丟的，直說——料子多好，當時工多貴，兒子“以後”可以穿！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花了近三十年功夫，若說費心給老公洗腦有啥成就，唯一可提的就是除了199改不掉，在我的堅持下，他現在總算擴大購衣範圍，肯花699買佐丹奴產品了。
『這也是名牌！』老公振振有詞！
我能說什麼？在我警告他：「年紀大了，不穿稱頭點，拉里拉塌的，襯著你的禿頭和渾身煙味，活脫脫糟老頭一個！」之後，在自尊心和虛榮心驅使下，他也僅只前行了這一小點而已！
有這麼一個自稱『除了生孩子，我什麼都會』的天才老公，加上經常不在家，彼此的『大不同』磨擦已多，長路迢迢，老公即將退休了，未來若有三十年需朝夕相處，待我好好想想，未來的相處之道道何如吧！？
2003-05-19 20:59:14
【虎嘯龍騰】預告
關於我老公的奇人異事，因為太多，有的又過於「寫實」，為了表示賢妻對夫婿的忠誠，不能也不方便寫下去了……所以，請容我做一次墨雪花，我，呃，對不起，這個那個，我忘了，不記得了^^
萬一哪天我又“記起”啥有趣事，容後再補述吧！有興趣的，也可參考巴斯光年寫的「我爸」。（老公看過兒子對他的描述，只承認“十分愛家”這一點，其餘一概否認……）
洋人說“Like father like son”（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西諺用在我家那父子三人身上，有的地方真是像得嚇人，又的地方又嚴重失真，養大我那兩隻小犬，個中酸甜，也是一難難盡啊！！
我家二犬一屬虎，一屬龍。龍虎的爹娘，公豬母豬。
現在的孩子，生於各類社會資源富足之際，長於科技文明蓬勃發展之時，笨的顯得很聰明，聰明的表現得像天才。
龍虎現身我家後，母豬深感威脅……
孩子的將來就捏在我手上——身為人母，這是兩個兒子先後呱呱墜地的那一刻，我最深的恐懼！
四肢健全，哭聲嘹亮。哭笑都會手舞足蹈。見微知著，我兩個兒子即使不是愛迪生之流，應屬正常小孩無誤。兩個各方面都“看來”正常的孩子，將來是『龍騰虎嘯』還是『過街老鼠』，就看母豬我了！！
呼呼近三十年過去，我對兒子的教養責任早了，但他們能否『龍騰虎嘯』卻又未到蓋棺論定之時，目前能說什麼？回憶點點滴滴而已。
過去，我是如何跟我家大小二犬奮戰，然後盡可能全身而退的？待我整理一下回憶，想想該從何說起……
“我子”的部份——『虎嘯龍騰』，思緒整理中……
2003-05-20 21:14:13
【虎嘯龍騰】前言
談到自家孩子，每個母親都會滔滔不絕到聽者想逃。這點，我在沒升格當人母之前，感受深刻。每見有母親一臉驕傲地抱著那惹人嫌的孩子，大言不慚稱讚自己兒女的種種，都十分不能理解。
後來發現，想「討好」有孩子的女人，說她萬般好都沒說她孩子一分妙來得效果驚人——孩子長得好看伶俐，當然容易開口讚美。長得醜，說孩子一副聰明模樣。又醜又呆，真乖真安靜。醜呆又皮，好活潑養得真好真健康……天啊，若說天下什麼人最好騙，為人母者準進排行榜頭十名！
等到自己做了母親，喝！厚臉皮得可以……這才知道，天下的媽媽一個德性——孩子是自己的最好！既然厚臉皮談論兒女是人母者正常行為，我就拉七雜八地厚臉皮一下囉～～
我有兩個兒子，但是，這兩個只差一歲五個月的兄弟，長相個性脾氣……沒有一樣相同，不同的程度到了——熟人見了我兩個兒子會“噗哧”一笑。老二小時頭大臉大胖嘟嘟，很像當時矮壯的老爸；而老大細瘦身子小臉蛋像老媽。有那不大熟又大膽的，則總會好奇地嘖道：「這兄弟倆呀……」
一直到老大念高職抽條長高了，在這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哥哥較瘦小，像弟弟，而弟弟較高胖，像哥哥。
念幼稚園時，每見小兄弟倆在一起，大家都會笑咪咪對清秀的哥哥道：「這是美眉﹝妹妹﹞喔，好可愛！」
小哥哥則挺起小胸部，以稚嫩童音尖聲怒腔表達不滿：「我是哥哥，不是妹妹！」
我常說我是前輩子欠了老大的，這輩子他來討債了。而老二一路眼見媽媽被哥哥整得經常陷入歇斯底里，從小就會察言觀色，乖得不得了！
一母所出，不同處卻多到自己都不免懷疑抱錯了孩子。極端不同的兩個孩子，不止考驗年輕媽媽的智慧，也不斷挑戰沒耐性媽媽的成熟度。
曾在讀者文摘上讀到一段話：“不是有了孩子就能為人父母，就像擁有鋼琴不一定能成為鋼琴家一樣”。一語道盡“我是有了兩個兒子後，才學習如何當媽媽的！”這句話的個中精髓。
人類進化史告訴我們——下一代都比父母聰明。我老公那麼聰明的人，兒子豈會比他強？但母豬我就不同了，面對“感覺上”比我聰明的虎兄龍弟，年輕時我最大的煩惱就是——孩子要是成了社會敗類怎麼辦？
需知我是辭掉國中教職在家當專職媽媽的，孩子是張白紙，為人母者展開紙張為他塗染，一筆下去錯了，孩子的人生勢將扭曲變調……
若說我個性上有啥大缺點，輸不起即其一，輸不起，就盡力想辦法贏，嬴不了，至少也別輸得太難看……
我就是這樣成了有點惹人嫌的“教育媽媽”的！
每天憂心忡忡地面對兩個兒，不管我沙盤推演多週密，都逃不掉被打散的結果，被孩子折磨了幾次之後我才了悟：“為人母者，堅持而已矣”！
要堅持的事不少，身為『教育媽媽』，容後慢慢道來…。
2003-05-21 12:58:54
【虎嘯龍騰】上
要談我家龍虎，當然是從“打娘胎”開始談。
懷老大時，我還在雲林縣一所靠海國中任教，每週末舟車勞頓往返學校和臺中西屯間，平時則住在學校的女老師宿舍。
那是段十分難熬的日子。我家大阿哥從打算在我肚裡安居樂業開始，就沒一秒安靜過，懷他九個月我足足嘔吐了六個月（從在肚裡一個半月我孕吐開始），最後兩個月才勉強能正常進食。母子倆的營養，全靠我週末回家時，當時任職逢甲大學護士的婆婆一連兩天給打的補針補充。
那段時間，有兩件突生的怪癖我記憶深刻：其一，吃啥吐啥獨獨鍾愛皮蛋和味全瓜子肉。前者我一直並不排斥，後者在懷孕前我從未愛吃過。學校男女體育老師根據營養學，每天都把伙食團熬湯的豬大骨放在我盤裡叫我啃……
其二，特別愛看武俠小說。這本來沒啥稀奇的，我打初中開始就看武俠小說了，但我也同時看“文藝小說”和中外文學著作呀！？但懷老大時我則只愛看武俠小說，尤其是古龍和柳殘陽的作品，我幾乎全部復習了一遍。
另外，懷老大我變得更醜了，皮膚粗燥還長痘痘。真是不體貼的孩子！
不知是在肚子裡的寶貝使我如此怪，還是孕婦的特殊怪癖影響了胎兒。老大出生前後都特別好動，武功高強，皮得不像話，而且什麼都不愛吃！
養育老大是極特殊的經驗。
我家小老虎出生時3000公克，像小貓般大小——孩子的奶奶說的。他不愛“吃”，換什麼奶粉都吐，每次都20㏄、30㏄的吃奶，多一點他就全給你吐出來。看他吃東西就像看人吃餿水。
他還精力旺盛不愛睡覺，懷他時我好不容易增加的幾兩肉，他還沒滿月我已還給老天爺了，哪需要什麼減肥計劃。
小老虎鬼靈精怪天生反骨。他小時候，說得最多的字是『不要』，做得最多的動作是『搖頭』。想警告他什麼，得切記反向而行，你若說什麼東西危險別踫，就等於在鬥牛眼前揮紅布！
曾為了小老虎愛玩火（真正的火），我狠心拿燭火燙過他手指，沒用，哭完了，他還是什麼危險就愛什麼。他能平安長大，在慶幸之餘，我也不免猜疑——是不是老天覺得，我欠他的債，得用細水長流的方式以一生慢慢還！？
就在我精疲力盡的跟外表清秀的小惡魔日夜纏鬥時，我發現“又有了”！
這次，除了最初吐了幾星期，昏睡症跟懷小哥哥時一樣，其他全不同。懷老二時我胃口特別好，一天要吃五頓，還愛吃菠蘿麵包和包穀，皮膚變得好細，更是夜夜睡得好，寶寶在肚裡安份得有時我都會拍拍肚子，感覺他揮拳（或踢腿）回應我，我才放心……
小蛟龍出生時4100公克，是嬰兒房最大的寶寶，媽咪則是全產科最瘦小的——我吃的東西全被他拿走了，除了像懷雙胞胎般的大肚子，由後面看我還有腰身哩！
為了把這個巨嬰“擠”出來，我可是用盡了全力，一個醫生推揉一個用吸引器，害我會陰嚴重撕裂不說，還得了什麼葡萄球菌，每早去“照燈”殺菌。有天，正在我光溜溜岔著大腿“烤肉”時，大醫師帶著一群實習醫生，居然就在我面前上起課來了，還要他們“仔細看”……
這算不算性騷擾？抑或是提供學術研究？
………啐！
都說老大照書養，老二照豬養。生完小老虎，我真的有去買「育嬰大全」。一大巨冊，精裝本。那時，作者要是在眼前的話，我會“抬起”書當凶器兜頭砸下去……騙人！裡頭沒有半條是對小老虎有用的！
我家老大是逆行者，違反任何事，連爬坐站行這種天生自然的事，他都倒著來，先會站後會坐然後會爬……老二呢，我覺得編育嬰大全的人，找的範本一定都是像我家小蛟龍這樣的寶寶——他實在模範得可以。書上說幾時該喝多少奶、月子裡該睡多久、幾個月會爬、坐、站、行……喝，完全一樣！
帶過小哥哥那樣的魔鬼，再帶弟弟，簡直就像放假！餓了尿了他會哭，餵飽了換了乾淨尿布，抹了乾爽痱子粉，胖胖小手抓著胖胖小腳，快樂的自己一人咿呀唱歌……然後呼呼大睡！
眼見兩個兒子日見成長，老大聰明外露，老二鴨子划水，但很明顯的，他們都比我這母豬要聰明，那，我該怎麼辦？活該讓他們日後欺侮我？
不，不，不！身為“教育媽媽”，為防患未然，我第一個立下的權威就是“家法”！家法，包括特地找來的板子和三大誡。
板子上寫什麼？三大誡為何？請看下集！2003-05-22 19:59:15
【虎嘯龍騰】中
專職媽媽沒有【家法】這種東西做靠山，就未免顯得太不專業了。家法，顧名思義，就是家中的法律。法律，得有清楚的條文做警告。違者，罰！
對兩隻聰明的小小虎小小龍，我能立什麼法，才不會顯得以大欺小引起抗暴？幾番思前想後，有鑒於新婚時我曾對公公心存不敬，加上老祖宗說過“百善孝為先”，行了，家法第一條——不可忤逆長上。
第二條——不可偷竊。第三條，不可撒謊。這第一二條，對一個媽媽教啥聽啥的小小孩來說，問題不大，這第三條嘛……對孩子來說確實難了點。
小孩再乖，總有那使小壞之時，小孩子嘛，做錯事怕媽媽生氣，一定會想辦法掩飾，而掩飾過錯是得以學識知識做後盾的，小不點兒智力有限辭彙有限，想用謊言掩飾謊言，結結巴巴的，簡直是……
所以，小兄弟倆打小就學會——做了壞事別費心找藉口，直接向老媽招認了事，忍下一陣排頭怒罵，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招我們小老虎運用最是純熟自如，凡是能讓我心臟病發作的事，他先來認罪，然後一身罪惡就洗清了，再繼續下一輪我不知何時會發生的“壞”事！
啊，老毛病——離題了……話說回來，『家法』既定，若違反了該用什麼執行呢？這也考慮了很久。俗話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處罰孩子是不不得已的最後手段，用皮鞭？免談。棍子，下手沒輕重打斷骨頭怎麼辦？就用最普遍的板子吧。於是我挑了個輕薄的木板，請木工刨平磨光滑，用毛筆一面書寫『玉不琢不成器』，另一面寫上『養子不教誰之過』，同時警告母子三人。
我家『家法』從訂定、一讀通過、再到執行，只花了一天，絕對極權！
有了『家法』，我才安心地開始了“大原則絕不妥穐，小原則可有商有量”的教養之責。這二十多年來，您也別問我用過沒？用在誰身上？為了什麼？總之，我沒氣死，孩子也平安長大了，好歹也未成危害人間的禍害，阿彌陀佛！
關於『家法』的運用，為了日後自身安寧，我還補充了一點叫龍虎銘記在心——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意即為母者，有必要知道兒子人在哪！
我家老大第一次用此法是在小學一年級。我午睡，規定小兄弟不可亂跑，他的確沒有“亂跑”，他用注音符號寫了“信”放在我枕邊，告訴我他帶弟弟到公寓樓下，跟外面小朋友玩，他戴了鬧鐘，幾點會回來……
很聰明，半點都沒違背我的教導，是吧？但他玩忘了時間，急乎乎帶弟弟回來時，母親大人已經板臉坐在客廳等著了……我沒生氣，可是仍為他逾時未歸及先斬後奏訓了他一頓！這招他直到現在仍在用，只是，更純熟了！
現在來回憶一下在“行為上”小兄弟的不同處。
前頭說過小老虎好動。二十多年前，“過動兒”這名詞尚未流行使用，姥姥見了這新名詞後，一口咬定小老虎即過動兒，因為她常被那跑來跑去的小小影子弄得頭昏，有天忍不住道：「怎麼你一來就像屋裡多了一堆人，來，你要是規規矩矩坐著不動十分鐘，姥姥給你十塊錢！」
從未有過現金資產的五歲小娃兒，弄清了“十分鐘”是由大掛鐘的第幾格走到第幾格後，乖乖坐在沙發上，抬頭瞪著大眼，努力盯著秒針分針一格一格移動……：「姥姥，十分鐘到了！」
拿到十元銅板後的小財迷立刻追問：「姥姥，我再坐十分鐘好不好？」
「你當錢是這麼好賺的呀！」這回給的是頭上一個爆粟子！
說真的，我家老大小時候不會走路，任何時間看見他，他都是在跑！
小兄弟倆在念小學前都是穿軟皮小鞋子，念小學了才換上運動鞋。老大念小學第一天，由於學校操場就在我陽臺下，放學了，我明明看他由老師帶隊離開。圍牆走完轉個彎應該就到家了，左等右等就不聞電鈴聲……
「這個鞋子跑起來好快，怎麼一下就到家了，我又跑回學校再跑回來！」一頭一身汗的小鬼頭抬起腳，讓我看他的愛箨達新鞋！
弟弟可不同了。弟弟小時小胖胖，頭大大的又憨又乖，跟哥哥的叫他東遍往西的個性相反，叫他別動，連尿急了他都不敢動。走路時一定牽著媽媽手不亂跑，我從不用擔心他會走丟！
龍虎如此不同，不同處多到無一相同，待我慢慢想清楚下回再說^^
2003-05-26 18:58:14
【虎嘯龍騰】下
龍虎到底如何不同？『不同處多到無一相同』是最貼切的形容，現在就想到的部份列舉如下：
吃飯——前面說過，看我家小老虎吃飯就像看他在吃餿水，那麼的痛苦、不甘、拖時間……奶奶常常都趁他在玩時“偷”餵一口。一頓飯“吃”兩小時是常事！小龍吃什麼都津津有味，為娘的我常會因而被誤導，以為自己是傅培梅第二。
走路——我家小老虎不會走路，任何時間看到他都是在跑來跑去，偶爾見他在“走”，那麼，注意瞧，他一定是一隻腳在路面另一隻腳在水溝（或高出路面許多的水溝護蓋），跟瘸子般一高一低的走。弟弟每一步都腳踏實地，年幼時還因頭太大重心不穩，經常摔跤，又因缺乏運動神經，一摔就是摔腦袋，有段時間他都會扶著東西走路。（小舅舅還說要買小安全帽給他）
說話——哥哥說話是後句追前句，句句打架，要不是小時候他的童音太清晰可愛，光聽他說話都會累死。兩歲前他不會說話，靠“比手畫腳”跟大人溝通，而且毫無障礙。有天出去玩，我習慣性的指著水溝機會教育：『這是水溝！』小鬼一路沿水溝蹦蹦跳跳，大聲念著“水溝，水溝”……從此嘴巴沒停過。弟弟由牙牙學語到詞句成段，一貫地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講到這，得提一下兄弟倆小時候。哥哥急性子，連跟弟弟吵架爭執都是急乎乎的，霹靂啪啦一鼓作氣，罵完，走人。留下反應慢半拍嘴巴慢半拍的弟弟，小臉急得通紅，結結巴巴：「那…那…那……」
二十年風水哪～～現在時常是弟弟冷冷一句，哥哥吐血氣絕！
寫字——我是很認真很認真地教兄弟倆寫硬筆字的，一筆一劃，一撇一捺，但不管我怎麼挖空心思，哥哥鬼畫符依舊。弟弟則是一開始就求好心切，不斷拿筆紙過來叫我寫『媽媽的字』，然後他照著模仿。弟弟低年級導師在他升三年級時，還特別留下他一本生字練習簿做紀念。
練習寫字期間，我撕掉的比小虎寫好的要多！
說到生字練習，則不可不提兩人念國小一年級時。小學生學了新課文，當天的家庭作業一定是『生字造詞』，對吧？於是哥哥把字典搬出來，專挑那筆劃最少的頭幾個詞寫下，比方“大”這字造詞，他會寫『大人、大方、大小……』，嘿，他的簿子“白”得可以。弟弟相反，專挑字典中的難字，不管學過沒，不懂問，懂了就寫！有次，他寫洒的造詞『洒家』，老師打個問號，第一次沒給甲上上……不得了了，小龍第二天抱著大字典上學，把『水滸傳中花和尚……自稱洒家』指給老師看，硬把甲上上重拿回來！
讀書態度——對兄弟倆，我是一般教法，不同結果。我忘了孔老夫子明訓——因材施教的重要性！為讓哥哥字寫好些，我為他報名書法班，弟弟不足年齡，老師特淮“安靜見習”！結果是，每次上課十分鐘，哥哥就把兩大張肥大灰色毛毛蟲丟給老師，剩下時間他都在水龍頭下洗筆洗硯臺。第一個月結束，老師鄭重告訴我，弟弟的懸腕書法有模有樣，可訓練參賽……
功文數學亦如此，明明是弟弟陪哥哥的，弟弟升級，哥哥留級！哥哥笨嗎？笨就好了！他之聰明，艱澀古文頂多七八遍就能朗朗背誦，英文課文也從未難倒過他，但他背過即丟，從不用心，只肯取巧。以學作文來說，弟弟以所學技巧一路作文拿高分，哥哥則以不變應萬變，任何論文都把國父和愛箨生硬套進去，勉強拿個中間分數。
養育兩個處處不同的龍虎兄弟，二十年後來驗收，品學行為上小龍毫無問題，小虎呢，唉呀呀～～我只能嘆——臺灣的教育不適合小老虎，他太活了！
雖不知未來兄弟倆是否真格地如我所願——虎嘯龍騰，至少啊至少，最初的隱憂——會成社會敗類嗎？沒沒沒……
可喜可賀！！
2003-05-28 12:04:36
【虎嘯龍騰】補述
拉拉雜雜寫了一堆“憶龍虎兒時”，這才發現，一談起自家孩子，做母親還真難住嘴，這會兒我便想起又漏了好多沒寫，這……
再補充一些吧！
長大了的小虎日前看了【虎嘯龍騰】向我提出嚴重抗議，說是光對他清算鬥爭，都沒提他小時候的“英勇事跡”！對喔～～回頭看一下，真的對小虎都沒說啥“好話”，問題是，他所謂的“英勇事跡”正是讓年輕媽媽心臟病提先發作的元凶呀！現列舉一二：
小老虎好動，想要他靜止不動，除非把他綁手綁腳——但是弄不好他還會像蟲子般用胸腹爬行……有次，大約他一歲半多時，我要他“乖乖的，媽媽去洗個米”，他可愛的睜大了眼，跟我點點頭。
我在後面還沒把內鍋的米洗好，猛地聽到聲“碰～轟”巨響，心跳加速地衝進臥室，然後我手腳發冷的呆在門口，下一秒，我兩步過去，把站在一堆奶瓶、嬰兒食品罐玻璃碎片中的小人兒全身上下，小心翼翼地摸了個遍——不痛，沒骨折……一把扯過孩子，以他完全聽不懂的快速高亢音調，霹靂啪啦邊吼邊在他小屁屁上狠打！
笨重的五斗櫃被他弄倒了！！
怎麼可能！？我不能理解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把摸著屁股毫無悔意的小人兒丟在一旁，我呆在一地碎片前研究不果，然後小禍害比手畫腳表演了一下——原來如此，他把最下層抽屜拉出做臺階踩上去，再把次層抽屜拉開踩上……依此類推往上爬。下頭空了，上頭小禍害加重了重量，於是五斗櫥頭重腳輕轟然倒下！
請不耍問我這惹禍精怎麼會逃過一劫的，這對我至今仍是謎！
還有一次，他不到三歲，我跟老公在鄰居小店前乘涼，他小孩玩大車，一直想攀爬停在一旁的野狼125，呵叱、抱開都沒用，只是引起他更大好奇心。猛地老公吼叫和“碰”聲同響，他快速衝出，然後止步，呆住！
惹禍精重演五斗櫃事件！
年輕爸爸生氣中掩不住得意：「這小鬼反射神經真好，我全看見了——車子倒下的那一霎他馬上跳開了……這小鬼！」
由反射神經我得說一下孩子們的運動神經，這點，小龍不幸像我，小虎則天生運動神經發達像老爸。小龍高中時不若現在瀟洒，身材過胖，他要我去買個呼拉圈——可邊搖邊背英文單字，一舉兩得，他說。
當晚，母子倆興沖沖開始練習新買的呼拉圈，每次都是手用力握圈甩出，不管腰和屁股怎麼用力扭，那圈圈總是呼啊～呼啊～由腰順著下身掙扎，最後力竭落地！
「在做什麼，你們？」睡得半醒下樓找水喝的老大，漠然看我們耍寶，聽著老媽和弟弟嘀咕好難喔……
「這有什麼難的！」拿過圈圈往腰部一放：「搖就是了，難什麼！」
我和老二看他輕鬆自在的微微扭腰，完全沒有一絲掉落跡象，還該死的像跳舞般好看……「不跟你們玩了，我要去睡覺了。」因為緊也不“死”，老大抓停圈圈讓它落地再跨出，邊打哈欠邊懶洋洋地爬上樓……
說到這，我又想起小兄弟倆進幼稚園的第一天有多麼不同。
小孩子第一次“真正”離巢，又是這麼個惹禍精，做媽媽的雖感鬆了口氣，多少還是有點不捨：「媽媽要走了喔，去買菜了喔～～」滿幼稚園都是不肯離開父母的童稚哭聲，一片愁雲慘霧中，我家小人兒如出籠幼虎，滿身大汗地在廢輪胎做的遊戲器材中穿梭攀爬，哪有閒工夫理會自作多情的媽媽：「好，媽，再見！」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顯然是嫌我礙事了……
弟弟見哥哥上學很羡慕，吵了一年，總算輪到他了。開學第一天，小龍好高興的穿上新衣新圍兜，背起新書包（裡面放著可柾替換的乾淨衣服），讓媽媽牽著小手，邊聽媽媽說要如何看紅綠燈，如何過馬路，邊嘰喳問媽媽上學可以做什麼。小傢伙是真喜歡上學！
有了哥哥的前車之鑑，這回安頓好快樂四顧的好奇寶寶，我立刻跟孩子說“媽媽要去買菜了”，見他跟我揮手，才安心走人——小龍打出生沒離開過媽媽一天，我原來很擔心他會害怕得大哭的。
真正沒小跟屁蟲的買菜，自由自在地，好不快活！
拎著一堆蔬菜水果肉類的袋子爬上樓，隔壁鄰居聞聲打開門：「唉呀，妳可回來了，」她著急地大聲道：「妳家寶貝在幼稚園哭得好慘，一直在找妳！」來不及打開門，手中一堆菜往地上一丟，我立刻跑向兩個轉角街對面的幼稚園。
我想，這輩子我不可能忘記當時所見情景——躲在街這邊牆角，我看見的是緊抓著大門鐵欄杆的一雙小手，耳朵聽到的是叫著媽媽的哭號……
銜著淚，我硬著心躲在一旁，瞧著蹲在一邊的園長安撫著我的心肝寶貝，謹記著園長所言：「沒有爸媽的不捨，孩子很快就會適應學校！」淚眼模糊中，直到看見孩子終於鬆開小手，放棄了找媽媽，抽泣著讓園長牽著小手離開，我才回家。這是年輕媽媽放手的第一課——多不捨，該放就得狠心放！
那天小龍放學我觑沒事，問他在學校做了什麼，小人兒回答：「園長跟我在樓上看電視卡通」。他沒提大哭找媽媽的事，面對現實的能力令我驚訝。孩子是受了“苦”就長大了？
事後我才陸續探出，小龍喜歡上學並不假，只是，他以為媽媽會跟他一起留在學校裡！
不管初次離開媽媽兄弟倆的表現多不同，經過我一次次的鬆手、放手，我家龍虎似乎不但已不再需要媽媽，連我偶爾想當“媽媽”嘮叨一下時，他們都不耐呢……孩子，長大囉～～
2003-05-30 10:58:35
【過去式現在式未來式】
屬於父親的老日子早已過去，那張英俊嚴肅的臉，雖然在某些不經意時刻會自然浮現，但畢竟只是記憶中斷續的片羽了，縱想深刻心版，終因父女緣淺，徒增悵然遺憾！
叔叔日薄西山，日前腦部手術，躺在醫院床上時有感而發笑道：「我這檢回來的一條老命，完全是為你媽活的了！」這句令人心酸的話中有著不容閃躲的確定，也是身為兒女的我們最無言以對的事實！
母親失智加精神障礙，經藥物控制後心性改變，如小女孩般不能有一時一刻見不到“老頭子”，叔叔若不幸早走一步，牽動母親生命的那條線勢必隨之消失。不論親情只講現實，我但願叔叔今後無病無痛，能與母親白頭齊步到終點！
丈外之夫已近退休之齡，以他任何事都要給意見的關心方式，習慣自由自在的我，在未來該如何與之和平相處白頭到老，既是未知數也是複雜的難題！
龍虎弟兄平安長大，不敢說是多麼有為的青年，也未曾奢望他們龍騰虎嘯顯父母，至少都安分守己，未成社會敗類。
做為一個母親，我的教導之責已了。兄弟倆青春正茂，他們的未來種種，一切若順遂，我自安心。若遇坎坷，縱有焦急不捨，卻也再無我插手餘地了。
對過去，對現在，對未來，與我可算最親的五個男人，都在我的幼年青年成年期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由跟親生父親的短暫相處，我了解何謂正直與是非。由叔叔言教身教，我明白無私付出的真諦。由和另一半的邊走邊吵鬧，我體會出婚姻之路需兩人共行的真意。由全心全意養育兒子們，我才能真正由女孩成長為女人。
這一路走來，不管我心情悲喜，也不論我願不願意，總之，生命，也不過就是逆來順受和盡力而為……如此而已罷了！
（全文完）
2003-06-03 11:59:02
【附：“我父我夫我子”連續回憶到今天，想不到也寫了兩萬六仟字，如在前言中所說『很多事，可以一以蔽之。很多事，欲言又止。更多的事，只能輕描淡寫。』即使是這般欲說還休，畢竟能說的也全是事實，因之得到大家的溫暖和個人新聞臺給予的抬愛，我，衷心感激。在此，容我向大家說聲——“謝謝”（請咬住舌尖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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