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篇是我最喜歡的文章之一,也可說是我最有代表性的案例報告。如今重讀感慨萬千,仔細深思,恍然覺悟原來我在寫這篇文章時,就已說明了後來我為何會選擇離開當年工作環境的原因了。
他,廿四歲,國立藝專肆業。初下部隊,因為藝術家獨特思想、自負又好打不平性格,讓看慣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新兵表現的老兵們,一開始就無法接受他,覺得他過於自傲。而他自恃年齡比學長大,既然不被接受,不如堅持自我。於是他選擇特立獨行,不屑融入群眾。就這樣,單位換了一個又一個,在每個環境裡,他都被指責為問題人物。
由於藝專時主修電影科,他被單位指派擔任國軍文藝金像獎劇本創作工作。為了這份工作,求好心切的他,不斷的提出一個又一個要求:給予更安靜場地、解除公差勤務等等,直到單位長官再也無法容忍他過多的要求為止。另一方面,由於他在創作過程中,大過不犯、小錯不斷,又知錯不改、一再企圖用謊言隱瞞事實真相,讓他的主官從關心、傷心到終於決心放棄他。
他雖然自恃所犯之錯情有可原,不算大壞,又是真的有心做好創作工作,並無惡意;可是看在單位輔導長眼中,卻是利用創作之由,遂行請假看女友之實。兩造衝突中,他被輔導長公開責備,指為單位公敵,記過一個又一個,約談紀錄厚厚一疊。驚慌之餘,他找上了我。經由我的折衝、交涉,他終於得到主官同意,給予五天時間得以不受千擾、專心創作。但事實上是,寫作過程中,他卻仍不免於被人一再冷嘲熱諷。終於得以交出作品,完成交付工作,事情卻並未因而落幕。由於不服學長管教,單位召開了一次看似公平卻不公平的評議會,在輔導長的堅持下,他被送進了禁閉室。於是他開始絕食抗議,揚言申訴不當管教,並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再度找上了我。
為了替管教者與被管教者之間營造雙贏,我展開了一場真相探索之旅。除了仔細閱讀其約談紀錄外,並分別與案主、單位主官、管、同僚、女朋友甚至法學專家詳談,期望從各個角度以及法律觀點了解問題,並寫成了同樣是厚厚一疊的個案紀錄,資料內容泛及法律解釋及其個人成長背景。鑑於該員雖有疏失,但單位長官確也成見過深,在結論處我建議不予處理該員禁閉之事,但強調應將該員調離原單位以彌補管教者不當管教疏失,並給予其新生機會。
他、就是今年文藝金像獎劇本創作類金像獎得主,士兵陳00。他的作品寫的就是他軍旅生涯的心聲。醞釀期間被人指為投機取巧,寫作過程被人譏諷嘲弄,一份歷經千辛萬苦才出爐的作品。而他、一個被單位長官指為欺騙、工於心計、不服管教且無可救藥的阿兵哥,卻用金像獎的桂冠寫出了幕前與幕後一樣戲劇性的軍旅生涯。
所謂的對與錯、是非曲直,標準在哪裡,這是從事心輔工作以來,我常常問自己的一個問題。成長過程裡曾經為一件件生活小事、或是一些道理跟許多人起過衝突。在過程中我總是堅定的相信自己一定是對的。有時為了堅持立場,甚至不惜與家人、朋友翻臉。令我不解的是,當我堅定的相信自己一定是對的同時,卻常常發現爭吵的對方也與我一樣,堅持自己才是對的一方。既然事有對錯,為何兩個人都如此的堅信道理站在自己這一方?到底誰才是對的?誰說的較為有理?
隨著歲月的增長,現在的我已不再那麼的堅持,因為我發現原來人生的面相不只一種,我們每個人所看到的常常只是事實真相的一面。像是一粒鑽石,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切割、觀察。人生,也是如此。我發現,原來我所見到的世界並非世界唯一的真相,現實世界只是我們每一個個體所知覺的主觀世界,而每個世界都不盡相同。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其實並沒有客觀的標準,因為我們每個人對事物都有不同的看法。我們就像是在戴著有色眼鏡看著這個世界:一副由個人不同成長環境及生活經驗打造而成的眼鏡。由於每副眼鏡顏色都不盡相同,每個人所看見的世界自然不同。這副有色眼鏡,讓我們只能看到其他人的表面。這副眼鏡,使每個人的行為,都充滿了扭曲的象徵意涵。
我發現,原來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為了自己所相信的一段真理而活,因為我們選擇自己想要相信的真理。我們只看得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因為我們只看得到與自己有關或者可以滿足我們需要的訊息。所以我們都看過一百圓紙鈔的長相,卻不一定說得出紙鈔正反面的圖案是什麼。所以我們到超級市場買東西,有時買的並不一定是最貴、最好的東西,而是最喜歡的東西。金錢至上的人,眼裡自然只有錢。因而,相同的事物,卻可能因人不同,產生不同的感受和解讀。正如同相同的工作,某些人可能甘之如飴,其他人卻可能視其為嚼臘一般。
有時候,別人說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聽見了什麼。因為每個人聽別人說話都可以分為兩個層次:一個層次是說話者所說的話,及其話中的意思;另一個層次則是聽者對說話者所說的話及其話中含意的感受。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個案輔導,我終於發現所謂的個案諮商其實常常與權力受損、問題解決糾纏。每一個輔導者,最後終將不可避免的發現,自己正夾雜在管教者與被管者立場互異的現實衝突裡動彈不得且矛盾不堪。在現實世界裡,相同的問題,由於管教者與被管教者立場的不同,以及每個人對事情不同的解讀方式,往往會有許多歧異產生。事實的真相到底在哪裡?這一個個案我應該作何解釋?是單位長官不當管教、還是案主無可救藥?身為輔導者的我又應該站在哪一個角度解決問題?這正是輔導者的迷思,也是輔導工作困難所在。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說的。兩名武士爭辯著前方樹上牌子的顏色,武士甲說:牌子是紅色的。武士乙卻堅持說:牌子是金色的。為了堅持自己所看到的顏色才是對的,兩名武士不惜大打出手,直到兩人終於筋疲力盡。臨死之前,一陣風正好吹動樹上的牌子,將牌子翻了一面,兩名武士這才發現,原來牌子一面是紅色,另一面卻是金色。
是非,不在對錯本身,而在立場的不同。站在不同的角度看事情,常常結果也不一樣。正如同站在山腰看風景與站在山頂上看風景,所看的景觀一定不同。因為視野寬了,所看到的風景自然不同。身為輔導者,我們首先必須學會的是登臨高山,試著站在山腰與山頂俯瞰世界。我們所需要的,其實是一種鑽石般的智慧,讓我們可以從不同的面相、角度解釋事情。因為事情並不是只有一個面相,道理也絕不是只有自己說的才對。心理學有一個名詞叫做同理心,其意是指:站在對方的立場,為對方著想。站在對方的立場,為對方著想,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多難。人,誰能夠做到絕對的客觀?
人本心理學大師Rogers羅傑斯曾一再指出,有三種情況能產生促進成長的氣氛,使案主在此氣氛下成長、改變,步入其能力所能及的更高境界。這三種情況是1.真誠,或實在;2.人接納,或關懷;3.深度的瞭解。輔導,從了解開始。而我們要了解的,絕對不是問題的表象,而是表象背後的象徵意義。是這個象徵意義在決定人們該往哪裡走、做什麼事。是這個象徵意義決定了一個人處事的態度、問題的發生。這個在成長過程中,點點滴滴累積而成的價值觀,讓我們決定愛我們所受、要我們所要。這個價值觀就像一座高高的城堡既保護了我們不受傷害,卻也讓我們與外在的世界隔離,將我們與外在世界劃下鴻溝。所以,要想做好輔導工作,我們首先就要進到每個人的城堡裡,與當事者溝通,而輔導者的誠心便是開啟城堡的鑰匙。
了解,從進入案主的世界開始。只有深深的進入案主世界,真心誠意的傾聽及關懷案主,輔導才能產生功效。溝通,也是如此;領導,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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