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的手捲壽司
每次我經過台北高級商場裡某家日系麵包店，總會看到店員拿著大垃圾袋，把一盤盤沒有賣出去的麵包，在所有顧客面前扔掉變成廚餘，面對這樣的景象，我每次都忍不住: 『啊!』驚呼一聲，欲言又止。
說不出話來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實在不曉得自己是否能夠認同這家標榜新鮮，只要三小時沒有賣出去就扔掉的麵包店—如果沒有人去買，就會有更多麵包被扔掉，如果因為捨不得看到這些麵包報廢而去消費，這又有點像付贖金給綁匪，人質的家屬付錢越爽快，就會有越多小孩被綁票，總覺得這樣怪怪的不只是這家麵包店，有不少任吃到飽的自助餐，快餐速食店，或是迴轉壽司，也都打出類似的口號，別說三小時，甚至只要出爐75分鐘或40分鐘之內沒有被吃掉的食物，就會變成垃圾，在平均已經有40%食材在準備過程以及變成剩菜的過程中浪費掉的今天，我相信這些麵包店、餐廳的食物耗損率，絕對要遠高於平均值40%，在全世界糧食短缺的今天，看到企業標榜『高品質』、『健康』之名，明目張膽地大量浪費地球資源，總是讓我覺得好像肚子在混亂中被陌生人狠狠打一拳，疼痛之外大多還是對人性失望的悲傷。
『明知賣不完，不會少作一些嗎?』我理所當然地會這麼想。可是如果消費者都這麼理性的話，超市的貨架就不用浪費那麼多空間，陳列二、三十種面紙，或是十幾種品牌的鮪魚罐頭。
如果過度浪費的極端是過度節儉，我也不見得能夠認同。像是前一陣聽友人Coni說到一家位於日本大阪的餐廳，老闆娘覺得酒客們點了滿桌的酒菜，卻都只喝酒沒吃菜，扔掉又太可惜，因此下一桌客人如果點了同樣的菜，就把上一桌沒吃的，原封不動地又端上桌，打著環保之名，但作為一個消費者，是否吃剩菜比扔掉半小時內沒賣出的漢堡，更能夠讓我接受，實在五味雜陳，沒一個好答案。
美國幾個大城市，商家會把快要過期的食物固定捐到所謂的食物銀行(food bank)，讓原本不得不把有限薪水的一半拿來買食物的中低收入戶，免費來索取，每個人各取所需，原本會遭到廢棄處置的食物，也因此發揮了食物原本該有的功能，餐廳或食品公司原本就賺不到這些人的錢，所以並不會因為這一點善行而讓自己的收入減少。
日本有些流浪漢，半夜會到便利商店去索取剛剛過期下架的便當，我親眼看到店員讓流浪漢飽食一頓的景象，雖然不知道店員這樣做是否違反公司的規定，但當場假裝在瀏覽雜誌架的我，確是感動得熱淚盈眶的。
這是我能夠接受的。
許多國家的窮留學生或節儉的主婦，無論是在英國倫敦還是泰國曼谷，日本東京還是台灣台北，大都有晚上九點以後等著生鮮超市的熟食區降價後大肆採購的經驗，超級市場生鮮食品的角落，也常常會有賣相有瑕疵的青菜水果，另外放置一堆以低價出售，我也時常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加入這些閉店前一刻的搶購人潮。有些糕餅店也有所謂的NG蛋糕，把蛋糕裁下來的邊收集成一袋便宜出售，這我也能夠接受。
但是在美國，近來因應景氣不良，竟然出現一種挑戰極限的過期食品專賣店，像是明尼蘇達州首府Minneapolis市一家叫做『So Low』的超低價商店裡，從起司到罐頭，果汁到優格，從雞腿到冷凍食品，都是剛過保存期限幾天的下架商品，價錢往往也只有原價的一半甚至更低，景氣越差，這些商店的生意越好，就算時常傳出某些商品(像是嬰兒食品)有健康顧慮，也阻止不了想省點家用的消費者。
根據廠商說，他們打在包裝上的日期，是依法規定而推斷所謂的『最佳賞味期限』，並不代表一到期就不能食用的『保存期限』，優格、牛奶這些保存期限特別短的食物，包裝上的日期則是商店允許陳列的最後一天，而非消費者能夠享用的最後日期，所以一般來說，美國超市買回家的新鮮牛奶或新鮮果汁，包裝上列印的到期日之後的一週之內用完，基本上都不會有問題。
我想到學生時代的困境之一，就是究竟該不該買二手的原文教科書。經濟學的原理一百年來明明沒有什麼改變，但是每年的教科書版本偏偏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如果封面不一樣，同學一看就知道你買二手書，似乎面子有點掛不住，但是又捨不得花三、五倍的價錢買全新的。
或許就是這種心理，廠商發現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像衛生紙這種一拆封就看不出品牌的商品，消費者都會到大賣場挑最便宜的買，但是卻會去花高價買微波即食的阿一鮑魚，作為儉約生活中犒賞自己的小小奢華。
過期不過期，心理因素有時比真實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對我來說，放了五分鐘的手捲壽司，紫菜捲失去了脆度，簡直不能入口，除了扔掉沒有別的辦法，我相信世界上也有人對於不是剛出爐的麵包，不是剛出油鍋的炸雞，不是最新一刷的旅遊指南，也有同樣的堅持。同一種商品，究竟多久才算過期，過期有沒有關係，我相信十個人會有十種答案。
但是我很懷念童年高雄的傳統市場有家熟食店，週末晚上如果哪裡有婚宴，剩菜沒吃完煮成的大鍋剩菜羹，就是隔天主婦們爭相搶購的美食，裡面有點魚翅，有點紅燒獅子頭，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菜餚，不知道?什麼這種剩菜羹味道就是特別好，但是最近我再舊地重遊，同樣的攤位還在原處營業，問到有沒有剩菜羹，老闆娘瞪大眼睛，彷彿我很不衛生，說這年頭哪還有人吃這種東西。
反正這種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自己想清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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