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師，急診室這裡有個一歲半的小男孩，因為頭部外傷有硬腦膜下腔出血，目前意識模糊，昏迷指數只有8分，已經插完管……」蕭醫師一邊看著電腦斷層影像，一邊迅速說明。

「我馬上過來！」李醫師明快地回應。顱內出血是極度危險的狀況，因為血塊會壓迫大腦，在短時間內危及性命。

「怎麼發生的？」抵達急診室後，李醫師問。

「從床上摔下來。」

「哦？」李醫師眉頭一揪，緩緩地點了點頭。

來到診療區後方的推床邊，李醫師簡短地自我介紹，然後開始檢視小男孩。用手電筒照看瞳孔時，李醫師問：「他是怎麼受傷的？」

「從床上摔下來！」站在一旁的男人說，他是男孩的父親。

「家裡的床有多高？」

「大概四、五十公分。」父親忿忿地說：「我叫他不要在床上玩，可是怎麼都講不聽。」

李醫師沉吟了一會兒，問：「摔下來的時候是哪邊著地？」

「唔……」父親突然愣了一下。

「是前面？後面？左邊？右邊？」

「好像是……前面吧……」父親道：「我沒看到，聽到聲音的時候他已經在地上了。」

李醫師把眼神投向男孩的母親。

「我……我也沒看到……」她身形瘦小，年紀很輕，看起來大概只有二十一、二歲。

「什麼時候發生的？」李醫師繼續問。

「大概一個小時前。」

「摔到之後，他有什麼反應？」

「就一直哭啊。」父親的兩隻手臂抱在胸前。

「什麼時候開始像這樣昏迷？」李醫師指了指男孩。

「送來醫院前。」

李醫師很快地將手術計畫解釋給父母聽，移除血塊是為了救命，大腦功能通常無法完全復原，畢竟在受到撞擊那一瞬間腦細胞就已經受損了。男孩的母親既焦急又茫然，一邊聽一邊拭去眼淚。

解釋完後，李醫師問：「對於手術兩位還有問題嗎？」

男孩的父親斜眼看著淚眼婆娑的妻子，不耐煩地說：「哭啥，攏是命啦！」

沉默了幾秒鐘，李醫師望著男孩的母親說：「那麻煩你跟我到護理站簽手術同意書，待會兒等開刀房通知，我們就立刻進去處理。」

男孩的母親雙手顫抖好不容易才填寫完各種單張，她哽咽地說：「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他……」

這時，李醫師突然輕聲問：「王太太，請問他是怎麼受傷的？」

那一刻，時間彷彿被按了暫停，王太太傻住了，完全說不出話來，不過淚水卻像潰堤一般簌簌而下。

隔天下午，蕭醫師在加護病房裡遇到李醫師，忍不住說：「學長，你好厲害，那真的是家庭暴力耶。他不是從床上摔下來，而是被他爸推去撞牆，還拖了好幾個小時才送來醫院。」

李醫師嘆了口氣道：「虐待兒童的大人通常都會說孩子是從床上摔下來，可是這種高度其實不太會摔到顱內出血。照顧小病人時要特別留意，如果有多次外傷就醫的紀錄、病史不清不楚、歸咎孩童、用輕微事故來解釋嚴重傷勢、或延遲就醫都要高度懷疑虐待兒童。」

目前被通報的受虐兒每年超過三萬名，約有五成屬於身體虐待、兩成屬於性虐待、其餘還有精神虐待及疏於照顧，造成傷殘、死亡的也不在少數。

精神虐待的狀況肯定比數據所呈現的還要嚴重許多，恐嚇、威脅、貶損、羞辱皆是常見的方式，例如有些父母在考試成績或技能表現不如預期時，會惡狠狠地咒罵「沒用」、「笨蛋」、「廢物」、「不要你了」，這類習以為常的說法其實已經逾越管教的界線，屬於精神虐待，不過許多人卻經常在不知不覺中脫口而出。精神虐待不會造成骨折瘀青流血，但是造成的傷害並不亞於身體虐待，對於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青少年，危害更是深遠。

雖然絕大多數施暴的父母都會振振有詞地說，「這麼做，都是為了孩子好。」、「要不是因為關心，我還懶得理他呢。」彷彿只要扛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理直氣壯。然而，我們終究要曉得，孩子不是大人的財產，沒有任何人可以為所欲為任意處置。別把虐待當成管教，暴力代表的是野蠻，從來都不是愛。

所有受虐致死的孩童，幾乎都是從一個巴掌、一句咒罵開始的，如果我們能對周遭的孩童多一點關懷，也許就能阻止許多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