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台積電，中油高煉廠提前十年交地，
台美聯手的「整治國家隊」如何拚出不可能任務？
AECOM中國區與台灣區環境部副總裁官長勝坦言，高雄煉油廠的規模和整治時程，前所未見，備受注目。圖片來源：王建棟攝（天下雜誌／提供）
天下雜誌 文 黃亦筠 2021/09/30 02:46
台灣最大污染場址高煉廠，原本要再十幾年才能整治完成，然而，為了台積電，指定區域明年就得交地。這個不可能的任務，要過四大關卡，一關出錯就會延宕；若成功，將吃下國際市場大商機。
「這是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務），」艾奕康（AECOM）中國區與台灣區環境部副總裁官長勝，聽到中油高雄煉油廠整治時程將大幅縮短的消息，脫口而出。（延伸閱讀：台積電擬高雄設廠 2022年開始動工）
高煉廠是台灣史上最大規模的土壤及地下水污染場址，污染面積176公頃，約有7個大安森林公園大。
受到總石油碳氫化合物、苯、甲苯等化學物污染的土壤，估計高達360萬立方公尺，相當於1.7座台北101大樓的體積。
這些污染土壤，原先中油預計花上17年時間，到2033年，才能將污染處理到低於法定管制標準。
現在，高雄市政府要求提前十年，2023年底完成，也就是說，只剩兩年半時間。
台積整地，只有十分之一時間
不久之後，又有更驚人的消息：其中，靠近煉油廠西側的26公頃，俗稱的「第三區」，要先在明年3月前整治乾淨，解除列管污染場址。
施工時間更短，僅有4到5個月。
當官長勝把投標第三區其中一塊污染土地的企劃書，提報美國總部，總部一度以為企劃書寫錯時間。
因為AECOM幾年前也承包高煉廠區旁另一塊土地，是中油與殼牌石油合資中殼潤滑油廠的土壤整治。「同樣的（污染）規模，中殼是做4年半，」官長勝說。
沒人知道完工時程是如何訂出來，只知道承接整治案的高雄市政府勢在必行，毫無討價還價的空間。
「不可能改變，這是T公司的deadline，」一名參與這次標案的業者透露。
根據《天下》取得的「高煉廠報編『楠梓產業園區』科學園區籌設前置計劃」，預計蓋在「第三區」的台積高雄新廠，將在明年6月動工，2023年底投產。
AECOM是全球最大土地污染整治業者，曾負責倫敦奧運主場址整治，那裡也是嚴重污染的石化工業區；但高煉廠的規模、時程，一時讓經驗豐富的國際企業主管都瞠目結舌。「基本上是前所未見，全世界沒人這樣做過，也找不到成功的案例可以參考，」官長勝說。
儘管如此，經過美國總部以電腦模擬可行性後，AECOM還是決定投標，並取得議價權。
只不過，官長勝坦言，因為時間壓縮到極限，得24小時、全年無休趕工，只要一個環節出錯，完工日期就可能跳票。
與台灣幾宗棘手的土污大案相比，例如桃園RCA的有機溶劑、台南安順鹼廠的戴奧辛，高煉廠的主要污染來自原油、柴油，屬於碳氫化合物，毒性、處理難度都低上不少。
碳氫化合物比水輕，會浮在地下水表層，不會一路往下滲，只要透過熱脫附（高溫處理）、水洗、生物復育三個主要方式，就可去除污染物，再將乾淨土壤回填。
集結全台明星球員，一起打比賽
因此，整治高煉廠的挑戰在於，量體實在太大、時間實在太短。
土壤及地下水環境保護協會理事長、高師大生科系教授陳士賢表示，台灣土污整治業全年頂多40億的整治量能，但中油為高煉廠編列近300億的整治預算，形同一年100多億，等於全台量能的2倍以上。
真的能做嗎？身兼高雄市環保局顧問的他，一開始也很疑惑。
四月，陳士賢以土水協會理事長身分，擔任市府和業者間溝通的橋梁，召集國內有整治實績的大型環工公司 ，在國賓飯店開會，盤點及估算金流、設備、人力。
他開始籌組「整治國家隊」，「好比棒球經典賽，把全台明星球員集合一起去打比賽，」陳士賢說。
根據高市府工務局招標要求，高煉廠整治案的投標者需要十年、8億台幣整治實績，且資本額一億元以上。第一批開標共三塊地，其中還包括原五輕廠址，取得優先議價權的分別是台境、裕山環境工程、AECOM。
其中，以AECOM經驗最豐富，對這塊地也最熟悉。高雄煉油廠在2015年停止運轉後，有外資背景的中殼，隔年就開始整治區內的8.5公頃自家土地， 預計今年底完工。
走進已進入收尾階段的中殼場址，3台怪手，嗡隆隆地翻攪著土壤。
關卡1：搶怪手卡車、搶人
沙塵飛揚中，帶著工地帽的官長勝看著眼前場地估計，當9月下旬，高煉廠「第三區」整治開工時，現場將出現35到40台大型怪手同時開挖的壯觀場面。
因此最大挑戰將是，「短時間內，找到大量怪手和人力，」官長勝指出。
現在全台大缺工，南科的台積3奈米、華邦、臻鼎等許多大廠都在擴廠，除了搶怪手，更擔心找不到開怪手的熟練駕駛。
關卡2：60輛大車、載萬趟的動線
運廢土的卡車，也是挑戰。AECOM評估，在未來5個月內，要運送超過一萬趟次的土方，到場內一公里外的整治區。
「每天載運這些土到場內處理區，AECOM一家就要準備15台卡車，」官長勝表示。屆時第三區總共會有約60台卡車運土。
因為與時間賽跑，光這些怪手、卡車的運送動線，都要經過縝密規劃，一環扣一環，容錯率很低。
關卡3：僅此一家的熱脫附設備
怪手將土挖出，因為擔心臭氣沖天的污土外運，會引來周邊居民抗議，市府規定最多只能有20%土壤離場處理，其餘都得在場內處理，為了縮短整治期，熱脫附成為關鍵的工法。
這麼一來，一台造價高達1.4億元的熱脫附設備，成了這個「不可能任務」能否達成的關鍵。
熱脫附設備專門處理污染濃度較高的土壤，透過爐子高溫燃燒，去除附著在土壤上的污染物，好比一個小型焚化爐。高煉廠整治的第一期，三家廠商需要四台熱脫附設備，而且全數國產，由單一廠家供應——位在屏東的裕山環境工程。
裕山總部在長治鄉，四層的辦公樓就在鄉間省道旁，馬路對面的鐵皮廠房內，停著一台美國進口、造價不菲的鑽探車。
裕山創業團隊包括董事長劉原宏、總經理張育祺，是屏科大環工系同學，而且專攻冷門的土壤污染。他們早年專做農地污染整治，在彰化鎘米事件之後，生意應接不暇。某一天，一位客戶主管問劉原宏，「裕山有什麼核心技術？」
這一句話點醒劉原宏，他決定跨入技術門檻較高的油品污染整治，研發自主的技術、設備，並在接下台電大林廠多氯聯苯絕緣油污染整治時，自行研發出國產第一代油品整治的熱脫附設備。
2016年，中殼潤滑油廠整治，再度找上裕山。潤滑油質地更黏，整治難度更高。劉原宏帶著團隊打造第二代的熱脫附設備，大小堪比加油站，目前就放在中殼場內，燒著被潤滑油污染的高濃度土壤。
「中殼案是練兵，現在有這個高煉廠整治案，恰好讓研發能量派上用場，」劉原宏說。他已與供應商訂好零部件，要製出第三代設備，在這個土污界的世紀大案全力以赴。
如果得標廠商的人力、怪手、整治設備都能順利到位，還有一道魔王關卡等著，就是南台灣的雨季。
關卡4：雨季魔王，在五月等著
若讓雨水浸濕了土壤，放入熱脫附的爐子裡燒，就像在燒水，必須把水分完全燒乾才能把土壤中的污染油源脫附出來。雨季時候會讓熱脫附量能剩下原本的30%不到。
「所有開挖及污土處理，都得在雨季前完成，否則一到雨季，連熱脫附都沒用了，」官長勝說。
高雄雨季是5月到8月，若9月順利動工，明年2月開挖完成，接著還有土壤整治、回填，稍有延遲，就可能遇到雨季。
「在這麼短的時間，要做這麼大面積的處理，最大的難度就是把未來會發生的事情，現在就要先想清楚，」官長勝強調。
裕山一次要砸下相當於公司資本額2倍的5億資金，製出四台熱脫附設備，僅其中一台由中油買斷，其他3台都供AECOM等同業租用。但高煉廠整治最多不到3年，不怕之後全變閒置設備？
整廠輸出，打國際盃
「一點都不擔心，」劉原宏摩拳擦掌地說。他看好中國、東南亞的土污整治市場方興未艾，準備以整廠輸出的方式，出征海外。
「中國去年才通過土污法，無論中國或東南亞，土水整治正需要設備，我們可以輸出，」劉原宏說。
他心目中的榜樣是中鼎。當年中鼎挾著幫亞洲最大石化基地——六輕設計建造廠房設備的傲人實績，成功打入中國市場。
快速整治高煉廠的實績，可以讓裕山走路有風，打國際盃。但前提是，這群美台聯手的「整治國家隊」，能順利在期限內達陣。
以破紀錄的時間，整治好累積80年的煉油廠污染，讓世界第一大半導體廠進駐，這是話題性、衝擊性足可媲美倫敦奧運主場館的國際級整治案。
「全世界都在看，」官長勝說。
全世界都在看！整治國家隊出列
整治工程顧問公司：AECOM、裕山、捷博、瑞昶、業興、台境、環興、美商傑明
土壤及地下水採樣：森品
檢測：SGS、中環
廢棄物及離場處理：可寧衛
（原文刊載於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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