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撞擊的力道強勁，造成老李的妻子顱內出血陷入昏迷，緊急開刀處理之後失命跡象穩定下來，但醫生同時也宣判她還沒脫離危險期，且有可能會成為再也醒不過來的植物人。
從醫生口中知道詳細狀況之後，張秘書立刻熟練地拿出支票本簽寫，並告訴老李：「這筆錢你收下。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尊夫人所有的醫療費用我們也會做處理，只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這場意外。」
老李當下看著支票呆愣了好久，我當時還不知道上頭的金額有一千多萬，只一心著急想著這怎麼可能是錢能解決的事情。
「怎麼樣？你可以做到吧？」張秘書加強了語氣再次詢問。
「好。」只見老李慢慢地點點頭。「我誰都不會說。」
老李的妻子終究沒能捱過，撐了兩個月便過世了。這段期間我天天到醫院探視，不過都沒有勇氣跟老李說話，他靜靜坐在病床邊守候，我則站在門邊好一會兒後才離開。妻子宣告死亡的那天，老李一反常態情緒失控，先是哭著大喊「不要！」接著向我衝過來揪起我的領口揮了好幾拳。那時候我腦袋裡在想些什麼，現在也沒什麼印象了。
輿論撻伐的聲浪一夕之間逆轉了老李與小聰的螢幕形象，他們幾乎成了過街老鼠，家門外大批媒體聚集，一見到老李立刻就追問要不要把錢吐出來。
迫於情勢，老李在第三天對著鏡頭說明自己會將收到的款項全數捐給其他社福單位，希望大家還給他們一個平靜的生活。
忍了一個多禮拜，等到事件終於逐漸平息下來，我才在深夜去找老李。一見到他，我一時千頭萬緒，只總括地問了：「你還好吧？」
老李悠悠地回答：「我沒事。」
對於我闖的禍，父親沒有多說什麼，只叫我以後要小心點。「張秘書會把所有事情處理好，你不用擔心。最近少出去走動，在家多看看書。」父親心平氣和地說著。與父親離婚多年的母親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父親想必壓根都沒想過要告訴母親，而我當然也沒那個臉去向母親告解。
「對了，我聽說你每天都會去醫院。」我點點頭，父親接著說：「別再做這種無謂的事了……」
我是在做無謂的事情嗎？其實我並不這麼認為。儘管老李答應絕不說出去，但我始終放心不下。在面對老李的時候，不可諱言我內心有強烈的罪惡感，但比罪惡感更令我害怕的，是這件事情東窗事發的後果。輿論會怎麼批判我，父親所經營的企業會連帶受到多大的影響，那都是我無法想像的。
張秘書對這件事的看法與父親相同。他認為我應該要好好珍惜這個重生的機會。
「你如果不是生在這樣的家庭，早就被抓去關了。」他拍拍我的肩說：「不要辜負了你父親給你的重生機會。」
他在父親身邊很多年了，我非常尊重他，所以當他這麼說，我立刻順從地點頭回應「我知道。」
幾年前張秘書以身體不堪負荷為由辭去工作，不過公司的人都在私底下流傳張秘書會離開真正的原因是沒安排好父親的行程，因而搞砸了一樁大生意。看來父親並沒有給張秘書一個重生的機會。
不管如何，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確保老李守口如瓶，因此在他的妻子過世之後我仍舊經常到他的住處拜訪，也就是在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們還有個7歲大的孩子小聰。
老李不曾把小聰帶去醫院，因為他說：「這孩子記憶力很好，看過的東西都會記得，我怕他會忘不了他媽媽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可憐樣。」
當然一開始老李並不歡迎我，但我很有耐心慢慢跟他磨，花了一、兩年他才終於能把我當個一般朋友。不過我們都很少去提起那個意外，只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麼還要辛苦工作，「你明明拿到一千多萬了不是嗎？」
「那是我老婆用命換來的，我老婆有告訴我要把錢留給小聰買房子娶老婆，所以我不能用。」
我很確定老李的妻子從意外發生到過世為止都不曾醒過來，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跟他交代這些話。
被當作詐欺犯也能忍氣吞聲，老李真的是個單純而善良的人。如果他一開始沒收那筆錢就好了，他明明有幾百個理由可以拒絕的。
「你為什麼非得要收錢不可呢？」我問他。
「人家要給錢，為什麼不收。」老李還是一貫的回答。
「現在鬧成這樣，好像你們變成詐騙集團了。」
「沒關係啦。」
「你沒想過把事實說出來嗎？」我小心翼翼地探問。「就像你跟我說過的，說那些錢是你老婆的命換來的，要留給小聰用。」
「不行啦，我答應過的……」
看著老李的表情，我感覺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下來。他始終沒想過要把我抖出來。這麼多年來，我是白操心了。
「沒關係啦，」老李拍拍我的肩，「反正那些錢本來就不是我的。」
把老李有千萬存款的事情洩漏給媒體的人，我想應該就是張秘書，不過真相如何，其實都無所謂了。
新聞又再播出這起事件的相關片段，我跟老李一起看著，那是最一開始小聰跑步，老李在一旁像瘋子一樣加油的畫面。
「跳得好醜，你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啊？」我笑著問。
「你不覺得，這孩子真的很厲害嗎？」老李柔聲說著。
這是我第一次靜下心來好好看著小聰跑步的模樣。畫面中他痛得表情扭曲，每踏出一步都像是要跌倒一樣，但卻還是努力撐到了最後，把比賽完成。
真的好厲害，看著看著，我的眼眶忍不住開始紅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