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是個話很少的人。會喊他海格是因為他的身形猛一看就跟哈利波特電影裡的那個壯碩熱情但笨拙的看守人一樣。
然而必須強調的是,他絕對只有身形與那個海格相像,他不似那個海格多話而且多說多錯,也不似那個海格充滿熱情及好奇心,還有用不完的童稚愛心。海格不多話,總冷眼看著我們這些吱吱喳喳的毛頭小子小妞,很安靜的在自己的地方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完成,然後說聲再見就離開了。
這樣的海格卻來系辦公室裡擔任義工,在系辦裡守護著印表機、影印機、教科書、參考書,以及精緻的沙發和桌子。他的位置是那張系辦裡唯一的辦公桌,上頭放了電腦,一盞很亮的檯燈,還有他每每必帶在身邊的、大量的書。有他坐鎮的系辦讓人覺得安心,也多了幾分安靜的氣息。
其他人對海格抱著觀察的距離,他的不語給人神秘且高傲的感覺,系上那些精神正在茁壯發育的少男少女們很難承受得了那樣的冷漠,但又會被他身上強烈的神秘氣息吸引,受好奇心的驅使,還是會不時來到海格身邊晃晃,就像定期去動物園看看那隻總是坐著不動的大猩猩一般。他們想知道這隻大猩猩看似憂愁陷入沉思的表情下,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們進入系辦,忍住狂野的青春,忍住嘻笑怒罵的本能,甚至秉住呼吸,戒慎恐懼的進入系辦,調戲的眼神掩蓋不了前來探險的意圖,貓步輕聲,手邊加緊完成自己來到系辦的理由,眼睛和心裡則笑笑的窺探海格。完成儀式之後出了系辦大大的喘口氣,歡笑再次回到臉上,而剛剛的經歷就好像一次對精神承受限度的考驗,今天通過了,明天再來。
其實海格不可怕,當然初見他的人一定會抱著這樣的看法,可是他一點都不可怕,而且還相當負責任,以及給人穩定安全的感覺,把事情交給他一定不用擔心,他會用緩慢但卻確實的自我步驟去一一完成;東西交給他也決不會遺失,系辦讓他整理的有條不紋,跟他說要找些什麼他馬上就可以指出東西的正確位置。
他只是不愛說話而已,不是說的不好,更不是沒什麼好說的,他單純的只是個不多話的人,如此而已。
他的安靜容易給人壓迫感,這是其他系上同學對他的評語,然而我不那麼認為,我喜歡接近海格,喜歡安靜地在他守護的系辦裡看書,喜歡他慢慢地翻動書頁,用認真且享受的的表情沉迷在書的世界裡,儘管我心裡慌亂不已,儘管我情緒激動暴躁,來到海格身旁我就靜了下來,就那麼坐坐,不說些什麼,安靜的互相陪伴,我就獲得一些無形的力量。
所以說來我跟海格稱不上是朋友,說過的話算一算可能一隻手的手指就夠了,不過我當他是個知心夥伴,我覺得他的安靜是種包容,跟其他吵雜的朋友是很不一樣的。
他除了上課之外都在系辦度過,在系辦時他就無止盡的看著書,也不會有隨著書本內容出現什麼表情或情緒上的變化,消化在他體內自動進行,只有滾動的眼球有活潑的生息。我檢查過他看的書,範圍廣到我不敢相信,廣告學、經濟學、哲學歷史,加上各類各樣的小說散文,在他像行李一般的眾多書籍裡,我懷疑他是怎麼生存的下來?
為什麼看這些呢?明明不是本科系的知識,明明沒有看的必要,但他就是甘之如飴的閱讀著。為什麼呢?我忍不住好奇的問了問。他冷靜且簡單的回答讓我驚訝,他說他只是想看而已,對這些知識對這些文字對這些林林總總,他只是想看而已,沒什麼別的。
我相信他所說的,他並沒有展現什麼強烈的企圖心在眼中,也沒有什麼容易發現的入世救世精神在他的生活體現,只是個愛看書的孩子罷了,而原來只是愛看書就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
我驚訝得嘴合不攏,想我為了出人頭地所努力塞進腦袋的那些冰冷書本,我塞的苦澀且血淚斑斑,而他卻可以遊刃有餘的在我閱讀的世界之外還擁有那麼多那麼多!從那時起我對他開始感到敬佩,並且漸漸的改變著自己的心態和閱讀習慣。
海格每天守護著系辦,從早上八點第一個來開門開始,途中除了為上課而離開之外,就連三餐也都在系辦解決。我也讓自己養成習慣,如果沒有別的安排別的約會,我也會在完成一天的學習之後,來到這裡安靜的跟他一起看書,或是寫寫報告,或是只發發呆,讓他陪我直到晚上九點半。系辦九點半關門,而在此之前,他這裡是全棟大樓唯一亮著燈的地方。
如果有上到晚上的課,或是如果有機會在學校留到晚上,他這個位在大樓三樓中央的系辦會成為黑暗中唯一的燈塔。黑暗中我會知道還有個地方亮著,我會知道該往那邊走。
然後每天的九點二十五分,他就會起身收拾自己的書本作勢要離開,很準時的,五分鐘前的約定,每當他起身我便知道時間到了,一天又該結束了。我會跟著收拾自己,然後等他仔細的把機器都關上,把燈關上,把門關上,一起緩步走向校門,在門口說聲明天見。
我笑著對他說,你還真像是個守燈塔的人,外邊茫茫大海的,只看的到你在這裡安靜的發亮。
他說,他簡單的說:你也知道啊!
是啊!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原來他自己也知道,原來他是以這樣的身分自居的。
不過基本上海格並不排斥人,每當有人進入系辦,他都會笑笑的說聲同學好。只是就僅止於此了,同學好之後就是句點,不會有今天天氣真不錯的閒聊,不會有我昨天好倒楣啊的牢騷。簡短的話語精簡的說出,好像很珍惜自己說話的能力,不任憑自己說出多餘而無謂的話語,這是他的個性。我知道,但大多數的人不知道。
會有人要來拉攏他進入風花雪月的大學精采生活,邀約他共餐遊樂瘋狂,或是煽動他加入曠男怨女的行列,向他說明愛情世界那容易溺死人的危險美麗。我知道這些人是在自討苦吃,這樣騷擾守燈塔的人是不會有好處的。
然而海格會有風度的笑笑,總說你們去就好了,你們玩就好了,我要看著系辦。來訪的人被他惹火了,因為他這不同流合污的姿態太過高傲,不知道在屌什麼的評語也開始流竄系上。
有人開始在經過系辦時,會用過於大聲的耳語調笑說著:你看那個死胖子,又在裝模作樣了!也有人抵制性的不再進入被海格用安靜保護起來的系辦城堡。還有人會特地來虛偽的傳話給他,淫意飛飛的說著哪個女生很欣賞他呢!
海格不為所動,外面為他風風雨雨了起來,他仍然要讓燈塔準時亮起準時熄滅,他仍然要看他那些只是為了有興趣而看的書。我沒問過他對這些紛擾的感想,因為長時間待在他身旁,我察覺不出他有因為這些事件而產生什麼改變,我想他甚至連那些流言蜚語都沒聽進去。
然而這樣一個人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呢?我心中不免時常對海格懷抱著這樣的問題,我想問問到底人生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或者問問他想要追求什麼樣的夢想。我相信他是聰明且有想法的,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夠忍住不去發表意見?怎麼能夠忍受身旁那麼多白痴存在?
我很猶豫,因為跟海格保持距離以及保持安靜是最好的做法,他全身上下都散佈著這樣的訊息,就連我這個處心積慮的要接近他的人也一樣,他給我的訊息依舊是請安靜一點,請不要多說什麼,請站在五公尺之外,請站在那裡就好不要再靠近了。
我不再靠近,因為我也享受著這樣的關係,但我懷疑這樣各自保護自己的關係可以維持多久,我肯定這是會被打破的,我們終將因為更加的靠近彼此而改變現在平靜的一切,只是不知道是會改變成更加心靈相通,或者是變得道不同不相為謀。
然而打破這一切的是海格,就在我也定出了規律,一個星期有四天會在系辦跟著海格留到最後,其他日子則留給自己以及同學們,為著這樣的規律我正自得意滿時,海格突如其來的問了我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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