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個我學生時代的小小生活經歷。
應該是大四那年吧！我連同一個友人到了公館的一家義大利麵店用晚餐。店裡的消費算中等，不過當年我和友人都是窮學生，這樣的餐廳聚會對我們來說算相當奢侈。那天我們並沒有為了慶祝什麼，只是單純的希望吃好一點罷了。
菜單送上來，我們猶豫了很久，一再的衡量美味以及價格的平衡點。套餐形式的餐點，每份都兩百多元以上。菜單上的照片裡，每份義大利麵看起來都相當美麗動人，心裡極希望都嚐嚐，但是畢竟阮囊羞澀。我們說好點不一樣的，屆時再一同分享。點好了餐，陷入等餐點的空白時期，我和友人相對兩無言。在那餐廳裡面我們兩人都顯得十分拘瑾不自在，或許是因為我們穿的太寒酸，亦或是我們太打腫臉充胖子。越想要表現出怡然自得，臉上的表情越是僵硬。還不如到路邊習慣的家常小炒店吃吃炒飯炒麵，聽聽同為學生們的吵鬧，或是來自勞工朋友們的吆喝，那樣的場面才舒服。這等中高級餐廳對我們來說就像半空中的美夢，很瑰麗，很有氣質，但是身在其中卻每一分鐘都怕跌個半死。
等餐的時間拉的相當長，幾乎是等了大黃牛慢慢地把田都犁完了的時間，我們面前卻依然只有兩杯水。我壓不住內心的焦慮，一再的拿起水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水，而且我發現坐在對面的友人也是一樣的德性。就在這時候，一個僧侶拉開店門走了進來，僧侶的出現吸引了全店的目光，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停了下來。大家都一同看著僧侶自在的穿梭在各桌，拖著缽唱著佛，向著我們七彩的眾生化緣。穿著得體的西裝，打著亮鵝黃色領帶的中年男子，以及他的美麗女伴，微微笑點了點頭，客氣的拒絕了僧侶；名牌休閒純白色POLO衫先生，以及名牌休閒純白色POLO衫小姐，微微笑點了點頭，客氣的拒絕了僧侶；另一桌一眼就看出來像我們一樣是窮學生的三位年輕小夥子，微微笑點點頭，客氣的拒絕了僧侶……。終於那僧侶走向了我們這桌，其實在他走進這家店時我就已經盤算好了，我一定要給他錢，只是不知道該給多少好。當他走近，我立刻俐落的起身，掏出皮包僅剩的兩百紙鈔，一股腦就往他缽裡塞。然後自以為優雅的向著僧侶行禮，一同唱了句佛。
僧侶看似滿意的離開了這間店，我的心情也平復一點了。當時店裡面只有我給了僧侶錢，後來店家甚至出來希望僧侶離開，所以我心裡思考著這些同在店裡用餐的人們，會怎樣看待我這個不合群的傢伙？我知道他們心裡一定都掛念著剛剛這寒酸小鬼佈施的動作，要不就是覺得我很大方，要不就是覺得我多事。
在我心裡我是很滿足的，畢竟我做了一件好事。但是恐怖的問題來了，我身上沒錢了。店家送餐點來，我趕快問了一下可不可以刷卡消費，答案是不行。這下子我真的慌了。剛剛實在太沒大腦了，把自己身上的錢都往人家缽裡面放，讓人家滿載而歸，自己卻落得沒錢付賬的下場。想了一想沒辦法了，只好小聲的向友人求救，還好他帶著足夠的錢。不過他很驚訝我居然把自己身上的錢都給出去了，而且是還身在餐廳中，帳還沒結，甚至餐點都還沒開始吃。
「你是白痴嗎？」友人好氣又好笑的說。
吃完餐後我們帶著些微落寞的情緒離開華麗的餐廳。他開始向我問起我的想法，因為他搞不懂為什麼我可以那麼大條神經，不先衡量自己的能力就去作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傻事？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懂，我連『那是自己身上僅剩的錢了』這件事都沒有察覺到。只覺得當時身體有一股熱氣在往頭頂冒，不由自主的就失控掏出錢來了。
「要是只有你自己一個人看你怎麼辦？」友人還是覺得氣不過。
「我不知道啦！反正事情都過去了。我當時只是覺得我一定得要幫助他。我不忍心看他這樣卑躬屈膝了卻還一無所獲。要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化緣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吧！雖然我知道對他來說這是一種修行，可是我還是會於心不忍。我真的受不了看著那僧侶需要幫助的身影，卻不給一點回應。」我解釋到。
「你明明連自己都顧不了了，逞什麼英雄？你再繼續保持這樣的心態，我保證你會比我早死十年。」友人真的生氣了。
其實友人說的很對，以我這樣的生活態度，要長命百歲還真是困難重重。有滿腔熱血是好的我知道，可是我少了冷靜，少了對自己正確的衡量。想要對於弱者給予幫助是人的天性，問題在給予幫助之前，我忘了看看自己是不是有比人家強，忘了看看自己是不是幫助人的那塊料。我本來是在給出去那兩百塊的剎那，感覺到相當驕傲的。可是後來清醒一點了，就連高興的情緒都起不來了。我反而覺得可恥，覺得自己可笑。當時我想我只是無法面對不給佈施的自己，我看見了自己並沒有幫助那僧侶的多餘力量，可是我卻沒辦法泰然處之。我想這是我個性中相當可怕的缺點。
出了餐廳後我找了提款機，馬上將飯錢還給了友人。直到那時僧侶缽裡的兩百塊才真正是屬於我奉獻的。我一點都不想承認，但是很真實的，我覺得後悔。如果可以重來，我想我可以壓抑住自己那種無謂的熱血念頭，跟大部分的人一樣微微笑點點頭，客氣的拒絕那僧侶。可是這畢竟是事後論了。哪天若再遇到一樣的情況，我的潛意識告訴我，我還是會這樣沒頭沒腦的一把熱血胡亂衝的。如果那個僧侶知道我這樣幫助他，自己卻落入沒錢付賬的窘境，他會作何感想呢？又如果當天真的只有我一人，我發現了自己給出去的是身上僅剩的錢了，那我又該如何？若是我去向他要回我給的錢呢？他會怎麼想呢？
其實我還蠻可以理解自己的行為的。我當時想要幫助的不是那僧侶的一餐飯錢，而是想要將他拉出那困窘的狀況。我受不了別人在我面前顯得困窘，我會全身酸麻難受。就像往往在電視節目上，若是看到明星們手足無措，或是不知所云時，我都會別過頭去不忍心看。我覺得那樣好可憐，比沒錢吃飯可憐，比衣不蔽體可憐。所以難道我是為了解決別人的困窘會不惜讓自己困窘的人嗎？我有這麼偉大嗎？我很懷疑！
我想我只是還不夠成熟，無法自在的面對世間百態罷了！
【刊載於更生日報】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