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ㄉ巧克力情人 「謝謝你對我的關心,但是那關心的重量太重了,」適合用來寫情書的字跡這樣明白的說著。我看了他一眼,心想著他是不是被三振出局了?「我被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喲。你知道嗎?雖然我已經告訴過你非常多次,但我覺得我必須再一次明白地表達清楚,字字句句,也許這樣你才能明白我的意思。」 信續道。「我知道,我也打心底相信,關於你是個好男孩。可是我覺得步調實在太快了,太不真實了。這點,你瞭解嗎?我並不否定我曾經對你有好感,曾經在心裡冒出一點點向著你生長的愛苗,這我絕對承認。但問題是那已經被你如狂風暴雨般的『愛意』摧毀殆盡。你的喜歡太直接,你的愛意太沉重了。 時光並不能倒流回到三個月前,那我初次與你在火車上相遇的時刻。那次的感覺真的很好,像是喝著用冰塊冰鎮的蜂蜜檸檬水一般,我到現在仍然品味著。我相信就是那美好的氣氛讓我不自覺地作出那糊塗亂搞的浪漫事。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會不禁地偷笑出來。 可是你為什麼要到我學校宿舍門口等我呢?你為什麼要到我家等我呢?你為什麼會每天打電話給我呢?你為什麼一個禮拜要寄近十封的信給我呢? 老實說,我有點怕。 我不知道別的女孩子對這樣的表現怎麼樣想,但至少我的室友說好感動,好希望有你這種這麼熱情的男朋友。聽到這樣的表示,我心裡暗暗地想,那我把他讓給妳吧。我真的這樣想喔,至少這樣我的罪惡感會比較淺些。 但我知道那樣對你很不尊重,把你當成什麼交易的貨品似的。可是我真的好希望趕快把你對我的喜歡、的愛趕快轉手賣掉,不,認真地說是轉讓,我不求售價。我唯一衷心的企盼是──我們結束吧。我相信該用『結束』這兩個字,因為我相信我們曾經『開始』過,真的。 我很誠實地面對我自己,沒有說謊;我也很明白說出我的感受,沒有遺憾。這樣的我,你明白了嗎? 結束了,一切。」 我相信連國小生也唸得懂這兩個字──結束。信尾鑲著巧克力情人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本名。可惜的是,那已經不重要了。 我後來將這名字遺忘得乾乾淨淨。 我把信放回原位,他仍然一動也不動。就算現在緊急集合,他應該也聽不到吧,我這樣想。 ※ 後來我們確實覺得餓了,於是便點了正餐。這家餐廳採用多元化經營,中餐、西餐都有,他點了宮保雞丁套餐,我則選了凱撒沙拉套餐。 「你在國外都吃些什麼?」我問。清脆的生菜在我嘴裡響著清爽的折斷聲。 「義大利麵。」他的臉好像有點無奈。「為了省錢,每天就是義大利肉醬麵、火腿義大利麵、乳酪義大利麵、蛤蜊義大利麵、番茄義大利麵、奶油碎蛋義大利麵,偶而犒賞自己吃個各式海鮮義大利麵,各種你能想到的義大利麵。所以你可以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快就學成歸來──那全是義大利麵的功勞。」 「如果要你寫一本義大利麵的食譜……」 「不止寫一本,」他攤開雙手說。「別小看我,我還有中式義大利湯麵的吃法呢!至少三本沒問題。」 就在這時他的行動電話響了,他接了後,張嘴做勢說是他的女朋友,然後就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聊起天來。我看著開朗地講著情話的他,心想他應該已經從巧克力情人的陰影當中走出來了。 ※ 從我看到巧克力情人寄給他的最後一封信的那天到我被允許永遠離開圍牆之日,中間還有兩個月。以前他雖然戰戰兢兢地處理著業務,但因為非常繁重且顧此失彼的關係,確實曾經引起過幾次震撼。大頭目還老實不客氣地直說要把他「關」起來。但是這兩個月,我發現他變得成熟起來,事情處理得有條不紊,像是突然長大了似的。有時,他還有閒主動指導新進文書處理文件,與長官之間的應對進退等事。 我安靜地看著他的變化,他也不再提起巧克力情人的一切了。 除了某天的子夜。 那天離我離開圍牆的日子只剩下幾天,自己承接的業務也有接班人了,於是輕鬆得像是個退休老頭子,到處嘮叨唸著新生代的不是。也不知道是因為工作都交給了別人,所以輕鬆得有精神;還是因為以前總加班到凌晨才完得了工,生理時鐘養成了習慣,那天當他在半夜才進寢室時,我還沒有睡著。 「你今天還是這麼忙啊?」我突如其來地說。 「對啊,哪天不是。」他把靴子脫了。「你怎麼還沒睡?」 「精神很好。」 「分一點給我,我還要撐一個半月。」 「你的接班人不是已經在挑選了嗎?」 「我還得教他啊,那更是要花雙倍的精力。」 他打開內務櫃拿了東西,抽了毛巾,似乎不準備上床睡覺。「這麼晚你還要做什麼?」我問。 「天氣很熱,我想去洗個澡再睡。」 「今天是『蒜頭』留守喔。」 「沒有,他後來改了主意,已經回家了。」 我想了想。「我跟你去吧,反正睡不著。」 好啊,他說。因為我們即將離開圍牆,守衛對我們不太符規定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終究,像我們這種「老」得熟知進退之道的人,他刁難我們未必吃得開。 在只有月光的浴室裡,我們洗著冷水交談著。水聲、人聲、回音聲,聲聲交織成複雜而玄妙的吟唱,尾音脫長得像是女性體操選手手中的彩帶,迴旋纏繞。 「我今天想起一個人。」他突然道。 我猜測。「巧克力情人?」 「對。」 我不做聲,等待他繼續而來的什麼,然而沉默了好久,卻什麼都沒有。我關掉水龍頭,擦乾身體,穿起短褲,走到隔壁。 他蹲在地上。 你沒事吧?我問。他沒有答話。我等了一會,見他沒有動靜,便不再理他。至少他目前為止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我想。我轉身看出窗外,半圓形的月亮織在深藍色的夜幕中,透著孤寂的味道。我就著月光與路燈,欣賞著再幾天便見不到的圍牆內的風景。有兩個人,從八線道馬路遠遠的那頭走回來,我知道那是被換下來的衛哨。 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刻,我身後的水聲已經停了。他不聲不響地來到我旁邊。月光下未著衣衫的瘦瘦長長的他看起來更是寂寞。 「我曾經跟你提過,我為什麼稱她巧克力情人嗎?」他用毛巾擦著身體。 「因為她看起來很甜。」我回答。 「其實是別的原因。」 「嗯?」 「跟真實的巧克力是有關係的。」他說。 ※ 「我們那時候在車上聊得真的是很愉快,」他不等我發問,自己告白著。「所以當她該下車的那站即將到來,她並沒有發覺,我們還開心地聊著她的學校生活。直到車內廣播後,我們才意識到了。 『我到站了。』她這樣簡潔地說。 說實在,我那時候有點懊惱。我惱的是我為什麼不是在休假的第一天就遇上她,而是在收假前夕呢?這樣我所站立的根本就是絕對被動的位置,主控權無法落在我身上。但是抱怨歸抱怨,我只能認命地接受事實。我替她將行李取下來,她用了比之前說『謝謝』時更多情感的表情再次向我道謝。 我很想留給她什麼類似『信物』之類的東西,於是我摸摸口袋,剛好有一條未拆封的巧克力。你知道的,我很愛吃甜食,雖然我很瘦。於是我將那條巧克力拿出來送給她。她似乎有點吃驚,不過隨即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話了。『你嫌我太瘦,要把我養胖啊?』她這樣說。 『沒有啊,我只是希望妳能記得我。』我回答。就在這時候我才想到,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就讀那一所學校、喜歡與不喜歡的人事物,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聯絡,於是我問了她。她似乎有點猶豫。 『你不覺得我們萍水相逢嗎?』她說。我有點失望,可是卻想不出理由反駁。我知道我們的觀點不同,但我卻不願意就這樣放棄,於是我將表情表演出淋漓盡致的極度失望。她似乎有點屈服,卻仍然沒有動作。火車停了,下車乘客的移動讓她不自主地離我越來越遠,她回頭輕輕一笑,搖搖手說再見。就在那時,我覺得我的心像是被她刨去似的,沒有了心跳。我甚至覺得這樣的景色不是事實,太殘忍了。 可是她真的就下車了,身影隱沒在門後。」 「既然這樣,你還熱心到這種程度?每天寄信、通電話?」我無奈地說,但同時我發現是我急躁了些。因為他既然可以跟她通電話,表示事後還有發展。「對不起,應該還有後續吧。」 「是啊,」他把毛巾披在肩膀上說。「就在我失望地透著大氣時,有個窗戶的敲擊聲引起我的注意。是她。她見到我注意了之後,便停下動作專注地看著我。那花了多少時間我不知道,但我確信當時的我從那眼神中獲得了信心──關於她會愛我的信心。她起先稍稍蹙著眉頭,然後憐憫似的望著我。後來她像是決定了什麼,微微笑了起來。她拿出我給她的巧克力,撥開包裝紙。然後,你猜。」 「我猜?」他點頭。「把巧克力咬一口?」 「不是,」他看著天上的月亮笑,那月光聖潔地像是洗淨了他的煩愁。「她把巧克力當筆,在玻璃窗外邊,寫下了十二個阿拉伯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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