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詭譎的氣氛其實完全不需要語言的溝通,我們通通感受到了。
原本我們來畫手,就知道要在這兒待上三四個鐘頭,因為要等顏料乾。
完成了左腳,專家快速的往右腳畫去。
進門來的客人絡繹不絕,有的只是畫來參加婚禮,畢竟這個季節是婚禮的旺季。正如我前面所說,有些女孩是從畫冊裡挑花樣讓專家們畫。櫃台內坐著三個職業畫手,兩個穿黑衣服,一個穿橘色,就是我說不讓我拍照的那個。不過,在畫腳部分完成前,她倒是都沒出聲制止我,可能這時候不會拍到她,也可能因為穆斯蘭女人目前是低頭作畫,我也不太拍得到她的臉。
總之,右腳很快的在我們的嬉鬧聲跟讚嘆聲中也完成了。
然後開始畫瑪姬的左手。從內側開始畫,畫得很精緻。雖然我的標題是畫手,可是真正在畫手的時候,我沒拍,因為穿橘色的女人一直在監視我的相機。原本我又使出在美容院的那招,讓家蓉繼續拍,可惜這次沒得逞,那女人眼尖,立刻也制止家蓉拍照。我們只能在一旁觀看。
左手內側完成,換右手內側。
右手內側完成,換左手手背跟手臂。
突然阿胥、破、馬辣神色緊張的跑進來,嚷著:不要畫了,我們現在要離開了,立刻!
?!現在要離開了?不是說畫好還要等兩個鐘頭嗎?何況現在連畫都還沒畫好呢!
對,現在走。瑪姬就打赤腳,家蓉家萱幫瑪姬提鞋子。快。披肩、外套、包包,趕快,拿了就走,不要畫了!
?!三個大男人神色非常緊張,當時我們也沒注意到其他人,只感受到自家人的慌,於是匆忙準備離開。
阿胥出去又進來,改變主意了:我們在這裡等一下。妳們先坐一下。Jill有沒有辦法連絡到妳爸媽?請她們留在飯店,不要外出,集中到一間房間,然後把門鎖好。
我趕緊跟瑪姬借了手機,這加拿大機在緊急的時候是失靈的。
我們只好請阿胥直接跟飯店聯絡。阿胥安撫我們:我已經打電話跟飯店交代好了,他們不會外出,馬辣ㄚ猛他們已經趕過去了,妳們不要擔心。她們很安全!
哇哩!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為什麼講得這麼嚴重?
What happened?瑪姬一直問。沒有人回答。門外突然湧進大批女人,各式各樣的女人,絕對不是來購物的,看起來反而像是在躲什麼毒蛇猛獸般,每個都是神色慌張。轟隆轟隆的店鐵門被拉下,我們整群人就這樣被關在小小的店裡面,非常擁擠的被關在小小的店裡。
我和瑪姬跟孩子們原本就在店內的深處,所以還是繼續站在那兒。這時候我才發現破妹破姊以及他們的孩子們不曉得什麼時候離開了,留在這兒陪我們的女孩是一號伴娘。
What happened?我問。(發生了甚麼事?)
Someone been murdered.她顫聲回答。Some politician leader.(有人被殺了,某個政治領導)
我現在這樣問她是不公平的。她從頭到尾都跟我們在一起,此時此刻她所知道的資訊沒比我們多多少,可是她至少聽得懂外面湧進來的女人在私語些什麼,她至少開始跟破交談。
所有穿著黑色頭巾黑色衣服的穆斯蘭女人突然被店家趕往樓上去。有些中年女人在哇啦哇啦問話。店家某些店員守在門口,某些守在後門,也在哇啦哇啦回答。她們快速又驚恐的語氣,讓我們很緊張,聽不懂,卻也百分之百了解她們目前的害怕。我們只是不知道原因。
What did they say? What did they say? 瑪姬一直追問。(她們在說什麼?)
一號女伴娘一面聽著她們越來越小聲的對話,一面試圖翻譯給我們了解:一個政治領袖被暗殺了,外面現在很亂,大家都很生氣,出了很多事……
Where’s my dad and my mom? 瑪姬追著問破。(我爸我媽呢?)
Don’t worry. They are safe! Mazhar and Aamir are on the way to meet them. (不要擔心,她們很安全,馬辣跟ㄟ們已經在路上了。)
So there’s nobody with them now? (所以現在沒有人陪他們?)
Don’t worry. They will be there soon.(不要擔心,他們很快就會到了)
躲在我左後方的家蓉抓著我的衣服,顫聲的說:『如果我們現在在台灣就好了!』
『想爸爸?』
她點點頭,把臉埋進我的衣服裡。我緊摟著她。這小孩,雖然截至目前為止都還沒有人有空跟她解釋發生了甚麼事,她卻也清楚知道大家的緊張與危險。
然後我轉頭看右側的家萱,居然已經淚兩行,不曉得哭多久了。
『我擔心阿公阿媽,我擔心她們會出事。』然後家萱開始放聲哭。
家萱一哭,家蓉也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一面緊緊抱住兩個擅抖著的小孩,一面找衛生紙。再一看,瑪姬也落淚了,一號伴娘……我一路將面紙遞過去,居然,很多女人都害怕的哭了。
店門轟隆轟隆的開了,傳來男人低聲的對話,大家豎著耳朵傾聽,聽不懂。沒多久,門又轟隆轟隆的關上。店內一陣靜默。
阿胥跟破決定讓瑪姬坐下來完成尚未完成的。穿著黑色衣服的專家哭過了,鼻頭紅紅眼睛紅紅的繼續畫。為了趕時間,橘色的女人也坐下來幫忙畫,她沒再管我的相機,默默的,手不斷顫抖著的幫忙畫下去。大家就靜靜的等在裡面。沒人再交談。只是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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