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陳 All You Need Is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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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一月號，「光的橫陳」專欄。)

 

那是一個，多雨的冬天。 

當我回想起那個冬天，有時還是覺得胸腔裡有股生氣。雖然有很多「雖然」，但那個冬天裡，我的確做了讓自己覺得熱血的事情。每個週三晚上，我背著筆記型電腦、I-Pod和CD，到一個舊酒廠，現在是花蓮創意文化園區的地方，講音樂。 

籌備活動的人告訴我，預算有限，如果邀請我去講，酬勞會很不高。我那個當兒直接了當的跟他回了聲「沒關係，我講。」，後來想想，是不是有曾經後悔過呢？也許有過吧，當我面對著台下四個聽眾，而窗外下著暴雨的時刻，大概曾有一絲的後悔吧。那實在不是個合理的價碼。 

但我講了，無論如何。「小週末音樂沙龍」，是我的講座名稱。老實說我不知道有誰會來，那種人會來，或根本會不會有人要來，但我非常認真的準備第一堂課，我知道我有話想說，有東西想要表達，那樣的衝動是美好的。當然也會害怕沒有人來聽，不過，至少我是試著想要說些什麼的。為了珍惜並保留這份感受，也是為什麼我願意降價出演的原因吧。 

說些什麼呢？搖滾樂。一直好想在類似這樣的機會裡，講講一系列的搖滾樂──十六歲開始，我寫了七年的搖滾樂，卻沒有過這樣的機會，面對人群，直接用搖滾樂轟炸他們。而且還不是轟炸一次，而是每週都來。當我在第一週大聲播出The Beatles跟The Kinks時，我心頭頓時忘記這場講演能拿到多少費用，只有痛快可以形容；而Oasis的live躍然在投影螢幕上，我雖沒有刻意觀察台下人群的反應，但黑暗中，大家的眼光都朝著Liam和Noel兄弟倆而去。並沒有來很多人，我也看不出哪些人是我的目標聽眾，但是，我搖滾了！ 

當然，那是個好天氣。此後，每一週我都準備了powerpoint簡報，盡我所能的搜刮出各個珍稀曲目，以及成堆的音樂錄影帶、現場演出，卻往往必須穿著雨衣前往會場，而極少次數是有人等在會場的。我開始理解小週末並不是真的週末，而一場雷雨可能就足以砍掉我一半的觀眾。壞處是，我只能希望天氣是好的；好處是，我開始知道誰是無論如何一定會來的聽眾了。 

當然我的電腦也曾從中與我過意不去，麥克風的雜訊曾經令我想要摔爛，甚至播放音樂的軟體也曾經在講演前突然不治──也許從來沒有聽眾發現這些事情，但對我而言每次都是冷汗。對於搖滾樂的愛好使我不得不把每一次的講演都當成滿座，但真正滿座時，我反而感到詭異。我已經習慣與十幾個人一起在黑暗中私密約會，座無虛席時，我反而會疑惑這些人是哪裡來的。當然，這種哀兵心情，是在講了大概四五週之後才有的。我總是坐在黑暗裡，穿著襯衫，沉靜的說著話，播著歌，放著影像，感覺像是坐擁了一個搖滾小城堡，但城門內略顯空盪。我習慣了。也習慣了那些熟面孔。習慣了和老面孔聊上幾句，一起抽根菸；自己講演完收延長線、關燈、關投影機與擴大器，帶上門，去領取我微薄的工資。沒有一次不累人，每一次都會心想這是怎麼回事，但是每當我回家把歌單貼上部落格時，一種對得起搖滾樂的使命感和熱血，往往足以蓋掉心酸，而有一種悲壯的浪漫情懷：至少，我還有能力說著我所深愛的事物啊。而我也還願意去說，說得出來。我是幸福的，在那個冬天。 

那天，負責籌辦活動的人拿了一本冊子給我，裡頭記載了該年園區所辦的各項活動表演，當然也包括了我的小週末沙龍。我看著照片裡的自己，坐在電腦後方，而整個空間一片漆黑，回憶來了：三個月的講座，放了兩百首左右的歌曲，十幾個樂團的音樂錄影帶或演出，講了英倫搖滾、獨立搖滾，講了都會民謠，回顧了該年度好聽的唱片，在花蓮。我拿著冊子，心想，這一切還是被記錄下來了。如果這個時候，可以回到那個空間，關掉電燈，再次大聲的放上一首＂All I Wanna Do Is Rock＂，該有多好啊──也許，順便來場傾盆大雨，也不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