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點了一杯咖啡。
男孩煮了一杯咖啡。
「三點半的時候……」
三點半的時候。他走得很快。從捷運站前方穿越人群。走進咖啡館。
「三點半，在家裡，我把貓從雨中抱進來。天氣漸漸轉冷，你又忘了繳電話費嗎？我打了幾次都沒人接。」
咖啡店裡的人看起來都很不急促。他急促。這場雨突然的下，讓他焦燥。店門口的貓看起來很鎮定。
女孩套上一件藍夾克。
男孩把身上的短大衣放在吧檯。
「您有五通未接來電。三通留言。」
喂。
「哥倫比亞，謝謝。」
喂，是你嗎。
「四點的時候，我在咖啡館裡，寫這些文字給妳。天氣有點冷，想替妳煮杯咖啡。雖然這天氣哥倫比亞容易煮酸……」
喂。嗯。你在嗎。在作什麼。睡覺嗎。應該是吧。
（沒有聲音的時候，他們總覺得彼此靠得更近一些。雖然這時候他們總是獨自這麼想著。）
女孩拿起電話。
男孩放下電話。
「以前，你會在這時候打電話給我。我下課的時候。那時我的課排得緊。」
他定睛望著窗外的電話亭。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走進去了。
「打來的時候，你會先問，今天擦什麼口味的護唇膏。見面的時候是夜晚，燈閃在我們後面。你的頭髮有些毛，有些長。」
他想念起一種味道與光。在雨裡面，這感覺特別深。
「有沒有什麼辦法……」
有沒有什麼辦法，讓這味道再來一次。一次也好。
（車廂的聲音很大，他穿越過她的身邊，停下然後靜靜站著。車廂晃動很大，溫黃的燈打上她臉，冷靜但氣色很好的面容。他本該在這裡下車。他沒有。）
她在這裡下車。捷運裡沒剩下幾個人。
他坐在塑膠長凳上，「往中山國中方向列車將於十一點五十五分進站。」。
她發現自己下錯車廂。
他看著她從閘門附近走回來。
如果是在他習慣的月台，等車時會有風吹來，下方有山與房子。他曾多次想在那樣的習慣月台裡抽一根菸。
女孩把外套拉得更緊一些。夏天還沒有來。
他知道自己等著她走過來，挑了一個距離，在自己身旁坐下。他已經感覺到那種近與遠。
她站在長凳子附近，知道自己還要等上十分鐘。下錯車了。可能會趕不及回家。她小心彎下身，把鞋帶繫緊，調整一下背在左側的包包。
（等車的時候，妳在想些什麼呢？會不會有可能是我也正在想的事情呢？）
等車的時候，她繫鞋帶，藕色帆布鞋。調整包包，背在左邊的。
他點起一根菸，戴上耳機，在吧檯躲這一場雨。說是躲雨，也只是因為例行的喝咖啡，卻因為下雨而待著較久的時間吧。
她把耳機插上筆記型電腦，原本放出的電台流行音樂頓時縮進了耳朵裡。她又拔出耳機，再插進入一次。
「he shakes her till she sings……」
她按下靜音鈕。朝著窗外的大雨望去。鄰舍曬在外頭的衣服被打濕了。她聽著風鈴聲沙沙響，哼了一小段歌。
「is there a city outside your window……what did u hear from a long,lost friend……」
燈光與雨聲，被微調的溫度。男孩把手伸進短大衣口袋。女孩躲進棉被裡。他們一同想著一個畫面，在先後的夢境裡錯搭彼此的車廂。夜卻是同一條軌道，燈火陣陣穿透男孩剛修剪過的長髮，直達女孩的夢境。
直到咖啡店打烊，他才離開。
「喝什麼呢？」
讓我想一想。這樣可以多看妳一眼。
（先不要回答我。讓我為你思考，這樣的夜裡該喝什麼咖啡。不會酸。）
女孩把煮好的哥倫比亞咖啡端到燈前，靜靜擺著等它涼。她這不是煮給自己喝的。
男孩等待女孩的時候，站在捷運站的燈附近。那燈很像棒球場的大燈，靜靜照著他內心的外野草坪。有時候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喜歡走進那燈照下無人光顧的咖啡店。有一次，很晚很晚，咖啡店一個人也沒有。可是沒有打烊。
她這不是煮給自己喝的。書桌上的燈可以微調得更暗一些，比較黑，比較好睡，比較沒有那時的想念。
就像某些生物，對於某些燈光有著不可去除的天賦趨力。某些想念，也是一樣。
他倆錯搭了彼此的想念。錯估了時間的燈穎。錯估了髮際與背包的方向。錯估了車輛，錯估了家的方向，和愛情的位置。
於是他就坐著，她就站著。距離永遠是那麼幾步。昏黃的擦身而過。
車輛即將進站。
他們都選擇離開，從不同的出口。分別沒有搭上該搭的車。
不知道最後結局的人，可以看照片。他倆並不知道，他們的身影一直都在同一個框框裡。
在不同出口外，棒球場燈光還是打得很美，很廣，很寂寥。卻照得到兩個人臉龐清晰。
晚上十二點零五分。她突然覺得很想喝杯咖啡。跟一個誰。
十二點零五分，列車駛去已經十分鐘。他第一次發現，咖啡店打烊了。
「原來那是我自己的想像……」
再沒有列車駛進。這是最後的最後一班。
「這裡跟三點半沒什麼兩樣。原來。我只是錯過了一個打烊。」
（野葡萄零五年六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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