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開始著手製作這張專輯,
概念確定在「生、老、病、死」的體驗上
對於一個什麼事都經歷過的傷痕累累、固執理想而一生搖滾的人
這回,他對自己的生命
做了一次終結的表白
如此做,並不代表任何偉大特殊的意義
只是一貫他的誠懇、認真和自信
薛岳一向如此
[以上文字摘錄自薛岳【生老病死】專輯內頁文案]
專輯的序曲音樂響起,寧靜而幽遠,生的清新、老的緩慢、病的壓抑、死的沉寂,都在這短短的80秒鐘裡一一體現........
嬰孩的笑聲透露了歌曲的單純,Jazz曲風輕緩的拉開屬於過去的帷幕。今日的自己,純真因現實逐漸消逝;昨天的孩子,面具為成長拼湊成型。鏡子裡反映的那個人是誰?!是真正的自我?!還是,不願承認已然改變的靈魂?!《昨天的孩子》,讓人不自覺會深思的一首歌,往日、今日、明日,記憶、創造、期待,薛岳在詮釋這首歌時或許已無未來可以期待,但透過回顧審視,開始學習面對與接受人生,「我的顏色,我的日子,我的青春,我的生命,越來越淺,越來越淺」,短短24個字,對比了歌曲開頭的嬰孩笑聲,紀錄短暫37年的開端與即將終結,自己和自己的對話裡,也許有不甘心,也許是種豁達,也許,尋回了一份遺落已久的真實........
《一個人兩個人》充滿著對人生的不捨,一個人是自己,兩個人是身邊多個伴,當自己不得不離去的時候,兩個人即將變成一個人,過去一個人所經歷的,現在留下的一個人也要承受,非但不等同,甚至更沉重。李格弟的詞,運用一貫的文字堆疊形式,平實陳述生活,看似一般,卻又在其中四句嗅岀沉重。郭子的曲,主歌過於低沉平緩,難免顯得有些詭異,副歌異常簡短,句長字數甚至與主歌無異,詞曲搭配在此處相得益彰,再加上歌者演繹與編曲烘托,極強的「一個人的擁抱只能抱住風,兩個人的擁抱真實的發痛」與主歌末尾極弱的「一個人的痛苦苦得沒有盡頭,兩個人的痛苦至少有個人說說」兩相映襯,盡顯生命無從選擇的啞然失笑。
20年前,(搖滾)樂團在台灣,幾乎沒有持續生存下去的空間,《孤獨的島》在輕盈的節奏中,訴說著自己生長的這個島帶給自己的孤獨,這首歌真正想要傳達的,或許只能透過薛岳的一段文字,才能真正了解玩團做音樂的人在那時對於環境又恨又愛的無奈。「好多年前,身邊的朋友都會說:『老岳,你實在應該在外國發展。』自己也曾經痛恨這塊土地,這幾年岀國多了,兩年前似乎有個聲音在說:『不!我確定是屬於這裡,我恨它,因為愛它,只是找不到方法再表達罷了!它是孤獨的,但也有不少孤獨的人,陪著它!』」看著薛岳的這些話,想著那個時候才正開始逐夢的信樂團,前人的努力,造就現在的新環境,今日的信樂團,也重疊著某些少年的夢,所謂的傳承,就是如此吧!
Jazz加上靈魂樂,《跟自己說》在濃濃的Lounge Bar氛圍中,談生命、聊生活。薛岳的唱腔有著現場演唱的Free style,有點隨性,帶些慵懶,一派輕鬆的安慰自己、引導別人,看開了生理的病痛,人生其實不難,就是不斷的經歷挫折再從頭來過,重要的是試著誠實接納自己的心情,即使只能擁抱寂寞也會是無限甜美。
《如果還有明天》是【生老病死】專輯的主打歌,也是薛岳的最後一首代表作,歌曲作者劉偉仁本身也是位體弱多病的音樂人,在〝感同身受〞的狀況下,使得這首歌自然蘊含了驚人的生命能量。從不同的角度表達生命,可能是一種吶喊,可能是一種省思,可能是一種渴望,也可能是一種道別,在走到盡頭之前薛岳用他當下的心境來詮釋《如果還以明天》,字字句句都撞擊著聽覺、觸動著心扉。「如果沒有明天,我會如何面對今天?!」這樣問著自己,答案....沒有答案....因為誰也不知道屬於自己的明天流轉到何處會停止,唯一理解的,只有更加珍惜今時今日的一切。1990年,薛岳以說再見的方式唱出了這首歌,2005年,信以澈悟踏實的人生感觸重新演唱,好似一股活水,為《如果還有明天》下了新的註解,面對的,不是即將畫下句點人間旅程,而是上天恩賜每個日夜輪迴的無限希望。
很喜歡《灼熱的生命》這首歌。常常聽人說過去有很多遺憾,現在已經沒有重來的機會,或是,對將來有一些想法,今日看來實現的機會不大;其實,人,從生命形成的那一剎那,就已經啟動了長達幾十年的消耗工程,一如燃燒的過程,只有單向的遞減,無法雙向再回填。過去、現在、未來,線性的時間程序,沒有倒轉的選項,放置在這個點上的三度空間,我們真實的存在,過去的遺憾是尋求改變的起點,未來的願景是挑戰自我的動能,現在,則是整合過去實現未來的關鍵,火光的明滅,沒有等待的空間,人生的任何躊躇猶豫,或許也等同於辜負了過去,並且遠離了未來。星星之火,不是注目的焦點,卻是足以燎原的起始;生命,是隱然晦暗的帶過,還是盡其在我的照耀,只有自己能夠主宰。
愛,疾病;疾病,愛。李格弟將這兩種分別歸類於精神與肉體的元素合而唯一,調成了《血腥瑪莉》。同樣是種侵蝕,一個是因實體而形成的虛幻感覺,一個是因變異而形成的確切痛楚,情傷,還能痊癒,疾病,可能致命。以Bloody Mary這個調酒的名稱為歌命名,既是法國籍前女友Mary曾給予愛情的記憶,也是疾病正磨耗生命的噬血證明,女人,媚惑中隱藏危險,疾病,單純裡包含複雜;將紅粉的Bloody Mary一飲而盡,能忘卻過去,忽略病痛嗎?!薛岳給了很輕快的旋律,聽似無牽無絆,實則隱藏著混沌與無助,恐懼至極卻被迫必須坦然面對,無法想像,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堅強?!
(不清楚Bloody Mary的口感如何,但單看Vodka加上蕃茄汁、檸檬汁、辣油、橄欖醋的成分內容,已然十分灼熱。)
整張專輯中,《不!親愛的爸爸》是唯一一首由薛岳獨立完成的創作,寫給和自己關係一向不好的父親。薛爸爸是位觀念傳統的公務員,對薛岳的要求相當嚴格,在薛岳10歲那年,父母離婚,隔年,薛父再娶,父子關係日漸疏遠,直到16歲,終於決定離開父親,重回一路支持他玩音樂的母親身邊過日子。1989年12月底,薛父從媒體報導得知薛岳罹患肝癌入院開刀的消息,遂以自己在同一家醫院看病為藉口順便探望術後的薛岳,相會之後,誰都不願顯露脆弱,隔著病房的一面牆,薛父為了這個十數年未曾再見面的兒子而老淚縱橫,病床上的薛岳也淚眼決堤,重燃的親情看似淺淡,實則分外濃烈,父親離去後,薛岳寫下了這首歌,紀錄下這份永遠無法割捨的情感。歌裡,薛岳真情流露,讓人動容........
薛岳病中的心情,在專輯的最後一首歌《只想問一問》裡得以窺見:「昨天的生活,我匆匆的混過,今天的生活,我要抓都抓不住。只想問一問,生命的河水會流到哪裡,只想問一問,時間的軌跡會停在哪刻。」因為沒有未來,一切都變得無法延展,感嘆過去於事無補,但連眼前也快無法掌握,唯一想知道的,是老天還願意留給他多少日子。
看著專輯封面那張模糊不清的臉孔,彷彿代表著即將隨風而逝的靈魂,【生老病死】,一個週期,一門學問,在看似潮流褪去的16年後,聆聽這張專輯,流行度依舊,感染力依舊,生命性依舊。
「幕總是有起有落,現在對我個人來講,就是落幕的時候了」─薛岳(1954-1990)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