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Year end party,終於也結束了,在這間公司。
電腦上不斷跳動的數字,花花綠綠的顏色看得我頭昏腦脹,明明外頭風和日麗,而我卻得守著小數點的跳動喜怒哀樂。耳際似乎還迴盪著晚會中躍動的音符,唉唉唉,我搔搔頭拿起杯子往茶水間走去。
收音機正播放著孫燕姿的歌,曲風相當輕快,回座時經過韶芸的座位,聽到她低聲唱著歌,腳在桌下打拍子,連帶我的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忽然,她抱著肚子低下頭去,看起來很痛苦的模樣。
「妳還好吧?」她額上佈滿豆大的汗珠,冷汗直流。
她抬起頭,點點頭苦笑說:「嗯,一會兒就好了。」
「中午了,要一起吃飯嗎?」我順口問道,但看她痛成這樣,隨即改口說:「還是,要不要幫妳帶點什麼回來?或者請假回家休息呢?」
她搖頭道謝,我這才注意到她最近很少跟我們一起吃午餐,說起來有好一段時間了,不會都沒去看醫生吧,這傢伙從認識以來一直都很倔強,的確很有可能。
「好吧,那,有什麼需要幫忙跟我說。」我雙手插在口袋裡,微笑說著,然後揮動拳頭幫她打氣,加油!很快就不痛了!
收音機仍播放著孫燕姿的歌:
「…第一天 我存在 第一次呼吸暢快
站在地上的腳踝 因為你而有真實感…」
我轉頭看著韶芸,表情還是好痛的樣子,如果卡車可以載走她的痛苦,我願意載上一百次、一千次,甚至一萬次。不過啊,怎麼辦,我不會開卡車!於是我騎著車去鹽埕區買稀飯,還特地請結帳阿姨幫我挑了幾樣菜,我實在不知道肚子疼該吃什麼好,因為從小到大我都是頭好壯壯。接著我又照著阿姨的建議,去買了助消化的蘋果。
回到公司後,其他同事告訴我韶芸已經請假回家,記憶中這傢伙好像從沒請過病假,真是破天荒哪!我想著,一定很難受吧。
那天中午,我在員工休息室硬是吃完兩人份的清粥小菜。
隔天她也請了假,望著她的座位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曾聽她提起國中時被老師冤枉上課講話,狠狠打了五大板,她也不多做解釋,豪氣地接受處罰,回座後還能和同學談笑風生,講得好像華佗幫關公刮骨療傷的故事,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唬爛我。
後來我問她為何不向老師解釋,她給了我一個簡單的答案:「那很沒義氣。」
如此個性的韶芸,應該不可能為了一點小感冒而缺席吧。本想打個電話給她,可是一想到她可能在醫院,或是在休息只得打消念頭,反正,她總不會以後都不來了吧?
我向她習慣收聽的廣播電台點了首歌給她,我知道她喜歡孫燕姿,所以請電台幫我隨意找首比較快樂的歌,然後留言說:「加油啊!妳這個女關公!認輸這兩個字完全不適合妳。」
之後那幾天她看起來好多了,儘管中午還是吃得相當清淡。為了逗她開心,我每天上網準備笑話,邊吃飯邊講給她聽。一個禮拜後,她又連續請了兩天假,只是這兩天接踵而來的客戶忙得我暈頭轉向,總是只能在下班時猶豫著該不該撥通電話關心。
終於她來了,一樣在上班前五分鐘到達,然後笑著和每位同事道早安。早會後,她拿個牛皮紙袋找老闆談事情,我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應該是跟這兩天請假有關吧,我猜想著,待會一定要好好拷問她。
他們談了約莫二十分鐘左右,我假裝在老闆辦公室門口碰到她,她笑著跟我打招呼,但卻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自然,我注意到她手上的牛皮紙袋,是想隱瞞什麼事嗎?
「進老闆房間幹嘛?打誰的小報告啊?」我開玩笑地問說。
「就你啊!還在這邊晃來晃去,小心被老闆盯上!」她皺起眉頭,俏皮地笑說。
「最好是。」我理妳咧。
「呵呵,其實先跟你說也沒關係啦!反正很快就會公佈了,就是我‧要‧放‧長‧假‧出‧國‧度‧假‧去囉!YA!」她一字一句慢慢說著。
「這麼爽!去幾天啊?我來猜猜,十天?」
「錯、錯、錯!大錯特錯!笨蛋,十個月都還不止咧。」她神氣地說著。
她歡愉的語氣並沒有感染到我,心頭反而像是被失落感一圈圈綁死,喘不過氣來,她真的以後都不來了!想到此處我拉著她到樓梯間,質問她離職的真正原因,或許是我的神情太過嚴肅,她彷彿驚弓之鳥般支支吾吾,只說是想趁年輕去完成流浪的夢想,但我怎麼也笑不出來,突然有種好難過好難過的衝動。
「真的只是想趁年輕去完成流浪的夢想嗎?」我盯著她直看,希望從她的眼中得到正確答案,但她避開我的眼神,緩緩點頭。我接著問:「這陣子常看妳不太舒服,不會是生病了吧?」
她低著頭良久才大聲說:「當然不是,幹嘛咀咒我啦!你是看我要去玩嫉妒喔!」然後她朝我扮了個鬼臉,說要去上廁所便走了。
那之後我也沒再追問韶芸,畢竟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可侵犯的聖域,我買了三本日記當作臨別禮物,告訴她旅行中一定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可以記,只有一本絕對不夠用。她問我想要什麼禮物,我想了很久,但我想要的她沒辦法給我,所以我揮舞著拳頭笑說:「妳幫我挑吧!記得喔!忘記我可是會揍妳的!」
半個月後,她辦完交接手續,她堅拒我的幫忙,自己提著同事們送的禮物離開,這四年來到今天劃下的,到底是句點,還是逗點?
新調來接替韶芸職務的女孩子就坐在她的位置,原本我想建議老闆將這個座位空下來,沒準韶芸沒多久就回來復職了,不過假使她知道了,一定會這麼罵我:「別給人家造成麻煩好不好?」所以,還是算了吧,旅行總會有結束的一天。
之後我打了幾次電話給她,不是找不到人,就是忙得沒空理我,感覺她像是要一次把這輩子的事情都處理完一樣。可是至少,我知道她還在,那就好。
終於到了她出國前一天,班機是下午起飛,我們幾個同事堅持一定要請假載她去桃園機場,意外的是她竟然爽快地答應。其他同事合寫了張祝福滿溢的卡片,還洗了幾張大夥一同出遊的照片,託我明天帶給她。那晚我怎麼也睡不著,翻動電腦資料夾裡的上千張照片,尋覓她的影子,決定明天告訴她卡在喉嚨裡的那句話。
清晨,趴在電腦前睡著的我被手機鈴聲吵醒,是韶芸傳了封簡訊來。
「我華麗的冒險開始囉,如果我可以打敗大魔王,一定把寶物帶回來當你的禮物,乖喔! 即將登機的韶芸」
什麼冒險?什麼大魔王?我抄起手機撥了她的號碼,「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靠!這傢伙把電話關機了!
我二話不說開了車往桃園機場狂飆而去,我知道我可能追不回她了,可是我沒辦法什麼都沒做就放棄,至少下次罵她的時候我可以理直氣壯告訴她,「韶芸,我有去,我有守信,可是,可是妳為什麼不再多等我一會?」
廣播剛巧放著那天我點給她的歌,我五音不全地跟著唱和。
「Dala... Dala...
幸福的答案我也還沒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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