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一句歌詞,「痛苦並快樂著」,究竟誰唱的?忘了!
說的是愛情吧!痛苦本來就是千刀萬剮噁心欲吐,何來快樂?戀愛中的人浸潤在極端對比情緒中,兩相交纏,搖晃著低IQ與低EQ的綜合汁液,一飲而盡,樂此不疲。
借用這句自虐形容詞,套在上班族軀體外殼成為透明膠囊,痛苦與快樂的起源都是「忙碌」,跟愛情無關。
幹嘛耍文藝腔?因為老是有人問我,「最近忙什麼?」
這問題很難應對,說忙,好像也沒那麼忙,說不忙,又怕被看成廢物。
早先幾年,我總是規矩而宿命地,一五一十跟對方報告自己究竟忙什麼,後來發現問話的人也不是那麼真心想要知道什麼,頂多當開場白,跟農業社會兩個荷鋤下田的農夫在田埂上互相吆喝「吃飽沒?」的用意相仿,僅僅是寒暄,沒打算知道對方到底吃飽沒。
後來我學聰明了,只回答「不忙!」兩個字,對方也只是「哦!」一聲,果然不怎麼想知道詳情。
其實我自己也經常這麼言不由衷,遇到不是很熟又不得不打招呼的朋友,照例用這句話當開場白,十之八九的回答,都帶著痛苦指數,嘆息外加八字眉,「唉,忙死了!」關鍵在那「唉」字,絕對要帶著泣聲哭腔,最好拉長好幾拍,摳心掏肺,既哀怨又動人。
職場上總是不乏這類淒美的抱怨,轉述自己景況如何悽慘,忙得一點意義都沒有,忙得一點價值都看不到。大多數上班族都把忙碌解讀為老闆壓榨,總之把自己的體力智慧切割出來,拿出去換錢,然後放進老闆口袋裡,卻忘了老闆還得掏出來付薪水繳房租僱阿巴桑打掃收垃圾,抱怨利刃盡是指向老闆眉心,心力交瘁的員工,從來不放棄用尖酸刻薄的字眼把老闆腦袋射成蜂窩狀。
「忙」字拆解之後,左側是「心」,右側是「亡」,看起來實在blue,尤其把生活質感與健康本錢都賠進去的「忙」,猶如慢性病毒入侵,好像覓得冬日陽光底下坐在東區廣場上喘息看美眉都成了奢侈,恨不得找一整個白天什麼事都不做,光是躺在自家沙發上睡覺流口水耍白癡,就很爽。
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就是這種人,忙得小孩出生都沒時間到育嬰室瞧一眼,忙得父親生日也沒能露臉一起吹蠟燭,他的口頭禪是「幹,亂沒意義的!」。最近他突然變得不忙了,早上坐在自家陽台上看報紙,下午推嬰兒車到公園「遛小孩」,晚上看完八點檔連續劇外加全民亂講直到電影台開始演三級片都還目光炯炯。是的,他被資遣了。開始懷念以前忙碌的日子,開始覺得忙碌也不是那麼沒有意義,他的口頭禪跟著見風轉舵,變成「幹,亂無聊的!」
另一班老同事們,轉戰跳槽到新興產業,頻頻在新產品上市前集體搏命演出,各自拎著躺椅睡袋行李箱夜宿辦公室,蓬頭垢面如掃帚,偶爾我攜著滷味燒仙草前去探班,目睹這些人眼神空茫雙手顫抖,本想憐惜一番,他們卻聲稱忙碌動腦的過程,如同吸嗎啡吞快樂丸,既有成就感又有存在感,過癮極了。一旦產品上市記者會結束,這些人恢復俊男美女樣貌,反倒落落寡歡,直呼太閒了,像廢人。
同樣是忙,有人抱怨連連,有人引頸期待,痛苦與快樂,天地差。
向來都佩服一種狠角色,明明很苦,卻總是笑嘻嘻的。會議空檔打掌上遊戲機;應酬途中跑到隔壁包廂高歌一曲;冗長無盡頭的加班就絞盡腦汁選擇最狠毒精準的字眼消遣老闆;一個月出差好幾天,就交代工讀生妹妹幫他買不同顏色的紙內褲囤積;遇到難纏的客戶,就說老天爺派來讓他練功的,阿彌陀佛!
忙碌的底層,有肢體的疲累,也有腦力的虛脫,還有一種跟身心絕對無關,純粹是面子問題。
我曾經跟一位前輩短暫共事,印象中,他是公司裡的大忙人,屬於最早進辦公室最晚離開的苦力,即便在茶水間短暫閒聊,他亦不斷強調自己忙死了。之前我不曾懷疑他的忙碌,直到我們共同合作一個案子,才發現他口中嚷嚷的忙碌像鬆軟的棉花糖,體積很大重量很輕,稍一用力捏就不見了,他就是有辦法每天像個陀螺不斷瞎忙,外表佯裝堅強,其實心底很怕失去被老闆倚重的核心價值,只好不斷讓自己看起來很忙。
忙與不忙,很難抉擇。忙的時候,渴望喘息;不忙的時候,害怕忘記呼吸。我經常勸那些忙得不可開交的朋友們,看在錢的份上,認命點;也經常勸那些閒得拍蚊蠅抓蝨子的人,看在健康的份上,想開點。
我自己也一樣,忙的時候情願錢少賺些覺多睡點;不忙的時候擔心睡得飽飽卻沒錢繳水電費。
漸漸地,管不了那麼多了,忙的時候專心搾乾腦漿,不忙的時候開心玩耍拚命打混,免得痛苦快樂交相扭捏,多不自在。
你咧?忙不忙?忙的話,就不要嘮嘮叨叨了,苦中作樂平衡一下;不忙的話,也不要畏畏縮縮了,把握機會頹廢一番,免得時光稍縱即逝,等老天爺回頭來猛操你的時候,再來抱怨好日子不再,可沒人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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