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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

每一次看《東京物語》一定哭，尤其在最後一場戲，紀子（松隆子飾）向她的公公告別準備回東京的那一場戲，眼淚總是無法控制地奔流。

看了好多次，紀子在最後所說的台詞，我幾乎都會背了，分明不是一個愛情的故事，但是看完了心情總是大壞，紀子那種努力壓抑著的溫柔、和善與輕聲細語，那樣的神情、動作甚至是背影，我老覺得眼淚是一開始就準備好的，只是到了最後一幕才被誘發出來。

也許是因為我真的可以明白，那種想要當一個永遠溫順的好人，以及必須面對內心深處真正的自己，這之間難免要產生的衝突，卻不見得能被瞭解的辛苦吧。

可以直接搞破壞是相對容易的，可以很流利地罵人、可以很衝動地丟東西摔門、可以很率性地展斷關係說分手就分手，相對而言是較輕鬆的，當然我不是說這樣的人不苦，每個人活在世上總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苦，可是希望能顧全大局的人，老是習慣先退一步的人，就跟總是希望得到大人讚賞的小孩一樣，常常會不自覺得隱藏較多的自己，那是不自覺的而漸漸變成一種習慣，隱藏自己，忍耐情緒，揣測別人的喜好，擺出最安全的模樣和姿態，想要被認為是好的想要被疼愛，所有的東西都藏在心裡。

我很愛的漫畫《鄰家女孩》裡，那個青春早夭的雙胞胎弟弟上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跟喜歡他的女孩（不一定是他喜歡的女孩）上街，女孩堅持要看的電影，其實是他和他真正喜歡的女孩小南約了下一週要看的，儘管為難，他不想得罪任何一個人，所以打算同一部電影看兩次，上和喜不喜歡那部電影不重要，他只希望不要有任何一個人不開心。

小南終於還是發現了，她對上和說，「你不會長壽，因為你太在乎別人的想法，不忍心傷任何一個人的心。」過多的在乎是一種包袱，不忍心傷別人的人常常反過來是傷了自己，上和生命的早夭，裡頭有這樣過於早熟的憂鬱。

我一直都是屬於直接搞破壞的人，這樣的人其實也想被讚美是乖寶寶的，這樣的人，也會想著如果自己可以當個長髮飄逸總是帶著甜美笑容的女孩那有多好，這樣的人，總也會有想要安順地被擁抱著親吻額頭的時候，一如紀子心裡糾結的矛盾，意外地失去了丈夫卻仍在夫家扮演稱職媳婦的她，面對著公婆請她隨時改嫁的體貼以及祝福她幸福的衷心，紀子發抖著哭著說，她不像他們想的那麼美好，常常會在半夜醒來想著自己的一生就要這樣孤伶伶地過下去了該怎麼辦，常常會覺得非常寂寞，甚至快要想不起自己先生的臉，紀子說，她是狡猾的，她其實是非常狡猾的。

當然，我們都是狡猾的，誰不是，無論是隱藏著真正的自己，想要當乖小孩，或者是故意裝出壞小孩的樣子，當還是想被讚美，我們每個人都是狡猾的，在這樣的狡猾之中，艱辛地想獲得屬於自己的幸福。
蕾　娜　塔　報　導
〈NO.124〉200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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