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自網路文章
過河卒子往前衝,沒有退路。
製造業在大陸瘋狂設廠、過度擴張,造成供過於求、削價競爭,苦的是台幹;台灣金融人才到大陸,比關係、比當地化,遠遠比不上大陸「海歸派」。
深圳龍華地區,佔地56萬平方公尺的富士康企業集團(鴻海)鴻富錦保稅工廠。
作業員交班時間,鴻海將近三萬名作業員蜂擁而出。
他,是600位台藉員工中的其中一位。
在人潮中,他拉著一早就準備好的返台行李,匆匆走向廠區大門。
經過老闆郭台銘位於廠區6樓破落的宿舍,他沒有抬頭 廠區上方,一排猩紅色的英文字幕不斷閃爍:「歡迎再來富士康」,他笑不出來。
闊別台灣兩個月,他只希望趕快回家。
轉搭巴士,踏進香港機場,才呼吸到自由的空氣,腰間的手機卻震動了。
「工廠今天要趕一批東西,沒有你不行,你回來!」主管在電話裡命令。
轉身,他坐上剛才坐的那班巴士,眼淚就要奪框而出。
這是數十萬台籍幹部的處境:過河卒子往前衝,沒有退路。
為了低廉勞動力,「台商移植了台灣的加工出口區和產業鏈,把大陸變成全球最大的加工出口區,」中華經濟研究院研究員馬凱說。
這10幾年來,台商相繼移到大陸的塑膠、紡織、印刷、機械零件、資訊電子製造業,早已經在大陸內部自成好幾個龐大的產業供應鏈。
「就地生產」、「就地採購」已經是趨勢。
全球最大的個人電腦公司戴爾電腦關掉台灣的採購辦公室,移到大陸,失去「價值」的,是原任台灣戴爾採購主管的方國健。
產業供應鏈完備,背後的意義是:企業在大陸瘋狂設廠、過度擴張,造成供過於求、削價競爭。
「我24小時on call,不能關機,」華人最大膠帶廠,四維實業華南區副總經理賴英豪說。
同質性廠商增加,產品供過於求,提高了採購商的談判籌碼。
過去在台灣,採購商往往在出貨前一個月就下單,但是,在大陸,往往不到10天才臨時下單,「lead time(準備時間)愈來愈短,急單愈來愈多,我的生活很不穩定,」賴英豪說。
半夜,賴英豪常常接到電話,必須臨時調度生產、出貨、銷售等事務。
「到大陸來,會加速折舊老化,」 52年次的他感慨。
原本白白胖胖的他,去年到大陸的頭十天,頭髮急速變白、瘦了一圈,很多人嚇了一跳。
在大陸,應酬、講關係是搶訂單的關鍵,許多產業以往在台灣憑專業知識爭取訂單,「真可悲,我以前從來不需要應酬,來這邊,他們一喝完酒,我就去付錢,」一位金融界的台幹淒涼地說。
「你不喝到半夜一點,客戶不讓你走,下個月訂單就沒有了,」深圳六淳膠粘總經理連存仁道出許多台幹的無奈。
藝林自粘標籤華南總經理林百忍在台灣一年頂多應酬兩次,但是在大陸,曾經一個月多達二十幾天晚上在應酬,「為了賺錢,搞不好連命都沒了,」林百忍說。
競爭激烈、產品供過於求,各種成本價格近乎透明。
一家國際運動鞋品牌到大陸尋找代工廠商,直接幫代工廠把各項成本算的清清楚楚,連代工廠的利潤有多少,都算好了。
「以前是每年cost down (降低成本),現在是每季,」位於東莞的沛波電子總經理曾水道指出。
檢討成本,扣掉大陸員工人事成本、關稅、營銷費用,唯一能砍的,就是台幹的薪水與津貼;再不然就刪減台幹的員額,換成陸籍幹部。
所以,在大陸的小規模台商企業(員工數大約600名),僅有兩、三位台幹,負責業務、財務與管理。
許多企業的薪水與津貼,早已逐年縮減,
台幹成本比陸幹高,加以多年來,陸幹的能力已經被台幹培養起來,許多中階職位「當地化」(localize)。
兩因素相加,造就了令台幹聞之色變的「落日條款」:企業設定在一定期限內(比如 4年),逐年將台幹的薪水與福利降到陸籍幹部的水準。
今年5月,柯達20名台幹一一請辭,「元兇」就是落日條款。
企業競爭,逼著台幹在每況愈下的條件下工作;
個人競爭力,卻讓台幹不得不把未來的工作生涯賭在大陸。
在大陸,企管教科書裡的「人力資源發展」不適用於台幹;真正適用的,是「產品生命週期」:台幹的價值與競爭力,如同任何一項商品,都有生命週期。價值沒了,就被丟棄,企業隨時可以從台灣調來新台幹,或是「當地化」。
然而,職業生涯與個人資歷是累積的,在大陸工作三、五年,資歷、人脈、市場規則、生活與管理模式都在大陸,萬一被調回台灣,多年的累積,豈不是白費?
於是,台幹「大多數不會想回太灣,回台灣也找不到工作,」東莞雅新電子副總經理陳阿發說。
在台灣母公司「高規格」的壓力之下,「我不知道我的下一步在哪裡,但是如果我表現好,我的機會會比較多,」四維實業華南區副總經理賴英豪說。
「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啊!不然你憑什麼領比大陸人還高的薪水?」一位鴻海高階主管,天天對旗下的台幹「耳提面命」。
在這裡,每一梯次的台幹,只有三分之一能留的下來,「比當兵還操,」一位鴻海基層幹部說。
人員折損率高,流動率又大、相互支援程度低,鴻海的台幹天天拼到半夜,是常有的事。
「來這裡不是來做事而已,還要會帶人。如果你沒有辦法把(當地的)團隊扎根,這樣你的價值不夠,」緯創資通中山廠總經理曹之楠說。
在台灣母公司要求績效的壓力下,許多台幹高階主管紛紛主動提議採用各種「當地化」、「落日條款」的手法。
做過深圳交易所、上海證交所等軟體系統整合專案,凌群電腦中國區總經理黃建勛坦言,他已經開始逐年縮減台幹的條件(package),增加陸幹的薪水,現在,已經有一些陸籍工程師的薪水高於台幹。
「我們是永續經營,我必須讓這邊的員工知道,上面的位子不是只有台幹,只要他做的好,也可以上來,」他說。
「短期出差」的成本低於台幹常駐,因此,不管在中、小企業,或是大規模的企業集團,都大行其道。
目前,台商給予常駐台幹大約1.3倍的台灣薪水,再加上食、宿、訪台機票費等津貼,還要擔心台幹安置家眷或「包二奶」的管理風險。
但是每一、兩個月短期出差,「只要給他台灣的薪水就好了,很划算,」一位台幹不諱言地說。
從企業經營的觀點來看,確實划算;但看在中階、基層台幹的眼中,卻是「剝削自己人」的做法。
更甚的是,許多台商企業在台、陸兩地分工不清楚,所以,台幹為了搶績效,也會反過來跟台灣母公司競爭,「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形屢見不鮮。
一位任職IC通路商、人在台灣工作的業務人員指出,每每送IC樣品給系統廠商在台灣研發,沒想到,產品研發完成,不僅轉到大陸生產,竟然向大陸子公司下單、購料。
「我這邊辛辛苦苦送樣品,大陸只要撿便宜就可以了,兩邊業績怎麼分?」一語道出台灣業務人員的辛酸。
既然已經沒有退路了,於是,當台灣政府還在勸說台商「戒急用忍」、「根留台灣」時,有的台幹索性遊說台灣母公司把總部移大陸。
打著「第一家兩岸直接通匯」名號,台灣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在台商聚集的地區設有據點,近日卻關掉廈門據點,因為「那裡的台商很多都已經『連根拔起』了,那裡需要兩岸通匯?」上海商銀上海代表處代表孫國平觀察。
在大陸的台幹沒有退路,在台灣,卻仍有許多人憧憬著大陸。
他們在問:台灣人還有什麼機會?
過去10幾年來,資訊電子業是台灣最具國際性競爭力的產業,所以,從事這個產業的台灣人,到大陸工作的機會較多。
許多製造廠剛到大陸設廠時,廠內的各種職務與功能,都需要台幹,包括廠長、財務、生管、品管、業務、廠務、採購等。
但是,兩、三年後營運穩定之後,除了業務、廠長、生管等台幹較有競爭力的職務,或是具有敏感性的財務之外,其他職務通通都可以「當地化」,除非台灣有新的製造廠移大陸,否則台灣人的機會並不多。
「未來,只有技術能力強的人,才有機會來,」廣大科技總經理謝煥彩指出。
三希科技集團在廣州保稅區的工廠,目前雖然只有廣大、廣上與廣川三廠,但是,為了未來還要蓋到12的廠,所以,目前的70名台幹,全是未來擴廠的種子部隊。
在中山,緯創資通目前雖然只有兩個廠,但是 50名台幹也是為將來擴廠做準備。
「現在還很多人想過來,但是機會已經不多,」緯創中山廠總經理特助郭五增說。
研發仍是台灣人的長處,一位威盛電子主管指出,製造廠移大陸,為的是低廉的勞動力,以這個角度來看,知識、經驗密集度高的IC設計研發還不會移到大陸;
但是,晶圓廠已經開始移大陸,許多系統廠也都在大陸,一旦大陸形成完整的半導體生態鏈,那麼,台灣高階的 IC設計人才也不得不到大陸。
台灣的金融業雖然比大陸開放,或許較有競爭力,但是受限於中國政府保護本國銀行,台灣的金融人才,在大陸很難施展。
台灣的證券業與商業銀行,須先取得代表人辦事處執照,才算合法,能不能營業,還要看中國政府的政策。
「他們政府不開放,你什麼都不能做,」兩手一攤,日盛嘉富上海代表處首席代表成自龍無奈地說。
這3年來,取得執照的京華、群益、元富、建宏、日盛嘉富、金鼎等10幾家券商,派駐在上海的台幹只能「苦蹲」,前途就這樣耗在大陸。
因為不能營業,有的公司名為投資顧問諮詢,私下卻在幫客戶炒股票。
為了等市場開放,元富證券上海首席代表翁基能抱持較正面的態度,他指揮的研究部門評估大陸市場各產業的景氣,定期出版研究報告,提供台灣母公司參考。「台灣的經驗將會在大陸演過一遍,」翁基能樂觀的說。
台灣的商業銀行,處境與金融業類似。
去年,世華銀行與彰化銀行拔得頭籌,取得第一批商業銀行代表人辦事處執照,目前不能營業,派駐到上海的銀行人員只能蒐集商情與法規,「我們要協助台商,讓他們不要走冤枉路,」世華銀行首席代表鍾日迪在空曠的辦公室說。
目前,台商寶成集團投資的華一銀行,是唯一取得營業資格的台資銀行。
近日,台灣的華信銀行取得華一銀行部份股權,甚至有幾位華信銀行的高階主管辭職,直接到上海的華一銀行上班。
總部在台北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則是在國民政府遷台前後,在大陸擁有「上海銀行」的股權,在香港也設立「上海商業銀行」,因此,可以透過台、港、陸三地的股權關係,「方便」地為台商提供兩岸通匯服務。
投資銀行需要精兵,整個大陸,只需要兩個台幹;而創投的資金可以幫助中國發展,所以受到中國政府的青睞,但是背景、有資金的台灣金融人才畢竟是少數。
「總之一句,台灣金融人才在上海沒機會,」一位台籍金融人員說。
關鍵,就是一對一、當地的關係(local connection)。
「你想看看,大陸人會跟台灣人買股票、借錢,還是跟大陸人?」一位在上海工作的台籍金融人員問。
台灣的金融人才,遠比不上大陸「海歸派」。
海歸派在美國念MBA,在自由經濟的香港金融業工作過,與當地人使用同樣的語言,有相同的價值觀。
以往,在上海的匯豐銀行與花旗銀行,曾借重不少台灣金融人才,但是,當海歸派愈來愈多,台灣金融人才的機會愈來愈少。
行銷在於創造全新的消費與價值觀念,台灣的行銷人才有一、二十年的經驗,在大陸很有機會。
強生市場總監許惠琳、易趣網市場暨業務發展部副總裁吳娩綺都是顯例。
保險業,賣的是新的觀念,近似於行銷。
目前,台灣的保險業主管,還能以行銷與推廣保險的經驗,在大陸搶到機會。
大陸金融業一日不開放,派駐到上海的台幹,就必須不斷苦撐,想回頭,台灣已經沒有「位子」;
繼續等待中國政府開放,又不知道要等到那一天?
金融台幹當初都是菁英與精兵,繼續等下去,競爭力還在嗎?
「可能就留在大陸,開顧問公司吧!」一位證券業代表說。
另一位從台灣的外商銀行派到上海工作的台幹,決定回台灣工作,前途並不樂觀。
在大陸,台幹就是過河卒子,沒有退路。
諷刺的是,當每一位台幹都被老闆當作商品,以「產品生命週期」來衡量,那麼,台幹到底還要不要冒著「快速折舊」的風險,把青春與前途賭在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