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11. 16
下文是筆者於 2007.11.6 應江蘇省 "台燿科技常熟廠" 所在地 -- 東南經濟開發區-- 管理局之邀, 在常熟理工學院所做的一場演說的內容.
2004年初,當台燿科技辛董事長,拍板決定將台燿在中國的第一個工廠設於常熟時,他的主要原因是,當時在我們考慮的幾個地點中,常熟最具人文氣息。所以今年(2007)十月中旬,當顧海燕小姐去函,邀我以 “人文與科技” 為題來貴校演講時,我毫不猶豫的一口氣就答應了。
一個科技公司選擇一處充滿人文氣息和關懷的地方設廠,在我看來實在是一樁饒富意義,也是符合現代文明社會主流思潮的美事。個人於過去十數年來,曾不斷為文,極力主張科技的發展,必須以人文關懷為框架和終極目的,否則科技必成脫韁野馬,稍一不慎,即可能帶著人類墜入萬丈深淵而永劫不復。
從最寬廣的角度審視,人文關懷係指,舉凡照顧和增進人類生活福祉的一切思想、作為和措施,包括政治、社會、經濟、教育、醫療、文化、藝術等方面的持續改善和普及。它的終極關懷對象是人群的,而非個人的,關懷的時間是長遠的而非當下的。而人文氣息和素養,指的是社會成員(含政府官員)所顯現的人文關懷的言行思想。
為何一家像台燿這樣的科技公司,如此重視所在環境和地區的人文氣息? 這是因:
一, 人才乃企業組織的基石,任何企業的生存、成長、茁壯以至永續發展,主要靠人才。而我們認為,只有具人文素養的員工堪稱人才,而常熟除了自古就是個魚米之鄉外,更是個人文薈萃的城市,人才將不虞匱乏。
二,企業所在地的政府機構,和其他相關組織裡的官員的人文思想和服務態度,對企業經營的成敗,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而我們覺得,常熟市各級政府,尤其是東南開發區管理局裡的官員,都具備了這樣的修養。
三,企業主事者自身的人文修為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這是前言, 下面我就進入今天演講的主題。
直到今天,仍有少數人,常把人文與科技當成是對立的東西,以為它們是難以並存的兩個冤家,所以常拿這題目來討論,甚至爭辯,看那一個比較重要。其實科技與人文,無論就現實或理想的角度觀察,都可以,也應該是並行不悖的東西。
如果我們稍稍回顧一下歷史,便知現代科技乃近兩百年左右才出現的東西, 而人文思想則幾乎自人類有歷史起就存在了.
剛開始時,人類對科技的降臨,以及它所帶來的各種物質生活,身體健康等方面的改善和福祉,無不歡欣鼓舞,歌功頌德,甚至頂禮膜拜。
人們以為,隨著科技的持續發展,人類必能擺脫困擾他們的疾病,進一步增長他們的壽命; 必能戰勝大自然的各種災害,掙脫所有的窮困和飢荒; 必能不斷提升我們的物質文明,使大家今後都能過著豐衣足食、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那段時間裡,科學家的地位備受尊崇, 幾乎可與上帝平起平坐,根本無人會料到,到了二十世紀初,一場世界大戰,竟於一夕之間,把人類有史以來最感快樂幸福的信念,摧毀殆盡。
轉眼間,科技和它所代表的一切事物,像過街老鼠,到處受人撻伐。諾貝爾先生,於十九世紀末臨終前立下遺囑,囑咐將其大部份遺產,拿來設立包括和平、文學、和醫學等項目的巨額獎金,想必是希望藉此對他發明的火藥,在他生前所造成,和死後可能導致的生靈塗炭的後果,多少贖點罪吧。
一次世戰後,一段很長的時間裡,人類對科技不但不再產生憧憬,反而回過來開始懷疑科技的持續發展,有一天是否會把人類推向集體毀滅的深淵。且曾一度引起人類普遍的虛無主義和頹廢思想。
於是科技與人文遂逐漸成了兩個對立的觀念,被無數人拿來足足討論、爭辯了一個世紀。
對此,我自認是個中庸派,我對爭辯科技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沒甚麼興趣,因為這和爭辯金錢到底是善或是惡一樣無聊,科技和金錢本身並無善惡之分,善惡必須看它們使用於何處,所以只有使用的人和用途,才有善惡之分。
科技被好人使用,就是天使,若落在惡人手裡,即可能成為魔鬼。科技的發展,大概無法阻擋,人類能做的,也只有透過政治制度、思想教育、以及法律規章,防止它落入惡人手裡,以獲取私利,禍害他人。
即使科技不被刻意的使用於謀取私利,其持續的發展,也已對人類的生存環境,造成難以瀰補的傷害。如今,全球污染和暖化問題,所可能引起的浩劫,似已迫在眉睫。這可從近年來, 描寫大自然毀滅性災難的書籍和電影, 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 看出一些端倪.
所幸無數的大小人物,像美國前副總統 高爾,台灣的證言法師,以及各國的環保人士和組織,正以積極的行動,大力推展各種有關環保的措施和立法,包括國際減廢公約的簽署與監督; 環保教育的推廣; 保護瀕臨滅種動物的立法和執行的監督等。
這些人士本身,並非搞科技的專家,也不曾因科技而致富,他們的作為,純粹出自個人對人類社會的人文關懷。
反觀另有一些人,因經營科技相關的事業,一夕之間頓成富翁,唯對他們經營事業所產生的環境污染,非但不設法改善,反而千方百計的企圖掩飾其罪行,對所在社區的人文活動,更是很少與問。這種人目光如豆, 頭腦簡單. 他們連 ”皮之不存, 毛何附焉” 的道理都不懂, 吾人實應群起鳴鼓而攻之.
諷刺的是,為了減少社會的指責和批評,這些人中的某些人開始附會風雅的裝起文士,他們購置大量的骨董字畫,陳列於自家的豪宅和辦公室裡,還呼朋引伴的喝起高檔次,昂貴無比的紅酒來。他們大概覺得,如此做,他們的文化水平和人文氣息,便一下子提升起來。
最近這十多年來,台灣出現了不少所謂的 “電子新貴”,年紀輕輕,就腰纏億貫,他們有些人心目中的人文素養,至今仍停留在上述置豪宅,買骨董字畫, 喝紅酒的層次,真是嗚乎哀哉。
另有一些人,像已過世的,在台灣人稱科技界彌勒佛的溫世仁先生,他生前在陜西黃羊川創辦了“千鄉萬才” 計劃,遺愛人間。早些年,主導規劃和監督台灣科技產業發展策略的李國鼎和孫運璿等人,本是技術官僚出身,卻胸懷無私無我的濟世情操,將畢生的精力,奉獻給台灣的科技發展和經濟建設。
他們在發揮專業知識,奮力將台灣打造成一個科技島的同時,也展現了深厚的人文素養。 他們的一言一行,於當時都樹立了真正的知識份子仁人愛物、無私無我、謙沖為懷的典型。 像這種人,才是我個人景仰的科技人,兼具人文修為的不朽模範。
在座諸位, 也許有人不認識 "李國鼎” 這個名字和他的生平事蹟, 李先生早年曾留學英國劍橋大學, 是第一位研究低溫超導物理的中國人. 於1980年代, 李先生創立了台灣第一個名聞全球的新竹科學園區(相當於美國加州的矽谷).後來我們尊稱他為台灣的 "科技教父”.
李先生於2001年去世後, 為他開了二三十年車子的司機回憶說, "我不明白, 我是他司機, 都有自己的房子, 為甚麼他連一棟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呢?” 著名的物理學家兼思想家陳之藩教授, 對此提出他的看法說, ”沒有自己的房子, 是專看大系統, 不做自了漢”. 所謂 "典型在宿昔”, 李先生的風骨將令人永遠懷念.
說到陳之籓教授, 也讓我憶起他說的一段話和一個建議.他曾於一篇文章中,對美國政府花費數百億美元, 送幾個太空人上月球, 結果只留給人類,太空人阿姆斯壯那句 "我的一小步, 是人類的一大步” 的話, 頗有微詞.
他建議說, 下回太空總署若再送人上月球, 一定得帶個詩人去. 科技人如果都有這樣的人文情懷, 這世界不知該會多麼的美好!
我觀察台灣和許多已開發國家中,能存活三十或五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企業,包括科技企業,其中都有一共同的特色,即它們綿延數代的主事者及經營主管,普遍皆具有深厚的人文素養,心繫廣大社會群眾生活的福祉。他們經營事業,不僅以獲利為目的,他們於經營事業的同時,亦誠實的擔負起應盡的社會責任。
在歐美國家,公益事業支持著許許多多政府機構無力負擔,或無力獨自負擔的教育、醫療、和扶幼濟貧等社會福利工作,包括大學院校的獎助學金,和研究機構的補助,還有各式各樣的社區服務。而這些工作的經費,幾乎全數來自企業的長期捐贈,近年來,這類捐贈則大半來自科技企業。 (例: 較著名的, 像美國的洛克菲勒, 卡奈基, 福特,比爾蓋茲等人) 歐美國家的私立大學及研究院所, 學費極其昂貴, 若非這些來自企業界的捐贈, 具有天份的窮孩子是唸不起的.
人文是人類的精神文明,科技是人類的物質文明,二者早已成為互相支撐,缺一不可的人類文明的擎天巨柱。我們對它們,只有相等的重視,但科技的發展必須要有人文的制衡,人類文明才能平安的存活下去。
人文修養,有賴家庭、學校、和社會的正確教育思想和制度的培育。直到約十年以前的台灣,在將近三十年的經濟發展過程中,人文教育一直與其他的工程、數理等科技課程並駕齊驅,同受重視。
個人認為,此一事實對台灣在1960年代到 1990年代之間,經濟和科技水平的快速提升和順利發展,具有決定性、正面的影響。
可是最近十幾年來,這情況有了令許多有識之士擔憂的轉變。很多年輕一代的父母親、教師、以及參與設計或制定國家教育政策的學者專家們,對他們下一代孩子的人文思想及言行教育,明顯不如他們的父執輩般的重視。
如今的台灣社會,隨處可以聽到像我這一輩的父母親,對社會價值體系崩壞的憂慮。年輕的一代,越來越自我中心和短視,許多我們這輩人奉為規杲的是非和道德觀念,在他們眼裡,簡直成了糞坑裡的臭石頭,非但不屑一顧,避之還唯恐不及。(例 : 學校老師管教學生會捱告, 一點點處罰都可能會吃上官司, 老師對教學遂意興闌珊, 打馬乎眼了事. 結果學生, 老師, 學校, 以至於整個社會國家, 都成了輸家)。
前些年,台灣流行著一句年輕人的口頭禪: “只要我喜歡,有甚麼不可以”,它很傳神的描寫了現在台灣社會的一部份面貌。
我不知道此一社會價值的轉變,是否與科技的持續發展有關 (因科技的發展會帶動經濟成長,而經濟成長,可能是導致台灣社會舊價值體系混亂或解體的主因之一),我只知道此現象若持續發展下去,台灣今後的科技和經濟成長將嚴重受阻。
要矯正這個令人擔憂的人文貧血現像,有賴國家各級領導人和社會菁英的徹底省悟,在改正教育制度和重新形塑社會風氣方面,力挽狂瀾。
不過講到這裡,我的心裡其實不是很踏實,因為我知道茲事體大,憑幾個像我這樣搖筆桿的小百姓,學狗吠火車般, 是絕對無法扭轉乾坤的。我今天把它說出來,只是希望這種事,在這裡不要發生,若阻擋不住,也不要發生得太快才好。
最後,我想引用民國二十年代,曾於北京、四川、和武漢等大學,從事文學和美學教育的朱光潛教授說過的幾句話,做為今天這場演講的結束,也希望目前正經營事業,或有志於未來創業的年輕朋友們,能從朱先生的智慧裡,學到一些有關人文與做事業的關鍵道理。
朱先生說: “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業 …….我以為,無論是講學問或做事業的人,都要抱有一副 “無所為而為” 的精神,把自己所做的學問和事業,當作一件藝術品看待,只求滿足理想和情趣,不斤斤於利害得失,才可以有一番真正成就。偉大的事業,都出於宏遠的眼界和豁達的胸襟 ………。”
他接著說 : “我堅信中國社會鬧得如此之糟,不完全是制度的問題,是大半由於人心太壞,要洗刷人心,一定要從 “怡情養性” 做起,一定要於飽食暖衣,高官厚祿之外,別有較高尚,較純潔的企求 …….”
而據我近年來研究中外許多偉大企業家的成功故事所得的結論,和朱先生的教誨亦若合符節。朱先生說的,正是人文修養的精髓。
科技是一定會持續發展下去的,與其花時間去憂慮它可能給我們帶來的禍害,不如盡我們個人所能,在淨化和美化人生的工作上,多做些有意義的事。所謂眾志成城,聚沙成塔,我們也許無須太過悲觀。
今天我就說到這裡, 謝謝大家.
下文是常熟理工學院關於此次演講的部份新聞報導.
(通讯员 时薇萍/报道)11月6日下午,我校慎行楼齐之厅座满了来自各院系的师生,这里正在举行台耀科技创始人之一、现任台耀科技(常熟)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林振造先生“人文与科技”的精彩报告会。 林先生1965年毕业于台湾大学法律系,从事企业经营管理工作近40年,其中28年任职于外商在台公司。他阅历丰富,旁征博引,从目前台湾青年特别是“80后”的这一代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一些问题,深刻阐述了“人文与科技”之间的密切关系。他既有厚实的人文知识底蕴,又有扎实的科学功底;既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又有宝贵的实践经验。他报告中有对人类历史的深刻反思和对历史发展前途的忧虑,又有个人的理想、信念,并充分反映了他积极进取、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他生动有趣、诙谐幽默的语言不时博得在场师生的阵阵掌声。 林先生还是个善于学习和沟通的人,当场就与学生进行了交流。不少学生将自己疑惑的、把握不准的问题,甚至是个人的写作作品提出来向林先生讨教。林先生认真地给每一位学生作了回答。报告会结束后,还有很多学生围着林先生要联系方式,希望作进一步的交流。大家都认为林先生的报告给予大家很多收获和启示,希望有更多的类似这样的报告和讲座在我们的校园里举办。 据悉,本次报告会是学校开展的“双百工程”系列活动之一,又是学校与常熟东南经济开发区联合举办的“东湖论坛”的第一个活动。主办方希望全校师生继续关心并参与以后的活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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