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老者咳嗽一下﹐底氣很足﹐十分洪亮﹐在屋裡盪來盪去。王一生忽然目光短了﹐發覺了眾人﹐輕輕地掙了一下﹐卻動不了。老者推開攙的人﹐向前邁了幾步﹐立定﹐雙手合在腹前摩挲了一下﹐朗聲叫道﹕“後生﹐老朽身有不便﹐不能親赴沙場。命人傳棋﹐實出無奈。你小小年紀﹐就有這般棋道﹐我看了﹐匯道禪於一爐﹐神機妙算﹐先聲有勢﹐後發制人﹐遺龍治水﹐氣貫陰陽﹐古今儒將﹐不過如此。老朽有幸與你接手﹐感觸不少﹐中華棋道﹐畢竟不頹﹐願與你做個忘年之交。老朽這盤棋下到這裡﹐權做賞玩﹐不知你可願意平手言和﹐給老朽一點面子﹖”
【<棋王>﹐摘自阿城小說集《棋王樹王孩子王》﹐魯南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
當年驚見<棋王>﹐以為阿城會成為一代宗師﹐寫出更精彩的小說﹐十多年來﹐他的作品不多﹐更沒有一部及得上<棋王>﹐成名太早﹐也是一種悲哀吧﹗
有人相信棋藝是智慧的精華﹐充滿人生大道理。但故事發生在文革的<棋王>﹐主角王一生棋藝超群﹐他捱餓的場面卻成了小說最令人難忘的一幕。
如果說棋藝完全無用﹐不過是一場遊戲﹐卻又不大可能出現王一生這種棋癡。阿城寫棋賽如寫武俠小說﹐最後一場王一生以一敵九更逼得另一高人向他求和﹐然後他淡淡說一句﹕“和了吧。”真是大俠風範﹐可是﹐王一生在文革之中﹐也不難被人唸成“枉一生”吧。
家住澳門雀仔園﹐每天都見到一群中年棋癡在下棋﹐雖然很難在他們身上發現王一生或者老者的氣派﹐但“中華棋道﹐畢竟不頹”。也許﹐在重大問題上無能為力﹐人就是喜歡在小小的天地裡當智者﹐把悠長的生命慢慢消磨。好一個王一生﹐真令人“感觸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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