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進大學時,最喜歡浪費時間,步行澳氹大橋回家,為的是看一次日落襯托一天的事事順心,或者帶一位女同學一面漫步一面談心,美其名為浪漫,其實很矯情。
當年的新口岸和南灣湖正在大興土木,橋上的風景比不上今天,但如今我在氹仔上班,過橋的心情卻遠遠比不上從前。有時候工作不順利,總想放縱一下自己,想買一罐啤酒,再次步行大橋,可惜俗務纏身,雖然這個念頭在心中徘徊了許久,但始終要以沒有時間為藉口,掃興得很。
天天過橋,面對天高海闊,唸大學時以為自己也能頂天立地,如今每天擠在狹小的車子裏,才發現自己的渺小,一個人的卑微。我已經搞不清是這個社會變得太複雜,還是我變得複雜了,但是記憶,卻像澳大橋一樣長,總是緬懷四年學院生活的一切,總是不能忘記那些好日子。
豈有豪情似舊時
唸文學,老師不是寄情於古代不問世事,就是對現實諸多不滿滿腹牢騷,我完全明白他們的感受,但卻不容許自己去接受他們所營造的沉悶氣氛,參加學生組織,完全是為了不讓自己被悶死。
校園裏總有一些人事事關心,對一切都不滿意,充滿理想,一心以為憑一己之力可以改變世界。問題是有更多人對身邊的荒謬現象不聞不問,自私自利,過早認定自己勢單力弱無所作為。所以我們這班愛“搞事”的人就把學生組織搞得更有使命感,當年我們十幾個人天天聚在一起,比兄弟姊妹還要好,想不到畢業之後不但各散東西,連當年的組織亦沒有好好辦下去,三年之後就無以為繼了。
有時候我會想,大學四年所讀的書真的對我有用嗎?我的處事技能其實是透過學生組織來自不同領域的同學處學回來的,但每次想到他們,想到當年大家不知天高地厚的種種創舉,我總會幽咽輕唸:“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何期淚灑江南兩,又為斯民哭健兒。”後來遇到當年搞活動的朋友,彼此都竭力回憶從前的種種,然後又看看目前的自己,我們都苦笑,默然。
壯麗的朝代
畢業至今快四年了,近來有機會接觸到一班正在唸大學的朋友,他們有的熱心地辦年輕人雜誌,有的自組漫畫社,有的唱歌組樂隊登台演唱,都搞得有聲有色。雖然這些朋友只佔大學生的極少數,但他們的理想,正在充實著他們的生命,改變著他們的人生。我常常想熱情地為他們喝采,原來每一個年代都有這種對自己有要求的年輕人,原來自己不是澳門最後一個有志氣的人。忽然之間,我很羨慕這些年紀比我輕的朋友,也哀嘆自己做人做事越來越膽小,越來越世故。忽然之間,我覺得自己變得很老很老,老得沒有理想,老得沒有希望。
於是我記起從前我喜歡過的一首詩,也記起從前每逢中秋一班朋友相聚在黑沙的情形,我們分散在小城的不同角落,心卻不約而同地想念對方:
所以舟不是船我們逕自在江上靜泊
從這兒望過去萬家燈火無不落拓
千年萬載的潮
淚光紛飛的浪
湧來湧來
昔年岸上急馳而過的是五陵少年
君啊!君!兩岸的燭都點起各自的燈籠
悠悠遊遊長袍古袖而時正中秋
在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時候
你看你看,這像不像一個壯麗的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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