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燈籠高高掛
是1991年出品的一部中國電影,由張藝謀導演,鞏俐主演。電影劇本是由倪震根據1990年蘇童的小說《妻妾成群》改編而成。這部電影獲得第四十四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銀獅獎,第六十四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提名。
2001年前後,這部電影被中央芭蕾舞團改編成同名芭蕾舞劇,導演依然是張藝謀。
劇情
大紅燈籠高高掛的時代背景是中國1920年代北洋軍閥混戰至第一次國共內戰前夕之間的幾年。19歲的女主角頌蓮(鞏俐 飾),在父親去世後家道中落,被迫嫁給某富有人家陳姓家族作四太太,如同家族中的第四個女主人。剛嫁進這個富有的大宅院時,她受著有如王室的待遇,接受舒適的腳底按摩,當她的丈夫,大宅院的主人,夜晚留宿她的房間時,門前便會掛著紅燈籠。然而,頌蓮很快的發現,並非所有的太太們都能接受到同樣的奢華待遇。事實上,是主人每天決定要在哪一個太太的房間過夜,在哪個房間前點燈籠,享受腳底按摩,讓這位太太決定餐點,讓她得到僕人們的尊敬與服侍。這裡的競爭不斷,四位妻子不斷去爭奪丈夫對自己的注意和感情,雖然大太太的競爭沒有這麼多。
在這大家族,陳老先生每晚都找不同的太太過夜,以大紅燈籠為標。「點燈的選擇」代表那位太太受寵幸,她也因此得勢,會受到其他人的尊重。在現代角度,這也代表古代女性地位的不平等。
補充
電影女主人公頌蓮站在古篆字碑文之前,這似乎,意味著她的命運要被由這些古篆字包含的意義堆砌出的監獄囚禁終生。
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下簡稱《紅燈籠》)一開始就這樣把生命和歷史以及活在現實中的歷史糾纏在一起。演出了一部令中外觀眾驚心動魄的“紅燈籠夢”。
歷史現實糾纏在一起
電影一開始就把金錢放在決定了主人公頌蓮的悲劇命運的主宰地位。十九歲在念大學一年級的頌蓮因喪父家況墜日貧境無奈輟學,為滿足繼母之要求,為了錢,嫁給陳家作四太太。
頌蓮“新婚”之夜,紅燈籠照得裡外通明,導演很成功地運用冷暖色對比,頌蓮在燈火輝煌處,紅艷嬌媚,青春煥發,而那黑影中走出一個老人來-陳老爺,這一人物始終沒有正面面對觀眾,但他蒼老的聲音卻在發出不可違背的命令,頌蓮含辱舉燈讓老爺欣賞自己,含辱在燈火通明的情況下,與陳老爺同床共枕。這一系列鏡頭無暴烈舉動,無哭天搶地的違抗,一切在表面上都進行得十分平和順意,但“無聲勝有聲”,無形勝有形,這類悲哀透過特寫中的頌蓮和淚眼和哀容卻更為深痛。這是一幕老人以金錢以權勢以傳統觀念、制度蹂躪少女的悲劇。
作踐女性全片主題
電影中有兩個細節曾先後出現,頌蓮在成為四太太的次日晨,去拜見各房太太。在問明頌蓮年齡後,已是老婦可以作頌蓮母親的大太太的一聲“罪過”,道出了這種以錢劫色的封建妻妾制度的無恥和卑鄙,這一聲“罪過”是電影中的第一聲“罪過”。
然而,頌蓮卻漸漸適應妾的生活,轉而千方百計地對二三房的挑戰作反擊,對陳家“被捶腳”的享受的迷醉,對支配慾的追求,對作高等奴隸的追求慾,這種慾望,在老爺對奴隸的壓迫和殘害奴隸的行為中,也變成複雜的動因之一,造成了幾度人劫。
這種畸形化了的追求慾,非人性的情愛之慾,而犧牲人性的情愛之慾,以青春之美色,以奴僕之愚忠,以個人之尊嚴,以人的權利,以這一切人生可寶貴的卻被社會無情剝奪的或自我被迫或自願放棄的東西為代價,獲得被捶腳的權利,牟取點燈點菜的權力,做穩奴隸的權力,支配其他奴隸的權力。
燈籠掛落各有表徵
《紅燈籠》中有這麼一幕﹕
四房太太等候老爺的挑選,伴隨著京劇音樂,一個老漢像戲子雙手提著燈籠邁著碎步走來,主子佔有眾多奴才的佔有感和虛榮,奴才的得意和失意,全在此一幕中。這一幕寫盡了人生的虛幻和荒唐,社會的險惡和虛偽,人生如戲,人生如夢。
大紅燈籠的掛和落是象徵,是各妻妾的地位和對其他各房關係變化的標誌,各妻妾的榮辱寵幸、失寵遭貶皆集中表現在這點燈、滅燈與封燈上,誰有了掛燈籠權,誰就有了主子以下的最高權力,因此,爭奪掛燈籠權,壓制打擊競爭對手,媚悅主子,爭相為他生兒子以穩固自己的地位,成了二三四房生活的核心內容。頌蓮在得寵時對自己依附在老爺身上的權威淋灕盡致的發揮,對腳被輕捶的難以遏制的癮勁,都顯示了做穩了奴隸地位的奴才的麻木。
封閉環境內鬥難免
大紅燈籠在影片的詮釋,不僅是老爺對妻妾的寵幸,也是榮華富貴的象徵,戲化人生的集中表現。在大紅燈籠下,大小奴隸們對權勢對支配他人的渴望,對主子寵恩加身時的得意,大主子對小主子的排斥和打擊,小奴隸利益大奴隸的力量對二奴隸的打擊。誰點燈誰點菜享受的權力,木錘捶腳聲中的歲月原本是枯燥乏味的,但卻因了有這些爭鬥而有聲有色。爭鬥使生活充滿灰鉛般的沉重和壓抑。在一個封閉型的社會環境中,“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內鬥是不可避免的慘烈和恐怖。
由於頌蓮的丫環燕兒的告密,頌蓮假裝懷孕以取寵於老爺的計劃破產,四太太頌蓮一房被老爺以欺主之罪封了燈,被迫害的頌蓮,為了報復燕兒告密,將燕兒在自己房中偷掛紅燈籠的違規事情揭露出來,“老規矩馬虎不得,按老規矩辦事”,“按老規矩辦”一句話結束了燕兒的生命。燕兒死了,“死了比活著強”。
而四太太頌蓮則雖生猶死,她借酒澆愁,醉酒,大少爺來看她,她對大少爺在聽笛一場相見中已有感情流露,她的一聲“大少爺”,是她醉中最為清醒的人性的呼喚,她地站起,朦朧而又感性的雙眼,想挽留大少爺。但大少爺走了,頌蓮真的醉了,爛醉中吐露三太太“偷情”的事情。
電影手法爐火純青
三太太,是影片中最富人性光彩的人物,一個反叛者,一個冒著生命危險追求自身幸福和性愛滿足的女性,至少,她的情人高醫生是她的藝術知音和互為魅悅的情伴侶和性伴侶,這是反金錢,反傳統,反禮教,反權勢的。導演在刻劃這個人物時,頗費用心,三太太在被陳家打手捉回時,腳上著粉紅拖鞋,身穿白色內衣,在黑灰色的一群人的推擁下,特別鮮艷顯眼而觸目驚心,直至最後被送往死屋,她仍是一個掙扎中的一身白,象徵著黑色歷史中的人性的美,而這一點白,而這一點美,卻被無情扼殺。張藝謀擅長以顏色,光線,對比來說話,來表達人生的思想的內蘊,他對視覺藝術-電影的手法的掌握和運用,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三姨太死了。這時,電影出現了第二聲“罪過”。則是一個老媽子對頌蓮無意中泄漏消息,造成捉、殺三姨太迫害的譴責,這就是《紅燈籠》刻意要表現的悲劇,被害人有意的或無意地害了人,這也是現代的文革中國,人人都曾是受害者,人人又多曾是主動或被迫,有意或無意參與迫害他人的迫害者。而時值當代,許多人且又是健忘者。頌蓮,一個被害者在自己經受色劫,也參與了害他人的人劫的同時,自己的心靈被洗劫一空。
錢可劫色,權可劫色,在這不講情的世界。
愚可劫人,權可劫人,在這不講法的世界。
慾可劫心,權可劫心,在這不講善的世界。
對白凝聚戲化人生
頌蓮瘋了,人有理智時卻不清醒,像瘋子,說假話,搞“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勾當”,人清醒之後卻能說真話,但不得不變瘋了,醉中醒,醒中醉,瘋時像人,不瘋時像鬼,是世界的罪惡,還是人自身的罪惡?
電影中的一些對白凝聚了人類社會的悲哀和虛偽,“演戲演得好,騙人,演戲演得不好騙自己,演戲演得糟糕只能騙鬼,”這是戲化的人生,待人以誠反得其詐,待人以詐反得其誠,“人間直道窮”,人就是活著的鬼,鬼就是過去的人。“戲化的人生”,這就是中國文化的總悲劇,但又超越中國的特質,變成了人類普遍悲劇的縮影,導演淡化時代的特徵,其目的抑或就是強化象徵藝術的普遍意義,揭示日常生活中的演戲現象和社會生活中的戲化的騙局。演戲的本質特點是裝假,演戲的目的是騙人,戲化的現象使人類失去真誠。人們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地騙人騙己,在親屬朋友中,在同事及社團活動裡,在社會交際中,戲化現象層出不窮。這種戲化現象也出現在現代政治生活中,現代政治中政客爭相許諾,騙人,如布什著名的“Read my lips”,如美國三百多議員的跳票行徑,這些,多是政客(Politician)在民主制度下可能有的騙人醜行,但絕不是政治家(Statesman)在民主制度下應該有的現象,然而,在美國政治事業能給人們帶來名利的“大紅燈籠”下,騙人騙己,欺蒙大眾,以不講信譽的手段謀利謀權已被人們可悲地看成是一種政治常態現象了。美國民主制度下的政客們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準民主制度,非民主制度下的政客們了。這正是戲化了的世紀末的悲哀,也是人類陷於地球村危機中的政治困境和政治難題(類似的例子還有日本的金元政治和台灣的賄選)。
遠近交替鏡頭說話
有的評論者認為,影片中頌蓮大學生的身份說明與影片中她的言行,是有不協調處,筆者認為,這種看法是有道理的,但我們也應該看到,影片卻表現了野蠻對文明的蠶食,環境對人生的畸化作用和厄運對健康靈魂的蝕化作用,當然,這種“化”和畸變作用並不十分明顯,在封閉的社會家庭環境中,大多數人容易改變自己,適應環境,隨波逐流,只有很少的人久經磨難,才能度過劫數和考驗,成為人類物質文明精神雙重強壯的時代的領先人才。
《紅燈籠》的導演擅長用電影藝術手法,表現《紅燈籠》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特色,導演大量採用主觀視覺鏡頭,近景和遠景的突兀交替使用,如頌蓮走近死屋的鏡頭。誇張的對比手法也被反覆使用,如靜止窗口的晃動的黑燈籠,如最後的紅燈籠疊影。影片中的音響效果的誇張處理也配合了鏡頭的處理,如高掛燈籠聲,吹滅燈籠裡的燭火聲,如空洞的腳步聲,給觀眾一種逝者如斯、人生如夢的感覺。
張藝謀這種強烈的象徵手法的現實主義,使故事情節的淡化,人物形象刻劃的突破常規手法,或大筆渲染(頌蓮的多處特寫),或全部省略(老爺沒有一個正面的肖像鏡頭),眾打手抬著三姨太走向死屋的鏡頭,恰似電影《莫扎特》中莫扎特被抬著上樓梯的連續鏡頭,動作緊急但過程長而慢,有難抵目的地之感。張藝謀的《紅燈籠》的結尾更富象徵性的深義,有如黑澤明近期電影對人類普遍悲劇的詰問。而導演有意無意間對時空感的淡化處理,使二十年代的中國故事和當代中國和人類的世紀末形斷意聯具有深刻的諷諭性。
從《紅高粱》中通紅的夕陽和紅高粱酒,到《菊豆》裡的如瀑布似的紅染布,到《大紅燈籠高高掛》裡的紅燈籠,場景變小了,動感也減弱了,但張藝謀作品的主題卻拓深了,寓意變得更為豐富,從人性的劫殺到野性的愛慾描繪,從對踐踏人性的黑暗勢力的揭露,到對人類踐踏自我的盲目和荒唐,皆帶來警世醒人的啟迪。
象徵的目的在於揭示普遍的意義。整個影片中充滿大院子的可怖和小院子的淒涼和荒僻,散發著難以躲避的死氣。整個大院子沒有嬉鬧小孩的出現,唯一一個小孩子的鏡頭則是背古詩的鏡頭,活著的現實仍然脫不了陳舊的歷史。而層巒迭峰般的房脊,則象徵沉重的古中國對於活人的中國之難以逾越。頌蓮成為瘋子後在院子裡徘徊的景象,則意味著封閉的靈魂窒息在凝固的空間裡。頌蓮瘋後,老爺又娶進五太太,一片大紅大喜中,新娘子的稚嫩氣和薄命相,預兆著新的苦難的循環。
人類世紀末的悲劇
脫離了中國文化的特色和中國歷史的特色,《紅燈籠》將不成其為《紅燈籠》。但過多強調這方面的特色,則有可能影響思想主題的開掘,忽略人的塑造。而過濃的象徵手法則有可能削弱現實主義的手法表現,加之神秘主義的點綴和誇張,戲的特點和味道太重,使得《紅燈籠》沒有成為電影佳品中的上品。以獲奧斯卡金像獎的大獎或單項獎的影片來看,《殺戮戰場》(The Kiling Field)。《克雷墨對克雷墨》( Mr. Kramer Vs. Mrs. Kramer)、《與狼共舞》( Dancing with Wolves)及《沉默的羔羊》( The Silence of the Lamb)多以現實主義的手法,淡樸歸真,“看似平淡,實是情真意深”的藝術格調,以“似鹽入水,視之不見,嘗之有味”的藝術手法,體現了人物性格的複雜性及現實的厚度和豐富,表現了導演們對人類終極價值的追求。相形之下,兩次入圍的中國電影則顯得“薄”。這也許就是《紅燈籠》未獲得奧斯卡獎的原因。
僅管如此,《紅燈籠》以悲天憫人的人道精神和它的藝術的延伸性和啟示意義,在世界獲得許多欣賞它的觀眾。
德國或現代雕塑家羅福.格拉斯麥認為,“我不創造藝術,我的藝術是由觀者自行創造,我只是設計計劃而已。”也正像許多藝術評論家所引用過的,“一百個讀者一一百個哈姆雷特”,誠然,在筆者的眼中,《紅燈籠》不僅是歷史的現實中的中國的悲劇,也是人類的世紀末的悲劇。
每個人心靈中都一一片黑暗,在現代社會的愚、慾、錢、權的包圍下,被虛榮的紅燈籠所誘惑,我們有時不也如瘋子傻子?
越過時升時落的大紅燈籠,人類的眼光是否應該看得更遠些?
http://www.tangben.com/COFFEE/COdy1.htm
男尊女卑
小說裡頌蓮初進府時是由陳佐千老爺親自帶著參觀並問候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但在電影裡則改由總管帶領,塑造老爺絕對崇高的形象。
小說裡頌蓮聽說梅珊有著傾國傾城之貌,很想見她,但陳佐千要她自己去。原來頌蓮去過了,丫環說梅珊病了,攔住門不讓她進去。陳佐千說,她一不高興就稱病,她想爬到我頭上來。頌蓮說,你讓她爬嗎?陳佐千揮揮手說:「休想,女人永遠爬不到男人的頭上來。」
小說一開頭就把老爺的父權意識給表現了出來;而電影裡的老爺從沒有正面鏡頭,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有時只見到導演抓住他的腳在走動的鏡頭,但卻是最具權威、最箝制女性的一個。越是看不見,越令人恐懼,觀眾只能從模糊的影像中去對比出他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無所不在的強大勢力。
晚上要在哪一房過夜,就點哪一房的燈籠,點燈籠象徵的最大意義就是權勢。點了燈籠,就能享受按摩腳底的特殊待遇,老爺說:「女人的腳最要緊,腳舒服了,就什麼都調理順了…也就更會伺候男人了。」「捶腳」是為了能好好服務老爺的先前準備功夫,而「點燈」的人就有權力「點菜」,食色性也,性代表了傳宗接代。老爺離開哪一房就「滅燈」;而太太犯了錯,失了寵就「封燈」--大大紅燈籠被一一撲熄滅,蒙上一層厚厚黑布,像是判決失寵的太太永不得超生。在這樣的生活空間裡,女人是無所謂「自己」的,頌蓮即使在自己的房間也毫無隱私權,連自己所愛的笛子,也被老爺以為是男學生送的給燒了,完全沒有基本的被尊重。
導演在影片中極欲藉由府中的「規矩」表達至高的男權--老爺對新娘頌蓮說:「照府上的規矩,點燈就能點菜。想吃什麼妳就點吧!」;管家要頌蓮到院門口聽招呼:「有請太太到院門口站一站,看老爺睡覺前有沒有什麼吩咐。……這是府上多年的規矩,幾位太太都去的。」;管家一聽說頌蓮懷孕了,便對老爺說:「恭喜老爺,照規矩,從今天開始,不分白天黑夜,這四院就得點長明燈了。」老爺發現頌蓮假懷孕,斥責她說:「妳簡直沒有皇法?!妳也?打聽打聽我們陳家世世代代都是?麼規矩?妳好大的膽子!『封燈』。」--這一類的規矩,一再出現在影片中,被積極強調著。
再看一段小說裡的情節安排,是電影所沒有的。陳佐千過五十大壽,孩子們玩耍打破花瓶,大太太摑了他們巴掌,頌蓮幫忙說了話,卻被責難。後來,頌蓮頭疼,說不想參加午宴,但又看見自己憔悴的面容,那不是她喜歡的,不免對自己的行為後悔,於是拿出她為陳佐千準備的禮物進飯廳。小說這樣描述著--
她偷窺陳佐千的臉色,陳佐千臉色鐵板陰沉,頌蓮的心就莫名地跳了一
下,她拿著那條羊毛圍巾送到他面前,老爺,這是我的微薄之禮。陳佐千
嗯了一聲,手往邊上的圓桌一指,放那邊吧。頌蓮抓著圍巾走過去,看見
桌上堆滿了家人送的壽禮。一隻金戒指,一件狐皮大衣,一隻瑞士手錶,
都用紅緞帶紮著。頌蓮的心又一次格登了一下,她覺得臉上一陣燥熱。重
新落座,她聽見毓如在一邊說,既是壽禮,怎麼也不知道扎條紅緞帶?頌
蓮裝作沒聽見,她覺得毓如的挑剔實在可惡,但是整整一天她確實神思恍
惚,心不在焉。她知道自己已經惹惱了陳佐千,這是她唯一不想幹的事情。
頌蓮竭力想著補救的辦法,她應該讓他們看到她在老爺面前的特殊地位,
她不能做出卑賤的樣子,於是頌蓮突然對著陳佐千莞爾一笑,她說,老爺,
今天是你的吉辰良日,我積蓄不多,送不出金戒指皮大衣,我再補送老爺
一份禮吧。說著頌蓮站起身走到陳佐千跟前,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
了一下,又親了一下。桌上的人都呆住了,望著陳佐千。陳佐千的臉漲得
通紅,他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什麼,終於把頌蓮一把推開,厲聲道,
眾人面前你放尊重一點。陳佐千這一手其實自然,但頌蓮卻始料不及,她
站在那裡,睜著茫然而驚惶的眼睛盯著陳佐千,好一會兒她意識到發生了
什麼,她摀住了臉,不讓他們看見撲籟籟湧出來的眼淚。她一邊往外走,
一邊低低地碎帛似地哭泣,桌上的人聽見頌蓮在說,我做錯了什麼,我又
做錯了什麼?
陳佐千關在房間裡可是會要求他的女人滿足他的性僻好的,但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必須維持他的威嚴,況且豈能讓女人拿去他的掌控權。
被物化的女人沒有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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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女人世界的中心。頌蓮算是個受過教育的新女性,但受困於環境,她感慨地說:「女人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唸書有什麼用,還不是老爺身上的一件衣裳,想穿就穿,想脫就脫唄!」在陳家的女人,太太、下人全是老爺的物品,依附著男人而活,這些被物化的女人沒有自我。
在陳家,老爺是所有女人的命運中心,他主宰著她們的所有情緒,她們以能獲得他的「寵幸」而榮耀,所有的價值觀都依附在他的身上。新婚之夜,他不准害羞的頌蓮滅燈,還要她舉燈供他欣賞;老爺離開後,我們見到頌蓮委屈無聲地落淚,那樣被羞辱的悲哀,勝過她有聲的呼天搶地,她很明白她連大哭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她被金錢和權勢給壓到滅頂了。
且看二太太卓雲教育著頌蓮說:
傻妹子,這腳可不是誰想捶就能捶的。老爺要住哪院,哪院才點燈捶
腳。如今娶了妳這麼年輕漂亮的新太太,二姐怕得有些日子享不上這
福了。妳別小看這個,以後,妳要是天天能捶上腳……在陳家,妳想
怎麼著就能怎麼著!
這些被蹂躪、被作賤的女人最可悲的是色衰愛弛,小說裡頌蓮和老爺有這樣的對話--
你最喜歡誰?頌蓮經常在枕邊這樣問陳佐千,我們四個人,你最喜歡誰?
陳佐千說那當然是你了。毓如呢?她早就是只老母雞了。卓雲呢?卓雲還
湊和著但她有點鬆鬆垮垮的了。那麼梅珊呢?頌蓮總是克制不住對梅珊的
好奇心,梅珊是哪裡人?陳佐千說,她是哪裡人我也不知道,連她自己也
不知道。頌蓮說那梅珊是孤兒出身,陳佐千說,她是戲子,京劇草台班裡
唱旦角的。我是票友,有時候去後台看她,請她吃飯,一來二去的她就跟
我了。頌蓮拍拍陳佐千的臉說,是女人都想跟你,陳佐千說,你這話對了
一半,應該說是女人都想跟有錢人。頌蓮笑起來,你這話也才對了一半,
應該說有錢人有了錢還要女人,要也要不夠。
「女人都想跟有錢人。」在那個沒有愛情,只有交換利益的婚姻,這是具有權威男性的普遍認知。「有錢人有了錢還要女人,要也要不夠。」頌蓮這話講出了傳統兩性關係中女性長期被矮化的悲哀。因為這樣不健康的環境,可以想見造就人物性格走向畸形的命運,為了爭取點燈、捶腳和點菜的權力,鬥爭便是不可避免的。
一個沒有自己的女人,把自己的生活就寄託在媚悅老爺、爭奪掛燈籠權上,就算鬥贏了,又能贏多久,總是會在風華褪去後,迎接另一位新太太。看在現代女性眼裡,何其沒有自尊啊!.
傳宗接代的工具--母以子貴
性關係是獲得權力的管道,權力的延續在於傳宗接代。這些可憐的女人們,正因為害怕色衰愛弛,所以各房太太要努力爭取能讓自己懷孕的機會,傳統的觀念「母以子貴」,女人無法傳宗接代,特別是男丁,就沒有地位。小說裡梅珊對頌蓮說起她和卓雲生孩子的事--
梅珊說我跟卓雲差不多一起懷孕的,我三個月的時候她差人在我的煎藥裡
放了瀉胎藥,結果我命大,胎兒沒掉下來,後來,我們差不多同時臨盆,
她又想先生孩子,就花很多錢打外國催產針,把陰道都撐破了,結果還是
我命大,我先生了飛瀾,是個男的,她竹籃打水一場空,生了憶容不過是
個小賤貨,還比飛瀾晚了三個鐘頭呢。
生小孩要比誰先生,還要比誰能生男生,生了被稱為「小賤貨」的女生,也是無用。小說裡關於頌蓮希望懷孕,卻再次落空,僅是幾句話帶過,而老爺對她的冷淡,還有老爺的「暗病」--「梅珊說,油燈再好也有個耗盡的時候,就怕續不上那一壺油吶。又說,這園子裡陰氣太旺,損了陽氣,也是命該如此,這下可好,他陳佐千陳老爺佔著茅坑不拉屎,苦的是我們,夜夜守空房。」也讓她懷孕希望渺茫。
而在電影中的頌蓮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不惜謊稱懷孕,期盼老爺多到她這一房,那她就能假戲真作了;然而,丫環雁兒發現頌蓮沾了血跡的白褲子,二太太虛情假意地揭發真相,讓一切曝光,進而被老爺封了燈,讓她在家中毫無翻身的餘地。
這樣的兩性關係只建立在性和傳宗接代上,女人代表的就是男人掌中物的悲劇角色。
格局狹隘,女人只能為難女人
由以上看來這些競爭對手間的勾心鬥角,只為了奪取在家裡的自認為的地位,甚至談不上尊嚴,在那樣狹隘的生活空間裡,這些被操控的女人,彼此只能互相壓制、打擊,因為我不害妳,也會被妳所害,連下人都有可能是妳的敵人。
在小說裡描述大太太毓如有一雙兒女,飛浦在外面收賬,還做房地產生意,而憶惠在北平的女子大學讀書。頌蓮向雁兒打聽飛浦,兩個主僕在言語中互相較勁--
雁兒說,我們大少爺是有本事的人。頌蓮問,怎麼個有本事法?雁兒說,
反正有本事,陳家現在都靠他。頌蓮又問雁兒,大小姐怎麼樣?雁兒說,
我們大小姐又漂亮又文靜,以後要嫁貴人的。頌蓮心裡暗笑,雁兒褒此貶
彼的話音讓她很厭惡,她就把氣發到裙據下那只波斯貓身上,頌蓮抬腳把
貓踢開,罵道,賤貨,跑這兒舔什麼騷?
頌蓮對雁兒越來越厭惡,至關重要的一點是她沒事就往梅珊屋裡跑,而且雁兒每次接過頌蓮的內衣內褲去洗時,總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頌蓮有時候就訓她,你掛著臉給誰看,你要不願跟我就回下房去,去隔壁也行。雁兒申辯說,沒有呀,我怎麼敢掛臉,天生就沒有臉。頌蓮抓過一把梳子朝她砸過去,雁兒就不再吱聲了。頌蓮猜測雁兒在外面沒少說她的壞話。但她也不能對她太狠,因為她曾經看見陳佐千有一次進門來順勢在雁兒的乳房上摸了一把,雖然是瞬間的很自然的事,頌蓮也不得不節制一點,要不然雁兒不會那麼張狂。頌蓮想,連個小丫環也知道靠那一把壯自己的膽、女人就是這種東西。
雁兒是個叛逆者,她在挑戰權威,但至少她是直接針對頌蓮來。知人知面不知心,頌蓮以為卓雲是她進陳家後最照顧她,最和顏悅色的姐姐,沒想到隨著在雁兒房間發現卓雲替雁兒寫著自己名字的扎針布偶,還有雁兒和卓雲揭發她假懷孕的真相,卓雲的狐狸尾巴才露了出來。梅珊對頌蓮說:「卓雲是菩薩面蛇蠍心,妳別看她好相處,陳家太太裡她壞點子最多…。」
於是,我們見到頌蓮開始反擊,她抖出雁兒在她房裡偷偷點燈籠的事。下人是不能點燈籠的,燈籠只有太太能點。但雁兒卻在自己的房裡偷偷點燈籠,渴望改變身分。頌蓮當著所有人面,讓雁兒難堪:「一個丫環,偷偷的在房裡點燈籠,這燈籠是你隨便點的嗎?妳眼裡都有什麼人?妳把我們這些當太太的往哪擱?陳府還有沒有規矩?」卓雲幫雁兒說話:「府上的規矩當然是規矩,可誰都難免有錯啊!嗯!四妹,別嫌我把話說明白了,妳不也剛被老爺封了燈嗎?」頌蓮說:「封了燈,我還是太太。」終於,雁兒還是按「規矩」被處置了。跪在雪地裡的雁兒不願道歉,最後竟生病死了。
頌蓮無意害死的還有梅珊,頌蓮在自己的房間替自己過生日,酒後失言,卻對卓雲說出:「妳有老爺疼妳,三姐有她的相好高醫生,我呢?我什麼也沒有!」這讓卓雲正好逮到機會聯合次要敵人除掉了主要敵人。這樣的冤冤相報何時能了,然而,可悲的傳統女人就只能在那樣狹隘的生活空間裡找尋自己得以「生存」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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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對存在價值的悟醒
電影中我們見到頌蓮和梅珊其實性格相似,都很叛逆,敢犯禁忌。頌蓮從偷窺角樓、謊稱懷孕、點菜到房裡食用,到對付雁兒;梅珊在頌蓮的新婚之夜叫走老爺、和頌蓮爭相點菜、甚至在頌蓮發現她和高醫師的姦情後,不惜耍狠,明說她就是要去跟高醫師約會。梅珊曾對頌蓮說:「本來就是做戲嘛!戲做得好能騙別人,做得不好只能騙自己。連自己都騙不了時,那只能騙鬼了!人跟鬼就差一口氣。人就是鬼,鬼就是人!」頌蓮無奈地回應:「點燈,滅燈,封燈。我真的無所謂。我就是不明白,在這屋?人算個什麼東西?像狗,像貓,像耗子。什麼都像,就是不像人。我站在這兒總在想,還不如吊死在那死人屋?!」梅珊和頌蓮有這樣的抱怨,其實是對自己的存在價值,有了自覺意識。
電影比較多著重在妻妾間的對立,但是,蘇童在小說裡其實有意安排頌蓮和梅珊不那麼仇視。頌蓮被梅珊唱戲的聲音驚醒,頌蓮披衣出來,站在門廊上遠遠看著梅珊。梅珊沉浸其中,頌蓮覺得她唱得淒涼婉轉,心也浮了起來。這樣過了好久,梅珊戛然而止,似乎見到頌蓮的眼睛裡充滿了淚影。梅珊問頌蓮:
你哭了?你活得不是狠高興嗎,為什麼哭?梅珊在頌蓮面前站住,淡淡地
說。頌蓮掏出手絹擦了擦眼角,他說也不知是怎麼了,你唱的戲叫什麼?
叫《女吊》。梅珊說你喜歡聽嗎?我對京戲一竅不通,主要是你唱得實在
動情,聽得我也傷心起來,頌蓮說著她看見梅珊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和善的
神情,梅珊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戲裝,她說,本來就是做戲嘛,傷心可不值
得。做戲做得好能騙別人,做得不好只能騙騙自己。
又有一段細節的安排,讓她倆有機會同盟,站在同一陣線上,惺惺相惜。陳佐千在頌蓮屋裡咳嗽起來,頌蓮有些尷尬地看著梅珊。梅珊問頌蓮怎麼不去伺侯他穿衣服?頌蓮說他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穿。梅珊有點悻悻然,笑著說他怎麼要我給他穿衣、穿鞋,看來人是有貴賤之分。此時,陳佐千又在屋裡喊梅珊,要她進屋給他唱一段!梅珊的細柳眉立刻挑起來,冷笑一聲,跑到窗前衝著裡面說,老娘不願意!頌蓮見識了梅珊的脾氣。當陳佐千有機會罵起梅珊的不是時,頌蓮替她說話:「你也別太狠心了,她其實挺可憐的,沒親沒故的,怕你不疼她,脾氣就壞了。」
小說裡的梅珊和頌蓮很有機會發展成為姐妹情誼,作者並沒有像電影那樣戲劇性地安排頌蓮揭發了梅珊和醫生的私情,而是卓雲堵到了梅珊的姦情,梅珊被扔到井裡去了,頌蓮還義憤填膺地說他們殺了人,最後頌蓮也跟瘋了。
不論是小說或電影的安排,隨波逐流的女人繼續安放在她們狹窄的生活框架中;而有機會自覺的女性,在主動追尋自我存在價值或企圖掙脫命運時得到醒悟,但也因為時不我予,所以雁兒和梅珊死了、頌蓮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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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不該愛的人
在電影中頌蓮和大少爺互動的戲份主要只有兩場,一是頌蓮被飛浦的笛聲所吸引,兩人第一次碰面,有了幾句簡單的交談,但飛浦很快就被大太太叫走了;第二場是頌蓮被老爺封燈,並得知雁兒間接因她而死,就在她生日這天她請傭人去買酒,飛浦正好回家,陪她喝了一杯,飛浦勸了她幾句。從片中僅看出頌蓮對飛浦有仰慕與好感,只是必須壓抑住感情。
但在小說中飛浦的角色分量是很重的。飛浦和母親鬧得不愉快,和頌蓮有這樣的對話--
呆在家裡時間一長就令人生厭,我想出去跑了,還是在外面好,又自由,
又快活。頌蓮說,我懂了,鬧了半天,你還是怕她。飛浦說,不是怕她,
是怕煩,怕女人,女人真是讓人可怕。頌蓮說,你怕女人?那你怎麼不
怕我?飛浦說,對你也有點怕,不過好多了,你跟她們不一樣,所以我
喜歡去你那兒。後來頌蓮老想起飛浦漫不經心說的那句話,你跟她們不
一樣。頌蓮覺得飛浦給了她一種起碼的安慰,就像若有若無的冬日陽光,
帶著些許暖意。
飛浦從小看多了父親的妻妾間的爭寵,造成了他怕女人的性格,和他父親形成強烈的對比,極具諷刺意涵。但頌蓮有受過教育,年紀和飛浦相當,所以,有很多話題可聊,當然這樣的情感也成了頌蓮的心理寄託。小說有很多關於頌蓮對飛浦的內心描寫。
飛浦介紹絲綢大王顧家的三公子給頌蓮認識。他們從小就認識,在一個學堂唸書,很要好,好到兩人手拉手走路,這令頌蓮感到古怪。
後來,飛浦生意做得不順當,總是悶悶不樂,就極少到頌蓮房裡來了,她只有在飯桌上才能看到他,有時候她的眼前就會浮現出梅珊和醫生的腿在麻將桌下做的動作,「她忍不住地偷偷朝桌下看,看她自己的腿,會不會朝那面伸過去。想到這件事她心裡又害怕又激動。」
飛浦要到雲南去,頌蓮在門廊上跟他道別,卻見到顧少爺在花園裡轉悠--
飛浦笑笑說,他也怕女人,跟我一樣的。又說,他跟我一起去雲南。頌蓮
做了個鬼臉,你們兩個倒像夫妻了,形影不離的。飛浦說,你好像有點嫉
妒了,你要想去雲南我就把你也帶上,你去不去?頌蓮說,我倒是想去,
就是行不通。飛浦說,怎麼行不通?頌蓮搡了他一把,別裝傻,你知道為
什麼行不通。
飛浦離開後,頌蓮常常故意和老爺問起飛浦,甚至「她摸著陳佐千精瘦的身體,腦子裡倏而浮現出一個秘不告人的念頭。她想飛浦躺在被子裡會是什麼樣子?」
頌蓮生日那天,飛浦正好回家陪她一起喝酒祝壽,他說起煙草生意,自嘲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賠了不少錢。小說裡有一段相當細膩的頌蓮內心情慾糾纏--
她看見飛浦現在就坐在對面,他低著頭,年輕的頭髮茂密烏黑,脖子剛勁
傲慢地挺直,而一些暗藍的血管在她的目光裡微妙地顫動著。頌蓮的心裡
很潮濕,一種陌生的慾望像風一樣灌進身體,她覺得喘不過氣來。意識中
又出現了梅珊和醫生的腿在麻將桌下交纏的畫面。頌蓮看見了自己修長姣
好的雙腿,它們像一道漫坡而下的細沙向下塌陷,它們溫情而熱烈地靠近
目標。這是飛浦的腳,膝蓋,還有腿,現在她準確地感受了它們的存在。
頌蓮的眼神迷離起來,她的嘴唇無力地啟開,蠕動著。她聽見空氣中有一
種物質碎裂的聲音,或者這聲音僅僅來自她的身體深處。
飛浦抬起了頭,他凝視頌蓮眼裡的澎湃。飛浦一動不動。頌蓮閉上眼睛,她聽見呼吸紊亂不堪,她把雙腿完全靠緊了飛浦,等待著發生什麼事情。飛浦縮回了膝蓋--
他像被擊垮似地歪在椅背上,沙啞他說,這樣不好。頌蓮如夢初醒,她囁
嚅著,什麼不好?飛浦把雙手慢慢地舉起來,作了一個揖,不行,我還是
怕。他說話時臉痛苦地扭曲了。我還是怕女人。女人太可怕。頌蓮說,我
聽不懂你的話。飛浦就用手搓著臉說,頌蓮我喜歡你,我不騙你。頌蓮說,
你喜歡我卻這樣待我。飛浦幾乎是硬嚥了,他搖著頭,眼睛始終躲避著頌
蓮,我沒法改變了,老天懲罰我,陳家世代男人都好女色,輪到我不行了,
我從小就覺得女人可怕,我怕女人。特別是家裡的女人都讓我害怕。只有
你我不怕,可是我還是不行,你懂嗎?
頌蓮才剛萌芽的自主情慾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推向了地獄。作者是否有意藉由飛浦偏於愛戀同性,而將所謂的「因果」關係,提示給讀者思考。
再從飛浦所說的「老天懲罰我」,回到電影中提到「罪過」的兩個細節安排,一是頌蓮成為四太太的隔天早上,在拜見已經可以當她母親的大太太時,大太太問了她年齡後,大太太說了聲「罪過」,道出了以金錢交換青春肉體的封建妻妾制度的可恥。另一個「罪過」出現在醉酒的頌蓮無意間說出梅珊和高醫生私通,而造成梅珊被捉回來處死的慘境,老媽子把頌蓮惹出的禍,告訴她,並說了句「罪過」。
小說和電影都異曲同工處理了傳統的宿命因果。
「象徵」意義的處理
一、顏色
電影裡的老爺出場總是一身黑,黑色在色彩學中有著嚴肅、崇高和恐怖的特性,很能符合他在家中的核心地位。.
頌蓮在影片開始一身女學生裝扮--白衣黑裙--代表著純真無邪;成為四太太後,她不再出現白色衣服的裝扮,因為她已經不同以往;直到最後她瘋了,她似乎又回到天真無憂的學生時代,又是一身白衣黑裙。
梅珊和高醫師東窗事發後,在被身著黑灰色的打手捉回時,她穿著白色內衣、粉紅拖鞋,形成強烈對比,一直到她被押送到死人屋,死命為自己的命運掙扎,還是一身白,表達了她對無悔的愛的堅持。
紅色有熱情積極、主動革命的意象,雁兒常以紅色衣服出場,十分引人注意,也符合她在片中所展現的性格特徵。
這些演員在服裝顏色上的安排都可見導演的用心。
二、古井與角樓
從傳統封建社會以來,「古井」和女人的關係比和男人的關係還要深遠,「井」是女人們家事勞動聚集之所,也是懲戒犯錯的女人之處。在小說裡頌蓮聽到關於井的一些傳聞,便和陳佐千有了以下的對話--
頌蓮說,這園子裡的東西有點鬼氣。陳佐千說,哪來的鬼氣?頌蓮朝紫籐架呶呶嘴,喏,那口井。陳佐千說,不過就死了兩個投井的,自尋短見的。頌蓮說,死的誰?陳佐千說,反正你也不認識的,是上一輩的兩個女眷。頌蓮說,是姨太太吧。陳佐千臉色立刻有點難看了,誰告訴你的?頌蓮笑笑說誰也沒告訴我,我自己看見的,我走到那口井邊,一眼就看見兩個女人浮在井底裡,一個像我,另一個還是像我。陳佐千說,你別胡說了,以後別上那兒去。頌蓮拍拍手說,那不行,我還沒去問問那兩個鬼魂呢,她們為什麼投井?陳佐千說,那還用問,免不了是些污穢事情吧。頌蓮沉吟良久,後來她突然說了一句,怪不得這園子裡修這麼多井。原來是為尋死的人挖的。
古井所承載的怨氣深深影響了頌蓮,她被那口幽暗寒冷,爬滿青苔的井糾纏了一輩子,走不出那個陰影,她渴望和大少爺的愛情,卻恐懼古井對她亂倫的懲治,所以,她只好常常在井邊不停地轉圈說:我不下去,我不下去。她努力藉由井裡的水,要看清自己的眼睛,但卻「始終找不到一個角度看見自己」,這句話說出了傳統女性沒有自我,無法主宰生命的可悲。
第二年,陳佐千又娶了第五位太太。五太太初進陳府,常見一個女人在繞著廢井轉,並對著井中說話。五太太看她長得清秀乾淨,不太像瘋子。下人告訴她,那是四太太,腦子有毛病了,常對著井說:我不跳,我不跳,她說她不跳井。
「古井」的意象深遠,是「監獄」的象徵,發人深省,而到了電影中,導演將「古井」改為具體的「角樓」,角樓上有一間「死人屋」,也是用來警惕妻妾的,尤其位在高處的角樓,全府的人抬頭便可見,有著強烈的殺雞警猴的實質作用。.
三、季節
電影中導演以「四季」作為時間的區隔,但卻獨漏「春」天;春天,代表生生不息,但影片最後老爺又娶進了五太太,在一片喜氣洋洋中,新娘子消瘦的臉所呈現的薄命相,襯托著瘋了的頌蓮在院子裡徘徊的景象,春天再來,是否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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