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眼淚
我有個學生，長得白白胖胖，模樣很可愛，第一次看到她，有種看到洋娃娃的感覺，剛來的時候，她還是小一的學生，目前巳升至小二了．
她是跟著原本在這裡學畫的小姑姑一起來的，其實她們的關係，我始終沒弄懂，二個小女孩年紀相近，輩份卻有很大的級差，每回問她們，那二小女生會七嘴八舌解釋一大圈，我愈聽愈糊塗，索性衹要記得她們是親戚關係就好．
小女孩生得白胖可愛，她的姑姑小女孩都叫她“阿肥”我覺得這樣稱呼不太好，但那二人卻絲毫不以為意，而她的名字，也讓我頗感親切，和我許多同學都同名呢．小女孩剛來的時候，是躲在小姑姑的身後，她一臉畏懼．緊跟著小姑姑，我問她為什麼害怕？我自認自己長得還算慈眉善目，沒半根獠牙，不致於把她嚇到吧？她畏怯地表示，她以為“老師”都是兇的，而她之前沒見過我，所以直接的反應就是害怕．
對於她的解釋，我有點啼笑皆非，這還是第一個看到我會害怕的學生，我要她別緊張，畫室不是刑場，老師更不是劊子手，雖然我語氣溫和地對她說著，她也衹是微微地笑了一下，身體仍不自主地抖著．
然而有件事讓我感到奇異，她不僅看到我膽怯，看到畫紙也會害怕地無所適從，她幾乎每筆都會徵詢我的認可，才敢畫下去，她最常問的是“老師，我這樣可以嗎?”這個怎麼畫？”“我不敢畫？老師，教我”“這個要塗什麼色?” 她時時不知所措，即使我不斷地安慰告訴她，別害怕，別緊張，畫圖是愉快的，沒有那麼恐怖，儘量大膽地拿起畫筆，想畫什麼就畫什麼，畫畫沒有絶對的好與壞．
她還是每筆必問，有時候，她會拿起橡皮擦，不斷地擦拭修改，一遍又一遍，要是改不好，就會掉下眼淚． 她常蹶著嘴說“老師，妳都不教我畫”我哭笑不得地回答“我剛才不是教妳了嗎? 她說”妳畫在黑板，我不會畫“我問，”那要畫在哪裡呢?” 原來她希望我畫在紙上，她想照著描，或者直接幫她畫．
我覺得那不是畫畫的真諦，老師是站著指導的位置，對於學生的畫，老師不宜干涉太多，孩子們才是畫紙的主人，圖畫紙的生命是孩子們所給予的．我給她們作畫的主題，思考上的引導，及技法上的指導．原則上，我希望每位孩子都能盡情自我發揮．
孩童應該是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為什麼她少了那份開懷呢，一有機會，我便會和她聊天，一來鬆弛她對畫畫的緊張度，二來，打開她緊閉的心房．這一年來，她對畫室巳經很熟悉，巳不再有剛來的懼態，我也可以看到她原本的性格，她的情緒很不穩定，緊張，易怒，愛笑，更愛哭．尤其衹是她的小姑姑以向她媽告狀為威脅，小女孩的眼淚馬上潰堤．一哭就哭很久，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她每每是在笑笑哭哭中完成上課的．
前陣子是小學月考，之前，她在上課中便透露，她很緊張，深怕考不好，我問考不好會怎麼樣? 她有嘟著嘴說“考不好，媽媽會一分打一下”我以為這衹是一句玩笑話，我想很多父母都會這樣對子女說，無非是一種警愓．但她說，那是真的，她每次都會挨板子，手都打到紅腫．我聽了，心裡著實為之一顫．
月考過後的當天，正好有她的課，她在下課前，又開始跼踀不安，她緊張地向我表示，她不想回家．我問什麼？她說回家後會被打，因為她沒有考滿分．我說“妳不是先回過家，才來畫室的嗎?” 她搖頭，表示是直接來畫室，還沒回家呢．下課時間愈來愈接近，她愈來愈緊張，眼淚又掉了下來．甚至哀求我送她去她的小姑姑家”避難“．
昨天她來上課時，又因為小姑姑的告狀威脅，而淚流不止，淚水如豆般一顆顆灑在畫紙上．我一面安慰她，一面和她聊，她哭哭啼啼地說了很多，原來她心裡真的有很多恐懼，她的媽媽從她幼稚園小班起就要求每逢考試，必定得考滿分，不然就得挨板子，我問痛嗎?她點點頭，眼淚還不時在眼框裡打轉．我想起來曾經看過她手上的傷痕，心裡一陣刺痛．她說她都沒有被讚美的時候，她的媽媽衹在乎她有沒有考一百分．她掉下了斗大的淚珠，嗚咽地說“我真的很想考一百分！但是我做不到！我就是考不到．．．．”接著便嗚嗚地大哭起來．
我的學生有許多是小二生，小二的孩子個個都天真可愛，臉上時時掛著笑容，他們都是高高興興出門，快快樂樂回家．我的腦子裡總是浮現家長來接他們時，那種溫馨幸褔的畫面，然而這個小女孩，卻讓我燃起隱憂，看著她在黑暗中坐著她媽媽的機車離去，我的心也隨之暗沉．．．．．
從事教畫讓我認識許多孩子，也看到不同的教養培養出不同的性格的孩子，父母對子女的態度將會影響孩子的一生．受到鼓勵多的孩子，他們樂觀，自信，勇於表現．反觀受到嚴格規範的，往往不敢有自己的想法，缺乏自信．依賴心重．沒有自信的孩子長大後會如何呢? 小女孩的眼淚，濕潤了畫紙，也濕潤了我的心．
稀客－20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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