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多年前我唸書時為應付「SD382 Sociology & Design」這科目的功課而寫下的。現在把它上線，送給那即將飛往赫爾辛基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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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與貓>>
上班﹐下班﹐每天如是。是牠﹐不知從何開始﹐牠的目光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份。或許是那天之後﹐跟她分手的那天之後。沒有了她的笑﹐她的淚﹐才顯得牠的目光是那樣的尖那樣的利……
牠在看我嗎? 牠那雪白的身軀是為我而留下的嗎?
行人電梯見證著每天身活的開始和終結。工作如機械般的重覆﹐重覆著。我只想再次的聽見她的氣息﹐可以嗎?
初春的雨水實在有冰冷。灰暗的天空使大地沒精打采的。
喂! 又是你嗎? 貓兒。你覺得冷嗎?
不知她現在如何? 習慣了每天開啟空空的電子郵箱﹐冀盼著她的回音﹐和她的氣味。寒冷的空氣使我的心凍得有點痛。
怎樣也好﹐還得繼續工作吧……
夏天的陽光把我每一寸肌膚照耀得疼痛。習慣了﹐每天上班總得更貓兒眼神交流一下。電子郵箱依然是空空如也﹐工作如常的沉悶。
濕潤的空氣也滋潤不了我枯燥的心。生命所欠缺的﹐就是一封電子郵件嗎? 貓兒的目光已成為我每天的安慰; 牠彷彿是個交心的朋友﹐目光把被此的心拉得很近﹐但我和牠的距離卻仍然是那麼遠……
我決定要探訪牠。
今天一早﹐我到合興買了點兒吃的 ----- 芝士和牛奶。我帶著這些小禮物到那行人電梯旁的小角落﹐尋找我那可愛的貓朋友。貓朋友就在這裏。我從沒機會像這樣的細看著牠﹐我們的眼神交流也從沒多於十五秒: 半年間我與牠的接觸就是如此……
我把芝士的包裝拆去﹐把牛奶倒在膠盤子上。牠動也不動的把目光投放到我的瞳孔中……
盤子裏的牛奶閃耀著晨曦的光輝。很美﹐美得把整個空間也靜止下來。這是一種甜美的寧靜……不知不覺間﹐我的貓朋友已把牠那小小的舌頭輕碰著潔白的太陽倒影。 牛奶的震盪喚起了我的時間意識。嗯﹐我要上班去了。珍重吧! 我的朋友。雖然您似乎不太喜愛我送給您的芝士……
跟貓一起的時間就像每天早上的咖啡般﹐令人精神一振。細意回味的感覺是幸福的。這幸福已逐漸成為我每天面對世界的能量…… 以後﹐我每天早上就是如斯的把牛奶送給我的貓朋友﹐而牠則給我幸福的眼神以作回報。牠的眼神使行人電梯長滿鮮花﹐好讓我在萬紫千紅上踏步上班; 這種幸福感覺把辦工室充滿著香氣﹐ 使我在微笑間完成所有工作。
* * *
今天很冷。十四度並不是必然的代表著嚴冬﹐ 但我的身軀卻是無可否認地冰凍著。灰色的天空把街道和樓房表現得殘舊和破落。今天早上﹐我如常地把牛奶和盤子帶到電梯旁﹐造訪我的貓朋友。平時在電梯上趕著上班的人們今天都把厚厚的褸子包裹著整個身軀。他們顯得比平日更沉默; 他們的眼神流露出一種痛苦 ------ 他們正在顫抖著﹐ 堅忍著寒風的陣陣詛咒。
我的心很冷。 電梯旁的是三個黑色的垃圾袋﹐和一隻啡色的小貓兒。牠沒有看著我﹐沒有理會我。牠並不是我的那位朋友。
我的朋友哦! 您在哪?
冰凍的空氣使我的臉部肌膚變得麻目﹐呼出的霞氣把眼前的一切變得矇矓。腦裏一片空白﹐只聽見電梯操作的機器聲﹐和彷彿從上天傳來的貓的叫聲: 一種熟悉但遙遠的聲音。我向四週張望﹐些利街上只有陣陣垃圾的氣味﹐玻璃的碎片把昨夜的歡樂化為今天的污染。看不見﹐找不到﹐ 我的朋友已不在這裏。手錶上的跳針一步一步的強逼我作出離開的決定。我把牛奶倒在盤子上﹐看看眼前這隻小貓兒的肚子是否空空的。我把盤子放在地上﹐放在小貓的面前﹐牠被嚇怕了的向荷李活道衝著跑…… 我看不到陽光﹐盤子上是灰黑的雲﹐沒有一點光輝。無論如何﹐ 做不完的工作還在等著我。
一星期的時間過去了﹐晨曦依然無法穿過雲層。街上沒有半點貓﹐狗或老鼠的痕跡﹐難道牠們都冬眠去了嗎?
工作佔據了我每天的所有光陰﹐生活變得乏味。在一些時候﹐剎那間貓朋友的眼神在腦海裏模模糊糊地浮現﹐短暫的甜密回憶帶來的是幻滅和失落。怎樣也罷﹐ 我無法把時間停留﹐歲月亦不會倒著退……
兩星期的時間過去了。這十四天裏的新聞報道我全都沒有看﹐沒有聽﹐沒有聞和問。 美國攻打伊拉克與我何干? 屯們公路車禍能給我半點生活能量嗎?
今天午飯在時候跟同事談起日常的娛樂和消遣。 甚麼瑜珈高球和潛水﹐ 都是他們談得興高采烈的話題﹐ 我卻甚麼都聽不懂﹐ 想不起。 心裏忽然一陣陣的麻起來﹐ 我在想著牠﹐ 原來每天早上跟牠一起的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我決定要尋找牠﹐ 就在今晚。
冬日的傍晚跟深夜沒兩樣的。 同樣的黑﹐ 同樣的冰冷。 但﹐ 士丹頓街卻是熱鬧非常。 喜愛寧靜的我平日絕不會在夜晚踏足這裏的。 今夜到此﹐ 反而有著一種奇妙的陌生感 ------- 儘管我就住在附近的羅便臣道也罷。 兩側大廈之間高高掛著紅紅的中國燈籠﹐ 在街上是一群紅紅的計程車。 聖誕節即將來臨﹐ 這跟燈籠有甚麼關係呢?我真的不知道。 我隨意的在士丹頓街走走﹐ 再經卑利街到伊利近街看看: 沒有﹐ 牠並不在這。 我只好到合興去﹐ 在那裏打聽有關貓的消息。
｢這裏有很多貓﹐ 但牠們在深夜才出沒﹐ 在餐館門前的垃圾堆中找些吃的。｣
｢有白色的嗎?｣
｢哈! 我倒沒見過。 或許垃圾堆骯髒得把白貓也染黑了吧……｣
這時剛好有一位老公公抱著孫兒來買醬料﹐ 我只好離開﹐ 免得騷擾人家罷。
是的﹐ 我從沒想過為何牠會在白天出現﹐ 也沒想過牠為何會如此潔白。 一切關於牠的記憶都成為了疑問。 無論如何﹐ 今晚我一定會找到牠的。
離開合興後﹐ 街上充滿著更多的車子和不同的人﹐ 餐館的店員正忙著招乎客人。 意大利菜館﹐ 俄羅斯菜館﹐ 法國菜館…… 世界各地的菜式集中在短短的街道上﹐ 這正好宣示著香港作為｢亞洲國際都會｣吧…… 遊人們可知道以前這裏是如何的寧靜? 士丹頓街曾經是個佛門清靜地﹐ 尼姑們集中在此﹐ 建立了很多的庵堂。 酒吧裏的喧嘩與昔日的安寧正是個對比。 今天的永善菴已孤獨地成為街上的異族﹐ 時間把｢師姑街｣這昔日的名字化為書本裏的一角。 歷史必定會被磨滅的嗎? 我不曉得。
我從合興走到伊利近街﹐ 再從伊利近街就回士丹頓街﹐來來回回﹐ 碰見外國人﹐ 本地食客﹐ 和雙手抽著超市膠袋的街坊﹐ 就是碰不到貓。 不論是空置商鋪旁的暗格﹐ 還是漆黑一遍的大廈地牢﹐ 找到的﹐ 只是一次一次的期待﹐ 和一次一次的失望。 倦了﹐ 這個歡樂的星期五夜並不屬於我的。 我只想尋找一個寧靜的空間﹐ 給我去思﹐ 去想﹐ 再思﹐ 再想。 我究竟正在做甚麼? 理智告訴我流浪貓並不可能在如斯繁忙的街道上出現。 我需要等﹐ 等待深夜的來臨。 天空沒有繁星的點綴﹐ 也沒有月光的照亮。 在燈火通明的都市裏﹐ 星光對我們還有何意義? 那些迷信星座的人們也不會辨別北斗七星哦! 更何況是獅子座的軒猿十五呢? 白天的工作使我的身軀無法繼續堅持﹐ 在人群和車子間我失去了尋找的地點目標。 是的﹐ 我應當走得更遠﹐ 不論是歷史悠久的荷利活道﹐ 還是監獄所在的奧卑利街﹐ 我都應該認真的搜索一片。 不﹐ 我並不是這樣的想。 我只相信緣份。 若天注定是找不到的﹐ 那找遍整個中環也是淘然。 我走到The Corner Shop Soho 這裏坐坐﹐ 找點吃的和喝的。 這家沒有窗的小店讓我伊利近街﹐ 士丹頓街和卑利街交界所發生的一事一物閱讀清楚。 看看推著手推車的婆婆來來往往﹐ 手持枴仗的老公公緩緩的散步﹐ 也有保時捷在狹窄的街道上耀武揚威。 在店子門外的是三數個南亞裔人仕﹐ 他們整晚都在站著﹐ 坐著。 他們在等甚麼呢? 他們在期待著甚麼呢?
自多年前行人電梯建成後﹐ 這些街道出現了重大的變化。 餐館把很多印刷廠﹐ 紙廠和士多雜貨店淹沒了﹐ 數年間新式的商店不斷的開業和結業。 我就是不太喜歡新的商店﹐ 冰凍得沒有人情味。 記憶中我只曾在很久以前在一家名為 Wicker Express的花店買了十一支玫瑰﹐ 送給當時的她。 以前的 Wicker Express 在這一帶共有三家店﹐ 現在都不見了﹐ 只有一間長期關門的店舖在鐵閘上仍然印有這家花店的名字。 為甚麼在我生命中曾經出現的事物都不是長久的? 花店如是﹐ 她與牠亦如是…… 在我對面的﹐ 是一家賣首飾的排檔。 ｢排檔｣ 這名字很陌生﹐ 也很熟悉。 年少時﹐ 媽媽常常帶我四週遊玩﹐ 必先經過卑利街上的數十家排檔。 有一家是賣玩具的﹐ 檔主把各式的鐵皮玩具堆滿小小的箱子裏。 我最喜在這箱子翻呀翻呀﹐ 模仿電視台的抽獎遊戲。 當然﹐ 這可不是免費的抽獎箱哦! 每次我也要哭著哀求媽媽付錢﹐ 讓我把｢獎品｣帶回家中向鄰居示威﹐ 然後媽媽會花半小時跟檔主議價﹐ 我卻表現得難為情的。 童年的日子真好﹐ 簡單的木偶玩意已可以逗得我像在白雲上起舞般愉快。 現在甚麼也沒有了。 媽媽不在﹐ 排檔亦只留下三數間。 我擁有的﹐ 是辦公室桌子上的文件……
夜了﹐ 餐館陸續的關門﹐ 只有酒吧和咖啡室仍然營業。 在餐館門前堆放了垃圾袋﹐ 也有人從垃圾堆中尋找半點希望。 街道依然的繁忙﹐ 計程車不斷的駛過﹐ 載客﹐ 落客﹐ 偶然的號角聲像雷暴般刺進街上所有人的耳朵。
剎那間﹐ 黑影如忍者般在眼側閃過。 是貓。
在街上的人大都離去了﹐ 只剩下一些喝得醉醺醺的遊人。 貓兒們開始出沒了﹐ 我再次帶著倦意的四周走走﹐ 看看。 有一輛汽車在憶江南門前停泊著﹐ 車子下有兩只啡色的小貓﹐ 車前有一隻黑貓在吃東西。 地上滿是魚的帶肉骨頭﹐ 牠的晚餐似乎很豐富呢! 我向著黑貓走前一步﹐ 牠立刻被嚇倒了﹐ 動也不動的看著我。 車底下的兩只小貓都在望著我。 牠們就像很害怕似的。 不久﹐ 黑貓把視線再次投向食物上﹐ 但牠的身軀仍然不敢動﹐ 然後有看看我﹐ 看看食物﹐ 看看我…… 我再踏上前﹐ 牠連忙奔跑到車底下。 我破壞了牠們的宴會嗎? 真對不起。
我繼續走著走著﹐ 沿途都是垃圾袋﹐ 和在覓食的貓兒 ----- 就是沒有白色的。 有些時候我碰見收集垃圾的人﹐ 戰戰兢兢的問他們有關白貓的消息。 他們眼睛一瞪﹐ 我連忙說聲對不起﹐ 急急離開…… 我似乎不該在此時間在這個空間出現。 我的活動正打擾著別人的生活。 然而﹐ 我的貓朋又究竟是否在這個時空呢?
忽然﹐ 卑利利街上出現了一個白影。 是貓。
白貓往下奔走﹐ 牠橫跨了士丹頓街。 疲倦的我使力的追著牠﹐ 看見牠跑到卑利街樓梯的入口。 當我到達時﹐ 牠已在樓梯間消失了。 一切來得太快﹐ 去得無影﹐ 如夢。 牠是我的貓朋友嗎? 我不知道。 樓梯間的是一座廟 ------ 佰公廟。 我走進廟內看看﹐ 只見淡淡的香火。 不知道佰公知否貓朋有的下落? 他知不知道我的命運?
深夜時分﹐ 我倦得無法再堅持了。 身軀已成為我沉重的負擔。 我出盡每一分力量向著梯級挑戰﹐ 走上士丹頓街﹐ 回頭一看﹐ 剛好有一位老婆婆走進廟內。 她從袋中取出三枝粗粗的香﹐｢擦｣一聲﹐ 火柴把香燃點起來。
很多煙﹐ 灰灰的﹐ 把眼前的天與地一起蓋過。 灰色的世界裏﹐ 再沒有天地﹐ 沒有是非﹐ 只剩下段段回憶﹐ 和眼前的迷惘。 一陣寒風吹過﹐ 灰色輕輕的飄走了。 抬頭望望﹐ 天上依舊的沒有星光﹐ 沒有明月。 在北方遠端的一片雲給維港兩岸的高樓照亮了。 看著﹐ 想著﹐ 雲層中好像有牠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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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聖誕節﹐ 我獨自在家中渡過﹐ 反正冰箱內的微波爐食品已足夠提供我一天的需要。 打開電子郵箱﹐ 發現了一封新郵件。
是她﹐ 在芬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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