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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蘭

「做人不要圓滑，要圓融，
不可有傲氣，但要有傲骨」。
圓滑與圓融只差一個字，但是差別很大。
傲氣和傲骨更是一字之差，
天差地，傲氣不可有，傲骨卻不可沒有。

一位非常敬業的朋友，過年後卻被解職了。
聽到他失業的消息，大家都很驚訝，
便約他出來吃飯，散散心。

在用餐時，他說了些工作情形，
我們才知道他太單純，
聽不懂老闆的話中話，難怪要走路。

例如老闆說「這件事，我再想想」，
這是句推托之辭，老闆不想做，
但不好明講，就用拖的方式。

我這朋友憨厚聽不懂，只要是屬於他的職務範圍，
他便三不五時去提醒老闆，那件事想好了沒有？
老闆當然就討厭他了。

又如老闆問他：「你覺得這事怎麼樣？」，
這不是老闆在徵求他的意見，
而是老闆已經想好了要怎麼做，
但是有點不好意思公開說，所以故意這樣問。

聰明的人就會替老板說出來，
使老板能順水推舟去做，
將來還可以說「同仁們一致決定要..」

我這位朋友聽不懂，回去查法源、找資料，
整整寫了十個可行的方案，
當然馬上被老板扔到字紙簍去了。

他的老闆其實是知道他很努力在做事，
但是人的耳朵都喜歡聽好聽的話，
又都不喜歡不會揣摩上意的人。

年終尾牙時，老闆請了一個名人來開示，
那人一開口就問：「你們過的快樂嗎？
只有你可以使你自己快樂，
每天一點點的小不快樂，
累積起來就對健康有妨礙..」
老闆一聽，立刻想起我這個朋友，
就決定讓他走了。

聽他說完，我們每個人都嚇出一身冷汗，
不知自己有沒有這樣白目，
難怪在官場打過滾的人都很圓滑，
他們很會說冠冕堂皇的話，但是聽完了，
不知他們究竟是贊成還是反對。

席間，有人好心指點他：
在長官面前不要多話，沒有問，就不要說，
摸不準風向就開口是很危險的事；
平常要多觀察老闆的臉色，
若一提到某事，老闆立刻眉開眼笑，
那麼這件事就可以多做、多提；
老闆親自送到電梯的人，
不論衣著，一定要刮目相看，
不但要搶上前去說「老闆，我代您送客」，
還要在電梯裡遞上名片，使訪客對你印象深刻，
下次好在老闆面前美言你；
送禮要投老闆的所好，
要從老闆打的領帶上推測老闆喜歡的顏色；
從老闆宴客的菜單上，推測老闆的口味；
從..，這些話聽得我目瞪口呆，
心想，這是人過的生活嗎？
難怪明朝公安三袁中的袁宏道掛冠求去時會說
「俗吏之束縛人甚矣」。

走出餐廳時，我們勸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有能力的人，哪裡都會有飯吃！
但是我心中很難過，
這是標準的「苦幹實幹，撤職查辦」的例子。

察顏觀色當然很重要，
但是我們並不希望孩子過著逢迎拍馬的日子。

我父親常說：
「做人不要圓滑，但要圓融，
不可有傲氣，但要有傲骨」。

圓滑與圓融只差一個字，但是差別很大。
傲氣和傲骨更是一字之差，天差地別，
傲氣不可有，傲骨卻不可沒有。

但是在當今社會，傲骨和圓融有辦法並存嗎？

《全球中央》2012年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