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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云農

天氣微雨，台北的冬天總是那麼迷離。
年輕一點的時候，我才不會選在這樣的天氣，
開車橫越大半個城市，專程跑到關渡，
就為了來神明面前上炷香，發呆整理思緒，
為混沌的未來尋找方向。

回想起來，在懂事以前，
我們常會傻傻相信「人定勝天」那樣的話：
「只要我努力，長大一定能……」

這樣絕對樂觀的句型，
曾給幼小的我們多少希望。

在課本的教導中，世界就是等你去征服的，
不管信與不信，我們都充滿初生之犢的傻勁。

但慢慢的，人生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事。
年級愈高，段考就愈來愈難考到滿分。
然後你生平第一次數學被死當了。
然後你喜歡上永遠說你是好人的女生。
你不像你以為的可以賺到那麼多錢
（或賺到了卻不覺得那多值得高興）。

你開始抽菸。
你發現以前倒下就睡的你
竟有一天會淪落到整晚無眠。
於是你慢慢體悟，體悟到人生這一題
往往不是努力就能All Pass。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然後我們才不情不願地承認
自己的存在是如此渺小與卑微。

「人定勝天？」
現在再看這一句，我只好奇，
為何人非得「勝」不可？
前一陣子看日本漫畫家井上雄彥畫的《浪人劍客》，
裡頭有一句撼動我心的話：
「據上天說，你的、我的生存之道，
老天早就安排得完美無缺了，
所以——我們是完全自由的。」

多矛盾啊？
既然老天都安排好了，那我們何來的自由？
望著高坐在神殿上的媽祖婆，我渴望參悟。
我祈求祂賜給我看清煩惱的智慧，
祈求祂給我面對問題的勇氣。
我祝禱再祝禱，而慈祥的祂卻依舊不言不語。
「傻孩子，透過我的身回看你自己吧！」

去日本旅遊時，我無意中發現，
有些神社擺著讓人參拜的，是鏡子。
而此時此刻，在廟宇裡，能解決問題的人，
好像不是我凝望著的神祇，
而祂半睜半閉的眼是不是想說：
你，就是你！你才是那個能解鈴的繫鈴人哪！

於是，當這個月寫了好幾首歌都被退稿時，
我唯一能解決問題的方法，
或許就是努力去寫接下來的十首、二十首。

我必須接受，我不可能寫出一首全世界都喜歡的歌。
但我卻能、也該繼續去寫自己喜歡的東西，
不管那東西還是不是歌。

當從廟宇離開，我剝了一顆特地從家裡拎來的橘子。
很甜，原本因為工作煩心的我，
笑了笑，把果子一下子吃個精光。

媽祖的籤詩說：
「寶鏡塵埋久未磨，一朝拂拭起光華。」

我想起我那本還在等待出版的長篇小說
……加油，你是自由的，我打起精神，
你不是井上雄彥筆下的宮本武藏，
也不是櫻木花道。
「你就是你！」

能在媽祖面前篤定這個想法，
應該夠我撐到下次軟弱的時候吧！

（流行音樂作詞家暨小說家）

【 2013/01/15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