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果實被星光微波 沒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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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的呼吸離我而去前，孩子

你頻頻追問我的一生

但我什麼也說不出口。

漫漫長晝，我活在兩個太陽底下

一個影子是自己的

一個影子是Z的

Z，他與我對面不識

卻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同他一樣，一杯反覆回沖的茶

常忘了午餐，只啃餅乾

我熟識幫他洗衣的婦人，幫他修單車的老闆

賣饅頭給他的同鄉

我熟悉他的垃圾桶，他去書攤挖的書

他寄出與收到的信，他暗戀的圖書館員

他一開口，話便幾乎從我口中

源源流出。他比我

更是我，或者，我就是他

不同的是，他行走自由，而我

在替他坐牢。我熟悉站在對街等待

的滋味，風中的灰，落葉的脆。

他的臉，比你的更常在我恍神時出現。

有時他看著我，眼神完全沒有

不安、恨，或許他知道我才是他

唯一的家人，甚至，存在的唯一明證。

Z的傳記，便在我每一篇報告裡

沒了他，我的一生，也乏善可陳

但我懂得斟酌，我是他的保護者

不能讓他被拘提，也不能

讓他顯得完全無害，以免

我從自己的人生失業。就像鉤住一尾魚

讓他留在水裡，繼續游。

有時我疑心，是不是有另一個影子

也在盯著我，書寫我可憐的

空無的一生，也許

是那個圖書館員，那個

從不看我一眼的遛狗大媽，或者

是你，孩子？那個在我最後一口氣前

還在苦苦逼問的你？

．

2
．

地毯一抽，我和那些與世無爭的影子們

一起跌出重量，跌出形體，跌出瘀傷

被打包綑綁，送進放映間。

輕鬆多了，現在

只要審視銀幕，等待

那些乳房，私處，那些口水

那些從前只能隔窗猜想、卻不能寫進報告的祕密

一旦閃現，就得立刻拿出紅筆、剪刀、膠帶

打叉，或噴霧，生平第一次

我轉型成高智慧生物，可以取代上帝

定奪社會道德、風俗，用手電筒

刷亮人性的暗褶。又

地毯一抽，所有表格翻面

我再度從暗夜判官

轉型成拖累國家財務的

退休老人。到底誰在抽毯，誰？

是誰在喊轉型，喊正義，喊受害者

喊加害人，喊沒有加害人的受害者

那不正是在說我？一個依附影子

的影子，一條失去主人的

忠狗。沒有法庭在等待，只有

張開口的畚箕，如此深，如此暗

輕輕一吹，塵埃就撲面而來

我屏住呼吸，才有辦法進入。

別說話，孩子，別讓我分心

我準備好了，再一下

我就準備好了。




https://art.ltn.com.tw/article/paper/168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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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我再度抵達世界的盡頭

某一幀末日場景在床邊起演：

焦炭般肌骨裸露的岩岸，偶然引發的篝火

光滑巨大海平面，海色像金屬一樣冷

雪花疾疾墜下，一億把失血的短刀

割傷海浪的皮毛

．

似曾相識，無可記取

意識是磁，勾引街道上所有的鐵

槍枝，盜竊，零星爆發的游擊戰

扒手在火光間散步

人群奔跑推擠喊叫

所有親屬失散，母親在溼濘的人行道跌倒

號哭的嬰兒像失怙的貓

你認不得我，我是其中一管傷心欲絕的喉嚨

．

我不敢再對任何人描述，儘管我又夢見……

短促而多舛的春天，四月

島震顫，路橫斷，山哆嗦

陸塊沸騰海水動盪

而我醒在無消息的太平洋上

清晨五點起床，洗掃廚房，燒咖啡，拖地

入港的旅客臉孔蒼白，弓著背脊嘔吐，像緊繃的箭簇

船艏海鳥群聚棲息，盹見一座善忘的島

．

你認不得我，我是最後一頭留守港口

毛髮零落孤寡鷗

．

初夏，回到城市，睡眼怔忪

平地燒起一場大病

身體是一面破鼓，舉手投足皆痛苦

針頭，點滴，抗生素

蹲在浴室手搓換洗衣物的時候

聽見隔壁病床傳來低弱的交談，魅影的咳嗽聲

兒子和母親，彼此掛著手拖磨

住院醫師走到母親床前，他說：

「時間不多，治療期切莫錯過。」

．

我錯過了許多隱而未言的心思

錯過點燃一支菸最好的時機

錯過六月，軟雨澆淋的清晨

晨光下雪色木樨花抬眼欲放

．

九月，事物嚴密，金風起

世界不盡然留心，向我脫口

洩露也不大要緊的祕密

我從病房徙轉至街區

在路口流浪，輾轉欲睏，行止還醒

深秋，梧桐掉葉梧桐哭

薄韌清脆的眼淚，掩葬鄰人的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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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也認不得我，再也指認不出

我最後帶給你的那一部詩集扉頁

題贈的姓氏，月球背面般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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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在屋裡安睡，在被枕間嬉鬧

細銀鍛鑄的掌爪，刨花木作的書架

我勤於更新飲水和糧食

留意排泄與睡眠的狀況

煙霧繚繞，十二月，似醒非醒

身體新添的記號，像一則實用主義的尋人啟事：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我胸膛野火繚繞的荒原

瞬間暴雪紛飛

．

夢中，那人將鑰匙交託給我

供應往後不再迷途的線索

抵達某扇門，一道牆，拐彎巷

一面亮著萬家燈火的晚晚的窗

此後如果我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也不再向誰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