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曾經在音樂界開了個最大的玩笑，人云。祂在列戈納果散下了一點光輝，又在薩爾茨堡放著燦爛的煙火。
米洛斯‧福爾曼導演所拍的《莫扎特》有著誘人的感染力，在第一幕奧地利宮廷樂師薩里埃利向神父懺悔的滄涼氣氛下，不由得你自如地按下“停止”。薩里埃利貴為深得人心的宮廷樂師，受著萬人賞識，每日讓不同的人帶著不同的讚賞為他洗禮，除了欣賞音樂，他更欣賞自己。但這美好的畫面很快要換畫，因為有個肩負著神蹟的孩子出現在他和諧的生活中，這孩子就是莫扎特。莫扎特彷如銜著音符出世一樣，他身體每個細胞所製造的都是音樂。與音樂氣質並存的，是一身高傲狂野的性情，他不懂人間世故，盲目地炫耀自己的才華，肆意地讓自己站在最觸目的舞台上，惹起了薩里埃利的嫉妒，他埋怨上帝撕破他完美的生活，產生了“既生莫何生薩”的錯覺，滿腹悲憤絕望之下，他把十字像投入火焰中，同時，他的惱火也在燃燒，他眼裡流露著讓莫扎特在火海中爭扎的快感，高舉撒旦的旗幟，開始了對上帝的革命歷程──協助上帝滅絕“錯手”製造的波瀾。經莫扎特手寫的音符多不勝數，他更能把稿子不經刪改地一次過完成，但他的輕狂竟應允他寫上最錯的音符。三十六歲那年，他為自己的生命譜上了最寂靜的休止符。
其實，薩里埃利對音樂的熱愛並不比莫扎特少，他曾經傾慕著莫扎特的才華，酖浸在他灌滿活力的樂章中不願抽身，甚至羨慕這小子獨有的輕狂氣魄，無奈不管怎樣，他仍然寫不出這樣的曲調。他不敢愛著莫扎特，恨著自己。畢竟自己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的主宰，他用著自己的腦袋透過自己的手寫著自己的曲，他不能恨自己，這時他的情感開始了有機轉化，他漸漸地憎恨莫扎持，選擇把愛留給自己。每次聽著莫扎特的新作品，他都在進行這種矛盾的轉化，他陷害莫扎特，破壞他的前途，醜化他的名聲，最痛苦的卻是自己，因為他深愛著音樂，卻在逼自己走一條無路可退的路，他在揉碎著音樂的胎兒。這種不停地從崇拜到嫉妒，從嫉妒到憎恨的感情，讓他看清楚了自己的真面目，蒙上面沙，讓醜惡在美麗的衣裝下吞噬他無奈中的殘渣。
《莫扎特》中還勾勒了另一個鮮明的角色，她就是莫扎特的夫人康斯坦絲，縱然她不是一個賢妻，甚至能用貪慕虛榮來形容，但無可置地，她愛夫之深，深得可以為他付出一切。當康斯坦絲在薩里埃利家中寛衣解帶時，並不是對莫扎特的不忠，而是用最溺愛他的心，祈求上帝賜予她愛著與他丈夫一樣痛苦的機會。最後，看似擁有整個世界的宮廷樂師，失去了純樸的人性，失去了對音樂的忠誠，失去了一切……
戲裡描寫莫扎特的心理和能力方面的表現似乎比例較少，但其實編劇早已在薩里埃利和康斯坦絲身上埋下了伏筆。為甚麼他們對莫扎特都有著不能衝量程度的深愛？正因為他整個人 都確實可愛；為甚麼他死後他們都有著表逹不出的悲痛？他的呼吸聲停止的一剎那，有如最響亮的煙花落幕。
我曾彈過莫扎特的《土耳其進行曲》，所感受到的是他確實帶點輕狂自傲，可是更多地表達的是他對音樂的熱忱，不管環境怎樣，他的滿足都滲透在他的指綘之間；又如他的《小奏鳴曲》，更猶如真實地看見他想為聽著帶來快樂的笑容。畢竟電影是電影，難免為加插誇張來帶動角色的對比度，特顯他們的性格，在現實中，我不能相信有這樣極端傲慢性格的人能譜出這樣純真的樂章，我們應該包容他有自信而連帶的自負。與其說如果他能低調點就能活得更長久，編寫更多好曲，不如說這是上帝的安排，如果他的一生不是波折重重，可能就不能譜出這些讓人產生共鳴的調子。“完美”這個詞不是一個定量，擁用不完美的人才能談得上“完美”，我們的生命都是這樣，要是能找到目標，即使只有三十六年光景又怎能算是可惜？
也許上帝並不是在開玩笑，祂用心良苦地為音樂之子附予不同的天分，讓他們在競爭中，喚醒喜歡音樂者的快樂，流傳千載。
（記錄：刊登於2006年6月28日《澳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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