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木造房子，即使在市郊也不常見了。對著抽抽噎噎的屋簷，整片日式落地紙扇門，破落的擋不住迎面南風。風鈴叮叮噹噹地響著，屋裡沒剩什麼家具，十坪大的空曠滿是回音。
回音的中間坐著一個老人，沒開燈，任清早透入的光把輪廓打在地上；老人有些重聽，側著耳仔細聽著風鈴。然而他會坐在這裡不是因為重聽，而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健忘。丁丁冬冬的單調，遇上剛聽就忘的老年，竟是津津有味，每一響都是新鮮。
早先，他是有著幾個子女的，一先一後兩個妻。早年他的脾氣不好，前妻跑了，留下幾個子女，正好出氣。後來自己開公司，事業大了，裡外忙不過來，就又娶了個太太。
這個太太是從泰國仲介來的，花上幾個小錢。反正風風光光進門的最後還不是一聲不響走了。他運氣好，新太太除了中文帶點腔調，幫裡幫外，手兒也巧，還疼著那幾個小孩。姿色不論，難得的是那份慧詰，每當外面受了什麼窩囊氣，她總會變個法兒來讓他笑，有她的日子不會寂寞，特別是那段外商合資的苦日子。
台北飛日本，高來高去的，中年碰上走下坡的健康，特別吃不消。偶爾回家，總板著一張臉，這時妻就會放下縫紉的副業，陪著笑臉；卻把小孩哄回房間。
最後一天早晨，她說有些不舒服，他開了車送她去醫院，然後趕十點班機。走前囑咐醫生好好診斷，錢不是問題。
然後她就這麼去了。
他接到消息怎麼也不敢相信，再過不久公司就要收了享福，而人就這麼去了。霎時只覺得自己老了，第一撮白髮好像就是這麼來的。
女兒嫁了，公司接給兒子；出國的出國，房子也冷清了。沒多久碰上股市崩盤，名下幾筆產業被子女敗的敗、分的分。最後租下這間小房子。
搬家的時候丟了不少東西，卻找到那只風鈴，簡簡單單的造型，還附一張簡單的小籤。籤上歪斜的中文，以為是小孩，細看原來是妻。「生日快樂，每天笑嘻嘻。」印象中她不會國字的...細看日期，竟是她為他備下的最後一份禮。珍而重之的懸在屋簷，獨居的屋子除了拖鞋的沙沙聲，就是風鈴叮噹。
剛開始幾年他真的笑不出來，只是每天對風鈴說，我很開心，請妳別掛心...後來腦袋漸漸不清楚了，只是傻傻盯著風鈴，有一聲沒一聲的聽著。屋頂開始漏水後就移到門口，除了吃飯睡覺就一直看著。
這些日子來，他是真的笑了。至於是什麼時候，我想他也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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