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走在時光走廊 2005/9/2 15:31
我站在環球影城外,高雄市的星期天,彩色的。
我手上的電影票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分,電影名叫「After under attack」,
中譯名是「浩劫」。
還記得我十五歲那年,美國紐約以及華盛頓等多地遭受恐怖份子的自殺性攻
擊,後來美國接受各國的支持,採以軍事報復。
那年,我並沒有多大的心思去關心這樣的世界大事,因為教育部在那年廢除了
大學聯考制度,從2002年開始,多元入學方案就成了進入大學的敞門,而當時
的教育部長並沒有把高中聯考給廢除,所以,我還是得努力念書。
「浩劫」這部電影,歷時了四年半的時間拍攝,另外剪輯,串音等工作又花掉
了一年多,龐大的卡司陣容,相對的也付出了龐大的開銷。
在美國上映一週,便打破「鐵達尼號」在一九九八年所創下的影史票房紀錄,
在台灣,也首次出現員工翹班,學生翹課,就為了排隊買到電影票的情況。
我也是那翹課的學生之一,一張電影票三百二,每人限購兩張,我花了七個小
時排隊買到它。
早場電影提早到八點二十分開演,末場則是凌晨三點四十分,這樣顛覆電影院
生理週期的電影,勢必強悍,也空前絕後。
今年,我即將升上大四,繽紛多姿的大學生活,也只剩下一年的生命。
在高雄市長大,對高雄市有百分之三十萬的歸屬感,高雄市陪著我長大,當
然,我也看著它慢慢的長大。
從大遠百FE21那棟特殊造型的百貨公司在2002年開幕,從西子灣碼頭在2003年
改建,從愛河旁多了河星步道,在在都看出高雄市的成長,一步一步的穩健踏
實。
尤其是高雄捷運。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我在「時光走廊站」看見她的時候。
她背著一把大提琴,捧著一疊東西,匆忙的把代幣投進入口機。
倒數第二班車剛開走,車軌在吱吱叫著。
我猜,她在趕倒數第二班車,她的神情慌張,匆促,不安,額頭冒著汗。
她的大提琴,卡在入口機外面。
她慌,她緊張,她提起大提琴,她的東西散了一地。
「我幫妳拿。」
我走到她旁邊,抬起她的大提琴。
『謝謝...請問,現在幾點?』
「11:45分,別擔心,還有最後一班。」
我彎腰,撿起她散了一地的東西,那是一張張的樂譜。
『嗯..你怎麼知道我在趕車子?』
「妳額頭上的汗告訴我的。」
『沒辦法,高雄的夏夜像白天一樣熱情。』
「我有面紙,妳需要嗎?」
『好的,謝謝。』
我遞給她面紙,替她背起大提琴。
『不...不用,提琴是我的生命,請把她還我。』
「噢...好,那...我幫妳拿譜。」
『好的,謝謝。』
「妳往哪個方向?」
『我往楠梓,我到博愛孟子站,你呢?』
「機場,我到小港。」
『最後一班車幾點?』
「11:55。」
我遞給她第二張面紙。
「大提琴好玩嗎?」
『不好玩,但好聽。』
「怎麼說?」
『除非你聽得見她的心跳,否則你會覺得她的低嗓很哀淒。』
「我是聽不見。」
『她像個黑美人,天生歌聲低沉。』
「妳聽得見她的心跳?」
『我聽得見她唱歌。』
她走到椅子旁,小心翼翼的把黑美人放在椅子上,輕扶著她,然後坐下來。
她坐在黑美人旁邊,我坐在她旁邊。
「妳是高雄人嗎?」
『是的,很標準的高雄人。』
「噢?標準的高雄人是什麼樣子的?」
『在熱情的夏夜裡因為趕車而滿頭大汗,卻還很開心的,大都是標準的高雄
人。』
「那妳猜猜,我是哪裡人?」
『標準的高雄人。』
「怎麼說?」
『在熱情的夏夜裡,熱情的替滿頭大汗趕車的人拿東西,遞面紙,卻還很開心
的,大都是標準的高雄人。』
「我只是樂意替美女服務而已。」
『標準的高雄美女都會樂意讓標準的高雄帥哥服務的。』
「我該說聲謝謝讚美嗎?」
『不需要了,剛剛那句話讓說者和聽者都受惠了。』
我們笑了笑,她輕輕撥弄了一下頭髮,大眼睛眨了眨。
「妳應該還在念書吧。」
『是啊,你呢?』
「我看起來不像嗎?」
『說不像你會傷心嗎?』
「不會,我會直接哭給妳看。」
『好吧,不像。』
我假裝擠著眼淚,拿出面紙擦拭。
『你對音樂有興趣嗎?』
「怎樣的興趣?」
『你是第一個會這麼回問我的人。』
「噢?」
『你想想,音樂是用來聽的,但要聽到音樂之前,是不是有一段創作過程?』
「是啊。」
『但大多數的人都會說:﹝我喜歡聽音樂。﹞,卻沒想到這一點。』
「嗯,是這樣沒錯。」
『所以,你肯定對音樂有著跟別人不一樣的興趣。』
「如果我說,我其實是對從事音樂工作的美女們有興趣,妳會失望嗎?」
『不會,我對貝多芬也很有興趣。』
「他是帥哥嗎?」
『對我來說他是。』
她拿出一片巧克力,示意要請我吃,我搖頭,說我在減肥,她笑了笑,嘴唇映
出螢亮的粉紅。
「這是樂譜嗎?」
我翻動手上那些幫她拿著的東西。
『是的,但對我來說那不只是樂譜。』
「不然呢?」
『那是音樂寫給黑美人的情書。』
「妳們學音樂的人,形容東西總是與眾不同。」
『我不是學音樂的,我是國文系的。』
「差不多,優雅學術方面的人在我的感覺裡大都像是會飛翔一樣。」
『你學什麼呢?』
「應用數學,我們重視有理與實證。」
『看得出來,你顯然長得比我理性多了。』
「我也看得出來,妳顯然長得比我感性多了。」
『你的學校是?』
「中山大學,妳呢?」
『高雄師大。』
她揉掉巧克力的包裝紙,丟到旁聽的垃圾桶裡。
「音樂寫給黑美人的情書怎麼看?」
『你開始對音樂本身有興趣了?』
「不,我只是好奇,我還是對從事音樂工作的美女有興趣。」
『其實,我只是這些情書的翻譯者,我負責把內容翻譯給黑美人。』
「然後由她來唱?」
『是啊,你可以從中聽出黑美人因為這些情書的內容而情緒翻騰的起伏。』
「妳每天都聽她唱歌嗎?」
『我很希望每天,但現實生活很難讓我跟她分秒相處,但我一有空一定聽她唱
歌。』
車進站,往楠梓方向,空氣被列車從隧道裡擠出來,吹起一陣和著水泥味的
風。
「可以也讓我聽聽她唱歌嗎?」
『我很樂意,但車子來了。』
「明天好嗎?」
『我很樂意,但車子停了。』
「明天,這裡,我等妳好嗎?」
『我很樂意,但車門開了。』
「妳沒有拒絕。」
她笑了笑,走進車廂,向我揮揮手,關門警示聲響起,車門關上。
我指了指她寄放在我手上的東西,她掩住嘴巴,驚惶狀。
車子開動,她雙手貼在車窗上,眼神失落,慌張,車子不可能停住,繼續往前
開。
她跟著車子消失在隧道裡。
我在計程車上,計程車在往「博愛孟子站」的路上,她的「黑美人的情書」在
我手上。
那一疊樂譜上面,有個描圖紙作成的封面,壓了兩朵酢醬草,護褙。
酢醬草的上面,寫了一篇文章,黑色的字,三兩條紅色底線,字體涓秀。
『親愛的,請回過頭好嗎?
你看不見未來,只能向著從前,硬梆梆的回憶,寫出焦黑的淚痕。
我是時間,時間的淚痕是時光。
因為時間停不住,所以淚痕好長,好長。
我受了咒,唯有時光停止,我才能說出我的愛。
你是我的愛,你是我的愛
當愛走在時光走廊,請你回頭,好嗎?
你不需要溫柔,只要真切的告訴我:
「如果時間的淚痕是時光,我將不再讓妳流淚。」
By 孟子菁』
我在想,如果這篇文章不是她寫的,那我一定會想找出寫這篇文章的人。
但如果是她寫的,我會要做什麼呢?
孟子菁這三個字,輕易的透露出聰明伶俐的感覺,有種雪白色的精明沉鍊,有
種淡紫色的優雅氣勢。
如果「孟子菁」是她的名字,我只能說人如其名。
「司機,能盡快嗎?」
﹝我盡量,但你要我闖紅燈嗎?﹞
「如果沒有危險,你就闖吧!被開罰單我付。」
﹝先生,你在追女朋友嗎?﹞
「不,不是,我只是想把我手上的東西,還給一個將在博愛孟子站下車的女孩
子。」
﹝你是高雄人對吧!﹞
「怎麼看出來的?」
﹝高雄人有屬於高雄的熱情,會在這麼晚做這樣的事的,肯定是高雄人。﹞
「你也是高雄人吧!」
﹝噢?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剛剛為我闖了第一個紅燈。」
司機透過後照鏡看了我一眼,然後哈哈大笑,我感覺車速開始加快,然後第二
個紅燈就已經在後面了。
每個捷運站都有四個出口,所以當我到達博愛孟子站時,我無法猜測她會從哪
個出口走出來。
我靜靜的站在路口處,環伺著每個出口,深怕她的出現,我卻粗心小眼的沒瞧
見。
我憑著直覺,猜測她會在三號出口走出來,沒其他原因,只是因為三號出口旁
有個標示牌,上面寫著「孟子路」。
如果她叫做孟子菁,那麼,她應該住在孟子路。
別怪我想得這麼簡單而且直接,因為我學應用數學,這樣的組合有得證的感
覺,就像解開一元一次方程式一樣。
然後,我矇對了。
她從三號出口走出來,提著大提琴,神情黯然,腳步沉重,像失去了心愛的小
狗。
「沒必要這麼沮喪,孟小姐。」
我站在三號出口外,對著正要走出出口的她說。
可以想像,她先是愣了一下,表情開始轉變。
從呆傻到驚訝,從驚訝到歡喜,然後對著我笑。
「妳的黑美人情書。」
『謝謝...謝謝你...』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接近喜極而泣的語氣。
「嗯...看得出來這對妳來說很重要。」
『嗯...是啊,我把它當是自己的情書。』
「如果有人寫這樣的情書給妳,妳會很高興?」
『嗯,我會讓黑美人唱給我聽。』
「我可以聽嗎?」
『我很樂意,但現在是凌晨,而我們站在馬路邊。』
「那...我什麼時候聽得到?」
『你聽得到的時候。』
「好。」
她抱著樂譜,瞇著眼睛笑。
「很晚了,介意我送妳回家嗎?」
『如果我說介意,你就不送嗎?』
「如果我說不送,妳會介意嗎?」
『會。』
「為了感謝妳的誠實,我送妳回家吧。」
『為什麼你知道我姓孟?』
「我還知道妳叫子菁。」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樂譜封面,然後會心一笑。
『我同學告訴我,中山大學的男生都傻傻的。』
「噢?真的嗎?」
『但我發現了一個例外。』
「例外是指我嗎?」
『你希望是就是吧!』
「為了感謝妳的誠實,明天請妳喝咖啡。」
走過一個紅綠燈,我們轉入一條小巷。
『我家就在前面。』
「這句話是暗示我送到這裡就好?」
『不,是明示你不用走太遠。』
「為了感謝妳的明示,改天請妳看電影。」
『你這樣會破產的。』
「無所謂,反正我沒有富裕過。」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妳想知道嗎?」
『你想告訴我嗎?』
她家的大門是紅色的,小庭院裡種著好多植物。
我們在她家門口停下,我無意踢了踢右腳,她輕輕撥了撥頭髮。
「我當然可以告訴妳,但不是現在。」
『那...什麼時候告訴我?』
「妳欠我黑美人的歌聲,我欠妳我的名字,這樣欠下去是不行的。」
『你說個時間吧!』
「明天下午3:00,我在時光走廊站等妳。」
『黑美人不方便在那裡唱歌喔。』
「無所謂,明天下午三點,時光走廊見。」
她笑了笑,我笑了笑,說了聲晚安,然後再見。
隔天,高雄下了一場傾盆大雨,時光走廊外,午后的陽光把五福路照出一路海面般
的閃亮。
轉乘公車停靠,離開,離開,停靠。
乘客上車,下車,下車,上車。
高雄市永遠都是這麼輕盈自然,眼裡的街景永遠都是這麼和諧。
我不是念文學的,我只會解釋什麼是一加一等於二,生活在這樣充滿活力生氣的大
都市,我是渺小的,卻也是被深深打動的。
捷運穿過城市的地底,像穿過城市的心臟,捷運穿梭城市的街道間,像畫中不可獨
缺的稜線。
它也穿越了我和她之間,兩個不同色彩的生命。
我總覺得,「時光走廊」這名字有著不知名的魔力,它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引著
兩端獨特的端點,起點的末端是終點,終點的末端是起點。
如果我是起點,那麼子菁就是我的終點。
『等很久了嗎?』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會,電影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我笑著回答她。
2007年9月10日,下午3:15分,環球影城外。
網路寫手藤井樹在今天出了他的第十一本書,但那不是重點。
數天前,我從小港搭捷運到時光走廊,再從時光走廊轉乘橘線到五塊厝站,花了七
個小時排隊,就為了買兩張「浩劫」的票。
我發現,當你心甘情願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不管多累,多苦,最後得到的總會有
絕對的價值。
「當愛走在時光走廊,我想真切的告訴妳,如果時間的淚痕是時光,我將不再讓妳
流淚。」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下午,我跟子菁相約下午三點,時光走廊見。
她站在我面前,我感覺微風輕拂,剛下過雨的高雄市,明亮。
我不記得我是不是在那天告訴她我的名字,我只記得那天,她告訴我什麼是她的愛
。
2007年9月10日,下午3:15分,環球影城。
她走在我的身旁,我聞到她絲絲髮香。
她輕輕撩起我的左手食指,然後是中指,無名指,小指....
* 如果時間的淚痕是時光,我將不再讓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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