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自《文淵閣四庫全書景印本》子部,據說是漢代劉向所做之《列仙傳‧卷上》言蕭史:「蕭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於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做鳳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臺,夫婦止其上不下數年。一旦,皆隨鳳凰飛去,故秦人為作鳳女祠於雍宮中,時有蕭聲而已。 蕭史妙吹 鳳雀舞庭 嬴氏好合 乃習鳳聲 遂攀鳳翼 參翥高冥 女祠寄想 遺音載清」
其實,在中國傳說裡的愛情神話,大部分都是隱含一種悲劇的色彩:例如帝女神話中,舜的妻子娥皇與女英,因帝舜的崩殂而殉情於瀟湘之間;瑤姬愛上了大禹,卻變為了日日守候的巫山神女峰;嫦娥偷吃了后羿的仙藥飛到了廣寒宮,得到只有蝕心的孤寂永生…。民間盛傳的「孟姜女哭倒長城」,那孟姜女也是個失去丈夫的傷心人;而祝英台也甘願為梁山伯化為蝴蝶;孔雀東南飛,那樣堅貞深情的焦仲卿夫妻,最後也只能「兩家求合葬」,空留恨別爾!甚至提到最富聲名的章回體小說《紅樓夢》,黛玉最後仍是魂歸離恨天,徒留寶玉悵然並悟道罷了…有人說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個頗悲情的民族,一切的文學皆是「苦悶的象徵」!王國維引尼采說,稱文學「余獨愛其血書者」,中國自古以來的愛情傳說,似乎都是無奈與宿命的接受,男女主角就如同牛郎與織女一年一度的鵲橋會般,充滿了一種血書式的悲愴感。
我們先來討論中國的神話類型,中國神話不同於其他民族神話;民族神話一般分為二種,一種是縱向性的組織神話,像本是多元散亂的線頭,經搓輾後行程的粗繩,日本神話就屬這種;一種為橫向性的平列神話,例如希臘神話和北歐神話,如網狀般地平列性存在。但中國神話,既不屬於日本神話這種,也不屬於希臘神話式的平列,在多元性的同時,卻又沒有像綱網一般的組織性,而呈現著各自孤立的非體系的神話羣。日人白川靜先生寫到「在中國神話上具有很大業績的出石城彥認為六朝以前的中國神話,祇是沒有首尾體系的存在,沒有具備體系性的記述。一般稱中國是「沒有神話的國家」,該是說由於具有合理性、實利主義的中國民族性格而使神話上呈現了不毛狀態。松村武雄博士在「民族性與神話」、「神話學原論」等書中也指出中國的神話並不是由神話羣而組成的體系,祇是孤立的以無體系的狀態殘留著…」許是因為中國很早就開始因應政治變化而發展出「人文主義」的飛躍,孔子雖是博學多聞,但「子不語怪、力、亂、神。」多少也讓這些神話逐漸隱默,楚辭很幸運的因是文學作品而保留不少神話元素,然而山海經這類的作品常被視為荒誕謬談,自是無以得到妥善的關注,加上秦代的焚書箝制思想,兩漢讖緯圖說的疑慮和魏晉時期的動亂與偽作夾雜,種種的因素讓我們對這些古文獻資料免不了有幾絲困惑。我們總是揣測,到底我們的神話原先是怎麼樣呢?
有人形容,神話就是人類文化的童年,我想這個說法十分貼切。的確,每個民族可以沒有文字,卻不能沒有故事流傳。人是一種奇妙的動物,我們總會想盡辦法追溯自己的源頭?一個「我們是什麼?從哪裡來?」的疑惑,讓人們發展出「神話」,來解釋自己與整個世界。奇妙的是,人們儘管相隔兩地,但在神話的發展脈絡內卻可對比出令人驚奇的相似性與民族歧異,似乎可證明人的確是從非洲這樣逐漸走入世界的;似乎也可說明的確在幾百萬年、幾千億年前,我們都是同一個生命源頭!但就如同「一樣米養百樣人」般,我們仍可從神化的蛛絲馬跡中找到民族性格的多樣,這也是人類文化中最燦爛神奇的部份!
中國神話有一種很特殊的性格,就是他們會不斷被重塑與改造,改成了更符合現實與道德需求的「上古史」。一個「堯舜禪讓」的傳說,其中的神話性格幾已被消蝕的差不多了,祇剩完美的政治標的與道德理想,這也是中國神話很難生存的原因之一。然而西方的神話就不被重塑?不然,事實上,希臘的神話也被他們的吟遊詩人加以改造與系統化;埃及的神話也被其祭司階級與法老王室把持著,但他們卻不像中國的神話這樣的沒有「神話性格」。中國的神話只不過是一再追溯道統和合理人文化的,因為太注重務實與理性主義,而不偏重物質論,所以中國的神話就這樣在歷史上失色,也因此使後代的學者更為辛苦的抽絲剝繭才窺其遺存。
讀中國神話時,不免發現中國民族其實是個頗有「命」觀念的民族,尤其對下層的廣大平民階層而言,是屬於認命、勤奮與務實,帶有宿命論調的。雖然我們也有不少悲劇英雄,如蚩尤的戰敗、刑天無首而繼續舞弄干戚、夸父徒勞無功卻不卸的追日、精衛誓言般的填海…但中國神話中從也沒有試圖替這些悲劇英雄改變結局,而僅是一種心靈上的共鳴。就連看紅樓夢、看孔雀東南飛,明明知道最合適的結局依舊,無力改變的同時我們仍為主人公惆悵。
希臘神話中,為了保留愛人的年輕,月神將他處在一種「永恆」的狀態,這就代表了人們內心懼怕死亡與衰老,所以在對未來的潛意識中注入「永生」的希望。中國神話中有不少這樣的追求,祈求長生不老是自古以來皆然的,也因此產生大量的「遊仙」神話。秦皇漢武,為了追求長生不死耗費無窮心力,也留下不少傳說,最有名就是徐福求仙,東渡日本的傳說!蕭史與弄玉的愛情傳說裡,隱約的留下夫妻「皆隨鳳凰飛去」的美麗成仙思想,這恐怕是時代風氣的產物吧!更何況,鳳凰本身就是象徵祥瑞的鳥,古埃及有一個永生的傳說,就是鳳凰會在火中展現牠的新生,故又稱「不死鳥」與「浴火鳳凰」!孔子曾道「鳳鳥不至,河不出圖」來慨歎已無從有希望於當世之意。此更證驗鳳凰的象徵意義是美好而永恆的。李白「鳳凰台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除了感時間易逝外,跟蕭史神話的內容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以李白有些道家思想行止看,他多少也對這對夫婦的唱和生活感到心神往之吧。
中國人比較務實,相較西方神祇浪慢不受拘束的愛情生活,我們就比較中規中矩多了,后羿這個多情種倒是個例外,他和嫦娥的故事人盡皆知;他和洛神(宓妃)的關係又曖昧的緊!他是中國神話英雄中最具「人」弱點與優點的人,正確說他是一個人性強烈的英雄並不為過。但他的愛情生活豐富但並沒有一個結果;相類的,帝女神話中的主人翁,往往都橫死水中,甚至連她們的愛情也都是漂泊的。巫山神女(瑤姬)與大禹無法白首,因為故事並沒有交代他們二人的結局;連她與楚王的幽會,不過如南柯夢似徒留悵懷…中國詩歌裡的女子似乎是默默的苦守他們的良人,中國的女子並不快樂,他們一輩子有的甚至只能「斜倚薰籠坐到明」,只能「簫聲咽,秦樓夢斷秦娥憶」而已…牛郎織女難道不多情?但現實生活裡,他們不過是脈脈不得語,癡待鵲橋會的世間兒女罷了。
很少有這個如此美好而幸福的愛情神話,就像西方故事裡的「從此王子與公主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般,但蕭史與弄玉不只是在人間「從此幸福快樂」,他們將幸福延伸至永恆。
這令人想起古埃及的「永生」與「來世」,不同於古埃及將今生幸福祈求帶至來世,中國更嚮往所謂「世外桃源」與「仙境烏托邦」,這或許是中國民族在務實之中投射出一種潛意識的渴望。就像明知無法令牛郎織女終生廝守,但善良的廣大民眾仍是好心地安排了年度鵲橋會使他們相逢。潛意識的渴望,使在中國眾多淒涼的愛情悲劇中,蕭史與弄玉美好如梁鴻孟光般「夫唱婦隨」的生活靜靜的給與大眾一個幻想與期待。
是否琴瑟和鳴?是否百年好合?我們不知道,只知道,在中國這片苦情的廣袤大地上,也曾有個如「王子與公主」似的,靜靜在我們的潛意識中不斷翻滾與追尋!就像「灰姑娘」的電影永遠不嫌多,我們潛意識仍對美好愛情有者高度的執著!
參考書目:
中國神話,白川靜著,王孝廉譯,長安出版社,民72年
中國的神話與傳說,王孝廉著,聯經出版,民70年
中國的神話世界【下冊】-各民族的創世神話及信仰,王孝廉著,時報文化,民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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