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說:「三個月,是大多數的返鄉人還在unpack的時候,
你為什麼要這麼急?」
天使又說:「學者是一條漫長的路,一個好的學者,
應該是能讓自己達到一種身、心、靈都平衡的境界,
這樣的學術生活才會愉快。」
天使問我,這幾個月,我是怎麼過的?
於是我想到,三個月前,我到上飛機的前一刻,還在改論文的排版,
而之前每天都在瘋狂大打包、賣家具;
想到一下飛機,次日就趕回台南,然後又趕回台北;
想到返台後每天去領海運回來的包裹,然後如螞蟻搬家似的,
將書籍和衣物開封重整,再由台北搬到頭前溪畔;
再想到頭前溪畔的家裡,由家徒四壁到裝潢與添購家具,
然後還有一個研究室要整理;
我想到學校開學與我返台之間只差不到十天,
於是我時差還沒有調的很過來,
就被迫站上講台,
而家裡尚未整理好,因此只好住了兩個星期的學校招待所‧‧‧‧
天使聽了以後忍不住嘆氣:
她說:「這樣的行程,這樣的生活,誰不會累?」
天使認為,我現在的疲憊,和我是否適合當學者,根本沒有必然的關係。
所以,問題的癥結出來了。
是我自己,把時間排得太滿、太緊,
我沒有意識到,
返台這件事,其實是需要時間來調整。
我以為回到我思思念念的故鄉,
回到我熟悉的人和事物的身邊,
應該只會歡欣雀躍,哪裡會有適應不良?
我卻忘了,五年的生活,其實我的生活形態與心態,
都已經不一樣了。
我是想念台灣的一切,
但是,我習慣了大段的時間任我安排,
習慣了一個人在森林裡遊蕩,
習慣了安靜、習慣了孤單,
習慣了大部分的時間裡,我身邊的人是朋友而不是親戚家人。
簡單來說,我習慣了當學生只對自己負責的生活。
回到台灣,這一切完全不一樣了。
剛開始住在父母家裡,我覺得父母和小豬妹已經形成了他們生活的模式,
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假日要做什麼、去哪裡玩?都已約定俗成。
我像是一個外來者,
不斷打擾別人已經習慣了的生活模式。
一直到我頭前溪畔的房子整理好,
我重新有了自己的空間,這才稍稍減緩一些壓力。
同樣的,台灣人際關係的緊密,
親戚朋友知道回來了,無不認為應該要見面慶祝,
一下A來電、一下B來訪。
來家裡,我無可避免必須灑掃一番,
約在外面,我也得乾坤大挪移,調出一個時段。
熟一點的朋友,我都會直接說明現在的狀況,
好在大家都很體諒,
但是比較不熟的朋友以及年長的親戚,
我就沒有辦法開口,畢竟人家是一片好意。
結果三個月裡,我見的人比五年來加起來的還要多,
生活空間和時間有種不斷被入侵的感覺,搞得我非常緊張。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相當好客且熱情的人,
會發生這種「人來壓力症候群」,
實在是我從未有過、始料未及的狀況。
我想,這是一種失去自己生活控制感的感覺,
好像時間和空間都不再像過去一樣,純然屬於自己,
還得分給好多人、好多事,
這使得我對於自己的時間和空間的寶愛度,大大提升了起來。
天使說,那,有沒有快樂的時候?
我想了一想,有的。
我喜歡看到爸爸媽媽看到我吃得下睡得著時欣慰的表情,
他們等了那麼久,這個小孩終於回來了。
還有,我喜歡陳大牛回來台灣,
看到我布置的房子,開心的笑的樣子,
我知道他很高興我們有了自己的家。
再還有,我喜歡學生們聽課時,眼睛發光的樣子,
我知道他們聽懂了,
我也喜歡學生問問題,我知道他們在思考。
前幾天心情很惡劣,陳大牛說我連續三天沒笑過。
最後笑了出來,是在學校的廁所裡。
那天我上完洗手間出門,與正在洗手的一位學生碰個正著,
不少學生因為住台北,有時不容易見得到,
學生看到我便高興的大叫:「老師你在阿!」
另一扇門後面也傳來驚叫:「老師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然後兩個小女生在廁所裡圍著我,吱吱喳喳的從背包裡拿出一盒棒棒糖說:
「我們剛才去老師辦公室要給你吃,結果你不在,這個是台北XX店的很有名的糖喔,要給你吃的啦‧‧‧‧」
我笑了出來,跟他們說:「在廁所分糖吃阿?」
他們也笑了。
這就是我快樂的時候。
是一種感受到工作的價值和存在的意義的快樂,
是這份工作除了微薄的薪水之外,給我的最大的回饋。
和天使分別後,我想,就算薪水再少,我還是喜歡當老師的,
只要有一個學生還需要我,我的工作就有意義。
既然如此,我只好學習放慢腳步,給自己多一點時間,
來適應這個我以為可以很快適應的新生活。
希望過幾個月,你可以看見我新的告白,
那時我能告訴你,我所做的,
是一份最好的,令我開心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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