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冷的冬天過了,明媚的春天在悶熱的夏天裡結束,宋震和李漢文在經歷了聯考的三年抗戰後,終於都如願的都考上了『空軍官校』。不同的是,宋震是在全家人包括李允兒的支時下,浩浩蕩蕩去實現他自小的飛行夢;而李漢文卻是和家人經歷了一陣的腥風血雨之後,才帶著滿身的傷痕和一只簡單的行李,去實現他的夢想。
入伍生訓練的三個月裡,過的日子是那種超越體能負荷的折磨。說是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一群有著飛行夢想的年青學子,每天就是學著如何立正、稍息、向右轉、向左轉、向後轉、托槍、操槍。在太陽底下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衣服是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班長一喊前方突擊刺,他們就要喊得聲嘶力竭的刺刺刺,腰桿要挺得直,眼看前方,要大聲的唱著九條好漢在一班,一天要衝山頭好幾遍,那個山頭大約四層樓高,戴鋼盔穿厚鞋紮S腰帶繫手榴彈帶槍,總重十多公斤,衝上去再衝下來,總是讓人體力耗竭。一次行軍就是好幾公里,日以繼夜的走,沒有任何濟援的野戰求生訓練,就要在荒郊野外過個好幾天。
在這樣的日子裡,李漢文和所有的人都一樣,時間都被操得所剩無幾,少得可憐連睡覺都不夠,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去想其他的。只有在宋震半夜摸黑起來給宋允兒寫信的時候,他才會稍稍的想念起宋心慧那開朗的笑聲,但是只要接著想到了那一次莫名的爭執,那想念便又會覺得有點索然無味了。
這天,宋震又在半夜裡給李允兒寫信,李漢文就站在他的床邊幫著把風,忽然,他停了下來說:「漢文,結訓假的那二三天,你要幹嘛?」
「幹嘛?」李漢文懶洋洋的,「快寫,等一下被班長逮到就慘了。」
「我想叫心慧陪允兒來岡山看我。」
「噢!」他楞了一下,「然後呢?」
宋震把他拉近了些,輕聲細語的說:「幫我陪心慧?」
「你.....」李漢文皺著眉頭,「不太好吧,上次你妹....」
「唉喲,我跟你說,心慧是標準的小獅子,她熱情開朗、對人慷慨、大方、心胸寬大、不計恨,而且重要的是,她很愛聽諂媚的話,所以你只要說一二句好聽的,保證她的氣跑光光。」
「你.....」李漢文又皺著眉頭,「你怎麼可以這樣算計你妹,真是的。」
宋震對他眨了眨眼,「怎樣嘛?」
『什麼怎麼樣?『』
一個突來的的聲音,讓宋震和李漢文嚇了好一大跳,宋震連翻帶滾的跳下了床。
「又在摸黑寫信了。」
聲音的主人是齊維,入伍生連的連長。一百八,長手長腳的,雖然沒有宋震的『瀟瀟洒洒』,也沒有李漢文的『英俊挺拔』,但是標準的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人。par「唉喲,齊維,你要嚇死人啊!」宋震翻了他一眼,又往床上趴去。
「宋震....」李漢文皺著眉,扯著他的衣裳,雖說和齊維交情好,但是李漢文一直認為還是應該謹守部隊裡的『尊長』制度。
「算了!」齊維搖搖頭,「到我的寢室去寫吧!」
宋震一個擠眉弄眼的,翻下了床,搭著齊正的胳臂,極盡諂媚的說:「我就知道我們是好兄弟!」
雖然宋震說得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感覺,但是齊維卻不想否認,因為他的確欣賞宋震,更欣賞李漢文。宋震和李漢文和他一樣,都對自己的『飛行』充滿了自信,但是宋震卻比他多了一份吊兒郎當的瀟灑,而李漢文則是比他多了一份沉穩與內斂。
齊維淡淡的笑著,「漢文,一起去,我要跟你聊聊天!」
李漢文點點頭,跟著走在後面,聽到宋震說:「齊維,你跟那個柔柔妹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齊維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別忘了咱們是肝膽相照、無話不談的的好哥們,所以呢,有什麼就說什麼。就像我,小到生辰八字,大到和允兒接吻的事,我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震....」李漢文大叫一聲,阻斷了他的話,他緊張兮兮的望著宋震,「你已經吻了我妹?那麼你....你們.....」他吱吱唔唔了老半天,就是說不出『上床』二個字。
「我們怎樣?」宋震一臉的莫名奇妙,試探的問:「『上床』了嗎?」。
李漢文皺緊了眉頭,大叫:「宋震!」
「唉喲!拜託!你這個大老土!」宋震一臉嫌惡,「我和允兒一個是郎有情,一個是妹有意,『上床』是遲早的事。」
「宋震.....」李漢文氣得說不出話來。
「幹嘛吹鬍子瞪眼的?」宋震一點也不在意,他搭著齊維的肩,賊頭賊腦的說:「那個下雨天,你和柔柔妹怎麼樣了?」
齊維笑看著他和李漢文,倒也沒想隱瞞什麼,「我吻了倩柔,然後就決定跟倩柔在一起了。」
「天哪!齊維,你挖到金礦了!」宋震大叫出聲,他興奮莫名的說:「那個柔柔妹有半個萬壽山的家產耶!哇塞!你半輩子不用打拼了!」
「就你會這麼勢利眼。」李漢文不以為。
「什麼勢利眼?」宋震也不以為,「你沒聽說過嗎?『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嗎?」
李漢文斜睨著他,十分不屑的說:「既然你這麼『愛錢』,我看我最好告訴允兒,要她好好的琢磨琢磨才行,因為我們家可不怎麼地『有錢』。」
「別說得酸溜溜地,聽了怪難受的。」宋震滿不在乎的說,望著李漢文:「李先生,請問剛才的提議,就是我們的結訓假....」突然一個念頭閃了過,他楞了一下,把眼光落向了齊維.....
約莫半分鐘,他試探性的問著:「齊維,趁結訓假把柔柔妹也約出來壓壓馬路?」
「你的允兒要來嗎?」齊維楞了一下說。
「那當然啊!」宋震敲了敲桌子,「如果你找柔柔妹來,那麼漢文就非得答應陪我老妹不可。」
「你妹?」齊維訥悶的望著他,「允兒要來看你,這關漢文和你妹什麼事?」
「他啊...」李漢文往牆壁邊靠去,又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他叫他妹陪我妹來,但是又不讓他妹當我妹和他的電燈炮,所以他就硬拉我去陪他妹,而他.....」
「等等....」宋震一臉愕然,簡直就要發瘋了,「什麼你妹我妹的,你這是在繞口令嗎?繞得我的頭給昏了!」他瞪了李漢文一眼,「反正,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妹?說!夠朋友的,就說個明白!
「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種人啊?」李漢文的眉毛往上揚了揚,「老是算計自個兒的妹妹,我真替宋心慧叫屈啊!」
「聽你這話,是答應了?」宋震賊頭賊腦的。
「我能不答應嗎?」李漢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想怎麼會跟這種人拜上把子呢?
「我就知道,好哥兒們!」宋震滿意的摟著他的肩,興奮的說:「齊維,你怎麼說?」
齊維笑了,「既然『答應』你的要求才能算是『好哥兒們』,那麼,我能說個『不』字嗎?」
「太正點了!」宋震仰了仰頭,高興的縱聲大笑了起來,眼睛愉快的看著他們,帶著一股得意和調皮的神情。
「我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宋震大聲的打了個好大好大的哈欠,然後愉悅的吹著口哨往寢室的方向走去。
「天啊!他們兄妹倆的個性,真得是像得不得了!」李漢文望著宋震的身影,忍不住這樣說。
「真得嗎?」齊維十分好奇的盯著他瞧,他認識李漢文三個月了,這可是第一次聽到李漢文評論一個『女生』,而且聽這賭定了的評論口氣,倒像認識了頗久似的。
也不知道怎麼的,李漢文的心裡頭就是有一種想回憶『宋心慧』的念頭,於是,他一股腦兒地,把宋心慧的台南落難記,和害他們不歡而散的那一部爛電影,全說給了齊維聽。
「二次面?」齊維的兩道眉毛往中間擠了進來,「你們認識了將近三百多個日子,才見了二次面?然後,你居然可以口沬橫飛的了說了半個小時?」
「啊?」
聽齊維這麼一說,李漢文倒是發起楞來了。對啊!他和宋心慧才見了二次面,他幹嘛談論她呢?而且還說得這麼興奮?
望著發楞中的李漢文,齊維已經有點了然於心,他心裡琢磨著眼前的這個李漢文,恐怕也是個楞小子吧!
「去睡吧!」齊維拍拍他的肩。
「噢!」李漢文回過神,尷尬的笑了笑,便走入寢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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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結訓假的逼近,李漢文的心裡頭也就愈加的忐忑不安,因為上一次的『不歡而散』,讓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的去面對宋心慧?好在,有何倩柔她家的那輛加長形的凱迪拉克,一下子就把宋心慧的目光全給吸了去。
「允兒,是凱迪拉克耶....」宋心慧目瞪口呆的,神智恍惚的說。
「嗯....」李允兒也好生羨慕地,目光全落在長髮披肩、一身淺粉色洋裝的何倩柔身上,當然還有那輛讓宋心慧的口水差一點流出來的凱迪拉克。
「哥,柔柔妹她們家真得超有錢的耶!」宋心慧一臉的驚訝。
「對啊,震,萬壽山真得有一半都是柔柔妹家的嗎?」李允兒也湊過來問。
宋震獻寶似的:「對對對!萬壽山上的豪華別墅,全是她們家蓋的,她們家光是賓士車就有三四輛,柔柔妹全身上上下下的行頭都是義大利名牌,吃得是魚刺和鮑魚....」他停頓了下,頭一揚,說:「怎麼樣?嚇死妳們了吧!」
「哇!」宋心慧拉著李允兒就站在何倩柔和齊維的面前,她黑色的眸子閃亮著不可思議的光芒,「齊維,難怪我哥說,你挖到金礦了!」
齊維一對閃亮的眼睛,靜靜地落在宋心慧那張純真的臉。李漢文說得一點都沒錯,宋家這一對兄妹真得很像,熱情、善良、都有著開闊的心胸和爽朗個性。唯一不同的是,齊維覺得宋心慧比宋震多了一份令人不自覺就會想要疼惜的傻氣。
「妳就會聽宋震亂說!」齊維忍不住的笑了。
「不!」李允兒當場抗議,「宋震不會亂說的。」
「哦?」齊維望著紅著腮幫子的李允兒,就不難明白為何宋震這麼在乎她了。
「好吧!就算是我挖到金礦好了,那麼,我的金礦是不是有那個榮幸可以和妳們成為好朋友呢?」齊維笑著說。
「那當然了,我哥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而且我哥提過你和柔柔妹的故事,我對柔柔妹真是崇拜極了。」宋心慧扯扯李允兒的手,興奮地說:「允兒,妳說對不對?」
「嗯!」李允兒也興奮的猛點頭。
「你崇拜她?」齊維驚訝了。
「對啊,一個天之驕女,居然不顧什麼尊嚴,也不管別人異樣的眼光,更不管父母的反對,就單純的只因為她喜歡你,所以,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動向你表白她的愛,這份勇氣是任何一個人都學不來的。」宋心慧兩眼亮晶晶的,「這樣地勇敢,你說不該受到崇拜嗎?」
齊維用一種嶄新的眼光看著宋心慧,這種論調,是他從來沒有聽過,但是卻是親身經歷了她口中所說的那一種勇氣。於是,他伸手一握,便把宋心慧的手疊在何倩柔的手上,溫柔地說:
「倩柔,妳說,她像不像宋震?」
宋心慧充滿感情的眼光看著何倩柔,直覺得這個柔柔妹,真得是人如其名,那麼地楚楚動人,那麼地清靈如水,又那麼的柔弱美麗,讓人忍不住地就有一種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正當她想開口說話的時候,已經耐不住想一訴相思苦的宋震,整個人就這麼大咧咧的往前站了上來,氣急敗壞的嚷著:「喂喂喂,你們是有完沒完啊?」他橫眉豎眼的瞪著李允兒說:「妳是來看我的?還是來看齊維和柔柔妹的?」
「喂,你幹嘛?這麼兇?」宋心慧替李允兒打抱不平。
「關妳什麼事?妳給我站到一邊去!」宋震扭著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一直不怎麼敢看宋心慧而侷促在一旁的李漢文身邊,「妳給我乖乖地、安份的跟著漢文,什麼都不要說,也哪裡都不要去。」接著,他一手推著齊維一手推著何倩柔,足足推了百公尺遠才罷手地說:「走走走,哪邊沒人哪邊涼快去。」然後他拉著一臉莫名的李允兒,直往公園的另一頭跑去。
頓時,偌大的公園裡就只剩下了宋心慧和李漢文。
「每次都這樣!」宋心慧嘟嚷著,往石階上坐了下來,她用手肘支著下巴,望著李漢文問:「喂,你沒有女朋友嗎?」
「啊?什麼?」李漢文楞了一下。
「聽我哥說,你、我哥、還有那個叫齊維的,是把子哥兒們,而我哥有你妹,齊維有柔柔妹,那你呢?你女朋友呢?」
李漢文有點尷尬的搖搖頭。
「不會吧!這麼慘?」她不太相信的皺緊了眉頭,「我哥說你人長得帥、書讀得又好,一大堆女中的漂亮妹妹都在排隊等著你呢!」
「就你聽宋震胡說!」他還是尷尬的搖著頭。
「我哥胡說?才不呢!我也聽允兒說過,說妳跟五班的班花約過會啊!」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唉!幹嘛對我說謊呢?反正你又不會追我!」
李漢文望著她,沉思了片刻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追妳?」
宋心慧對他眨了眨眼睛,直率的說:「因為我媽說我是賠錢貨!」
「賠錢貨?」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提及了,李漢文對這個她常常掛著嘴邊的綽號發生了很大的興趣,「多奇怪的綽號!」
「會嗎?」她笑著說。
「妳媽為什麼老說妳是賠錢貨?難道她不喜歡妳嗎?」
「我媽?」宋心慧沉思了一下,「我也不太確定,因為我媽一生中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替我收爛攤子,她時時刻刻都需要把神經繃得緊緊的,隨時隨地應付我出的狀況,所以我實在無法確定她是不是喜歡我?」
「妳有多迷糊呢?」
「我也不知道!」她搖搖頭,「總之,就是少了一根經。」
「少根經?」
宋心慧搔著頭,吃吃的笑,「其實昨天出門的時候,我媽拿了五千塊要我拿給哥,結果,我一個轉身穿鞋,就把錢忘在鞋櫃上了,一直到了見到了我哥才想起來,我想,我媽看到了那五千塊,她的臉一定都綠了!」
「噢,」李漢文抬起頭,望著她。
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搔著頭說:「現在你相信了吧!」
「相信什麼?」
「我是個『賠錢貨』!」她說得很認命的樣子。
李漢文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她蹙著眉頭,「你不覺得我已經很可憐了嗎?」
「好.......」他刻意的把聲音拉得很長,讓人感覺得出來是在控制笑意。
宋心慧長長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無精打采的把臉埋在手心裡。
突然,他拉著她的手臂,她抬起頭來,「幹嘛?」
「看妳一臉沮喪,想必妳一定為了妳是個『賠錢貨』而困擾不已,所以我帶妳去一個可以忘記煩惱的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他微微地的笑著。
於是,宋心慧跟他來到了一個叫『飛行俱樂部』的地方。
那一是個擺滿各式各樣電動玩具的地方,每一台都是個平面的小電腦螢幕,螢幕上顯示了不同的畫面,有的是飛蝶,有的是怪鳥,有的是小精靈,有的是蜜蜂,有的是飛機,有的是拳擊手,有的是海盜船......種類之多的令人簡直是目不暇給。
李漢文換了些代幣,帶她坐了下來,那是一台有著小飛機的螢幕。
「妳會玩嗎?」他問。
她搖搖頭,「我只跟哥玩過小蜜蜂。」
他微微笑著,「桌子邊有按鈕和操作桿,妳可以按動按鈕來發射子彈,再握住操作桿左右妳的自己的方向。」他邊說邊動著按鈕和操作桿,又說:「其實電動玩具的玩法大同小異,你射掉飛機,你得分,飛機也會還擊的炸掉你的飛,每次遊戲以十架飛機為單位,如果十架飛機都被炸彈,遊戲就結束,但如果十架飛機都安然無恙,那麼就可以晉一級,然後就會出現二十架飛機...以此類推。」
「噢!」
宋心慧點點頭,開始試著打了起來,起初的成果並不怎麼好,她老是被打光,但是她天生就有種不服輸的個性,在和飛機苦鬥了一個小時之後,她倒愈來愈是熟能生巧,晉級到了第五關了。那飛機以五十架為一個攻擊目標,打完了五十架,又會出現六十架,再打玩,又出現.....每次出來的方向、陣式、形狀....都不相同。宋心慧一邊射擊,就一邊在想,這發明電動玩具的人實在是太厲害了,因為這些飛機忽而成行,忽而成列,忽而分散,忽而繞圈圈,忽而俯衝攻擊,忽而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迴旋.....
然後,她停止了攻擊,呆呆地研究它們,然後,她的目光落向了就坐在他隔壁的李漢文。他的電腦螢幕上出現了一架超大的飛機,那飛機的下腹開了個洞,然後無數的小飛機俯衝了出來,只見他的手指頭不停的按著按鈕,然小飛機一隻隻呻吟的消失在星光點點的螢幕上,然後更多的小飛機再一之次的俯衝了下來.....然後他的手指壓在按鈕上,卻沒有發出子彈,只見他的眼光螢幕搜尋著,然後,他把他的飛機快速的衝向了那架超大的飛機,『轟』然一聲,出現了爆炸火花,原來他來個『同歸於盡』。
宋心慧呆呆得看著他,對於他那盯住在螢幕上的一雙肅穆的眼睛,竟然有種『壯烈』的英雄氣概。要是說宋心慧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李漢文的,恐怕就是這一瞬之間開始的吧!
一個遊戲打玩,他打了一萬四千分。
「你好厲害!」她說。
「妳也不賴啊!」他微微的笑,「雖然第一次打,也打了五千多分,算不錯了。」
「你常常來玩嗎?」走出了『飛行俱樂部』,她看著他問。
「是啊!放假時常跟你哥還有齊維一起來。」他把手搭在她的肩,帶她走過了馬路,然後他們並肩走在公園裡。
「你也有煩惱嗎?」她停下了腳步,望著他。
「什麼?」他楞了一下。
「你不是說那是一個可以忘記煩惱的地方嗎?」她說:「我哥去那兒,可能是為了想念允兒,而齊維也有可能是為了柔柔妹,但是你呢?你不是沒有女朋友嗎?那麼.....你為了什麼在煩惱?你又不像我,是個嫁不出去的『賠錢貨』。」
李漢文怔了怔,不以為然的看著她說:「我每次玩這個,總覺得不是我在玩它,而是它在玩我,因為,最後永遠勝利的都是它,而不是我。其實那些電腦螢幕上的飛機不是我的獵物,我才是它們的獵物。只是我喜歡打出二三萬分的那種征服感和成就感,即使壯烈成仁,也有種雖敗猶榮的感覺。」
「這跟你『死』也來讀空校有關嗎?」她隨手拔了根草,在空中晃啊晃的,「我聽允兒說,你被你爸打了一頓。」
李漢文笑了笑,「不太有關,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覺,妳知道嗎?如果沒有人認同你的感覺,那是一件很悲傷的事。」
宋心慧抬起眼睛,靜靜的望著他,「你很愛飛嗎?」
他點點頭,「跟宋震一樣,是夢想,是理想,是一輩子想做的事。只是宋震的運氣顯然比我好多了,有那麼多人支持他。不像我...」他聳了聳肩,「反正人生就這樣,並不是什麼事都盡如人意的,雖然我父親....」
「喂,等等....」
宋心慧大叫,打斷了他的話,只見她跑向了販賣機又跑了回來,手裡多了二罐可口可樂。
「拿去!」她遞了罐可樂給他,說:「來,我們為你的夢想、理想、還有一輩子都想做的事乾杯!」
「啊?」李漢文楞住了。
「誰說沒有人認同你的理想和夢想呢?」她眨了眨眼睛,十分俏皮的說:「你還有我呢!來,為了你,我們一定要乾一杯!」
她那發著亮光的眸子,真真實實的感動了他。於是他也豪氣干雲的出口就說:「好,不過這是為了『我們』的夢想乾杯!還有,回去跟妳媽媽說,妳不會嫁不去了,因為妳也還有我啊,還有我會追妳、會娶妳回家!」
宋心慧聽了大笑,「好啊,那就為了『我們』的夢想乾杯,也為了我終於會有人追而乾杯!」
他們一乾而盡!然後,他們互望著,大聲地笑了,笑得連夏風都嫉妒的吹亂了他們的頭髮!
這一幕,全映在宋震和李允兒的眼裡。
「我在想.....」李允兒頗有深意的說:「也許一切真得都天注定,想跑都跑不掉。」
「什麼?」宋震不明白的看著她。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哥已經有點喜歡心慧?」
宋震楞了下,望著距離呎尺的李漢文和宋心慧,疑惑的說:「會嗎?心慧她糊里糊塗的,漢文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呢?」
「心慧糊裡糊塗,你也跟著糊裡糊塗了嗎?」李允兒笑瞪了他一眼,「心慧雖然迷糊了些,但是她善良、天真、活潑又開朗啊!」
「我還是不相信!」宋震搖搖頭,「妳還記得妳們女中的校花嗎?漢文都不喜歡了,他怎麼喜歡上我們家那個神經老掉了一根的心慧呢?」
「為什麼不可能?」李允兒深思的說,唇邊帶著笑意,「你看我哥笑得那麼的高興,這可是百年罕見。況且『近水樓台先得月』,你說是不是?」
「『近水樓台先得月』?」宋震沒有吭氣,呆呆的望著她。
「反正不管,你得幫我哥!」李允兒嬌縱的盯著他。
「幫漢文?」他又是一楞。
「對啊,幫我哥追你妹!」
「噢!」
宋震的目光從李允兒的身上移到了李漢文和宋心慧身上,他望著宋心慧和李漢文臉上的笑容......突然之間,有一種想法閃過他的腦海之中。如果他們兩家人真得能變成一家人,那麼,以後不管他跟著部隊去了哪兒,宋心慧都會替他看著李允兒的,那麼,他就再也不用害怕李允兒會『兵變』了,那麼,他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之中飛翔了。所以宋心慧和李漢文的事,『樂觀其成』,何樂而不為呢?想著想著,他竟不由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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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結訓假過後,李漢文和宋震正式成為空軍官校飛行糸的一年級的學生。那是一種全新的生活,也是一個全新訓練的開始。而宋震依然在半夜摸黑寫信給李允兒,以解相思之苦。
至於李漢文,他則是十分的用功讀書,對於兒女私情,他放在心上卻沒明說些什麼。但是宋震可以隱約的感覺得到,李允兒的猜測倒也不無幾分真實。只是,他明白李漢文當前最想做的是,要向他的父母證明,他的選擇是沒有錯的。所以,『撮合』他和宋心慧的事情,也就不怎麼起勁。再加上李允兒和宋心慧這陣子也都忙著聯考,宋震心裡想,反正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
終於,李漢文和宋震都熬過了新生期,而聯考也已放榜,李允兒和宋心慧又成了政大的同學,一個中文,一個英文,又一齊租屋在政大的後山。為此,宋震和李漢文為她們的小屋取了個『水雲居』的名字,還找來了齊維、何倩柔和一堆的同學,在她們租賃的小屋裡,為她們舉行了一個慶祝舞會,不單慶賀她們考上大學,也恭賀自己終於媳婦熬成婆的也當了人家的『學長』了。
一個熱鬧的舞會過後,李漢文和宋震一夥人便賴上了『水雲居』。學長學弟們總有個十來個,只要一往台北跑,便全住進了『水雲居』。有時候四、五個,有時候七、八個,最高記錄是一次來了十五個,『水雲居』裡睡滿了人。
他們總來台北把妹妹!把銘傳或輔大的妹妹!
總是為了一個『少年不識愁滋味』!
雖是少年不識愁滋味,但是他們其中不乏有人一頭栽進了『名花傾國兩相歡』裡。可是,就李漢文沒有!宋心慧訥悶過,也曾經問過李漢文,但他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
她曾經因此而幾度猜測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他喜歡他,這是無庸置疑的,因為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對她的好。但是,如果把那種好拿來和宋震對李允兒的好相比,卻好像又少些什麼?她老覺得和『愛情』不一樣。因為他不曾對她做過任何一種情侶們會做的親密動作,他甚至連她的手都不曾牽過。
所以在除去『男女私情』這一層曖昧不明的關係之後,她和他相處得就更加自然也更加的融洽了,他們之間生出一種難以描繪的默氣來,往往在彼此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中,就領悟了對方的某種情愁,她簡直就把他當成了是她最最要好的朋友。
於是她跟著他們一夥人上山下海,每個人想笑就笑!其實在那段日子裡,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快樂,沒有人有什麼負擔,也沒有什麼糾葛,也沒有什麼喜歡誰誰就該留下,或不喜歡誰誰就該離開,他們男男女女都是這樣的互相笑著,這樣的互相快樂著!
而這樣的快樂的日子,一直延續到了她二十歲生日的那一天,才有了重大的轉變,這個重大的變化,讓一些人留了下來,而一些人就這樣的離開了,連『笑』都一齊帶走了。
宋心慧二十歲的這一天,貝麗絲颱風才剛走了二天,他們一行人去秀姑巒溪泛舟!
那是一個很特別又很刺激的玩法!但是當宋心慧知道了後,卻覺得這是一種變態的玩法,原因無它,只因為全部的人裡頭就她不會游泳。
「天哪!我們真要去嗎?」宋心慧看到了那水流的急勢,她不禁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別怕啦!有我在!」宋震劈頭就說。
「我才不聽你的ㄌㄟ,你那見色忘妹的功夫,我已經領教過了幾十年了,到時候,你只會救你的李允兒!」她邊說邊往回走。
「妳給我回來!」宋震把她給拉了回來,「喂,妳這麼膽小,有損我們宋家的顏面喔!」
「我才不管呢!」她嘟著一張嘴。
「好好好!」他把李允兒拉了過來,說:「允兒,發個誓,說,我,妳老公,如果等一下宋心慧掉了水,一定要救她!」
「好啊!」李允兒馬上把雙手舉了起來,說:「我,李允兒對天發誓,如果等一會兒宋心慧落水了,宋震一定會馬上跳下水去救他的,否則,就罰我哥下水去救宋心慧。」
「天哪!這是哪門子的咀咒啊?」宋心慧瞪著她。
「好了啦,都別鬧了。」何倩柔拉著宋心慧的手,輕聲的說:「心慧,別擔心,妳只要穿上這個救生衣,就萬事沒問題了。」
「啊?」宋心慧吃了一驚,因為這一陣子,她和何倩柔也很混的熟了,她知道何倩柔一向膽小柔弱,所以,那不像是她會說的話?當然,也對她的話大表遲疑。
「不不不!我還是在虹橋那兒等你們好了。」她說。
「不行說不!」宋震橫眉豎眼的瞪著她。
「我.....」
宋心慧連搖頭,還來不及說話,齊維倒開口的說:「有漢文在,妳怕什麼?」
「我.....」她皺著一頭的眉毛,沒悟出他話裡的含意。
「其實沒妳想的那麼恐怖的,可以嘗試看看的!」李漢文很溫柔的看著她。
「我.....」她還是很猶豫。
「安啦,人家齊維和漢文都說了,怕什麼嘛?」宋震不耐煩的嚷著,「再龜毛下去,都天黑了。」
禁不起大家的輪番勸說,宋心慧只有死鴉子趕上架了。她緊挨著坐在李漢文的前面,宋震就坐在她的右邊,李允兒在他前面,齊維坐在斜對面,何倩柔在他的前面。
老實說,秀姑巒溪真得是一條很美的河!
它源自中央山脈,流經卓溪、富里、玉里、瑞穗,沿岸都是聳立至雲霓深處的樹林,和潔白如淨的大石,那綠意盎然,那白玉奇石,那淺灘迥流,那峽谷奇觀,那天空白雲,那群鳥時嗚春澗之中,這樣美麗的景色,讓李允兒忍不住嘆吟著李白的『下江陵』: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說得好耶!」宋心慧手中的槳不動了,她閉目仰望著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好一個片片飛來靜又閒,樓頭江上後山前,飄零盡日不歸去,貼破清光萬里天。」
「嘿!妳們幹嘛?吟詩大會嗎?」宋震把李允兒摟進了懷裡,斜眼望著何倩柔說:「嘿,柔柔妹,妳也唸首來聽聽吧!」
「我?」何倩柔撒嬌的笑了,「你別開玩笑了,我是企管系的,又不是中文系。」
「管它什麼系,隨便唸首就是了。」他當眾親了一下李允兒的唇。
「喂,限制級的喲!」何倩柔把眼睛給蒙了起來。
「少來了,我又不是沒看過妳跟齊維.....」
「宋震....」
何倩柔大叫,臉都紅了,她一急,站了起來,一轉身就要用槳打他,根本忘了她人是在橡皮艇上,一個踉蹌,船身猛地晃了一下,她失去平衡的往右邊一晃,整個人就掉了下去,李允兒尖叫,一個本能的站了起來,一隻腳卻勾到了橡皮艇,一隻腳踢到了坐在宋震旁邊的宋心慧,她的身子一個不穩,本能的就拉住前面的人...結果,才幾秒鐘,橡皮艇整個便翻了過去,一聲接著一聲的慘叫聲,此起彼落!
宋心慧和宋震就這樣活生生的被壓在橡皮艇的下面,宋心慧身上的救生衣一點都發揮不了作用,因為頭頂上被橡皮艇壓住,根本浮都浮不起來,而宋震也一樣,雖然他會游泳,但是橡皮艇實在是重了,他根本翻它不動,根本也就游不出去。宋心慧簡直驚慌莫名,她直扯著宋震,雙手雙腳齊亂飛,在慌亂之中,宋震被她踢的頭都昏了。
就在宋心慧覺得快要沒氣了的時候,突然,一道光衝了進來,跟著,她整個人被拎了起來,接著,頭便出了水面,她看見了李漢文,她一喊他,空氣便直接灌進了她的嘴巴裡,她一個踉蹌,連水都一齊吸了進去。
她被嗆的直咳嗽,眼淚和口水河水全和在了一起,她難過,她害怕,她雙手一直攀著李漢文不放,整個人幾乎和他的身體貼在一起了。只可惜李漢文根本來不及享受這軟玉撲胸懷的滋味,因為他都快要被她拉沉了下去。他只得猛拍著她的背,猛跟她說一些類似別害怕這樣的話,好安撫她的緊張。
好不容易,被拉了橡皮艇,宋心慧驚魂未定的瞪著宋震。
「好了啦,別瞪我!是妳自己輕羅小扇撲流螢的,可不關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了前頭的人的一聲又一聲的尖叫,整艘橡皮艇又翻了,無一倖免!
原來,他們正好經過謝武德台地的第一個激流!
幸好,這一次,頭頂上沒有被橡皮艇罩著。可是,她的救生衣上下扣子偏偏顛倒扣,整件的救生衣遇水之後都順著水流往她的頭頂上跑,而她的人則是一直的往下沉。天哪!宋心慧又開始雙手雙腳齊亂飛!幸好,這一次,在她身邊的不是宋震,而是李漢文。他很快的便把她再一次的拎了起來,當然爾,她又抱他抱個滿懷。
「我不玩了我要回家了,我不玩了我要回家了!」宋心慧白著一張臉,直打著哆嗦。
「不玩了?」宋震對她擠眉又弄眼的,「妳若不玩了,漢文會很傷心的,妳看他被妳抱的多爽啊!」
宋心慧一楞,才晃然大悟,她簡直就像隻八腳章魚似的盤在李漢文的身子,她臉一紅,陡地放開了李漢文,她一失去支撐,雙腳一個踩空,人又沉到了水裡,她又是一陣亂飛亂舞,水劈啪啪的濺起了好大的水花。
李漢文用最最快的速度把她拉了起來,這一次,他緊緊的握著她的腰,讓她整個人趴在他的肩膀上,然後猛撫著被嗆著直咳嗽的宋心慧。
等人全都上了橡皮艇之後,齊維說:「過了漩渦灘和崑崙灘之後,就會到奇美大橋,那兒有休息站,我們上去吃吃東西順便壓壓驚。」
宋心慧一聽可以離開這艘橡皮艇,她簡直欣喜若狂,她興奮的大叫:「太棒了!我終於西辭秀姑巒溪,煙花八月我要上陸地....」
她的話還哽在喉嚨頭沒說完,一個漩渦大起,整艘橡皮艇又朝左邊翻了過去......就這樣,他們翻了好幾翻之後,終於上了奇美的休息站。
「餓死了!」宋震一上岸,就直嚷著,連吞了好幾根的熱狗,又吃了二碗的來一客。
「你豬啊?」宋心慧張著一雙打死她都不相信的訝異表情。
李允兒在一旁笑著,又遞了個熱包子給他。
宋震把整個包子塞進了嘴巴,邊呼嚕嚕的說著:「媽生嘴巴生喉嚨生肚子生十二直腸給我,就是要吃東西的啊!」
「對對對!」宋心慧又把一根香蕉塞進了他的嘴,說:「吃吃吃!不吃哪來的大便!」
說罷,大夥全笑成了一團。
「該上路了!」齊維和何倩柔手牽著手說。
宋心慧一聽,陡地跳了起來,急急忙忙的說:「你們去就好了,我可不要再去了!」
「妳不要去?」宋震大叫,也是一副打死他都不相信的訝異表情,「那妳要幹嘛?」
「我沒幹嘛,我在這裡等你們。」
「等我們?妳有沒有搞錯?」他掏了掏耳朵,說:「該不會是我聽錯了吧!」
「你沒聽錯,我也沒搞錯!」她說:「我就是在這裡等你們。」
「妳別開玩笑了!」他直搖頭又搖手的,「我們是不會回來這裡的,我們要殺去長虹橋的。」
「那沒關係,我就去長虹橋等你們。」
「妳要去長虹橋等我們?不會吧!」他像看到了外星人,「這裡離長虹橋還遠的哩!」
「沒關係!」她不可置否的說:「你們划橡皮艇去,我坐車去。」
「妳坐車?」他把眼睛向四周瞄了瞄,「這裡鳥不生蛋,烏龜不上岸的地方,哪有車給妳坐?」
「是啊,心慧,」李允兒跟著補充說明:「這裡可是要好幾個小時才會有公車呢!」
「真的嗎?」她瞪大了眼睛,認真的望著齊維。
齊維的一點頭,對宋心慧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別太擔心了,」李漢文拍拍她的肩說,「只要過了奇美,出了獅球嶼,情況就會好很多了。」
「那要多久才會到獅球嶼?」她問。
李漢文想了想,又看了看手錶,然後才說:「如果『路途順利』的話,大概五十來分吧!」
「路途順利?」她疑惑的說:「是指橡皮艇會翻多少次,對嗎?」
李漢文聳肩而動,一看就知道是無法度的表情。
宋心慧嘟著一張嘴,拿起了救生衣說:「好吧!反正橫豎都得死,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早死早超生算了。」
「唉喲,別說得這麼酸嘛!要豪情壯志一點,就像我這樣,」宋震立正稍息、抬頭挺胸地說:「人生自古誰無死?馬革裹屍是英雄!」
「馬革裹屍?」宋心慧嗤之以鼻,「算了吧!我都快變成淹死鬼了!」
「淹死鬼?」他把眼睛倒了吊,舌頭吐了出來,「像這樣嗎?」
宋心慧看了他的醜樣,竟和李允兒咯咯的笑了起來,然後同聲的糾正他,「那是吊死鬼!」
「吊死鬼?不會吧!」宋震楞了楞,徵詢式的望著其他的人。
「吊你的頭!」齊維拍了一下他的頭,笑斥著:「心慧,別聽你哥的,他就會瞎掰。」
「對對對!」何倩柔也說:「心慧,妳別盡往壞處想,其實說不一定會山重水複無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說得好啊!好一個山重水複無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齊維鼓掌叫好。
「是是是!」宋震拱手作揖,「那麼,各位先生女士,我們這就去喝它一喝杏花村裡的美酒吧。」
「說得對!上路吧!」
齊維一聲吆喝,他們進了秀姑巒溪最最驚險刺激的峽谷!他們的橡皮艇順著激流,翻了又翻,翻了再翻,一連翻了好幾十回合,宋心慧被翻得頭昏眼花的,好不容易終於登上了長虹橋。
那是個約末黃昏的時候,霞彩掛滿了天空,他們一行人就坐在長虹橋上,那微風徐徐吹來,那落日就垂掛著他們的眼前。
宋心慧、李允兒和何倩柔擠在一邊,對著落日比手又劃腳的,嘰哩瓜哩了起來,每個人都笑得東倒西歪的。
「什麼事情,讓她們幾個女生能笑成這樣?」齊維看著她們,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不過看她們笑成那樣,他也覺得很好笑。
「反正這是我妹拿手的絕活,什麼不怎麼好笑的事,到了她的嘴巴裡再說出來,都會變成了大笑話一個。」宋震一隻手搭著齊維的肩上。
「是啊!」李建成略有所思的,「如果事情真得走絕了,把倩柔交給心慧照顧,我想我就可以放心許多了。」
「別擔心,我和宋震會陪著你一齊去柔柔妹的媽,我想她即使怎麼反對你和柔柔妹,但是看著孩子的份上,應該也會退個幾步吧!」李漢文拍拍他的肩膀。
「對啊!你不用擔太多的心,反正孩子都有了,還怕那個老巫婆搞怪嗎?」宋震揚著眉,「況且柔柔妹都已經二十一了,早就有婚姻自主權了,要是那個老巫婆反對,你們就去法院公證結婚,然後就住到『水雲居』去,看那老巫婆還能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一聲聲響從他們的身後跑過來,他們回頭一看,迎上的便是宋心慧一張笑嘻嘻的臉。
「我聽到『水雲居』了,在說我壞話?」她雙手插著腰,凶巴巴的,「允兒,柔柔妹,妳們的阿娜答聯合起來都在說我壞話喔!」
「不會的!」何倩柔撒嬌的把頭靠在齊維的肩膀上,「齊維最喜歡妳了。」
「喜歡我?」她歪斜著嘴巴,揮揮手,一臉不屑,「我要的是一匹白馬耶,妳的阿娜答....唉!太黑了!」
何倩柔聽了,咯咯地笑了起來,齊維便順勢摟住了她的腰。
「又來了!你們老愛限制級的!」宋心慧撫著額頭,拉拉李漢文的衣袖說:「喂,快快快,幫我叫救護車,我要流鼻血了。」
「喂喂喂,妳在叫誰啊?」李允兒橫著眉說:「妳老這樣叫我哥,叫得我都神經錯亂了,老以為我哥姓『喂』呢!」
宋心慧一聽,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齊維望著宋心慧,竟望著出神,好一會兒,突然地說:「心慧啊!我把倩柔交給妳照顧,好不好?」
「交給我照顧?」宋心慧楞了一下,雖然覺得突兀,一向沒什麼心機的她倒也沒想太多,隨即便咯咯地笑著說:「先說好了,我可不負責煮飯、洗衣、拖地....」
「等等....」宋震疑惑的問:「那妳到底負責什麼?」
「做伴啊!」說得她自己都覺得很好笑。
「做伴?」
齊維瞇起了眼睛,微微的笑著,「心慧啊,妳就幫著我和倩柔做伴!」
「好啊好啊!什麼我都不會,做伴啊,我最會了,我最會哈啦了!」
「真得?」齊維很柔的撫著何倩柔的一頭長髮。
「不信?」她又拉一拉李漢文的衣角,認真的說:「喂,你說對不對?」
李漢文輕輕的一笑,習慣性的,很溫柔的拍拍她的肩膀,而她也習慣性的,當這個小動作就是任何一個承諾或為她背書的回答。
「你看!」
齊維望著她得意的神情,不知怎麼地,他有了一種很『放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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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群人是在黑漆漆的夜裡才到了台北,因為顧慮到何倩柔的安全問題,除了齊維必須要趕回部隊去執隔大早的勤務外,其他的人決定在『水雲居』住上一晚。
「心慧啊!倩柔就交給妳了。」齊維在上車前輕摸著她的頭,眼裡盡是疼愛和信任。
「放心啦!你的老婆和小孩,我全包了。」宋心慧嘻嘻的笑著,「不過,你得帶嘉義的名產給我。」
他笑她傻氣,總在認真的承諾後要一個這麼不起眼的代價,他替她的純真感到疼惜,也替李漢文的執著感到慶幸,她的確值得他愛。
他向大家揮了揮手,走向了車子,突然,他的胸口一緊,沒來由的總有什麼沒說完的,他一個轉身,就把李漢文抱個滿懷,他說:「漢文,我把一切都交給你和阿震了。」
宋震靠了過來,他騰出了另一隻手,也抱住了他,瞬間,惹得幾個女生都覺得肉麻,雞皮疙瘩掉了滿地。只是他們任何一個都料想不到的,這肉麻的擁抱,在一剎那間,竟成了天上和人間的相隔。
天才濛濛的亮著,他們才剛剛入睡,門鈴聲就響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幾個橫躺在客廳地板上的男生,根本理都不理,一個個的轉身,一個個把頭埋在枕頭底下。
最後,起來的是宋心慧。
她睡眼惺忪的打開了門,看見了二個穿著軍服的人,讓她著實的楞了一下下。
那二個人把軍帽給脫了下來,其中一個人出示了證件,說:「我們是總部來的。」
宋心慧望著一只薄薄的證件,腦子有點清醒了,還來不及開口說話,那其中一人又說:
「我們要找李漢文和宋震!」
宋心慧一聽,一顆心臟噗通的跳著,她猛的一個回頭,便瞧見了李漢文和宋震。
「喂.....」她使勁的皺著眉頭,「他們要找你和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門外的人便走了進來。
「那一位是李漢文?」
李漢文走了上去,對著那二個人敬了個禮,「我是,長官。」
「長官?」
宋心慧心頭一驚,馬上奔進了房,把李允兒和何倩柔叫了起來,告訴她們外面來了二個『長官』的事。
她們一聽,一骨腦兒地奔到了客廳,這才發現,客廳裡的氣氛好奇怪,一片地沉默!
「柔柔妹....」宋震的臉色好難看。
「怎麼了?」宋心慧望著李漢文,他的臉色更難看。
「對啊,你們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了嗎?」李允兒挨在宋震的身邊。
「摔機了!」宋震一開口,反過身就抱著李允兒,嚶嚶的哭了起來。
「什麼?」宋心慧一頭霧水,「你哭什麼啦,哥.....」
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何倩柔衝到了那二個人面前,神情慌張的說:「是齊維嗎?是齊維嗎?」
「是的,是齊維中尉!」
那回應的聲音就像是山谷裡的回音,一直不停的、不停的來來回回的,一遍又一遍的,重新又重新的迴盪在客廳裡的每個人的耳朵裡。
何倩柔打了好大的一個冷顫,連連的退了好幾步,宋心慧和李漢文急忙的扶住了她,他和她牢牢的握著她的手,直覺得她渾身掠過了一陣又一陣的顫慄,他們兩個互望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光中,看出了彼此的驚慌和失措。
宋心慧不得不佩服他們搞政戰的,效率好到令人望塵莫及。齊維早上七點摔的機,他們竟然能在一個小時之內,把他的祖宗八代全查的一清二楚,包括他昨天去了哪裡,跟誰在一起,說過了哪些話,甚至吃了些什麼,全都逃不掉。於是一輛車,把他們五個人,在毫無心裡準備之下全部都架上了車。
在嘉義的陸軍醫院的急診室裡邊,一聲又一聲的哭訴的聲音,便硬生生的直闖入了他們一行人的心頭裡去。
齊維的父親齊世東是山東人,跟著國軍抗戰到了台灣,是條隨時準備了要打回大陸去的血錚錚的硬漢。他直立在齊維的身邊,一滴滴的眼淚就這麼含著眼眶邊,但怎麼都沒掉下來。
他的母親張錦容也是山東人,也跟著國軍到了台灣,和齊陽就齊維這麼一個兒子,她不是條硬漢,她只是一個慈祥的母親,一滴又一滴的眼淚,就這樣淌在齊維的懷裡。
她像在跟誰拼命似的哭喊著,她不甘心自己唯一的兒子就這樣走了,齊維才二十二歲,她和他的母子歲月才過了二十二個年頭而已,他還沒替她過門媳婦.他還沒替她生個小壯丁,他還沒替她買棟像樣的房子,他還沒陪她去阿里山看日出,他.......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沒做,他還這麼的年輕,她怎麼想都怎麼地不甘心哪!
「你還有我啊!」
何倩柔的聲音,輕輕的在她的耳畔響起,也在所有人的耳畔響起,她震撼了,所有的人也都震撼了。
宋心慧永遠忘不了何倩柔的那雙眼睛,那雙充滿了堅強卻悲慟的眼睛。
在她的心裡,柔柔妹一直是如她的名,柔弱的像朵微風就會吹斷了的小花。但是,到底是一份怎麼樣愛,竟能讓她在瞬間,變得這樣的勇敢?
張錦容一個轉身,便撲倒在她的懷裡,她輕輕的撫著她的背,說:「齊維說他有一個很愛哭的媽媽,說她就為了一點點的小事,她也能哭得驚天動地的。那時候我說,那麼我一定會讓她變成一個愛笑的媽媽,讓她為了一點小事也能笑到驚天動地的。」
宋心慧永遠忘不了何倩柔那聲音,那出奇溫柔卻哀痛的聲音。
在她的眼裡,柔柔妹一向要讓人照顧,一向要人呵護的,一向要人保護的。但是,到底是怎麼的一份愛,竟能讓她在瞬間,變得如此的堅毅?
「齊維說他有一次黑夜裡,颱風來了,爸爸在部隊裡,家裡就只有他和媽媽,風吹垮了屋頂,媽媽抱著他躲在衣櫃裡,嚇得哭了,那時候他就決定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的保護他的媽媽。」
何倩柔輕輕的擦著她臉上的眼淚,好溫柔好溫柔的說:「我會保護妳的,妳別怕!」
張錦容一個悲從中來,又哭倒在她的懷裡。
那哭聲就這樣一直迴盪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每一個人都沉默,每一個人也都哀傷。李漢文和宋震從頭至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用一對悲慟的眼睛互望著對方,而這樣突來的巨痛,他們兩個人似乎都無力承擔了,更別提要顧及宋心慧和李允兒的感受了。因為僅管他們都知道自己隨時都會葬身在千里迢迢的白雲之上,但是卻不知道當事情發生的那一剎那,痛楚竟是如此的巨大?
這天的晚上,總部的人來了,帶來了黑盒子,是事情發生的經過,和齊維留了些話。
他們零零落落的站著,坐著,每個人的心都還在地震著,連平常不搞笑就活不下的宋震都沒有開口。
齊維剛出航前十分鐘的黑盒子對話,還算正常,就在他的飛機飛到了嘉義市的上空時,開始出現了錯誤:
「三一一,右翼不穩。」
「四一八,請告知。」
「三一一,右翼直接下沉。」
「四一八,拉。」
「沒動。」
「拉。」
「沒動.....該死的東西.....」
黑盒子一陣的轉帶卻沒有對話的聲音.....
「四一八,放棄。」
「........」
「四一八,放棄。」
「........」
「四一八......」
黑盒子又是一陣轉帶沒有聲音....
據悉,是齊維的104偵防機,右翼因故下沉,機身嚴重下沉,在和塔台失去聯繫的一小段時間裡,他們說是齊維的飛機是在上班的巔峰時間在市中心出了問題,他為了防止飛機會在市中心爆炸而造成別人的傷亡,所以他並沒有保命棄機,而是採取了下飛的策略,也就是說讓飛機急速下降以穩定機身的平衡來降低飛機在高空爆炸的機率,也就這種策略,讓齊維的飛機嚴重的失速。
「四一八,三一一要你放棄。」
「.......」
「四一八,跳。」
「.......」
「四一八,三一一命令你跳....」
「......」
「四一八....」
「三一一,來不及了」
「.......」
從黑盒子裡聽到了齊維不停的咒罵著....
「他媽的.....」
「再一會....再一會....」
「快快快快.....」
然後,聽到了齊維一聲十分沈重的喘息聲,很顯然,大家都知道他把呼叫氣拔掉了,也知道飛機在以很急速的速度在下降著,他們摒著氣息,不敢呼吸,不敢顫動,他們知道那種情況,他們知道生命的結束就在那一瞬間了。
「啊.......」
「漢文.....交給你了....」
「........」
「啊.......」
「柔.......」
接著,好大的一聲撞擊後,黑盒子停止了轉動.....
就這樣,短短的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齊維的飛機就硬生生的摔在嘉義的外海,人跟著就走了。
宋心慧張著一雙驚訝的大眼,她緊緊的摀住了嘴,眼淚就掉在她的手背上。她驚恐的看著所有的人,宋震抱著李允兒放聲的大哭了起來,鼻涕眼淚根本也已經分不清楚。
那是宋心慧第一次看到李漢文哭,心頭一陣震動,她這才知道他和齊維的感情是如此之好,原來,他們之間的兄弟情義,早就已經是深到了可以託付後事的了。
李漢文的眼淚一滴滴的掉在宋心慧的眼前,她突然覺得好心疼,好難過!她好想過去當當他的肩膀,給他靠一靠。但是,何倩柔的手一直緊緊的握住她,那隨時傳過她手掌心的寒慄,早已讓她的四肢百骸都凍結了起來,根本寸步難行。
接下來的好幾天,何倩柔一直靜靜的坐在齊維的遺體邊,她總是輕聲細語的在跟他說著話,他的一些後事,都是李漢文他們幫著料理,而宋心慧和李允兒一直就陪在她的身邊,一步也不敢走開。
宋心慧又不得不佩服搞政戰的那些人,他們治喪的效率也是好的離譜,一個國葬在一星期內全都搞定了。宋心慧就見他們進進出出,一會兒送禮服,送照片,送訃文,送遺囑,送到她的頭都痛了起來。而尤其讓她的頭發疼的是何倩柔,從出事開始,每個人大概都已經把一生一世的眼淚都流光了,甚至還有人連下輩子的眼淚都預借先拿來哭光了,就她一滴眼淚都沒掉過,那沉默的樣子,讓宋心慧簡直是不寒而慄。
國葬的那天,何倩柔一直沉默不語,她一直被動的站在齊維的棺木邊,兩隻眼睛直直的看著棺木,眼神空洞的嚇人。宋心慧和李允兒一人一手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動都不敢動一下。
直到了國旗蓋了上去,一把又一把的泥土也掩了上去,她才驟然甩開了所有的人,整個人就仆倒了過去,一頭就撞在那刻著齊維名字的墓碑上,那壯烈的樣子就像是鐵了心的要跟著去了。
所有的人簡直大吃了一驚,前仆後繼的撲了過去,宋心慧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就拉起了她,只見她額頭破了一大塊,她還來不及做任何的動作,何倩柔已經緊緊的抱住她,然後痛哭失聲。這一哭,像野獸垂死前的乾嚎,嚎盡了她心中的每一滴血。
宋心慧被這樣強烈的感情,驚得連思想的能力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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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齊維的遺物,包括了撫卹金,何倩柔都沒動,她只拿了一枚藍藍的牌章,上頭繡著『齊維』的名字,那是身為空軍人獨有的,他們總把它掛在胸前,代表自己就是空軍之人。她把自己交付給他的時候,他的身上就掛著這枚牌章,他把牌章放在他和她的身體重疊的中央,他說,這樣即使他離她有遠,他都嗅得到她愛他的味道。
於是,送何倩柔回到家,宋心慧和李允兒坐著夜車也回到了台北,她們一回到『水雲居』,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直深深地困著她們,直到了天明,李允兒才挨著宋心慧,朦朦朧朧的睡去。
宋心慧躺在床上,恍恍惚惚,朦朦朧朧,她似乎睡著了。她睡得非常的不安穩,在枕山上翻來覆去的。她看見了一架架的飛機,看到了齊維,他向她揮著手。她在枕頭上翻身,擁緊了被,她摔了摔頭,齊維?他已經死了,一個星期前就過世了,她知道她在做惡夢。於是,她下意識的把頭埋進了枕頭裡,她覺得她好像又睡了。
她又開始做夢了。在黑夜裡,她一個人走著,有很好的月亮,但是有點兒的冷,然後,她看見了一個女人,拼命的往另一個女人的肚子上踩,還拼命的罵她是個賤人,她猛地跑了過去,那被踩在地下的女人突然站了起來,滿臉是血的和她面對面,她一驚,失聲尖叫.......
驀然間,『砰砰』的敲門聲響單調而重複卻急促的響著,她一驚,醒了。首先,她感到了滿臉的汗水,然後她又聽到了『砰砰』的敲門聲響,她心頭一震,猛地跳下了床,一口氣就衝到了門口。
她一開門,就看到了何倩柔,她額頭上原來包著的紗布不見了,血絲滲了出來,嘴角上一塊黑青,更讓她宋心慧觸目驚心的是,她光著一雙腳,而且血沾滿了她的腳。她披頭散髮,慘白的臉,發紫的唇瓣,渾身發抖,手中緊緊的握著齊維的牌章。
「柔柔妹,妳怎麼了?」宋心慧惶惶然的失聲叫著,「允兒,快來....」她一把就把何倩柔攬在懷裡,「柔柔妹.....妳怎麼了?妳怎麼了?」
「我沒有家了!」何倩柔渾身發著抖,那語氣也冷的像冰。
「沒有家?」李允兒慧愕然,她緊張的望著何倩柔。
「我沒有家了!」何倩柔又說了一遍。
「為什麼?」李允兒摀著嘴,神色慌張地問:「難道妳媽不同意妳把孩子生下來?」
「不!」宋心慧連連搖頭,她放開了她,驚慌失措的在嘴裡喃喃自語的不知道在唸些什麼,忽然,她一轉身,跑了進去,拿起了電話,但是,被何倩柔給硬生的攔了下來。
宋心慧試圖解釋,「柔柔妹,妳一直是妳媽捧在手掌心裡的寶貝,她不會這麼忍心的,我想一定是妳說得不夠清楚、不夠明白,不.....」
「不!妳不明白的,妳不會明白我媽的....」何倩柔手裡緊緊的握著齊維的牌章,神色哀慟地說:「齊維說,無論如何,妳一定會照顧我的!」
宋心慧猛然一楞,想起了在秀姑巒溪時,齊維款款柔情的對她說著:「心慧啊,倩柔交給妳照顧,好不好?。」驀然之間,宋心慧才恍然大悟,原來,齊維是在交待後事的呀!難道,人真得會有那種『死而將至』的感覺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就這樣的信任她嗎?
宋心慧猛然一悟,激動的把何倩柔摟在懷裡!這是第一次,她覺得她的肩膀上扛著一個責任,這也是第一次,她知道她已經不能再是媽媽口中一直叨唸著的那個永遠少根筋的孩子了,因為她知道那根老掉了筋,要為著一個『承諾』而認真了起來。
她把手疊在何倩柔握著齊維的牌章的那隻手上,她發誓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她說:「是的,我會照顧妳,照顧妳一輩子!」
於是,宋心慧和李允兒帶著何倩柔,直驅官校。到了官校,宋心慧把宋震和李漢文拉出了會客室,把何倩柔帶著滿身的傷痕來到水雲居的事情,很簡略的說了一遍。
「怎麼辦?」宋心慧說,「柔柔妹預備了這一輩子不會再回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宋震驚訝莫名,簡直不敢置信,「那個老巫婆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宋心慧搖搖頭,「不管我和允兒怎麼問,她就是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說她恨她媽媽,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恨那個老巫婆?」宋震惶惑的問:「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要一直為什麼行不行?」宋心慧急了,跟著口氣不太好,「我要是知道,還來找你們做什麼?」
「漢文,那要怎麼辦呢?」宋震來回的踱著步子,「或者,我們先讓她住到齊維家裡去,或者是『水雲居』....」
話還沒說完,宋心慧就急急忙忙的說:「不行不行,齊維家或者水雲居都不行!」
「為什麼不行?」宋震大叫。
「因為...因為.....」宋心慧耐不住性子,她大叫,「看柔柔妹連鞋都來不及穿的這等落魄,不用猜就只知道她是『逃』出來的,既然她是逃出來的,可見她和她媽媽之間的衝突是何等的巨大!而這個衝突,一定跟她未婚生子有關。」
「沒錯!心慧分析的有道理。」李漢文蹙眉,深思著,「柔柔妹的媽媽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我想她無論如何都會把柔柔妹帶回去的。」
「不!不行!」宋心慧緊張的拉著李漢文的手,「我們不能讓她把柔柔妹給帶回去,否則,齊維的孩子會不保的。」
「對對對!不能讓那老巫婆稱心如意!」宋震在一旁直叨著:「我們一定要想個辦法....」
「別急,讓我好好想想!」李漢文冷靜的想了一下說:「我想,當務之急,是要柔柔妹給藏起來!」
「藏起來?」宋心慧驚叫。
「是的!」李漢文靜靜的望著她,「只有讓柔柔妹的母親找不到她,她才可以安安穩穩的把孩子給生下來。」
「那我們該把柔柔妹藏去哪裡呢?」宋震碎碎唸著,然後,他突然靈光一閃,說:「漢文,阿來的老家不在綠島嗎?」
李漢文一楞,隨即衝了出來,一會兒,他又跑了回來,跟在他身後是一個叫阿來的男孩子。
顯然的,李漢文已經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只見阿來拿了一個地址跟宋心慧說:「這是我家的地址,妳們先過去,我會打電話跟我爸爸說,他會告訴妳們,怎麼去我們綠島老家的。」
「這....」宋心慧看了看李漢文,心裡頭很緊張。
這時候,宋震突然大叫了起來,宋心慧依著他的目光從窗戶望出去,就看到了何倩柔她們家那輛再耀眼不過的凱迪拉克。
李漢文急忙就把紙條塞進了她的手中,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說:「妳放心的先帶柔柔妹去,我和宋震去找連長偷放我們出去,我們晚上就在綠島的渡輪口碰面。」
宋心慧差一點眼淚就掉出來,她擤擤鼻子,好心酸。因為她真得不知道,原本什麼不都是好好的,怎麼會一下子變成了好像是在逃難似的?她手裡緊緊的握著那張紙條,從會客室的另一扇門,帶著李允兒和何倩柔倉皇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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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三個人費盡了千辛萬苦,終於和李漢文、宋震在綠島的渡輪口碰面,也來到了阿來的老家。
那的確是『老』家啊!
屋頂破了一大塊,窗戶也破了,屋子裡面蜘蛛網一大堆,一張古床一搖就全卸了光,沒椅子沒桌子,僅有的是一個破灶和一個破碗櫥。
「天哪!這怎麼住人?」李允兒大叫,「難怪阿來的爸爸要我們做好心理準備。」
「是啊,沒床沒椅子沒桌子沒.....」宋心慧拉著何倩柔的手,「柔柔妹,我們回台北吧,我們另外再想辦法。」
「不!」何倩柔一反常態了,她竟然滿意這樣的環境,「這裡,挺好的。」
天哪!他們全呆了!
她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大小姐,這樣的環境,她要怎麼過?
「你們幫我掃掃,會不一樣的!」她柔柔的說著,就動手打掃了起來。
李漢文接過了她的掃帚,說:「妳歇著吧!我們來就好了。」
於是,他們四個人從天黑掃到了隔壁家王阿媽家的公雞都叫了好幾次,李漢文向王阿媽的兒子借來了釘子鐵鎚的,釘了窗戶也釘了張桌子,然後從市場裡買了幾張塑膠椅子,和幾個碗盤筷子水壺什麼雜七雜八的,總算勉強的可以住人了。
「柔柔妹,妳不會煮飯怎麼辦?」李允兒憂愁的說。
「沒關係,我會學煮飯。」
「柔柔妹,妳不會燒水怎麼辦?」宋心慧一樣憂愁。
「沒關係,我會學燒水。」
「柔柔妹,妳不會洗衣服怎麼辦?」李允兒又說。
「沒關係,我會學洗衣服。」
「柔柔妹,妳怕一個人怎麼辦?」宋心慧跟著說。
「沒關係,我會學著一個人。」
「柔柔妹.....」
宋心慧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她一把抱住了何倩柔,「我放心不下妳啊!」
「別哭了,我會學著....」何倩柔的眼眶蓄滿了眼淚,又是硬著不讓流下來,她輕聲的說:「我會學著勇敢!」
只是,何倩柔畢竟是一個平凡的不得了的弱女子,在身心同時遭受到重創之後,她又怎麼期待自己能過得勇敢?又怎麼期待自己能過得安穩?
一個月後,宋心慧在課堂中,接到了李漢文的電話,說隔壁的王阿媽來電話告知,何倩柔昏倒了,人就躺在醫院裡。宋心慧心頭一慌,馬上和李允兒請了假,火速的趕到了綠島。
一路上聽李漢文和宋震說了才知道,何倩柔一直拒絕接受他們兄弟給的幫助,而她自己又沒有謀生的能力,這一個月以來只靠著當時宋心慧留給她的幾千塊錢過日子。
「天哪!你們怎麼現在才說呢?」宋心慧簡直不敢相信。
「我和漢文也是今天才知道,」宋震發著牢搔,「真是的,她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就是啊,」李允兒跟著也說了,「不行不行,這樣不是辦法,她人在這裡,我們人在台北,我們看不見她,我們不知道她的狀況,這樣不行,千千萬萬的再說什麼都不行。」
「我同意!」宋心慧劈頭就說,「我們另外找個地方,我們.....」她喃喃的說:「就台北了,我們在台北找個地方給柔柔妹住,離我和允兒近一點,我們可以送吃送穿送.....送什麼都好,只要我們能隨時隨地看得見她。」
「好好好,我贊成!」李允兒附和著。
「也好!這樣我和漢文總能隨時知道她的情況。」宋震說。
「喂,你說,好不好?」宋心慧拉了拉李漢文的手,有點擔心的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因為他一直沈默著不說話,這種『沈默』讓她有點倒胃口。
「也好!」李漢文終於說句話了,這讓宋心慧放心不少。
於是,他們把『決定』告訴了躺在病床上的何倩柔。熟料?她居然大發雷霆!
「不!我不要回台北去!」她激動的說。
「為什麼?」李允兒比她更激動,一雙眼睛瞪得比金魚眼還大,「這裡,妳沒有親戚或者朋友,這裡,妳孤立無援,這裡......」
「這裡沒有你們!」
好冷的語氣,冷得他們都吃了一驚。
「妳說什麼?」李允兒大叫,「妳不要我們?妳說不要我們嗎?」
「是的!我不要你們,我要忘記你們!」她開口就是狠話。
「忘記我們?」
宋震的直覺就是她是不是想齊維想到腦袋不靈光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更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這裡了。
「管妳要不要我們?我們要妳就是了。」他拉著李漢文就往門口走,「我和漢文這就去幫妳收拾收拾,妳今天就跟我們回台北去。」
「還收拾什麼?」宋心慧一個箭步的擋在他們的面前,「有什麼好收拾的?我們這就走,離這裡愈遠愈好。」
「對對對!心慧說得對。」宋震回頭走向了何倩柔,「我們這就走。」
「不!我不跟你們走!你們.....你們饒了我吧!」何倩柔用著極度悲涼的語氣,痛楚而激動的說:「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答應齊維說我會勇敢的!因為我從來就不知道原來勇敢是這麼難,是怎麼都學不來的呀!就因為我不會勇敢,就因為我不夠勇敢,就因為我.....可是我就是腦袋糊塗了,才答應了他要勇敢的,所以他才能那麼放心的走,所以....所以我才活得好辛苦好辛苦!」她的眼淚一滴又一滴的掉在他們每個人的面前,掉得每個人都好辛酸。
「可是,你們來了,帶著齊維的影子來了,我怎麼忘都忘不掉,怎麼甩都甩不掉。從一開始,你們就緊緊的把我關在你們的籠子裡,關心我,保護我,照顧我,怕我涼了,餓了....你們這樣子要我怎麼勇敢?要我怎麼才能學會勇敢?我要怎麼才能學會去面對勇敢?其實,我怕黑,我怕打雷,我怕狗叫,我怕風聲,我怕雨聲,我怕一個人吃飯,我怕一個人睡覺,我怕......」
「不要說了!」
宋心慧用她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頭髮,把她的頭,拽向了自己的胸前,她哀傷的,真切的說:「別怕,我在!」
何倩柔仆在她的懷裡,放聲的哭了起來,李允兒看著她們哭,忍不住悲從中來,一時之間,三個女生哭成了一團。
哭歸哭,何倩柔還是堅持要留了下來,而且她不知道發著什麼神經,硬是不肯要他們的一分錢。
他們千說萬說都說破了嘴,就是無法改變她的心意,宋心慧十分的火大,一出口就說:「那我呢?妳是不是也準備不需要我了?」
「是的,妳也在內。」她哀傷的望著宋心慧,「當初是我錯了,我不該去找妳的,找了妳,我就一直留在這個曾經是幸福的圈圈裡,怎麼轉都轉不出來。」
「是嗎?」宋心慧咬著牙說:「那天在秀姑巒溪的長虹橋上,是齊維把妳交給我的,妳忘了嗎?」
「心慧.....」
她搖晃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其實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要他們、渴望他們,可是從她的心底深處卻有一股嫉妒的泉源,不斷的向她奔流。她嫉妒活著的是他們,擁有幸福的是他們。但是,在另一方面,她卻慶幸他們能活著,慶幸他們沒有跟她一樣的要去承受失去所愛的痛苦。她就是在這兩面的煎熬之下,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她身在哪裡,該做些什麼?她不能吃,不能睡,不能動,不能看,不能想,她只能哭,一直不停的哭,彷彿那心裡頭的傷痛一定要跟著眼淚流出來才行。
「齊維把妳交給我了,而我也答應他了,那麼我就再也丟不開了妳了,而妳也丟不開我了!」
宋心慧以無限溫柔的聲音說:「柔柔妹,我們以後就要唇齒相依了,妳的生死就是我的生死,妳以後就靠我了!」
這次,何倩柔沒有阻攔,因為『悲傷』已經讓她精疲力盡,再也無力奮鬥下去,也無力抗拒這樣的安排了。
而,那個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何倩柔至始至終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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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齊維走了,每個人都變了,變得成熟卻也變得憂鬱。
李漢文變得更加寡言了,齊維的死對他而言是個偌大的打擊,也是一個沉重的挫折,他痛苦、不甘心、也充滿了想念。他老想著他們兄弟三人一齊在空中飆機的壯舉,也老想著齊維和他並肩在機場看落日餘暉的時候。愈是這樣,他就愈是把自己給封閉了起來,他幾乎是足不出戶的,只有在極端苦悶的時候,他才會勇氣去見宋心慧,但卻也是不發一語的和她坐在水雲居的屋頂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而宋心慧總是默默的陪著他,卻不敢驚擾他!
至於宋震,他雖然還是愛開玩笑,但總覺得少了隨性,有時候連說出來的笑話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過的,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水雲居』不再是門庭若市,很多人都走了,其實說實在的,在經過了那場的驟變之後,誰都沒有那個勇氣去承受那種會嚎盡心中那每一滴血的痛苦。以前常來往的些許人,變得稀稀落落的,借住總是來去匆忙,再也沒往日的笑聲,寂寥的連宋心慧對門的房東都覺得怪怪的。
為了何倩柔和齊念維,宋心慧接了幾個英文家教,李允兒在安親班裡教小朋友作文,她們兩個每天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雖然疲憊不堪,但是何倩柔在隔著一片海洋的那一邊,日又一日的改變,也讓她們把背挺得直直的硬是給熬了下去。
這一熬,就是幾個春天過了又來,在這一段時間裡,宋心慧是所有的人慰藉,她不停奔走於每一個人之間,試圖以她有限的力量,來喚回失去的歡樂, 但是,她的力量畢竟太小了,每一個人依舊都躲在自己禁閉的心房之內獨自療傷,她簡直是擔心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馬唯中』出現了,他不但撥動了宋心慧的一湖秋水,也讓所有的人從自己的思念網裡頭,乍然覺醒。
『馬唯中』,帶著一副金邊眼鏡,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年紀大個宋心慧四、五歲,是她一個家教學生的哥哥,從政大資研所畢業,開了一家規模雖然不大但卻蠻賺錢的網路資訊公司。當他第一眼看見宋心慧的時候,他就喜歡上那常常會出現在她臉上的那二個小酒渦。再加上同是政大人的原故,相處起來就格外的親切,又他是標準的雙魚座,浪漫又感性,一下子就抓住了宋心慧的情懷。只是這樣的情愫交流畢竟還是相見恨晚,但儘管如此,他的出現,還是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狂風暴雨。
這天,是牛郎和織女一年一次跨著鵲橋一訴相思之情的七夕!她和馬唯中走在回水雲居的堤防上。
「來公司二個月了,一切都還好吧?」馬唯中說。
「嗯!」她點點頭。一畢業,他就極力的延攬她進入他的公司,原本她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沒想到『秘書』的這個工作,不但讓發揮了她外語的長才,也讓她學到了不少在課堂上沒學到的東西。
馬唯中望著她笑,「那麼,有沒有興趣跟我到上海去拚一拚?」
「上海?」她楞了一下。
「對啊!計劃之一。」他說:「要想在二十一世紀的商業舞台上佔點位置,前進大陸是必然的趨勢。況且頂尖的科技,大陸是少不了我們的。」
「....」宋心慧側著頭想了一下,「不行,我不能跟你一齊去。」
他大笑,「我早料準了妳會這麼想。」
「噢!」她非常的驚奇,張大了眼睛,「你又不是我肚子的蛔蟲,你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了!」他眼睛亮亮的盯著她,帶著一股調皮的笑意,「我不僅知道你會這麼想,而且我還知道妳會這麼想的原因。」
「騙人!」她不以為的把眉揚了下。
「我們要不要打個睹呢?」他說:「若我說對了,妳就跟我到上海去幫我的忙,如果我說錯了,那麼我多加妳一個月的薪水,怎麼樣?」
宋心慧沉思不語,四面張望了一下,她的眼光又回到了他的臉上,然後她說:「好啊,那就試試看!」
「好!」他凝視著她,說:「妳在想,如果妳去了上海,那麼,李允兒怎麼辦?柔柔妹怎麼辦?齊念維怎麼辦?」他停了一下,又說:「李允兒一向有妳做伴,如果妳走了,而妳哥的聯隊又遠在花蓮,那麼她一個人肯定是寂寞孤單的。而柔柔妹傾訴苦悶的對象一向是妳,如果妳走了,那麼她的難過和對齊維的思念該要跟誰說呢?還有妳最疼愛的齊念維如果沒有了妳,那麼他就少了一個會把他疼到心肝裡去的媽,而且他都快四歲了,也該要上幼稚園讀書了,所以妳萬萬不會在他成長的重要階段裡缺席。」他微笑,把額前的一撮短髮拂到腦後去,「怎麼樣?我說的對嗎?」
「噢!」她簡直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的,「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迴蟲!」
他大笑了起來,笑得爽朗而開心。他說:「這跟蛔蟲倒沒有關係的,至於我能分析妳的想法,那是因為我打從認識妳開始,這些妳擔憂的、關心的人事物,我可是聽了上千遍了,要想不記得都很難呢!」
「哦!」她也笑了起來,「對啊,允兒、柔柔妹、念維、我哥、還有李漢文....」她停頓了下,腦子裡掠過了李漢文一對常常鎖著的濃眉,她不由地嘆了口氣,「他們一個我可都是放不下呢!」
馬唯中深深的望著她,沉吟了一會兒,表情很奇異,然後,他慢慢的說:「在我決定要跟妳提議要妳去上海幫我開闢疆土之前,我就清楚了妳的顧慮,可我也是替妳想好了解決的方法,」他凝視著她,「有沒有興趣聽一聽呢?」
「哦?」她點點頭。
「我想妳眼前最顧忌,倒不是李允兒,因為她遲早是要嫁給妳哥的,到時候自然有妳的父母會代替妳哥照顧她。而妳最最顧忌的應該是柔柔妹和念維。但是如果照我的安排,那倒也不是件什麼樣的難事。」他微笑著,「我記得妳提過,柔柔妹在還沒休學前,是成大企管的,那麼,請她跟我們一齊去上海當我們助理,對她來說應該不難。況且,換個新環境,再加上有個忙碌的工作,我想,這對她要走出傷痛的陰霾,應該更有幫助才對。至於念維呢?我已經去看過上海的台商子弟學校了,環境十分的不錯,而且很多老師都是從台灣去的,讓他在那裡接受二年學前教育,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宋心慧詫異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對他那縝密的心思感到不可思議,也對他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妳覺得怎麼樣?」他側過頭來,深深地的望著她。
「我?」
她楞了楞,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只聽到馬唯中一聲的『小心』,接著一輛機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她尖叫一聲,整個人便被他擁入了懷裡。
宋心慧猛地一驚,低下了頭,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她直覺得整張臉都紅燒了起來。他狂熱的望著她,一會兒後,才放開了她,但緊握著她的手,卻沒有放開的意思。
「心慧!」他輕輕的叫她。
宋心慧抬起頭看著他,他眼睛裡的閃著的那種笑容,讓她有種很幸福的感覺,而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北地的春天裡,亮出滿山嫣紅時的溫暖,她羞澀的對他笑了一笑,一雙手就這樣的緊緊的讓他握著,也沒想抽開的打算。於是,他們靜靜地手牽著手的走著,彷彿在這樣的時刻裡,說些什麼都是多餘似的。
到了水雲居門口,馬唯中定定的望著她,說:「跟我到上海去!」
宋心慧有點羞赧地,她輕聲的說:「讓我想想,改天再回答你。」
「嗯!」
他點點頭,很溫柔的梳撥著她額前的頭髮,忽然,一個巨大的吼聲,然後一個身影從旁邊猛地竄了出來,宋心慧和馬唯中迅速的回過頭去,看見了宋震圓睜著一對怒目,虎視眈眈的望著他們,接著,迎上來的是李允兒一雙再詫異不過了的眼睛,還有李漢文一張比牛奶還要慘白的臉。
「你是誰?」宋震劈頭就問馬唯中。
「你幹嘛啦?吃錯藥了?」宋心慧瞪著他。
「他是誰?」他問她,眼光一直不懷好意的瞪著馬唯中。
「我想你就是宋震了,」馬唯中微笑的望著李允兒,「那們妳應該就是李允兒了。」
「你知道我?」李允兒大吃一驚,她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這個斯文又有禮的男人,心裡頭不禁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不僅知道妳,還知道你們全部人的故事!」他很有風度把自己介紹了一番。
李允兒一聽,整個人都呆掉了,不敢相信的怔在那裡。他就是『馬唯中』,就是那個心慧的學長老板,噢,天哪,她老早就該有危機意識才對,她老早就該幫李漢文防著的才對,她怎麼會這麼疏忽呢?
「管你是誰?」宋震根本耐不住性子,他衝到了馬唯中的面前,說:「我鄭重警告你,離我妹遠一點!」
「你幹嘛啦?」宋心慧覺得他簡直是莫名其妙極了,她十分生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拉著馬唯中說:「你先回去,別理我哥這個神經病!」
馬唯中看著他們兄妹二個,猜想他們之間,一定為了自己而有很多的話要談,也為了沒有早些刻意讓宋心慧的家人知道自己而有些的後悔。於是他很有氣度的對宋震點頭視意,然後從容地離開了。
宋心慧看著馬唯中離開後,她氣沖沖的推開了水雲居的大門,然後坐在沙發上,圓瞪著一雙眼,「你簡直是無理取鬧嘛!神經病!」
「我問妳他是誰?」宋震咆哮著。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腦筋有問題嗎?」宋心慧簡直氣壞了。
「妳管我怎麼樣了?總之,以後不淮妳再跟那姓馬的出去,聽到沒有?」宋震吼著她。
「你很奇怪耶,幹什麼非得這樣的大驚小怪?」宋心慧揚高了眉,「我愛跟誰出去就跟誰出去,關你什麼事?我都已經二十二歲了耶,你都可以和允兒談情說愛的,難道我就不可以嗎?」
李允兒一聽,十分的激動,她衝到了宋心慧的面前說:「妳是說,那個叫馬....那個人....妳和那個叫馬什麼中的....」
「馬唯中!」宋心慧提醒她。
「對,馬唯中!」李允兒吞了吞口水,「妳和馬唯中談情說愛?」
「可以算吧!」宋心慧俏皮的對她眨了眨眼睛。
「啊....」李允兒驚慌失措的望著她,眼中盛滿了不諒解,「心慧,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可以背叛我哥?我哥他一心一意的對著妳,而妳竟然有了另外的男生,心慧,妳怎麼可以這麼慘忍?妳怎麼可以這樣呢?」
宋心慧一楞,她莫名的望著李允兒,「妳在說些什麼啊?什麼你哥一心一意的對著我?什麼背叛?妳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妳不清楚什麼?」李允兒往前一站,激動的抓住宋心慧說:「我哥愛妳,而妳不也是愛著我哥嗎?」
宋心慧張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在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亂了,她倉促的後退,眼中盛滿了驚恐。
「不不不不!他.....我....沒有......」宋心慧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別妳妳妳他他他了!」宋震率直的喊著說:「八月十四,漢文的聯隊舉行集團結婚,我和允兒準備參加,也已經替妳和漢文報名了,也跟爸爸媽媽說過了,所以,從現在開始,妳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做,更別去跟那個姓馬的見面,妳就乖乖的給我待著水雲居,等著當漢文的新娘子!」
宋心慧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就在那一剎那之間,一種被任人宰割、不受尊重的、又受辱的了感覺,直竄入她的四肢百駭。於是,她憤怒的就叫了起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連疊的叫吼著:「你大白天的、莫名其妙的先把我的朋友窮兇惡極了一番之後,然後,又莫名其妙的指責我背叛了李漢文,最後,更是莫名其妙的要我做李漢文的新娘子。你這樣算什麼?算什麼呢?你不要自說自話,給我亂加帽子行不行?」她衝到了一直是呆若木雞的李漢文面前,憤恨的說:「你現在告訴我哥,你愛我嗎?你告訴過我你愛我嗎?」
李漢文自從看到馬唯中輕撥著她的髮絲之後,他的整個人就一直被震動所包圍,經宋心慧這麼一喊,恍如大夢初醒般,是啊,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跟宋心慧說過他愛她,可是,他一直以為她都知道的呀!
「你看!」宋心慧看他不說話,不知怎麼地就更加的生氣,「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是你自己在那裡做白日夢!」
「不!心慧,妳別這麼說,我哥他.....」李允兒急了。
「你哥只是把我當做是朋友!」宋心慧昂著頭。
「不不不不!」李允兒焦灼的說:「不是這樣的,我哥....」
「你們饒了我行不行?」宋心慧吼著:「你們要我怎麼說你們才會明白呢?為什麼非要把我和他兜在一起呢?他,你們一直認為愛著我的李漢文,他不僅不曾說過他喜歡我,就連我的手都沒有牽過!像這樣子,你們還要我當他的新娘子嗎?」她連連搖頭,「不不不!我絕不當他的新娘子!我喜歡馬唯中,而且我就要跟他到上海去為我們的將來打天下,我.....」
「不要說了!」李漢文終於說話了,然後,他掉轉頭,像頭負傷的野獸般,跌跌衝衝的就奔出門去,一路上乒乒乓乓、帶翻了茶几和立在門口的花盆。
「漢文漢文....」宋震連喊了好幾聲,追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用著命令口氣說:「我不管妳說什麼,妳就是非嫁給漢文不可!」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追著出去了。
李允兒這一來太傷心了,她掉著眼淚說:「妳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呢?我看你們明明相處的這麼好,為什麼妳會再喜歡馬唯中,而不喜歡我哥呢?為什麼?為了什麼嘛?」她一跺腳,轉過身子,衝出門去追李漢文了。
宋心慧筋疲力盡的倒進了沙發裡,用雙手痛苦的抱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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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就是好多天,宋心慧不能吃不能睡不能笑不能說話也不想見人,她覺得自己好像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病得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難題,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解決?她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李漢文那一雙絕望的眼神,可是,這又關係了她一生的事情,她總不能這樣不清不楚,糊里糊塗的吧!
其實她和李漢文之間,她是想過的也釐清過的,他的種種表現,都不像馬唯中,他不曾刻意為她做過一件事,他來找她,總是理所當然的來了,然後他走了,也總是理所當然的就走了,沒有牽掛也沒有期待,不曾刻意也不曾費心安排,他甚至連一朵花都沒送過。這樣的感覺不是朋友,是什麼呢?若要說再有著多一點的特殊關係,頂多是乾哥哥或乾妹妹吧!可是到頭來,這乾哥哥乾妹妹的,怎麼跟她想得就是不一樣呢?她愈是想就愈被那份模糊、似似非非、朦朧的感覺給嚇住了。
終於,在距離八一四的前一天,她振作了起來,她決定要跟李漢文把一切都說明白。
她和李漢文並肩的坐在筧橋基地的停機坪上,看著一架又一架的飛機,起飛又降落,而李漢文就是沉默不語。
過了很久之後,他翻轉著手中的那頂有著藍天國徽的帽子,躊躇了半天,才訥訥地說:「馬唯中....嗯....他知道....你哥逼妳嫁給我的事嗎?」
「我哥逼我嫁給你?」宋心慧狠狠的看著李漢文,多日來那種不知所措的折磨,一下子都變成了一把怒火,迅速的燃燒了起來,她猛地跳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就吼:「原來是我哥逼我嫁給你,而不是你逼我嫁給你的?」
「啊?」李漢文震動著,定定的回視著她。
「原來是我哥逼我嫁給你,也是我哥逼你娶我的,原來你我的這個婚事,全都在我哥的一個『逼』字上。」她厲聲的喊著:「是我哥的腦子糊塗了嗎?還是我哥就怕我嫁不去了呢?」
「心慧...」他一震,睜大了眼睛,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太可惡了!」宋心慧咄咄逼人的說:「就算是我哥怕我嫁不出去怕到頭腦不清楚了,而你的腦筋也跟著不清楚了嗎?你怎麼可以拿你我一輩子的幸福開玩笑呢?你這是可憐我呢?還是要證明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哥兒們呢?你重情重義,所以齊維死了,你替他照顧他的家人,可是我哥還沒死呢!」她把頭一揚,衝口就說:「就算我哥死了,也用不著你來照顧我,因為馬唯中會照顧我,他會娶我,因為他喜歡我,而我也喜歡他!」
說完,她大踏步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這篇話,把李漢文給徹底的擊垮了,他踉蹌的回到了宿舍,已是萬念俱灰了,望著桌上往法國受訓的派令,他毫不猶豫的簽字同意了,然後,他起身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當晚就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驚動了聯隊的長官、宋震、還有李允兒全家。
「你這是幹什麼?」宋震一把就把他硬拉進了洗手間,他先把他的頭按在水槽裡,再把他給拉了起來。
「你放開我!別煩我!」李漢文甩開了他的手,跌坐在地上。
「你他媽的沒種!」宋震生氣的連踹了好幾下的門,彷彿那門跟他有仇似的,「就你這副鳥樣,心慧怎麼也不會來!」
李漢文一聽到宋心慧的名字,火氣就上了來,他二話不說的就把宋震給硬拖出了洗手間,大聲的吼著:「滾滾滾滾滾!」
「滾?滾什麼滾啊?」宋震伸手反著也扯住了他肩上的衣服,「你就是在這裡哭死了餓死了難過死了上吊死了,都沒有人會知道的。」他和他頭顱對著頭顱,憎目對著憎目的,「你要是男人,就把她給要回來,聽到了沒有?」
「你走你走!」李漢文粗暴的推著他,吼著他。
「你不是男人,你就是沒那個膽...」
宋震也火了,回推著他,瞬間,兩個人便扭成了一團,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拳的,拳腳無眼的,燈倒了,書架也倒了,桌上的花瓶碎了滿地,一時之間,房間裡乒乒乓乓的巨響,亂成了一團。
「你們在幹什麼?」李允兒往他們倆個人的中間一站,吹著鬍子瞪著綠眼睛的,「宋震,你嫌事情還不夠亂嗎?」
「哥!」她扶著顛顛倒倒的李漢文,「哥,你有沒有怎麼?」
李漢文神智恍惚地,指著李允兒就說:「多年前我就說過,我一定會追妳!但是我知道妳一直把它當做是一個笑話,但是,我一直以為總有一天妳會明白我的,明白我是那麼那麼的愛著妳,我愛妳我......」
「哥....」李允兒掉下了眼淚,還來不及安慰他,他早已醉得不醒人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勤務兵送來一份李漢文回簽要去法國受訓的派令,這可嚇壞了李允兒。
「這是什麼?為什麼要去法國受訓?要去多久呢?」李允兒緊張的問著。
原來,新竹的499聯隊採購了法國的一批高性能的戰機,上頭一直屬意李漢文帶著一批學員去把戰機接回來,並且駐防在法國。
「不!」李允兒踉蹌的後退了好幾步,手扶著桌子直喘著氣,額上,頓時間冷汗涔涔。驀然之間,她的眼光落在桌上的一個小紙袋上,她猛地打開了它,看見了一只戒指,還有一張小小的卡片。
李允兒一驚,神色緊張的拿起了紙袋,對著宋震說:
「你在這裡顧著我哥,我去找心慧,跟她說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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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李允兒一衝進水雲居,宋心慧的房裡的燈光便馬上熄了,她猛拍著門,著急的喊著:「心慧,我有話跟妳說,心慧.....妳開開門,我有話要跟妳說......心慧.....」
敲了老半天,宋心慧的房門就是沒有動靜。
「心慧,我知道妳還沒有睡,」李允兒此時的眼淚水已經衝進了眼眶,她的身子往後踉蹌的一退,臉色雪白如紙,她用帶淚的語氣說:
「心慧,妳還記得那年,妳興沖沖的拿了兩罐可樂,說要為了我哥的夢想乾杯時,我哥就已經要追妳了,雖然我哥知道妳一直把它當個笑話,但是我哥卻一直把它當做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承諾。心慧,這些年來,妳應該很清楚我哥,他一向言拙,可是,他一直以為妳都知道的。」李允兒眼睛一閉,淚珠就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心慧,齊維走了,我哥曾經痛不欲生,也曾經一度要逃避妳,但是妳那燦爛的笑容,從來就不曾在我哥的心裡停止過,所以我哥才又有了勇氣度,並且渡過了他人生中最最困難的時候。心慧,我哥一直是那麼那麼的深深愛著妳的呀.....」她又敲了幾聲的門,激動的喊著:「心慧,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看到我哥哭,是齊維走的時候,因為齊維和我哥有著結義之情。但是今天,我哥為了妳,不僅哭了,而且還喝得爛醉如泥,最最重要的是,我哥已經決定要走了,心慧.....我哥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心慧...」
突然,房門豁然而開,宋心慧頹唐的站在房門口,好無奈好無奈的望著滿臉淚水的李允兒。
「心慧!」李允兒抓住了她的手,又痛又急的說:「心慧,妳知道的,我爸媽當初之所以反對我哥唸官校,就是怕我哥像齊維一樣的一去不回,因為我哥是他們唯一的兒子,而我哥這些年來是費了好大的努力,才能讓我爸媽不再那麼那麼的反對。但是現在,我哥卻為了妳,簽了要到法國那麼遠的地方的派令,那麼我爸媽該怎麼辦?怎麼辦呢?」她的眼淚直落,「心慧,現在只有妳能讓我哥不要走,心慧,我拜託妳,心慧,把我哥留下來,心慧.....」
宋心慧聽到這兒,眼淚已經衝進了眼眶裡,她深深的瞅著李允兒,說:「允兒,我真得無能為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李允兒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搖著她說:「妳從來不曾拒絕我哥,也從來不曾抱怨過我哥,難道這不是愛嗎?倘若這不是愛,那是什麼?心慧....」
「不曾拒絕、不曾埋怨,那是因為我把他當成了好哥兒們,就像妳一樣,像我們倆個一樣。」
「不!」李允兒打了一個冷顫,眼淚直掉,「心慧,難道妳真得一點都不喜歡我哥嗎?」
「允兒,難道妳還不明白嗎?這已經不是我喜不喜歡他的問題,而是他喜不喜歡我的問題了。」宋心慧心口一抽,心中掠過了一陣尖銳的刺痛,「從頭至尾,都是你們告訴我,他是多麼的愛著我,而在今天以前,我也試著讓自己相信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所以我才會去找他。但是,我聽到的,是我哥逼我嫁給他的,也是我哥逼他娶我的。」她眼睛一閉,眼淚一滴一滴的掉了下來。
「不!不是這樣的!」李允兒大聲的呼叫著,「心慧,妳聽我說....」
「不!允兒,聽我說!」宋心慧擤擤鼻,把頭一揚,「明天,我已經決定要跟馬唯中一齊去上海了,所以,我不能去參加妳和我哥的婚禮了,請妳原諒我,並且,祝你們幸福!」說完,她旋風似的奔出水雲居。
「不要不要不要.....心慧.....」
李允兒追到了門口,她哭倒在門邊上,無法說話,無法思想,完全陷進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悲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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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裡的北海,除了冷冷的巖石嵯峨聳立之外,就是滔滔滾滾的海浪喧騰呼嘯。馬唯中陪著宋心慧坐在一大塊的巖石上,沒有其他的人、沒有車馬吵鬧的聲音,那天空繁星閃爍,還有著半彎的月。
「妳在想什麼?」馬唯中望著她深鎖的眉問。
「沒什麼!」她靜靜的回答。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深深的凝視著她說:「妳真得決定要跟我到上海去了嗎?」
宋心慧楞了楞,掉頭看看海面,說:「你看,海上有一條船!」
他看著海面,遠處,真得有一點帆影,正渺小的飄浮在浩瀚的大海上。他就那麼瞥了一眼,又回頭來望著她,低聲的說:「其實,妳喜歡李漢文,對嗎?」
「不....或者.....」她搖搖頭,「我好亂,我....」她聳了聳肩,這是李漢文的習慣,但是她就是不知怎麼地,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模仿他。
「好吧!很亂那就別說了!」他把手壓在她的手背上,「反正,就是這回事,我明白的。以後我們不要再談這個問題,心慧,把妳的心空出來給我,我會全心全意的照顧妳,因為我實在是太喜歡妳了。」他抬起眼睛來,重新望著海面,那一點帆影仍然在遠方的水面上飄飄盪盪的。
「等明天,我們到了上海,那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們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他又望著宋心慧,微笑著說:「到時候,妳會忙得忘了這些煩瑣的事情的。」說完,他拉起了她,大笑了起來,「來!心慧,我們到那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邊去,看看有沒有夜光魚?」
於是,宋心慧迅速的擺脫了剛才那話題給她的壓迫感,在岩石和岩石之間,她像個孩子般的和他追逐嘻鬧,也像個孩子般的收集著貝殼和寄居蟹。一直到天空亮出了第一道的光明,才盡興的離去。
從野柳到了台北,正是吃早餐的時間,馬唯中手裡拎了三明治,就站在水雲居的門口,他說:「我送妳進去。」
宋心慧哈欠連連,微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懶洋洋的走進了水雲居。房裡出奇的安靜,很顯然地,李允兒已經結婚去了,突然之間,她有一種很落寞的感覺。她嘆了口氣,走進房間時,一眼就看到書桌上放了一個小小的紙袋,她好奇的把它打開來,發現了一個戒指,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面是李漢文的字跡:
『心慧,祝妳幸福!』
宋心慧默默的看著,她挺直了脊梁,感到一股涼意,從背脊上竄起,擴散到了自己的全身去,瞬時之間,她怔住了,感到的是徹骨徹心的痛。
突然之間,她手裡緊緊握著那一枚戒指,跌跌撞撞的就衝出了房門。馬唯中見狀,立刻就攔住了她。
「心慧,發生了什麼事了嗎?」他吃驚的問。
「他就要走了,我一定要去留住他才行!」宋心慧一臉的焦慮和緊張。
「誰?誰要走了?」
「唯中,我知道我現在去,是一件不明智的事,可是現在全部的人都知道他的新娘子是我,如果我不去,那麼他該怎麼辦呢?他該怎麼解釋?」宋心慧邊說邊跑回了房間,她急切拿了一件白襯衫就往頭上套。
「心慧,妳不能這樣?」馬唯中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唯中,我知道這很荒唐,但是....」
「心慧,妳聽我說,」馬唯中急死了,試著挽回她的心意,「事先就是他的錯,他不該不跟妳說個清楚就私自設下了這樣的一個爛局,現在不論也不管他會怎麼樣,妳都不能去,因為這不是兒戲,這是關係到妳一生的幸福。」
宋心慧驚慌失措的看著馬唯中,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心中更加的著急,她急急的說:
「唯中,你就讓我去吧!我一定要把他給留下來!」說完,她再也不看他,就大步的衝出了房間。
馬唯中默默的看著她,消失在水雲居,他終於明白,自己和李漢文的這場戰爭,他是輸得一敗塗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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