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好痛！好痛！真的好痛！
我…好想摀著肚子…
「你現在不可以亂動！」一個令人感覺蠻不爽的聲音阻止了我。
怪了！為什麼我不可以亂動？
「我肚子快痛死了，我想摀著肚子啦！」
「邱建林，你現在不可以亂動！」這個聲音真的令人非常火大！
「就跟你說我的肚子痛到不行是沒聽到是不是？！你是個什麼東西啊？！憑什麼不准我動？！」
「邱建林，你現在不可以亂動啦！」開始覺得這個聲音是十足的幾歪代表。
「他媽的！你是聾了還是耳背啊？！我都說了，我的肚子快痛死了是沒聽到是不是啦？！是要我說幾遍啊？！」
靠！我的手怎麼不能動？？？
用力拉了幾次，我的手還是一動都不能動，很像有人死命拉著我的手。
媽的！我討厭失去自由的感覺。
「邱建林，我跟你說，你現在千萬不可以亂動有沒有聽到？」
「去你媽的啦！老子現在火氣已經冒到頭上來了，你再給我靠北一句試試看！我再說一次，我肚子真的很痛，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痛，哪個混蛋再抓住我的手，我一定先給他幾拳再說！」
「建林，你不要亂動啦！」是怎樣？怎麼會有我娘的聲音？
對了！從剛才就一直聽到旁邊有好多人的聲音是怎麼一回事？
等等！奇怪了！我怎麼還在睡？！我剛才明明已經出門了不是嗎？
怎麼我現在好像還躺在床上啊？
不對啦！我明明早就出門，買了鋸條、早餐，而且我還記得我的早餐是玉米蛋餅加玉米濃湯的啊！
靠！難不成我又做那種以為自己已經起床的怪夢了嗎？
哇咧～麥鬧丫啦！
再睡下去我一定會被扒掉一層皮的啦！
要不是自己貪睡，昨晚早就該到學校去了才對內！
麥鬧丫！麥鬧丫啦！
今天不是４月１日愚人節吧？！
今天是民國８９年３月１１日，星期六沒錯吧？！
可是…
到底為什麼？
我現在只覺得全身上下痛到不行，尤其我的肚子更是史無前例的痛！
感覺就像…
就像被切開一樣。
還有，怎麼那麼多人在說話？好吵哦！
我到底是不是還在作夢啊？
「邱建林～邱建林～」
誰啦？！一直叫！一直叫！
「建林，你不要亂動啦！你這樣子很危險啦！」
又是我老媽的聲音，可是聲音有點像在哭。
誰理妳啊！我和妳還在嚴重不和當中，動一下是會怎樣？會死哦？
哼！我偏要動！
「幹！到底是誰抓著我啦？！」媽的，真的整個人都火起來了啦！
「邱建林！我告訴你，你現在不可以亂動！」
真他媽的！這個充滿命令的幾歪聲音到底是誰的？！
老子現在全身動彈不得，整個人又感到無比的疼痛，還得聽到這個幾幾歪歪的聲音在靠北。
我敢保證，以我現在火大的程度來講，就算砸在我頭上的是巨無霸恐龍蛋，一樣會在１秒鐘之內馬上熟透！
等等！我幹嘛一直把眼睛閉著啊？
媽的！只要把眼睛睜開就可以知道那該死的混蛋到底是誰了嘛！
只是…
長這麼大，第一次發現睜開眼睛必須---「用盡全力」！
睜開雙眼的一瞬間，真的令人很傻眼。
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是人，還是一個一個的蒙面人。
這是哪裡啊？怎麼這麼多人啊？
還有，是失火還是忘了開燈啊？
要不然我怎麼什麼都看不清楚？
Ａ！我怎麼會在這裡啊？
「邱建林！邱建林！」又是這個聲音。
沙小啦！
「邱建林！邱建林！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幹！不然你是耳背是不是啦？衝沙小緊共啦？！
剛才睜開雙眼後失去的氣勢一下子又全回來了。
「邱建林，我告訴你，你現在很危險，千萬不可以亂動知道嗎？」
靠北咧！供沙小哇割啊？
我很危險？我身上是帶了幾千頓的炸藥是不是？不然為什麼不可以亂動？
說到不可以動，他媽的混蛋！誰給我綁起來的？
幹！我的肚子快痛死了！馬上給我鬆綁！
「邱建林，你別亂動啦！」
媽的！我偏要！
「啊～快點！他把帶子扯斷了！」一堆女人刺耳的尖叫聲。
靠！是在叫屁哦！
我的目標是把二條都扯斷ＯＫ？
「快點抓住他！馬上給他打一針！」又是那個幾歪到不行的聲音。
靠北啦！打什麼針啊？
幾歪啦！老子生平最怕打針了！敢給我亂打針你就…知道…
幹…為什麼…為什麼我的眼皮會突然變的…好沉重……
不會吧…我沒有…嗜睡症的啊……
「建林，你不要再動了，真的很危險啦...」
又是我老媽…的…聲音……
「邱建林！邱建林！」
從他的打扮來看，應該是醫生，也是那幾歪聲音的主人。
「邱建林，你現在在醫院，你出車禍你知道嗎？」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你發生車禍，因為多處內臟嚴重撕裂傷造成大量內出血，而你的左右二邊胸腔也各因為不同的因素造成血胸以及氣胸，你的左腳也受到了不明感染，只是這部分我們還在觀察中……」
我的天啊！你真的確定我的意識是清楚的嗎？
我好想告訴你，我的頭好暈，我的人好累，我整個意識好模糊…
你說了這麼一大串，我聽得懂的真的少之又少耶！
「為什麼我不能說話？」我無力的提著筆，在紙上歪歪斜斜的寫著。
「因為血胸以及氣胸的關係，所以你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自行呼吸，所以我們在你的嘴裡插上管子幫助你進行呼吸。」
又說了一大串不容易理解的東西。
至少我已經發現我不能說話，也知道我嘴巴裡那一大根怪東西是什麼鬼東西了。
「為什麼要綁著我？」這是我最最在意的問題。
「把你綁著是怕你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去拔掉身上的管子，你只要不小心拔掉任何一根管子，你的小命都有可能就這樣子沒了。」
ＯＫ！
我總算了解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蒙面人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因為這裡是加護病房，看到的都是醫生、護士。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可以瘋狂罵髒話，卻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制止我的行為，因為他們聽不到。
可是…
誰來告訴我？
為什麼我會出車禍？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為什麼我感到好累？我得在這個地方躺多久？
怎麼我眼中的一切看起來都這麼不真實？
怎麼我的眼皮老是想闔上？
怎麼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撐不下去的感覺……
就這樣，我一直不斷醒來，不斷昏睡……
許多時候，就算是醒著的，對我來說都只是一些既模糊又不真實的片段。
許多時候，我還真的覺得，自己快要不屬於這個世上了。
片刻的清醒拼湊不出片段的畫面，更別說如何得知今夕是何夕了。
只知道，每一天都得經歷二次生不如死的換藥過程。
「可以再幫我上麻藥嗎？」更歪斜的字落在一張小紙張上。
我是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有在好轉啦！
但是我可以非常清楚的知道---「我很虛弱」！！！
「不可以！之前不是說過二天才能幫你上一次麻藥嗎？要不然，等你出院馬上就得進勒戒所了。」
這一句話聽起來似乎是仁心仁術，可是在我的耳裡，卻是『凌遲處死』的宣判。
每一天，
流竄不出的淚無處宣洩，
嘶喊不出的痛無以發洩。
每一天，
短短的會客時間就是我該清醒的時候，
只是，連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清醒」。
只記得，大部份的時間都是昏睡著的。
除了後期無故失眠了好幾天，好心的護士小姐幫我想了一個又一個的方法幫我入睡，
甚至連醫生都開安眠藥給我了，我還是「精神抖擻」地望著天花板發呆。
只記得，３月２０日是什麼時候。
這一天的台灣風雲變色，一瞬間藍天變綠地，
整間醫院裡的醫生也好，護士也好，病人也好，家屬也好，
歡呼之聲足以撼動整個醫院。
丫扁總統，您還真不簡單啊！
想不到我在加護病房那麼多天，唯一知道的日期就是您當選的那一天。
幾個月過去，
病情慢慢好轉，可是我的心卻慢慢空轉。
你們騙我！
我來不及參加畢業典禮！
你們騙我！
我根本痊癒不了！
你們騙我！
我根本無法和正常人一樣！
你們騙我！
我根本，只能一直坐在輪椅上…
為什麼要騙我？
再殘酷的實話我都能接受，至少我知道不可能更糟了。
為什麼要騙我？
再美麗的謊言，在拆穿的瞬間，剩下的就只有千刀萬剮的極刑。
開始痛恨自己對於醫學常識可笑的淺薄。
開始痛恨自己不知道從哪來的該死自信。
開始痛恨自己不該許給自己那麼多未來。
「邱建林，你要加油！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媽的騙子！
「邱建林，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你一定會康復的！」
去你媽的死騙子！
「邱建林，加油！你很快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去打球了！」
操你媽的混蛋騙子！
「邱建林，你一定可以順順利利地去參加畢業典禮的！」
我操你媽的畜牲！說謊不打草稿的混蛋！
「邱建林，現在是五月，等九月開學，你就是大學新鮮人囉！」
幹！幹！幹！幹！幹！幹！幹！
幹！！！！！！！！！！！！！我恨死你們這些人了！
何必這樣子騙我？
你們給了我希望，讓我可以用心去編織未來的夢想，
也親手把我牽到絕望的谷底，讓我了解，你他媽的夢想永遠只會是夢想！
你們知道嗎？
你們並沒有帶給我信心，更沒有帶給我希望。
你們徹底打敗了一向自信滿滿的我。
你們徹底擊潰了一向笑容滿面的我。
你們徹底毀滅了一向用心織夢的我。
我開始討厭吃藥！
我開始討厭復健！
我開始討厭回診！
我開始討厭醫院！
我開始討厭努力！
我開始討厭加油！
我開始討厭所有人！
我開始討厭所有醫療行為！
你們不會了解一而再，再而三面對失敗的感覺！
你們不會了解從不斷相信，到不斷絕望的感覺！
你們不會了解在輪椅上接受大家注目禮的感覺！
你們不會了解什麼事情都要人家幫忙的挫折感！
你們不會了解什麼事都沒有辦法完成的無力感！
你們靠一張嘴巴，說盡好話！
我卻得用盡氣力，嚐盡血淚！
夠了！夠了！夠了！
「啊？！邱建林？！你…你好了？？？」
「啊？！你可以走路了啊？？？」
「啊？！邱建林？？？你是真的都痊癒了嗎？」
「邱建林，你可以走路了？當初我都不敢說，在醫院看到你時，我真的覺得你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站起來了。」
「阿林仔！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的！」
「什麼？你可以去跑步了？真的還是假的？」
「啥？！你可以打球了？還可以去打工？這怎麼可能？」
「其實，我們當初都沒有想到，你可以恢復到這種程度。」
「啊？你已經去唸書了哦？你可以復原到這種程度，真的很不可思議耶！」
這些是我在二年後最常聽到的話，
其中不乏，老師、醫生……
是啊～
別說你們嚇一跳，我也嚇一跳…
我驚訝於你們的謊言如此真實。
我驚訝於你們的笑容如此虛假。
是啊～
曾有一段時間，我也把自己狠狠地摔進萬丈深淵，
告訴自己這輩子就只會這樣了，不會再更好了，認命吧！
『認命？！這是誰說的？！現在就放棄還嫌太早了一點吧？
才不過渡過一年的苦日子而已，才一年而已耶！
就這樣舉白旗投降可不是你的作風啊！
給他們好看！讓那些自以為是在鼓勵你的偽善者一點顏色瞧瞧！
讓他們知道，你還是那個只要想做就沒有人擋的了的你！
愛逞強也好，你不會讓自己看起來和一般人有什麼不一樣！
愛面子也好，你不會讓自己和殘障人士聯想在一起！
你不只要好，還要比以前更好！』
你們懂了嗎？
一年來，我就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的！
再苦！再痛！
我都會咬緊牙關忍下去！撐下去！
「報名明天截止耶！你今天才想到要報考大學會不會太衝動了點？」
放心！我會考上的！
我會讓所有人知道，就算二年沒碰書本我還是有本事考上大學的！
我會讓所有人知道，只要是我真的想認真去做的事就一定會成功！
總之，
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絲可以讓我扳回的機會！
開什麼玩笑？！
我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被打倒？！
再苦都得撐！
再痛都得熬！
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信念！
人的意志力，還真是一種十分神奇的東西。
從最初的莫名其妙，到強烈的求生意志，到力不從心的灰心喪志，
再到不甘心的死命苦撐。
那些日子以來，找回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
找回了一點自尊，找回了一點健全，找回了一點眼神…
失去了許多自信，失去了許多健康，失去了許多快樂…
一轉眼，六年過去了，回頭面對自己努力建立的成果時，
總覺得這些成果似乎什麼都擋不住，似乎沒有看起來那麼真實。
原本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我卻老是感到舉步維艱。
難道我努力建立出來的一切，都只是我用來欺騙自己的假象而已嗎？
難道我真的再也沒有能力去改變既定的事實了嗎？
看來～
我累了…
原來，
我不若想像中堅強。
原來，
逞強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原來，
面子真的比不上裡子重要。
原來，
臉上的笑比不上內心的笑快樂。
原來，
『我』和『心』早就有著無法想像的距離了。
那，到底是，
『我』背叛了『心』？
還是，
『心』背叛了『我』？
人，難得能有二次生日……
３月１１日，
一樣的星期六……
９５年３月１１日 星期六
祝我~~~
生日…… 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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