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真的很愛很愛你。
九年，真的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
在爸病發的那一年，
我想，
我們都沒發現有些東西已經悄悄改變了...........
那一年的夏天很悶熱，那一年我八歲，
還是一個期待著寒假和暑假的快樂小孩。
我喜歡下課時間玩追逐遊戲，我喜歡和爸撒嬌，喜歡磨蹭著爸的鬍渣
那一年我八歲，那是一個能夠享受睡午覺的年紀。
我喜歡在午睡的時間，趴在窗前跟對面家的小孩互望
我喜歡裹著棉被，自己一個人很開心的玩辦家家酒的遊戲
我記得那時候我的辦家家酒的內容一直都在模仿連戲劇或悲情卡通
一人飾演多角，不是沒父就是沒母的小孩，要不就是很可憐的灰姑娘。
只是我想我那時候作夢也沒想到
原來故事通常都有一半的真實性。
我爸很厲害，什麼東西都無師自通
拿把吉他哼哼唱唱的很迷人，胡亂彈個鋼琴也可以彈的很有個性。
說不出來他是慈父還是嚴父，是浪子還是老實人
他散發著一種傳統爸爸的韻味，就是會讓你莫名奇妙的很欽佩他
我爸很講究教養，老是叫我坐有坐像站有站樣，吃飯不可以掉米粒
他回家的時候要拿拖鞋給他，要問他累不累，要端水給他喝，要幫他按摩.....
我是個乖孩子，至少在八歲以前我一直都是。
我記得那一天我看著時鐘拿著拖鞋待命的緊張心情，
只是總覺得好像有些什麼不一樣.......
我看見他進門的眼神，很陌生，那不是我的爸爸。
他是一個病人，借住在我家，我一直想，他真的不是我爸爸。
他是我爸嗎？
那個拄著柺杖、瘦了一大圈、眼神沒有光采的男人
我想，他不是我爸。
他給了我一個擁抱和一抹笑容，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聽到我媽在哭的聲音，發現我家突然來了好多大人，稀稀甦甦的交談著
然後我被我媽趕進了房間，我姊抱著我哭。
隔著小小扇的窗戶，我看見那個男人又上了車
等我有知覺的時候，我已經哭倒在我姐膝蓋上
一臉鼻涕眼淚的，我不知道那是我的還是我姐的。
那一天，我學到了一個新鮮詞彙，那些大人教給我的
【 你爸爸他生病了 】
我媽是一個很奇妙的女人，
遇弱則弱，遇強則強。
我想，我爸應該是著避雷針
讓我媽強也不是弱也不是。
那一天，我媽下達指令把我和我二姐送回了宜蘭老家。
那年暑假真的很漫長....尤其在一個只有一間雜貨店和一大片水田的地方...
我天天都躺在老家前的柏油地面上，看著天空想著那個男人還有一個男孩
只是我不知道，過了30天可以有這麼大的變化。
男孩不見了，男人也不見了，他們以不一樣的姿勢，離開了我的生命...
等我在回到台北的時候，暑假已經過了一半
那是我第一次這麼久沒有看見我爸，我不懂想念是什麼
只是我站在病床前呆了很久，連一句爸爸也叫不出來
他真的不是我爸，他的頭髮都沒有了，鼻子插滿了透明管子
身上穿著一件像囚衣的東西，病房裡有一種黏黏濕濕的發霉的味道，
那個男人吐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我媽又哭了，哭的好像吐血的人是她
我只是想問，我爸呢？把拔到哪裡去了？
後來我也哭了，因為我發現，那男人就是我爸。
等我再看到他的時候...已經開學了，而我請了有史以來最長的假期.........
那一年夏天，我過了兩個暑假。
九年了，從你躺在白茫茫一片的冰塊中開始算起
已經九年了.......
那一天看見你我好開心，我以為你的生病好了
大伯母告訴我，你就要好了才會回來
我很開心的從二樓一路奔向一樓
我看見你從大大的車上被扛下車，有好多好多人圍著你
我真的好想問他們是誰，幹麻跟我搶你？
那些大人的眼神裡閃爍著不安，空氣都凝結了，我根本無法呼吸
我看見他們一個個圍在你身邊卻又冷漠的眼神
彷彿他們只是參加了一場聚會。
有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說，要讓你喝下一碗藥
那些大人們推究著這個任務，最後決定指派我去
我看見那碗藥，黑抹抹的，看起來就很難喝
可是他們說你會好，所以我端過去了。
我看見媽、姐握著你的手，但是你沒有和她們說話
你忙著跟你的兄弟們講話。
敷在你額頭上的毛巾換了又換，你的溫度都快跟冰塊一樣了
但是你沒跟我們講到話...
我看見我媽的手在顫抖，我從她臉上看不見一絲絲的喜悅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沉重，好像我爸要好了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在你喝下半碗的湯藥的時候，
我看見你的眼睛輕輕的閉上，你的嘴巴輕輕的合起
我問大人們，把拔怎麼了，他們說你太累了要休息一下
只是這一覺，你睡了好久好久..........
那一天，我學到一個教訓，千萬不要相信那些眼神很誠懇的大人。
嘿，爸，你知道我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端著那碗湯藥嗎？
嘿，爸，你知道媽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餵你喝下那碗藥嗎？
１７歲，一個沒有午覺的年紀。
在她一次又一次企圖死亡後，我開始告訴自己，沒什麼........
九年就好像九天一樣，一切都進行的好自然
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好像只是上演了一場魔術秀
我沉浸在這場表演裡有多久了，我這樣問我自己。
那男人走出我們的世界了。
只是我們都還在他的世界裡，不知道哪裡是出口。
相本撲滿了厚厚的一塵灰
我們都很默契的不去掀開它，怕一打開就再也合不上.............
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媽。
但是我的影子告訴我，其實我很想逃跑
如果離開妳，我會不會快樂一點？
你的腦袋裡存在著悲傷和一個女人青春歲月流逝的哀傷
你忘記了很多很多事情，好比.....我們。
你放下了你的青春歲月，死命收集那些任何有關於他的東西...就算只有一點點
我們對你而言，就像靠近他的絲線，那麼脆弱不穩。
我愛他就像你愛他一樣。
我對他的思念就像你對他的思念一樣。
你看見了嗎？
你給我的痛苦和他給我的想念。
我反覆的告訴自己我愛你
只是我的影子一直問我
離開你我會不會快樂。
我的勇氣早早在你那年那個冷漠的眼神下被扼殺了。
我帶上了厚厚的一層又一層的面具。
我知道的。
【 堅強再堅強，我就不會被打倒，也不會被妳打倒。 】
* 我愛妳，而妳的存在讓我窒息。
我想他，而他遺留的想念已經變了味。
ＰＩＣ ＢＹ 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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