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膚人抬起下巴。他的皮膚泛著怪異的色彩,一種泛白的藍莓色。他的手指滿佈皺紋。他走了出去。艾迪跟在後頭。
碼頭空蕩蕩的。海灘空蕩蕩的。整個星球都空蕩蕩的嗎?
藍膚人微微一笑,彷彿聽見了艾迪內心的疑問。他碰了碰艾迪的肩膀,艾迪感受到一股暖意,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的思緒,一句一句流瀉了出來。
我怎麼死的?
「一場意外。」藍膚人說。
我死了多久呢?
「一分鐘。一小時。一千年。」
我現在人在哪裡?
「你認為你是在哪裡呢?」藍膚人說:「這是天堂啊。」
「你在天堂裡會遇見五個人,」藍膚人突然說:「我們每一個人在你的生命裡都有一個存在的理由;你當下也許不知道那個裡由是什麼,而這正是天堂的功用。天堂,是為了讓你認識你在人間的一生。」
艾迪一臉困惑。
「一說到天堂,大家就想到極樂花園,以為在天堂裡可以在雲端漂浮,在山顛河畔發懶。可是,美麗的風景假如不能讓人得到安慰,它就沒有意義。」
「這是上帝送給你的最佳禮物:讓你有機會了解你一生中發生過哪些事情,並解釋原因。這是你一直在尋找的那份寧靜。」
艾迪咳了起來,試著發出聲音。他不想再沈默了。
「艾德華,我是你遇見的第一個人。我死的時候,有另外五個人向我闡明了我的一生,然後,我就來這裡等你,在這兒排隊,等著把我的故事告訴你,讓我的故事也成為你的人生故事裡的一個情節。還有其他人也在等你,有些你認識,有些你也許不認識。不過,他們在死去之前都曾經在你的人生路上與你巧遇,而你的人生路就從此改變了。」
艾迪費盡全力,從胸膛裡把一個聲音給逼上來:
「是什麼……」他終於發出沙啞的聲音。
他的嗓子,似乎像是一隻正要破殼而出的新生小雞。
「是什麼……害你……」
藍膚人耐性十足,等著他說。
「是什麼……害你……死掉?」
藍膚人看起來有一點驚訝。他對艾迪露出微笑:
「就是你。」他說。
一個故事,從兩個不同的角度來看吧。
就拿一九二○年代晚期一個七月天來說。那是個星期天,早上下過雨,艾迪和朋友們玩著丟棒球接棒球的遊戲;那顆棒球是艾迪前一年過生日時收到的禮物。
某一瞬間,球飛過了艾迪的頭上,落到大馬路去了。穿著黃褐色長褲、頭戴羊毛帽的艾迪,追著球跑。
他跑到了一輛汽車前面。
那是一輛福特A型車。
那輛車發出尖銳的煞車聲,車身猛一轉開,閃過了艾迪。
艾迪渾身發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撿了球,快快跑回朋友那兒去。
球戲很快就結束了,孩子們跑到遊戲場去玩「伊利湖怪手」娃娃機,用那隻爪子一樣的機械手臂去抓玩具。
現在,從另一個不一樣的角度來看同一個故事。
有個男人坐在一輛福特A型車的駕駛座上,那車是他向朋友借來練習駕駛技術的。早上下過雨,所以路面是濕的。突然間,有一顆棒球彈過了路面,又有個小男孩冒出來追著球跑。這個駕駛人猛踩煞車,用力轉動方向盤;車子打滑,輪胎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這男子算是控制住了場面,但車子還在繼續打轉。後視鏡裡已經看不到小男孩的蹤影,可是男子的身體仍然處於震撼狀態,心裡想著自己差點兒就釀成慘事。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使他心跳快速如擂鼓,然而他的心臟不怎麼強壯,心跳太快,他吃不消。男人覺得頭暈眼花,有那麼一刻,腦袋垂了下去。他駕駛的汽車差點撞上另一輛車。那輛車的駕駛人按了喇叭,男子又打方向盤,猛踩煞車。他沿著大馬路滑行,後來轉進一條巷子裡。他的車子搖搖擺擺,最後撞上一輛停靠在路旁的卡車的車尾。一個小小的碰撞聲傳來。大燈碎了。撞擊的力道使得男子啪一聲撞上方向盤。他的額頭流血了。
他跨出車外,察看車身損壞的狀況,然後,便昏倒在濕漉的人行道上。他的手臂一陣一陣抽動。他的胸口很痛。這是星期天的早上。巷子裡空無一人。他就一直在那兒,倒在車子的一側,沒有人注意到他。冠狀動脈的血液不再流進他的心臟。
一個小時過去。
有個警察發現了他。
醫事檢察官宣布他已死亡,死因載明為「心臟病突發」。沒有親屬。
同樣一個故事,可以從兩種不同的角度來觀察。
同一天,同一時刻,從其中一個角度來看是愉快的收尾,那個穿黃褐色長褲的小男孩,把一分錢的硬幣投入「伊利湖怪手」娃娃機,玩了一次又一次;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則有一個令人遺憾的結局,在市立陳殯儀館裡,有個工作人員打電話給另一個工作人員,說今天新到的這具屍體真奇特,皮膚竟然是藍色的。
「你懂了嗎?」
藍膚人輕聲以他的角度說完了這個故事:「你這小男孩?」
艾迪一陣顫抖。
「噢,不會吧。」他低聲說。
---------------------------------------------------------節錄自 在天堂遇見的5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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