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疑地,不只是徐志摩與三名女子點亮整個四月的歡笑與風華,是因為春的緣故,所以,在散布歡笑予人的娛人節次日,四月二日,校園解說員走出東海,去傾聽另一種自然的原音,選擇阿里山達邦村的特富野迎接這個人間四月天。
其實,並不清楚特富野的實際位置,只記得車自東海出發我就開始睡,一覺醒來,身以在層層青山之中,車仍在蜿蜒的山路上,山外還是山,路前仍是路…特富野隱在青山、小路、茶圃、竹林之後。
清澈有神的雙眼、紮成馬尾的烏黑長髮、黝黑的肌膚、黑熊般健壯的體格、爽朗的笑容,他是此行帶領我們走入特富野、認識鄒族的高德參老師。首先,他領著我們一行四十多人踏出認識特富野的第一步,我們走逼條鄒族的古道前往特富野,路上盡是蔓草、樹林、竹林、還有白耳畫眉的清亮滴溜如口哨聲的鳴叫伴著我們;行經一處茅草搭成的涼亭,老師帶大家看俯瞰遠方一座茅廬,那是鄒人的聚會廳KOBA,然後他向我們解釋KOBA的功用及鄒族的三種建材:五節芒、竹、藤…;經過一片竹林時,老師要求大家安靜,停下腳步,然後,他指著身邊的一塊石台,低聲的說,這裡是鄒人視為聖地的地方,這裡有一個「靈」居住,從前鄒人經過這裡,都會取出身上的酒或煙或食物,放在石台上獻給神靈,祈求平安…。
大約是在中午時分抵達住宿的民舍,用過午餐、稍事休息後,是解說員社的社團時間,大家分成幾組討論關社團的各種事務。
午後二點三十分我們走在前往銀屏水簾谷的山道上,陽光倦懶地洒在這座山林;身邊有太多不知名的植物,大多是闊葉樹,我一邊走一邊熱切地觀察著各種不同植物的形態、葉片、枝幹、 果實、花朵、及上面爬行的昆蟲。自從參加校園解說員後,似乎自然而然地培養出對週遭環境觀察的習慣,會注意起生活週遭出現的植物、鳥類,觀察著牠們出現的位置、生長情形…,而在這條山路上,雖然幾乎都是不認識的植物,但我努力地記住牠們特徵,更重要的是我放鬆全身去感受風滑過葉梢的律動、枝葉搖擺的節奏語牠們進行光合作用的溫暖。
而對高老師而言,他在這片山林就像是回到家中一樣自在熟悉,她隨手摘下一片葉子就滔滔不絕地說起關於千里菊在鄒族作法祭祀裡的重要性…而另外兩種巫師作法的必備工具是米與黎實。有人指著路邊立著的竹桿,問那是作什麼的?老師笑著說:喔!那是我種的山櫻花幼苗啦!竹竿是用來辨認種植的位置;然後,他摘下身邊的五節芒,打了幾個節留下長長的葉尖一截,他把這草結插在竹竿上,說:這是鄒人傳遞訊息的古老方法,當在野外發現樹上的虎頭蜂窩或是其他危險時,在樹幹上綁這樣一個結,葉尖朝向蜂窩的方向,那麼其他人就會注意、避開危險,還有另一個功能是宣告物權得所有,當在路旁發現一顆果樹時,綁上這樣一個結,告訴別人這是我的,你們不能拿,以前真的沒有人會去拿喔!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
等待我們的是一個瀑布,從約五十公尺高的山壁上傾瀉而下,宛若銀屏水濂一般,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我想,當人在荒山野嶺遇見這麼一泓清泉、一匹飛瀑時,沒有人不會歡呼著去親近這些水的,水是人類最原始的渴求。許多人脫下鞋子赤著腳走進水裡,那水清涼冷冽的無以復加,凍醒了我們長途跋涉以來疲憊的神經;彷彿在那兒留多久都不會厭煩,清風在這山澗李吹送著低鳴,流水與山石撞擊出樂音,我閉上眼坐臥在大石上享受著自然的交響原音,似乎那些聲音就是從我體內發出的…。
逝者如斯,不捨晝夜,夕陽已然西沉,我們踩著漸深的暮色,聽至著溪水聲逐漸遠去…,之後,我就在這黑夜的陌生山林中看見生平第一隻螢火蟲,看著那幽冥的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滅,心裡有一種好詭異的感覺升起。
夜晚的特富野極其安靜,完全聽不見城市中熟悉的人聲、車聲、電視生,只有狗吠、虫鳴、蛙鳴在這沉寂的夜裡起落著。今晚,高老師配合著幻燈片告訴我們鄒族的神話、習俗、生活…。
「鄒族的天神HAM教導生活技能給族人,祂告訴鄒人:去尋找新的生活天地,我會留下腳印,而你們將在那裡生活,建立聚會所KOBA…
「大塔山是鄒族善人死後靈魂居住的天堂、小塔山則是惡人死後進入的地獄…
「鄒族是原住民中唯一懂得製作皮革的。鄒族人的頭飾羽毛是用黑長尾雉,也就是帝雉的尾羽…
一種我未曾聽聞過的語言、一個我未曾接觸過的世界,在特富野的星空下,我首次認識了鄒族…,最後,高老師教我們一首鄒族的安魂曲,他說鄒人對於死亡不會特別的悲傷與恐懼,死亡在他們來說只是一種過程,是生命的另一旅程,安魂曲則只是送別之調…;於是,詳和、悠遠、淡淡哀傷的歌聲在特富野的夜裡漂蕩著。
翌日早晨,高老師帶我們去看石桌,那是塊有著一個足印痕跡的石台,而這個留在監石上的腳印,就是天神HAM踩下的…,高老師望望在這塊聖石四周建起的樓房、闢出的柏油路,以一種哀傷的語氣說:以前這裡是鄒族的獵場,是鄒族人賴以生活的地方,獵場並不是隨便圈起一塊地區就是自己的獵場,是要向神祈求,請神把這座山林交給我們來保護,神答應了才能是我們的獵場,所以,鄒族人是非常非常重視自己的獵場,因為那是一種恩典、一種責任、一種生活的必需;以前,有其他外族的人闖入了鄒族的獵場打獵,扛著獵物正準備離開時被鄒人遇到了,鄒人說:「你怎麼可以闖進我的身體,在我的身體上跑來跑去、任意屠殺!放下獵到的東西,馬上離開!」所以,鄒族人對於自己的獵場是看作像自己的血肉一樣的珍惜,不會去隨便砍殺自己的血肉,更不允許他人來傷害…。
看著眼前的高老師,我好像就看到那一位鄒族勇士站在我眼前,那一種昂然自傲的神情,那一種與大自然共榮共存的自在,那一種感覺對我來說是從未經驗的,因為我們已經離開自然太久,幾乎已經忘記了我們的這個母親…,我一直想要重新喚回的那種感動,而高老師卻毫不費力的享受著…。
高老師陪我們走的最後一段路程是阿里山支線的自忠線,這是一段已經廢棄的鐵道,是在日據時代由日本人修築的,用途是運送自阿里山砍伐下來的檜木,日本人把阿里山上原本茂盛的檜木林砍伐殆盡,改種上柳杉,將檜木用火車運下山裝載上船運回日本,用台灣的檜木建造日本的神宮…,唉!大自然似乎永遠只有等待被人宰割的命運。
老師說這段山路比昨日的路更長更難走,但是景色也更加的美麗…,果不其然,這片森林的景色與昨日截然不同,這裡才是一座真正的森林,兩旁柳杉筆直的樹幹矗立著,林子裡陰陰鬱鬱的,日光幾乎全被密密的柳杉林給遮攔下來,我們只能在冷冷的空氣裡,幽幽的林木間數著廢鐵道上的枕木前進;在溼滑的泥土上,一路上種植著一種低矮的植物,老師說那是農民種的山葵,有人依舊不懂...
「啊!就是用來沾沙西米的芥末啦!」
許多人才恍然大悟喊著「這個就是哇沙米唷!」
老師說哇沙米就是用山葵的根研磨出來的,而適合山葵生長的環境就是這種陰涼潮濕的地方。
其實,這一路上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越走越覺得精神奕奕,越覺得輕鬆自在,這兩天來,我們每個人都放任五官去探索週遭的世界、都放任心靈來遊歷自然的美景,我覺得有好多好多的憂慮與煩惱就在我們一步一腳印的過程裡被遠遠地拋在身後了,這一次的特富野之行讓我認識瞭解了好多事,讓我帶著滿滿的感動與豐足的精神離開特富野、返回城市的塵囂。
與高老師在一處叫十字路的火車站告別,那時天空降下了驟雨,雨打在車站斑駁的站牌上、打在路旁鏽蝕的鐵軌上、打在我們相互依偎的雨傘上,我們用力揮著手向高老師道別,高老師笑了笑也向我們揮揮手,然後轉身走入這場雨裡,在煙雨濛濛之中,我彷彿看到一個留著長髮、頭上插著黑尾長雉的尾羽、臂上繫著山豬的獠牙、背著獵弓、提著獵刀的鄒族勇士正邁開大步,向著他守護的獵場前進…,「你怎麼可以在我的身上亂跑!」我好像聽見那聲如雷的怒喝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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