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吐司抹上肉醬豆腐後是怎樣的滋味?
一早就到會所,今天要帶青少年到戶外擘餅烤肉,詩歌還沒印好
所以我提早到會所印詩歌。會所的二樓曾經是弟兄姊妹之家,
趁著暖機的空檔,我稍微逛了一下,依稀可以看出舊日的規模──
大通鋪、窄長的桌板、三層鐵床、牆面上一整排的掛勾……
創立弟兄姊妹之家的長老,出身軍旅,把弟兄姊妹之家弄得軍營似的
當年住弟兄姊妹之家的人,如今都是各地的長老、負責弟兄
一個個成家立業之後,這裡的弟兄姊妹之家後繼無人就荒廢了。
前些時日有恢復姊妹之家的打算,但大家都說這樣的舊房子可能沒人肯住
我肯不肯住呢?我也曾經住過如此簡陋的姊妹之家喔!
那是大學的時候,成大姊妹之家,因過份擁擠而聞名,
二、三十個姊妹擠在七間小房間裡,狹窄的如同鴿子籠一般,
破沙發、組合書架、達新牌塑膠衣櫥、上下鋪的木床或鐵床……
所有的生活用品只能用「克難」來形容──那是「伯大尼之家」!
伯大尼,在耶路撒冷的近郊,是個貧民窟,
在那裡有愛主的馬利亞、殷勤服事主的馬大、還有復活的見證人拉撒路
最重要的是,主耶穌住在那裡,與他們同在。
我們的姊妹之家,就像伯大尼!我以曾經住在伯大尼為榮
然而今日的我,還願意住在伯大尼嗎?
八點集合出發,有幾個青少年還沒吃早餐,直問路上能不能停下來買早餐
我打開車子的行李箱,拿出中午烤肉要用的吐司,拿了幾片給他們
有人不情願、有人面有難色、有人問有沒有果醬或鮪魚沙拉……
簡言之,大家都不喜歡吃白吐司,更別說是大賣場買的廉價吐司。
其實還蠻香的,昨天晚上買的,又沒有冰冰箱,新鮮度與柔軟度都很好。
新鮮吐司的澱粉與奶香,喚醒我一些回憶──遙遠的、灰暗的貧困歲月……
首先浮現於記憶中的是「肉醬豆腐三明治」(也就是白吐司夾肉醬豆腐)
那是什麼樣的味道?我沒有吃到,被妹妹吃掉了。
我只記得妹妹委屈的臉色與囁嚅的口氣:「我以為那是可以吃的。」
鏡頭再往前倒轉──那一天中午,高中的我向她大發雷霆………
此刻的我(車內瀰漫著吐司的香氣、將和青少年一起去烤肉的我)
完全能夠諒解那個「犯錯」的妹妹。(她不過是犯了每個小孩都會犯的錯)
那是窮到把吐司當奢侈品的年代,而妹妹,一向喜歡吃這些「洋玩意兒」
眼前有二片白吐司,雖然是隔夜的,但一旁有香噴噴熱騰騰的肉醬豆腐
她怎麼可能不吃呢?食物放在餐桌上本來就是要吃的嘛!
於是,她很高興的拿著白吐司抹上肉醬豆腐滿足的享用著……
結果,吃到僅剩一口的時候,姊姊出現了,
她滿臉的笑容想要誇讚姊姊、告訴姊姊「肉醬豆腐三明治」很好吃
卻被姊姊(也就是我)氣急敗壞的訓斥一頓。
「此刻的我」心疼那個滿臉委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妹妹,
「當年的我」為什麼那樣大發脾氣呢?
因為那是我的「午餐」。
那天下午我要到台中市補習,煮好午餐,我叫妹妹吃飯,自己就趕緊回房換衣服、收書包,因為時間來不及了,我打算把吐司帶到車上吃。
誰知道當我來到客廳,吐司只剩一口………
我也很委屈啊!趕著去補習,還要先把午餐弄好,
身為大姊,餵飽妹妹是我的責任。而這個妹妹也不過小我兩歲
在未滿十歲的小學三年級,我就在家中主中饋,負責煮午餐與晚餐,直到高中三年級離家寄宿。
如今回想起來,我也心疼那個扛起長女責任的我,
身為長女,就理所當然要付出一切照顧家人嗎?
如果時間倒轉回到事發的那天,我可不可以拿著兩片吐司就出門補習?
為什麼我一定要煮午餐呢?一餐不煮,妹妹就會餓死嗎?
有必要為了煮午餐擔誤自己上課的時間嗎?
吐司被吃掉了,為什麼要大發脾氣?事情有那麼嚴重嗎?
「我以為那是可以吃的……」惶恐的臉色、囁嚅的口氣,妹妹伸手想把僅餘一口的吐司分給我。
「你要吃之前也該先問一聲啊?你都沒有想到我嗎?至少留一半給我嘛!」我說,愈說愈覺得無力──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僅餘一口,我也不想吃了。眼看著補習就要遲到了,那裡還有時間罵人呢?
我匆匆的出門,騎腳踏車到兩公里外的大馬路邊等公車,
要轉兩班公車才能到台中市,走過二條街到達補習班,
上完兩個小時的數學課,再轉兩班公車、騎兩公里的腳踏車,
回家,不是吃晚餐,而是煮晚餐。
沒有吃午餐的我,必需挨餓,直到傍晚回家,煮好晚餐,我才有食物吃
因為,我沒有錢在外面買東西吃。
省吃儉用的擠出一點錢只夠坐公車繳補習費,除了挨餓我別無他計。
對妹妹而言,她只是「想」吃;對我而言,那卻是我「必需」吃的。
此刻的我,已經能夠體諒年幼的妹妹在面對食物的誘惑時所犯的錯
然而,藏在我內心那個受傷的小孩呢?我怎麼去安慰她?
在「諒解妹妹」的同時,我似乎在責備「過去的我」──
不該發脾氣、不該罵人、不該那麼兇……
「原諒」似乎只是讓我更痛苦,更無法面對自己、更多的壓抑自己的委屈
我只能對自己說:那些窮苦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
為了轉移自己的心緒,我對車上的青少年說:我們來唱詩歌吧!
其中有一人回答:「吐司還沒吃完呢!」
「喔!拿一點分我吧!」我說。
其實,我並不愛吃麵包,這種沒味道的吐司就更不愛吃了。
從前少吃,因為對貧困的我而言,那是買不起的奢侈品
如今呢?我細細的咬食手中的白吐司,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吃
卻吃不出它的味道。
白吐司抹上肉醬豆腐後是怎樣的滋味?
後記:事過境遷,回憶往事,那一日若不是趕著去補習、若不是只有吐司可以當午餐,我不會和妹妹計較的,不會責罵她為什麼沒有留給我,我會讓給她吃。因為她愛吃麵包,而我本來就不愛吃麵包。當妹妹發現自己的貪吃竟是吃掉姊姊唯一的午餐,她很內疚羞慚,甚至有些惶恐,不知道該怎麼辦。(都已經吃進肚子裡了呀!)
我覺得委屈,因為妹妹竟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享用一切;身為姊姊的我,顧及她的午餐,百忙抽空為她做飯,而她呢?似乎當妹妹的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接受(享受)姊姊的付出。這樣的委屈,現在還殘存多少?
許多人都說妹妹對我好,我知道她對我好,主動幫我做很多事,什麼都不和我計較,反而是我計較得比較多。常常因此被媽媽唸,說我這個姊姊太不照顧妹妹了。
我只是想擺脫「委屈求全的長女」這樣的角色。
傳統的家庭觀念對長女有許多的期許,長期以來我也很稱職的扮演這樣的角色,很努力的符合家庭(特別是母親)給我的期待(也是她賦予我的責任)。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女性的自我覺醒,我逐漸揚棄這樣的生命腳本,
我不想再做「委屈自己、照顧別人」的人,
連帶的,我也討厭對我有這種錯誤期許的人,
這或許也是我一直抗拒走入婚姻與家庭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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