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時明明有想法，甚至有一套理論，但就在要啟齒之際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那種感覺像吃到一顆極大的燙熱湯圓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那種呑吐不得、吞吞吐吐的感覺頗令自己為難，當然這完全不是自己所願意製造的局面。
「先來個曲球，Strike 1；再來個伸卡，叉棒，Strike 2；緊接著快速直球進壘，一好球、二好球、三好球；早安、午安、晚安，全場觀眾為了我這個先發投手兼終結者歡呼，比賽結束，準備接受賽後訪問。」那─是─作夢。
常常，我回答問題慢了好幾拍，然後聽眾覺得很奇怪。我雖然心裡也想快，只是舌頭快不來。腦子裡一片空白，讓我更加不知如何來表白。於是兩眼一吊、兩手一攤、表情無奈，少了耐心的家長立刻走開；誤會的朋友認為我在搪塞；我於是低下頭，雖然沒有自怨自艾，卻留下無限感慨。
你問：「老師是不是不喜歡我？為什麼四年級您指導過我作文，現在五年級我在您的班上，您卻好像故意裝作不認識？」
「班上，還有六名同學中年級的時候是我帶的，如果我刻意表達特別熟稔，其他同學會不會覺得老師……」我沒能說出口。
「老師，我們家女兒低年級的時候，每天都笑口常開，現在回到家要她寫功課就愁眉苦臉。而且她好像跟老師有點距離，以前低年級女兒的老師都會抱她好幾回。」一位媽媽來到班上說了一段話。
「她升上中年級了喔，要開始接觸較難的功課，也要漸漸能夠自動自發、養成樂在學習中的習慣。小朋友要從爸媽幫很多，過渡到自己做更多。至於抱抱這一點，二十年前就不會發生在我與學生之間。」我還是不知道如何說。
「同學，大夥兒都想跟你聚一聚聊一聊，只是你怎麼好像失蹤了快二十年？」師專的同學總會如此詢問。
「我在家練才藝：插花、刺繡、吞劍、跳火圈、走鋼絲、射飛鏢、轉盤子、騎獨輪腳踏車……」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也不是真的，其實我只是不習慣上街，躲在家裡當宅男。所以我只好用苦笑來回答。
「老師，您還記得我嗎？我叫什麼名字？」遮住名牌的育安，故意考我。
「我老人家記憶力不好，但是……育安，妳升國二了。」這一次我說話了，其實我更想補上一句：「妳是雅安的姊姊，我可沒忘記。」
「董老師，為什麼剛剛團體競賽你的臉色那麼難看？生氣了嗎？」家長覺得很奇怪。
「公開場合，團體之中辦戶外活動，我總是這樣的。教室課堂可以輕鬆，可以有趣味，但是像這樣的運動會團競活動我這樣的撲克臉表情是正常的演出。」我如此說明。
「董老師，生活教育競賽班上得了第二名，我們當家長的都很高興，歡呼到跳了起來，為什麼你還是面無表情。」另外兩位媽媽如此問道。
「應該是小朋友高興；應該是家長為她們高興。我這個教了很多年書的老師，除了不把勝負放心上，更加認為得名是學習；不得名是更棒的學習。就像剛剛團體競賽我們班敬陪末座，我也沒有催促，還是要他們有始有終，要他們發揮運動精神，堅持到最後一樣。況且，前一屆白目班在運動會中得了四面錦旗我也沒有露出笑容；我也沒有得意的發瘋。」我說了實話。
是我無情嗎？好像不是！是我標準訂太高嗎？好像也不會！但是我知道我的心中想的是另外的問題。思考到的是另一個層面的想法：在小孩面前，採取哪一種姿態可以展示我要教導他行為的決心，這……很重要。
向來，在這些活動中我把重點放在觀察團體互動，記錄小朋友跟家人之間的相處情形上頭。甚至有機會時更要在活動過程中造成三方交流：讓老師了解家長對學生的教養態度如何；讓家長知道學校的表現是家中言行的延伸；讓學生理解所有在班上的言行，爸媽也會配合要求。
向來，我在這些活動中評估學生現今的程度、擁有的能力水準，然後衡量應採取什麼教學策略、選用何種管教態度、貫徹怎樣的輔導手法。所以焦點無關今日的成績，也就不至於會有若狂的欣喜。有的就只是不停的評估；不停的審視；不停的反思和調整。
為什麼不跟其他老師一樣陪著小孩笑？陪著大人講著一句又一句的好話？原因無他，因為只是讓小朋友自由自在、放牛吃草，吃飽、玩好或許可以過愉快而難忘的一個假日。但是，大家嘻嘻哈哈過了愉快的一天，之後的很多很多天，小朋友誤以為老師在有爸媽在的時候只有好話，認為家裡──學校之間有漏洞可鑽。或許我的態度令人覺得掃興了些，但小朋友跟家人一起參加學校回憶的難忘程度不改，（從畢業校友不停回來的狀況就可以知道，即使有一些些不全然搭配，但我的態度他們也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但這樣不為別人理解的堅持，於日後對小朋友的幫忙不小；更何況這一天正是最棒的教學機會，怎麼可以輕易放過。
有家長，才過七點就提了飲料到班上要讓全班共享。然後在準備開場的時分，有的人把點心準備好，有人帶了課外書。有些家長在休息區的後方遠遠的坐著陪小孩；有些家長坐到小朋友的座位又摟又抱，一下摸頭，一下親臉，互動好得沒話說。有些家長站在樹下，小孩不停的過去「盧」，我全看在眼裡。
長得白白胖胖的小原，一看到有人的媽媽來學校，立刻請老師准許他去打電話。不久之後媽媽果然然帶了一大袋的食物來祭他的五臟廟。然後看到媽媽在籃球場觀看比賽進行，就硬是每隔一陣子就到母親身邊糾纏。等到跑步沒獲得獎牌更是用外套蓋住一顆大頭，表示生氣。
活動進行的過程中，可以看到有些小朋友能自動自發的跟著司儀廣播的流程做動作，有些則我行我素，被動的等著老師再發一次令。有些小朋友看到爸媽在場就壯起膽子，講話變大聲了，自作主張的行為也不斷的發生。有人開始學起猴子在不遠的遊戲區吊單槓；有人開始拿躲避球丟了起來；有人沒有報告就到處閒晃……
女孩，拿了東西邊走邊吃，老師來到身邊小聲提醒，換作在平時會立刻坐下來的丫頭，這會兒露出得意的笑容繼續邊走邊吃來到家長的身邊。男孩平常愛耍寶，總是做一些搞笑的動作，就連「度假」主題也要畫比基尼辣妹來製造話題，如今媽媽在場，玩猜拳遊戲時更是以高八度的海豚音尖叫來表達自己高漲的情緒。
丫頭，午休吃到一半，就開始不安份起來了。一下子這樣，一下子那樣，不時把腳翹到椅子上。我說：「把腳放下！」只是過不了三分鐘兩只鞋子又像逆境上游的異能小魚，奮力的游上椅子。「小丫頭，妳不聽話喔！」
「老師，我在家裡都這樣坐。」小丫頭說。
「老師，大概是因為在家坐沙發的緣故。」小丫頭的媽極力解釋。就在這個時候小丫頭又像泥鰍般鑽到媽媽的懷裡。
「老師剛剛說要打分數，妳怎麼又來了！」「對啊！」「小丫頭！」媽媽、好朋友的媽媽、老師像接力賽一般的輪流說話
「人家坐不住了嘛！」。小丫頭說得無辜，大人看了無奈。
小壯丁，看到媽媽來到休息區先是又摟又抱，然後開始賴在媽媽旁邊不走了。之後媽媽離開幾分鐘後，拿了兩包爆米花。然後開始發放給一個個的同學，有人很捧場的要了一次又一次，有人邊要還邊嫌給得真少，太小氣，但有人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看小壯丁一眼。
和樂的景象沒有維持太久，結束團體活動要回教室的時候，小壯丁開始呼天搶地、驚天動地的哭了起來，一邊他的嘴裡還不停控訴同學辱罵他的種種。我並沒有動怒，只是要他停止哭泣，然後說出心中委屈。
但即使停止哭泣，他仍然語焉不詳，點數了幾個人名，指摘這些人罵他。其實前一次的運動會預演我早用數位相機拍過他們的互動，也大約猜出問題的癥結。加上這次的事情演變，內人全程在旁邊觀察，早就來我的身邊咬過耳朵。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的標準對自我中心的小男生、小女生而言卻實是強人所難，但作為父母不可以護短，不可以只看得到自己家小孩的優點，只憑著片面之辭就認定寶貝受盡委屈，因為很可能他看到家人（靠山）在場正藉題發揮。如果不能正視問題，對於自家小孩的人際互動方面恐怕會衍生更嚴重的問題。
只是我的欲言又止，大家聽得懂嗎？大家能不誤會嗎？哎！誰教我口才不好，又長得一臉討債集團的臉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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