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忽然有股感覺,想去松蘿湖看看。就在水怪的附議下,我開始籌備這個行程。任何事都需要一個開始,想爬山的悸動,大概就是最原始的推力。記得我一年級時,由於社內一天到晚開松蘿湖,讓我那時光聽到她的名字,都覺得很厭倦,甚至曾說出不會去那個地方的傻話,幸好山是不會記仇的。
本來人員也都不太確定,但抱著去渡假的心態,倒也不太在意到底能有幾人同行,尤其是又有宜蘭的柱子學長願意搭載,不用太過擔心租車問題,沒想到,最後倒還是湊到了8人。曾聽淡江美珍提過她學長的話:「每個隊伍都是絕響!」這次也讓我深刻領會期中深意。因為整個過程中,最麻煩也棘手的,居然就是兩位軍中學長的請假問題,一個學長的假是要放的前一天晚上才會知道,另一個則是雖然比較能夠確定,卻也有許多不確定因素可能發生。
等到人員問題大致抵定,也已是出發前一天了。那時居然天氣又開始轉壞,實在是讓我又擔心又怕。擔心的是雨勢過大無法成行、怕的是會不會又有人臨時不去,讓能聚首的機會又少了一次,所以開一個隊,真的跟生一個小孩一般麻煩,而且雖然有過多次經驗,還是會戰戰兢兢。
看在兩位「國軍」辛苦“橋”假的份上,就算雨勢過大,還是得硬著頭皮出去。不然我肯定會被罵死。就這樣,在學賢幫我們購糧及準備豐盛的泡菜鍋,讓我們基本的糜爛行程,有了最完確的保障後,一行人就朝著宜蘭出發了。
雨勢時大時小,因為買不到座票,打算到八堵換車,沒想到才剛下八堵站,後頭又開來一列空空如也的莒光號加班車,結果我們就神奇的在周六一早,舒服的坐在幾乎都沒人的火車裡,在九點半就到了宜蘭。
來過宜蘭幾乎是數不清次了,學妹倒還認得對我們意義特殊的一家肯德基。只是每個角落,都好像在召喚我回到過去的某一秒,一次是除夕前逃難似的下山,在宜蘭車站和夥伴們揮手道別,和疲憊一起乘車回家過年;一次是騎著摩托車在宜蘭市深夜的覷黑馬路上闖蕩,著迷於鄉間的安穩;一次是颱風遲歸的驚魂,還有一次是宜蘭人情的溫暖,載著不相識的我們從山林回到宜蘭……。所以對宜蘭的記憶,就好似小時候手裡的萬花筒,一般多采多姿,有時,甚至會把她錯當成為另一個家鄉,一個山的故鄉。
到了登山口,雨居然就任性的大了起來。大家不約而同的責罵邦嘉──山社最盡責的雨神。他無辜的掀開外套,露出裡頭有著太陽標記的T恤說:「不甘我的事,我穿了太陽!」所以我們也只能無奈的在雨中吃起了肯德基,那是我們的午餐。通常肯德基都是下山才吃的,所以這次的雨中吃肯德基更是顯得特出,擺明就是從開頭就要糜爛的。所謂的糜爛,就是行程輕鬆,吃得好,睡得飽,眼睛、耳朵以至於整個身體都能充分享受自然的美。
不過這種所謂的糜爛,其實是可遇不可求的。首先最難做到的就是時間,沒有時間,就無法徹底糜爛。再來就是心情,要心情好,隊員彼此之間默契夠,也才能充分配合。最後也是最無法掌控的,就是行程進行中一些不可抗力因素,例如颱風、冰刨、地震、大雷雨等,都可能使原本輕鬆的行程,顯得困難重重。所以一個隊伍,只能盡量做到把能掌握的東西全數備好,剩下的,就端賴運氣了。
我們此次的運氣,該說是差強人意。因為雨下得頗大,於是出發時的心情也罩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氣。但是隊員之間的難得組合,倒是稍稍安慰一點低落心情。從登山口出發後,走著走著,雨竟然停了,然後出現藍天、白雲,繼之還有陽光,大家都停下腳步驚嘆,在第一片藍天鑽出烏雲時。我忽然覺得好天氣對一個隊伍也許是需要的條件,卻不是絕對必要。這是我第一次,從雨天走到晴天,快樂卻與晴天相差無幾,大概是意料之外的景緻,總是獨據人心。
邦嘉自言自語的念著「我就說我穿了太陽。」大家這時也都相信他了,叫他以後都要記得穿太陽。老夥伴們一起爬山的好處就是對彼此的能力、個性都能掌握,爬起來輕鬆自在許多。一路上我們就聊著以前爬山的趣事,互揭糗事。這又讓我歸納出一個結論,「年輕時爬山是製造彼此的傷口;年老時爬山則是為了回憶傷口」,只是這傷口卻是甜蜜而驕傲的。
我似乎真的是太久沒爬山了。約四小時的行程,就讓我覺得腳酸。目的地一直盼不到,心裡卻矛盾著,「如果松蘿湖那麼容易進去,她的美也就不久長了。」我的生理渴盼早點到達,心理卻反抗著,希望越晚到越好。前陣子,七彩湖變淒慘湖的新聞,讓我害怕,松蘿湖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沿途遇見兩支隊伍,都是當天來回。在他們的告知下,我們得知此時竟是枯水期,又是一個驚喜。
當初籌備行程時,估量此時松蘿湖應為滿水期,所以人員方面也不敢收太多,怕沒地方紮營。而且總是會有人不解的問,「都是水,有什麼好看?」;「要看水,到我家浴缸放給你看就好了。」;「要去看水鴨嗎?還是給水鴨看?」不過我還是覺得就算她只是一汪池水,必定還是有可領受的美的。但現在卻得知因近來宜蘭雨量減少,她適逢枯水期,大家的步伐不禁輕快起來,尤其是一直渴盼看見枯水期松蘿的水怪,更是興奮的微笑屢屢鑽出嘴角。
松蘿湖還是出現在我們眼前了。那一刻,我們都只能用驚嘆來回應。S型的水道,款擺著,靜靜的躺在那,霧氣朦朧的修飾著她的身形。褐黃的水草和青綠的小草,交頭接耳著,哪裡是池水和陸地的界線?他們才知曉。池邊環繞的山,長得嬌小,精緻,就宛如畫一般。維凱喊著「值得,值得」,雖然下雨,他還是背了兩台相機,幸好大自然就那麼大方的賞給我們那一刻無邊的美景。水怪忘情的繞著池邊奔跑,她的倒影就映在水中,和那些山融在一起。這只能說,很多奇蹟,都是必須去期待,卻不能強求的。就像我們並未苛求枯水期,但卻還是和她相遇了。
卸下背包和急喘,大家用更虔敬的目光向遠處凝望,深怕漏看了什麼。剛剛下來前,一直迴蕩在山谷間的山羌怒吼,此時已全然如霧氣般消逝無形。推測著,也許牠是在威嚇我們,該留些時間讓牠在無人的松蘿湖盡情暢飲!可惜疲累已讓我們無暇顧及牠的渴盼,隨著腳步聲欺近,牠的呼聲也越行越遠,消失在最遠最遠的那一片葉脈頂稍。一股歉意悄悄的在心窩裡升起,所以大夥就靜靜的,駐足,相信靜默是此時最適合的一種見面禮。
然後水怪居然就繞著湖邊跑了起來。我只能說她是太興奮了,而也精力充沛到令我訝異。她從右側繞進湖心,那裡也是一片草地,在霧嵐的籠罩下,有著自己獨立姿態的黑色小石頭,散佈著,我差點以為它們是一群山羌,就坐在那用對峙等待來臨。水怪招手叫大夥過去,說在湖心紮營較舒坦。一行人又拉起背包,繞到了s的腰。從這裡望回去剛剛站立的地方,感受又是不同。美斯美矣,卻少了一股特異,這證明了第一眼總是那麼無法取代。
搭好營帳,便準備起了晚餐。雨絲又追著夜晚的尾巴來了,我們也被迫退入帳棚。八個人擠著一頂四人帳,吃著熱呼呼的泡菜鍋,真是極致享受。也許有人會問,既然要吃火鍋,為啥不在山下吃就好了?因為少了山色調味,再怎麼好吃,總也少了一味。所以我越來越喜歡在山上盡情的滿足口腹之慾,一方面是慰勞自己體能上的操勞,另一方面則是藉著這樣的過程,充分的享受山。當然,吃得好,相對的也要有本錢背上去,也要有本錢完全的將垃圾背下。不過我現在還做不到的,就是連排遺一起打包,這樣才是完完全全的不留下絲毫。
吃了三回合,回合即從有到無,反覆三次。最後連湯都不剩,連我都嚇了一跳,看來國軍實力不可小覷,還是松蘿湖微黃的水和泡菜鍋是天生搭檔?吃累了,大家輪番出去“解決”。雨絲自在的墜入湖水,今晚沒有月亮。除了肥寶不舒服先去休息,其他人則拿了三枝仙女棒,就在湖中央燃燒起了自己的童年回憶。炫爛的火光僅一瞬就跌入黑暗,卻照亮了彼此開懷的臉龐。唯一遺憾是,維凱的閃光燈居然就在那時耍起了性子,不想睜開眼睛紀錄下松蘿湖夜晚那稍稍的燦爛。
才九點多,大家都累了。說要躺在睡袋裡聊天,聊沒兩句,均勻的呼息聲已然取代話語。隔帳邦嘉的酣聲又如千軍萬馬的直衝而來,沒想到衝到一半竟也歸於靜默。抱著明天早上睜開眼,陽光會刺入眼簾的希望,我也安穩的沉入睡眠的擁抱。
隔晨,眼睛還沒張開,耳朵已經聽見霹啪的雨聲,讓我更是不想離開睡袋。學妹還說夜晚有聽見短暫冰刨聲,我也是睡著後千軍萬馬都吵不醒我的,這時卻覺得好可惜,因為我還沒看過冰刨,更遑論聽見它的聲音。大廚維凱和水怪開始準備豐盛的早餐──起司培根火腿熱狗小黃瓜胡蘿蔔蛋土司,瞌睡蟲總算不敵香味,悄然的退回夢境去了。
等到每個人都吃完一份,維凱又開始處理這次帶上來實驗的鬆餅粉。我們都吃不下了,不過很想看看白色的粉末,到底會變出什麼東西。維凱剛煎好一小片,在好奇的驅使下,大家都在胃中挪了位置。不過等到他越煎越多,就不是你想挪就可以挪了。所以大家又叫他乾脆全部材料一次下去,於是他就照辦了,甚至加了鳳梨罐和葡萄乾。看著白色的液體在煎盤上,漸漸凝固,接下來最棘手的,就是如何翻面了。
維凱準備以甩蛋餅的方法,來甩鬆餅,大家都非常緊張,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結局是以一個破碎的鬆餅收場,但是整個過程卻被邦嘉偷偷的以數位相機錄下,重複放來看時,實在覺得好笑。逼迫大家吃完破碎鬆餅後,便開始打包了。真有點捨不得離開,可是現實就在山下等著我們,有人要收假、有人要上班、有人要上課,人生總是不能事事如意。
不捨的和松蘿湖說了再見,她的s型水道感覺很細,沒操場的跑道寬。會有股衝動想跳過去,跳過去那湖心深處。不過越來越大的雨,讓我們跟她道別後,就逃難似的衝下了山。雨真的很大,原本已經泥濘的路,這下全都變成了泥河。一路都走在水中,背包越背越重,忍不住又回頭抱怨邦嘉忘了把太陽換上,因為他說怕太陽會臭掉。
回到登山口,坐上柱子學長和他的弟弟所開的車後,雨也差不多停了。學長載我們去吃“卜肉”,一種油炸雞胸肉及炸九層塔和蔬菜。還有“碧玉筍”、“酸辣湯”等等。吃得好滿足,而且就台北人的物價來看還挺便宜的。回程我發現這家店就在每次爬山必經的路上,居然都沒注意到。其實對宜蘭的回憶,還有很大的一部份是食物。
有老闆看到兩台遊覽車載來的客人後,就把店丟下,開著貨車回去補貨的魚丸米粉;羅東夜市好吃的冰店──冰雪;以及臭豆腐、綿綿冰……。學長後來還塞了一包圓形燒餅給我們,說是他小時候在賣的,最近又悄然出現,有著特殊風味。宜蘭真的有許多好吃東西,但是如果沒有爬山的滿足相襯,大概也就不會那麼意義深遠了。
揮別學長,我們又回到了宜蘭車站。上火車前,邦嘉居然遇見他的大學同學,本來還以為是他的長官或班兵,那就慘了,再怎麼樣,背著大背包也不像去郊遊。我的背包喝了太多水一直漏水,學妹開玩笑說裝了太多海產。後來其他人的背包上架後,也一直被附近座位的乘客抗議,從沒有爬山背包那麼濕的。松蘿湖的雨實在令人印象深刻,而屬於我的松蘿湖行,也就這樣結束在雨中,在雨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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